紫肤

“一放暑假，我爸就带我去海边！”马林向他的同学们宣布到。

他是站在缺了角的水泥乒乓球台上宣布的。由于过于激动，因此说话结结巴巴，声音走调，并且至少有五个字的调被说走了。说完，他咽了一口唾沫，跳下了乒乓球台，像只得意非凡的小公鸡头也不回地走了。

每当暑假结束时，那些从海边归来的孩子闪着又黑又亮的皮肤，在争抢着诉说大海时，马林便一声不吭地走到一边。那炫耀的肤色，那不可一世的眼光，那唾沫星四溅的得意劲儿，他受不了了，疯了，连平常优雅斯文的女孩都喜欢这种肤色，比如说和他同桌的玲玲，去年去过一次海边，落了一张黑得发紫的皮服，即使是天寒地冻的，还穿着短袖衫和裙子，好让人看得见那金光耀眼的肤色。“有什么好看的！”马林皱皱鼻子，显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可是，他已不知向爸爸请求——简直是哀求过多少回了。但爸爸只顾自己钓鱼，对他伤心的眼泪，可怜的声音，渴望的目光无动于衷。于是他便再也不提了。没想到的是，爸爸突然向他发誓：“我有十五天休假，带你去海边！”

马林几乎要哭了，转而跑到学校……

暑假终于到了，马林一直在等待着出发的那天，可是爸爸好像忘掉了去海边的事，始终没有带他去。又等了几天，当他瞧见爸爸在收拾渔具时，他问：

“爸，我们什么时候去?”

“上哪？”

“去海边呀。”

“海边，不去了，我还要赶着去钓鱼呢，估计没有个十八九天不回来了。”

马林的嘴唇像两片树叶颤动着，两束可怕的目光透过泪幕，直射到爸爸的脊梁上。他没有哭，而是转身走出屋门，走向那不毛之地……

天很黑了，他才回家。

第二天，他跑到了城外的小溪边。他把衣服脱了下来，然后扑进水中浸泡了一会儿，就躺在河岸边晒太阳，并用河里的烂泥把全身都涂满了，太阳很凶。额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拎着玻璃瓶在捉小鱼，见马林躺着，他也躺下了，把小手放在肚皮上。

马林一歪头，看见憨态可掬的小男孩，笑笑。

小男孩也朝他笑笑。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马林的皮肤起泡脱皮，现已晒得黑里透红，红里透些紫，他看了看自己的皮肤，笑了，原来，并不一定是大海才能给人带来紫檀色的皮肤，一条丑陋的小河也能给予。他很快乐，穿着短裤，光着身子，吹着口哨上街走走。

在一个老太婆的小摊旁，马林翻出所有的钱，买了四枚贝壳。

马林，用清水把皮肤洗得金灿灿地上学校去了。走到校门口，他的心一阵慌乱。他勒了勒裤带，一挺胸脯，终于跨进了校门。早晨的阳光照着他，皮肤像银缎子般闪烁。他牵引着孩子们的目光，他感觉到了，于是，非常满足。他再次跳上乒乓球台上，向那些孩子们大声地说：

“我去海边了，你们看我的皮肤。”

随即，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四枚贝壳，望着那些孩子们：“我在海边捡的。”“玲玲！”他看到了他的同桌，他把贝壳一枚枚地举起来，那贝壳在阳光下是那样的璀璨，发出宝石般的光泽。孩子们像翘首仰望天空的星星一样的仰望着。他把那枚最晶莹剔透的送给了玲玲。

玲玲高兴地用手托着那枚贝壳。

马林把其余的三枚贝壳慷慨地抛进人群里。孩子们立即抢了起来。

马林突然看到了那个小男孩正看着他。他避开了小男孩诚实、纯洁而又鄙视的目光，想赶紧溜走，小男孩却朝孩子们叫了起来。

“他骗人，他没有去海边，他是躺在那丑陋的小河边晒黑的！”

孩子们停止了争抢，望着马林。

静……

玲玲看了看马林的眼珠，把贝壳扔在他脚下，其余三枚也相继扔到了他的脚下。

孩子们都走了，只剩下了马林。他已不知在乒乓球台上站了多久，他爬下了球台，走出了校门，他含着泪，却仍在唱歌。

回到家，他真想把爸爸的渔具一件一件地扔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