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钟声响起的时候_1500字

默德是一个盲童，他已经七岁了，但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五彩缤纷的世界，谁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一个有着大眼睛的男孩要面对永久的黑暗。默德喜欢把手伸向前，触摸可即的东西，问妹妹那是什么，它有几种颜色。他很喜欢绚烂的颜色，从来都不把惊叹表现在黑色的东西上，每天一到傍晚，就让妹妹牵他进屋，晚上睡觉，也不让任何人在半夜叫醒他。妹妹常常不解。

默德只告诉过奶奶：“也许有一天我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奶奶坐在红棕色的地板上倒白白的羊奶，一出门就能看见门前我栽下的小树，您不是说，它已经比我高了吗。还有旁边边我每天洗脸的小水渠，水真的是没有颜色的吗？一大片一大片禾苗是绿……只是这些……这些东西到了晚上就真的变成黑色了吗？”奶奶微微抿着嘴笑了，用手抚落默德稍翘的发端。“世界上有不变色的东西吗？长大我能把它买回来吗？”默德双睁着眼睛注视着奶奶，老人又把默德微皱的眉头抚平。

“奶奶？”

“嗯。来默德，和奶奶坐近些，你能想起妈妈吗？”

“嗯。”

“她很善良，总是很有爱心，这里的人都很喜欢她，仁慈的上帝也很喜欢她。”

“妈妈说，她每天都为我祈祷，她在天国里也一定会的。”

“是的，她会的。”“孩子，你听，默德，能听见吗？”

“这是什么？”

“是钟声。”

“钟声？”

“对，来伸出你的手，合起来，再闭上眼睛，为你的妈妈，与为你的爸爸祈祷吧！”

“我该说些什么？”

“用真实的心去说话。”

“……”

“好了。我也为奶奶和西娜祈福了。奶奶，为什么会有钟声？”

“这是上帝的声音。”

“上帝的声音？”

“对，传说上帝是看不见万物的，他的声音会通过一座大钟传到人们的心里，解除世人的苦难，还会允诺虔诚的教徒们的祈愿？”

“虔诚？”

“就是和你妈妈一样，当钟声响起的时候，不只为默德祈祷，还为许多人祈福……”

阳光和煦，奶奶在门前大树的绿荫上往鸡群撒谷粒，她看见西娜和默德在绿葱葱的稻穗丛中，默德欣然触摸着整齐的穗粒。奶奶很欣慰，祥和地笑着望着他们。

爸爸牵来一匹马从墙角拐弯过来，奶奶朝着他：“要去县城吗？”

“嗯。”

“去干什么？”

“我给默德找了户好人家。”

“你要把默德送走？！”

“妈，我的负担越来越重，为了默德的前途，我不得已的。”

“我看这是为你自己！就因为那姑娘不接受我们家默德吗？那姑娘……”

“妈，不要再说了，默德一定要走，自从他妈妈死了以后，我们家已经够苦了，上帝为什么还要让我负担这个天生的累赘，凭什么我要遭这份罪！说什么，他都得走！”说罢，他粗鲁地拉着马走到屋后。

“你……”

老人正欲跟上前，却发现西娜站在大树旁，粗实的树杆后还露出一个黑色的衣角。老人搓掉粘在手心的谷粒，凝视着那个衣角，走到树后，一张泪痕蔓溢的脸像一口大钟震麻了老人的全身，她缓缓地把默德揽入怀中，脸上的沟壑中呈现出难以名状的痛苦。

“如……如果，我不是……是盲人，爸爸就不会……会这么苦，他也不会舍得让……让我走，对不对？”默德抽噎着。

“我可怜的孩子，上帝会庇佑你的，上帝他也是盲人，任何时候，他都会眷顾着你，你的妈妈也会。”

“可妈妈为……为别人祈福，她会……会忘了还有我。”

“不会，妈妈不会忘了默德。别人从妈妈那里得到幸福，他们也会为妈妈的孩子祈祷的。爸爸今天只是心情很糟糕，他干活很累了。他一直很爱你。”

“是这样吗？”……“奶奶，什么时……时候会再有钟声。”

“来，我们进屋去，很快你就能听到。”

……

早晨，天刚拂晓，爸爸走到默德的床边，轻轻摇醒他。默德没有睁开眼睛：“已经天亮了吗？”

“对，已经天亮了，来，快穿好衣服，今天我们去县 城，我们去买瓦罐，也给奶奶和西娜带东西。”

“爸爸。”

“嗯。来，手伸进来。”

“你会把我送走吗？”

爸爸一愣。“不，我们这个家不能没有默德。”

“奶奶知道吗？还有西娜？”

“她们去田里干活了，今天就你个大懒虫还赖在床上哟！”

默德很开心地笑起来。

默德坐在马上，爸爸轻声吆喝着马，在清晨的鸡鸡声中向屋前那条小路的另一端远去。

已是日头高照，金色的阳光穿过树木的枝枝丫丫投下点点活泼闪亮的光斑。爸爸把马牵到路下边一条急流的河道边，他蹲下，先用双手捧水喝了些，再畅快地洗了几把脸，马也走得口干了，把前蹄涉入水中，俯身舔水。默德睁着大眼睛张望着，他的见头顶风吹树叶的声，沙沙的。突然，“咔”的一声把默德吓了一跳，他有些紧张。几秒钟后，一大截断裂的树枝从天而降，砸落在舔水的马脖颈上，马惊惶失措，腾跳中，可怜的默德从马背上栽翻到水里，很快就被卷入急流中，他双手向前扑打出棉絮样的水花：“爸爸！爸爸！爸爸！”

中年人痛苦并犹豫着，他死盯着那片透湿的羽毛，追了几步，眼睁睁看着那扑腾的小生命呜咽着水叫着“爸爸！爸爸！……”挣扎中已被湍急的洪浪掳走。最后，他还是头也不回地拉着马快步往回走，走了一段后，他嘎然止住，猛地调转身来，竭力向水流方向追奔过去。小路迂回，最终他纵然跳入水中……

夏天的傍晚，余晖染出了绚丽的霞景，小路一头的房子阶梯前老人和女孩，愣着，当钟声响起的时候，老人说：“西娜，我们来祈祷。“她们双手合什，双眼合闭。直到钟磬音弥散很久以后，才慢慢睁开眼，此时，迷蒙的泪光中闪现出摇摇曳曳的几许影子。

她们不约而同但仍保持偎依姿势地站起来。隐隐约约中，如此清晰，如此动人心弦：漆镀了金的橙黄的霞光，像是被肆意的画笔的尾梢饰以最后的嫣红，暖融融的夕阳不经意间映衬了小路那头的剪影；一个中年人，一匹马，马的脊背上驮着一个似乎睡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