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EmptyCity_9450字

此文根据由·得林洛斯大人的《空城》改编

我们爱过痛过最后还是错过

没有结局的爱情只能留下失落

我准备用一生的时间去想你

所以一生都寂寞

PART 1

夜深了。窗外的星星开始闪光，很寂寞的样子。

我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的字。

“您好，我们很喜欢您的插图，但是……至于小说，似乎总是缺一点东西，只是一点点，而且，太绝望。”

我明白我的文字里缺的是什么。是爱，是感情，能感动人的东西。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没有人能用一颗冰冷的心写出动人的篇章。我的生活已经缺乏了色彩，只剩下黑白灰的色调，用来与长久的寂寞相抗衡。

这是我第N次收到退稿通知。

什么时候，我的文字能像我的图画一样受欢迎啊。我苦涩地笑。

随手关了电脑，这个时候我应该睡了，可是我睡不着。我害怕一闭上眼睛就会被黑色的寂寞掩埋。

桌子上喝空的咖啡杯还残留着一丝热气。

拿过一件白色的长风衣，把自己整个人裹在里面，走出家门。

我想我是疯了。我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狂奔，跑过一条又一条小巷，最后在孤独的路灯下停下来，大口地喘气。

我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可是，仍旧没有一丝热度。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我转身——后面是一片古旧低矮的住宅区，夹着街道。

“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寒冷的风卷起树叶沙拉沙拉地响，空气变得紧张。

可是我明明看到一个影子，我感觉到他的气息，在这些方面我一向很敏感的。我冷冷地笑了，手伸进风衣宽大的口袋。不过……或许不是人吧。

三枚银钉飞出我的手心，飞向一个不易察觉的黑色身影。那影子快速地移动，带起的空气在我头顶打着旋儿。我抬头，看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高高地站在路灯上。

他的眼睛在暗夜中闪耀着嗜血的红色。

“是拥有贵族血统的吸血鬼大人啊。”我的唇边扬起嘲讽的笑容。

“对不起，记录上没有说这个城市还有驱魔师。”他很有礼貌地说。

“我也没想到居然还有吸血鬼送上门来。”我回礼。

他跃下来，我在路灯微弱的光芒中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很俊美的脸，很适合他的身份。

“你的身子在抖呢，是害怕了吗？”他戏谑地紧了紧黑色风衣的领子，然后突然向我冲过来，我甚至连他雪白的獠牙都看得清清楚楚。好快的速度，不愧是吸血鬼中的贵族呢。

来不及思考，我身子一晃，躲到身旁的树干后。他仍旧不死心地朝我的方向扑来，伸长的右手抓向我的肩头。

“吸血鬼大人，你该剪指甲了吧？”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

我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然后我退后，看着他在路灯下痛苦地捂着受伤的手。

“不错。”很快地，他的手腕已经愈合如初。吸血鬼，一个自我修复能力相当强的种族。此时的他望着我，露出一个邪邪的笑容，“可以出去走走吗，驱魔师大人？”

他的眼睛中红色的光芒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蓝色，原本惨白的脸也恢复了正常。

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他的脸。

那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海边是这个城市最美丽的地方。波澜起伏的蓝色海面倒映着城市缤纷的灯火，我只有在这里才不寂寞。

“我说，你违反了二百四十三年前的停战协议吧？”他在金色的沙滩上坐下，“驱魔师现在不可以伤害吸血鬼的哦。”

“是你先攻击我的好不好，”我瞪他一眼，望向满天闪烁的星斗，“吸血鬼只能喝血库里的血，不管那血是否来自血统高贵的族群。所以我们才不伤害你们。”

他没说话。我们只听见潮水扑向岸边的声音。很深沉的声音。

“你是这个城市的驱魔师吗？”他突然问，“这个城市很干净，连一丝异灵的气息都找不到。你干了多长时间啊？一个驱魔师做到这个地步可不容易。”

“不，这不是我守护的城市。”我抱紧膝盖坐着，深秋的海风凛冽地刮着，可是我却感觉不到寒冷。尽管我曾经守护过这个城市，但它带给我的只有绝望与失落。至此，我已没有守护它的必要，所以我决定放弃。

这座城市于我，只是一个空壳，在这里，我除了寂寞，再无其他。

PART 2

时间是无边无际的潮水，它可以淹没一切。潮水退去，沉淀了多年的往事再次清晰地浮现。

二百四十三年前，第二代吸血鬼伯爵撒加·杰米尼来到了这座小城。

事物往往是相对的，有了黑暗就要有光明，有了邪恶就要有正义，有了吸血鬼，就必然有驱魔师的存在。

那一天他飞奔在黑暗的小巷，身后有个年轻的驱魔师对他紧追不舍。他跑到小巷尽头，却遇上了死胡同。下一个瞬间，那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撒加转身应战。他看清楚驱魔师的样子时惊讶得张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俊秀男子，一袭白衣，冰冷的月光洒在他紫色的长发上，散发着耀眼的光华。精致的五官，紫潭般深邃的双眼，漂亮如同女孩子。

撒加·杰米尼。撒加自我介绍。

幸会，我是穆。对方简短地回答。然后，他拔出驱魔剑，快速冲向面前的敌人，不给撒加任何躲避的机会。

尽管撒加是个英俊迷人的吸血鬼。

但是这场战斗的结局显而易见——撒加是吸血鬼中的贵族，作为第五代吸血鬼伯爵，他至少已经在世界上存活了三百年；而穆只是一个年轻的驱魔师，还未接手这座城池。

穆的剑又一次直刺撒加的咽喉，撒加用极快的速度躲避。随着金属与石块碰撞的声音，驱魔剑深深地插入撒加身后的墙壁。

撒加脸上浮起一丝胜利的笑容，冰冷的手指已经掐住了穆的脖子。现在只要他轻轻用力，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拧断它。穆被撒加抵在墙上，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你的脸很漂亮，就这么吃了你真是可惜。撒加戏谑地笑，白森森的獠牙在深夜里甚是恐怖。穆，你是想让我吸干你的血，还是想成为我们的一员？作为贵族，我有这个能力的。

士可杀，不可辱。穆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他的獠牙侵入自己的皮肤。

刺骨的寒意逼来，但并未夹杂死亡的气息。撒加的獠牙没有伤害穆，他用他的吻封住了穆的双唇。

然后撒加快速撤离他的身体，穆在月光下发现撒加眼中的红色褪尽，剩下的是两汪深蓝，很宁静的颜色。

穆，我喜欢你。撒加说出了那个令他沦陷的咒语。

一枚银钉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在墙上。对面的人已是一脸怒气。

同性恋是你们的嗜好，不是我的！穆记得老师史昂说过，吸血鬼的爱都是诱惑，爱上吸血鬼的驱魔师更是不可原谅。所以，就算他们的脸再俊美，穆也不会为之动容。

别生气，好吗？撒加在穆奋力拔下墙上的驱魔剑之前拥住了他的身体，他的手在自己的手心里微微颤抖。

放开……唔……穆的声音在撒加的亲吻中渐渐消失。他是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被他亲吻的猎物。撒加用他的吻传达着一个吸血鬼强烈的爱意。穆垂下眼睛，惊讶地发现撒加本该冰冷的怀抱此时却异常温暖。

无法抵制的诱惑，尽管他知道这是一场不能沉溺的爱恋。

相爱，竟然开始得如此猝然，似乎注定就要受到诅咒。

二百四十三年前的那个时代，吸血鬼与人类之间的和平还没有到来，双方之间除了杀戮和血腥，再无其他。因此，猎杀吸血鬼是每个驱魔师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可以想象，穆的恋情被人发现后会引起何等的震怒。

穆你清醒一点，那是他的诱惑，他在利用你！史昂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已经迷失的爱徒，他想要唤醒他。可是他发现，穆紫色的眼睛里并无悔意。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肩膀，向窗外延伸着，停留在大海深处某个虚无的角落。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用沉默来对抗他们。

撒加·杰米尼，是目前人们发现的级别最高的吸血鬼贵族，是任何一个驱魔师都想要猎杀的对象。而现在，对于驱魔师们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包围了撒加海边的城堡，然后惊讶地发现撒加霸气地躺在蓝色的大床上，身边缠绕着熟悉的紫色发丝。而他怀中，穆漂亮的紫色眼睛里此时满是惊恐。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穆，最年轻也最优秀的驱魔师，竟然会堕落到这个地步！

PART 3

头顶上的星空一点一点地改变位置，他揉了揉凌乱不堪的蓝色长发，在沙滩上躺下来。真是讽刺，谁能想到，在二百四十三年后的今天，吸血鬼已经可以和人类轻松地在海边聊天了呢。

“我听说撒加·杰米尼最后是死在驱魔师手中的。”他自顾自地看着星光的流泻，“穆……最后还是下了手吗？”

我心头一震，“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死在其他驱魔师手下呢？”

“撒加是什么人啊，怎么会人类所伤？若不是他心里有了裂痕，他就不会死的。”我第一次在他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悲哀。

那一天撒加逃跑了，紧紧地拉着穆的手，紧紧地拉着他绝望的爱情。他们纵身跃下城堡房间的窗台，落在细软的沙滩上。两个人沿着海边飞快地奔跑。撒加本来可以跑得更快的，靠着他作为吸血鬼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速度。可是穆的体力在一点一点地消耗殆尽，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们跑了很远很远的路，身后追杀的人群也慢慢逼近。最后，当撒加不得不停下来等穆的时候，驱魔师的队伍包围了他们。

撒加，你快走……我是人类，他们不会伤害我的。穆紧张地说。

可是穆……撒加仍旧有些犹豫。

没时间了！

那好吧，我走。撒加拉过他，在他的额上轻轻印下一个爱的痕迹。穆，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你要等着我。

嗯。穆点头，脸上写满了希望与幸福。

浓重的夜色里，撒加长啸一声，瞬间便和寒风一起消失在海洋的尽头。

穆被驱魔师们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坐在窗前，眺望着撒加离去的方向，等待那个蓝色身影的到来。

就像个人偶，只拥有一具麻木而没有生气的躯体。他的灵魂，已经飞到了撒加的身边，跟着他一起到遥远的地方去了。

那双曾经美丽的紫色眼睛，现在看任何地方都是空洞的眼神，只有在望向大海的时候才会有一丝光彩。

穆，你会明白的，我们都是为你好啊。史昂叹气，你好好想想，历史上被吸血鬼迷惑的年轻人可不止你一个，你到现在还没有死，都是他的阴谋。

阴谋？他的眼珠微微转动。

是的，这一次吸血鬼一族对我们驱魔家族进行了大规模的反攻，你没有看到，我们的战士至今已经死伤无数。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屠杀啊。

但他说他爱我……穆的话语已经颤抖。

史昂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离开。

穆等了好久好久，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出现，是他欺骗了自己吗？可是撒加那一天明明深情地说过，说过他爱他。

他咬着嘴唇，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继续在窗前痴痴地望，身上的白色长袍，已是泪水斑驳。

可是再一次相见，却是鲜血淋漓。

那一天百余个驱魔师从不同的地方赶往这个小城，银剑，银钉，桃木椎之类所有用于对付吸血鬼的东西一应俱全。一切的一切，都只为捕获这只昂贵的吸血鬼。血花四溅，血腥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撒加像断了翼的天使，坠落在穆的面前。

英俊的面孔，沾了血迹之后竟然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穆，我来了。他呻吟着说。

撒加，你流了好多血……穆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恐怕……快不行了……撒加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的肩头钉着四五枚银钉，胸口还深深地插着一支桃木椎。要是一般的吸血鬼早就魂飞魄散了，可他只是露出纠结的血脉。

我们现在还能怎么办？穆小心地托起他的上身，含着泪问。他已经失去驱魔师的法力，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穆，小心！别让他吸你的血，他已经开始渴血了！史昂的惊叫在穆背后炸响。人们围住了这个房间，穆抱着撒加蜷缩在墙角。撒加的脸开始变得苍白，眼睛也渐渐露出血色。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全身的骨节都在响动。穆这时才第一次意识到他不是人类，是另一种生物。潮水般蔓延的恐惧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穆！史昂唤着爱徒的名字，瞪大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他拔出腰间的银剑冲向撒加，然而不顾一切的吸血鬼伯爵闪身躲过，伸手抓住了剑柄，用力反手刺回去。银色的长剑洞穿了史昂的身体，他的胸口顿时血如泉涌。

将自己一手带大的老师，就这样倒在自己的爱人手下。

穆呆住了，世界顿时失去了声响。然后，他至爱的撒加扑上他的身体，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竟然没有任何痛感，因为，心已粉碎。他抓起手上的最后一枚银钉，用力钉入了他的额头。

PART 4

清晨醒来，头炸裂般的疼痛，梦魇的阴影仍旧缠绕不去。

穿着睡衣懒洋洋地打开电脑，倒空装咖啡粉的玻璃瓶子，泡一杯很浓的黑咖啡，不放糖。

咖啡和茶，已经成了我生活的重要部分。我只有不停地喝那些液体，才能麻木我的神经，浑浑噩噩地写或者画东西到深夜。

尽管我知道它们可能会要了我的命，但我还是无法放弃。

因为过度的习惯已经成了依赖。

涂涂写写，又是一天。无奈的一天，空虚的一天，寂寞的一天。走在人群里，谁也不会注意我，我同样不会注意任何人。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我看不到他们的样子。在这繁华的都市里，一切都与我无关，一切对我来说都形同虚无。所谓的繁华，在我眼中，只是满地的荒凉。

我曾经，想花一生的时间去寻找自由的天空，让我随心所欲地翱翔；但是我找到的只是浩瀚的海洋，冰冷而绝望，使我的心更加忧伤。

“这个句子感觉很不错啊，有想过要用来做小说的主题吗？”我的编辑很难得地打出了笑脸，“看起来……和你上次投过来的插图很相配。你可以试试先确定主题思想，然后再慢慢考虑。你应该可以领悟到爱情的感觉。”

我苍白但是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游走，回复他的话。对于所有批评，尖刻的或者婉转的，我已经可以一一承受。

“可以告诉我你的年龄吗，洛涵？”

“二十四。”

“喔，那是一个很值得眷恋的年龄呢。”

“谢谢。”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面对面地说话了，发达的科技让电脑和网络成了代替我说话的工具。

而科技，仍旧在迅速地发展。速度真快。我喜欢。

揉揉眼睛，站在窗前发呆。明媚的阳光透过蓝色的落地窗和窗帘撒进我的房间，空气被笼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玻璃把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绝，我高高地站在这第二十三层的房子里，看着世界一点一点地下沉。而我的心却在和它一点一点地分离，越来越远。

像极了世界末日的来临。

屏保的钢琴曲响了，很大的声音，将我从不可思议的臆想中拉回现实。什么世界末日啊，阳光这么好，外面这么安静，连一点嘈杂的声音都没有，这个世界和平安详得快要发霉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懒洋洋的笑容，只有我心底是一片黑暗，寂寞和绝望。

这座城市是空的，这是我一个人的Empty City。

我嘲弄地注视着我玻璃上浅浅的影子，真像个白痴。

下午在家里待得无聊，踏上家门口的公交车，从起点坐到终点，再从终点坐回起点。坐到第三个来回的时候司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像看着一个外星怪物。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然后成功地看见他乖乖地继续开他的车，再不敢往这边看。

都说眼神是最好的武器，可是我的武器，已经很久没有用武之地。

直到肚子饿了我才随便找个地方下了车，发现旁边就是这个城市里最繁华的超市。突然想起家里已经没有咖啡和吃的了，于是打算买一个星期的备用物资回去。可是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突然失去了逛下去的兴趣，只拿了一袋方便面、一块面包和一包牛奶便匆匆走了出来。

叼着面包往家走，太阳已经跳到了紧贴地平线的位置。我在离家不远的小广场的喷水池旁边坐下来，水面上我的影子一片金色。

昨天晚上看见的男子从对面走过来，蓝色的长发上洒着夕阳的余辉，俊朗的面孔上挂着不羁的笑容。我一愣，嘴里的面包扑通一声掉到喷水池里，水花四溅。作为一个吸血鬼，他竟然能在阳光下如此从容，不能不说是一种很大的进步。

“你好。”他在我面前停住脚步，“昨天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加隆，第三代的吸血鬼伯爵。”

“我是洛涵，自由撰稿人兼插画家。”顾不上水池里的面包，我先点头回应他的话。虽然我很讨厌吸血鬼，但是对加隆却谈不上讨厌，甚至还很有好感。什么人啊我，这么容易就被吸血鬼迷惑。我自嘲地笑。

“那个……”他仍旧揉揉凌乱的蓝发，“你的面包……”

“没关系。”我淡淡地说。

“我曾经，想花一生的时间去寻找自由的天空，让我随心所欲地翱翔；但是我找到的只是浩瀚的海洋，冰冷而绝望，使我的心更加忧伤。”他念着杂志的内容，“唔，还有幅画。”

我慌忙抢过他手里的杂志，只见上面赫然印着一个拥有忧郁的蓝色双眼和长发的英俊男人，旁边是我写过的句子。天，我什么时候把这幅图发过去的，这杂志怎么这么快就登出来了。

“写得不错，画得也挺好。”他把那幅画和自己对比了一下，笑着调侃道，“是我吗？”

我沉默着不说话。他突然俯下身子看着我的脸，我们之间只剩下几厘米的距离。空气在那个时候变得暧昧。

“你真的很漂亮，怪不得他会喜欢上你，”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可是他小声说，“就算是我，也有点忍不住呢，洛涵，不，应该说是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低下头，苍白的手指用力绞着白色的塑料袋，“你被我的故事迷惑了吗？”

“对别人来说是故事，但是，对吸血鬼家族来说，那是历史。”他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见，他用只有我才听得到的声音说话。周围变得一片死寂，他的话语在我头顶惊雷般炸裂，我的身体开始战栗。“穆是如何狠心把最后那枚致命的银钉钉入撒加·杰米尼的额头，然后博取了丰功伟业了呢？要不然，你是如何保住了你驱魔师的身份呢？”

随着塑料断裂的声音，我的东西稀里哗啦全都掉到地上，我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不是的，不是的！是他背叛了我，他……他要吸我的血……

所以你就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对吧？加隆的笑容在血色的黄昏显得分外凄凉，或许我应该，给你讲讲二百四十三年前的历史？

PART 5

那个晚上撒加离开了穆，他没办法回海边的城堡，那里已经成为驱魔师严密看守的重地，他们在那附近布下了许多可以令吸血鬼丧命的咒语。不是不能破解它们，而是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不应该浪费法力。他要等着穆，他要把他从驱魔师们手中带走。

撒加在城外一个海岛上的山洞里度过了一天一夜，养精蓄锐。第二天夜里他回到穆所在的小城，寻找他的爱人。这时的城里已经聚集了附近的许多驱魔师，他们在街道巷口搜寻，像猎狗一样嗅着吸血鬼的气息。

不过凭撒加的能力，躲过他们简直是轻而易举。他飞快地穿过那些狭窄的街道，停在穆的住所前。

本以为那里应该有重兵把守，可是现在却空无一人。

是陷阱吗？不，即使是陷阱，他也要闯！

撒加小心翼翼地走近那建筑，竟然感觉不到哪怕一点咒语的存在。空气中已经没有了穆熟悉的气息，整间屋子，都是空的。空的。空的。

他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在房间里空荡荡地回响。

穆呢？他在哪里？他走了吗？他……决定放弃了吗？撒加悲哀地踏出门口，穆曾经说过的话在他头脑中回响：

我是人类，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是吗？他们不会伤害他吗？撒加突然懂了。穆不可能背叛，是那些驱魔师，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抓走了他，他们把他带离了这个地方，藏在某个角落，不让自己发现。他们是在利用穆做诱饵，等着他上钩。

人类，真是世界上最丑恶的生物。

撒加的怒火在往上蹿，他的眼睛里闪着嗜血的红色，全身的骨节都在响动。他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街上两个不知好歹的驱魔师挥舞着银剑向他奔来。

区区两个驱魔师，哪里是撒加的对手。在他们呼救之前，撒加的獠牙已经插入他们的血管，他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东方的云朵渐渐地有了些亮度，他扔下两具被吸干血液的尸体，扬长而去。

第二夜，他仍旧徘徊在这座城市。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穆仍旧在这里，他在等着自己。撒加跑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可是却看不到穆的影子。就连一丝存在的气息也没有，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可能！他明明在这座城市的，他是这里最优秀的驱魔师！撒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近乎疯狂地奔跑到那条没有出路的小巷的尽头，回转过来，眼前依然是一个紫发白衣的俊秀男子，安然而飘逸。

像极了那一次他与穆的初遇。

想要给他一个拥抱，可是伸出手去，触摸到的却是空气。冰冷的空气。

原来这只是幻觉。

可是穆，你说过要等我的，那我就要在这座城市里寻找你，一直一直找下去，永远不会放弃。

几个一无所获的夜晚过后，实在按捺不住的撒加用灵力召唤着四周的吸血鬼，他要他们帮助。他要找到自己的爱人。可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吸血鬼们暴露了行踪，被猎杀无数，于是，爆发了一场与驱魔师的大战。

终于，在经历了无数次痛苦与绝望的挣扎后，撒加坐在道边的石阶上，望着海边城堡的方向，想着穆的笑容穆的安详。

撒加，撒加，撒加……

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夹带着几分哀伤与凄凉。撒加惊恐地起身，身后的街道空无一人。

撒加，撒加，撒加……

这声音是从上方的窗户里传来的，这次撒加听得真切。惊喜的笑容浮上他英俊的脸。

这是穆的声音！

是他一直在等着他，是他在呼唤他！

纵身跃上窗台，撒加的笑容凝固了——房间里，却是空无一人！

霎时，他感到身后多了十几双警惕的眼睛。驱魔师的队伍包围了他。这说明，他的爱人就在那房间里！可是，为什么……

是结界，那是十二个驱魔师用自己的鲜血设下的血盟结界，这样一来，哪怕撒加的脸贴在窗玻璃上，穆也看不见他；同样，撒加在结界外，也丝毫感觉不到穆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隔绝穆与撒加！

竟然用结界……撒加的拳头捏得咔咔响，哪怕用尽所有的力量，也要打开这强大的结界，带他离开这里。至少，他要见他一面。

十二个驱魔师的力量在抵制着他，身后，更多的驱魔师涌上来了。他们手里拿着可以至吸血鬼于死地的武器。

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法力。在结界打开的瞬间，十二个驱魔师消失于虚无，而银钉和桃木椎，也刺入了他的身体。

这个陷阱设计得巧妙，而他，却是心甘情愿地跳下去，为穆，在所不惜。

撒加在世上活了三百岁，他从未想过，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爱上的，居然是人类。他知道自己生存的希望很渺茫，但他想见他。最后一次见他。

拼着最后的力量跌进穆的窗户，他看见他惊慌无助的样子。他想再伸出手去抱抱那紫色的精灵，可是，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为了寻找他，撒加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他的身体受了伤也没法很快复原。但是，他放不下他。他不想让穆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于是他俯下身子，轻轻地咬住穆的颈部，他要赐给他吸血鬼贵族的唯一信物——血牙。有了这个，谁也无法伤害他。他笑着完成了使命，确定自己没有给穆带来任何痛楚。他看着血牙在他雪白的脖颈消失，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可是，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冰冷的银钉钉入了他的额头。毫不犹豫的。他从未感觉的寒冷。

是他钉的。

是他的爱人，他一直寻找着的穆钉的。

他微微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他身体灰飞烟灭的时候，他看见那两汪紫色的深潭里漾起了水波。穆无力地蜷缩在墙角，眼泪纷飞。

他想穆还是爱他的，要不然，怎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他还是爱他的，真好。

在那个时代，吸人鲜血是生存的需要，就像原始社会的人类猎杀动物取食。那个时代，任何一个吸血鬼都不会想到，再过二百四十三年，和平就会降临，吸血鬼也不用吃活人的血。但是撒加没有等到那个时候。他在二百四十三年前就被银钉钉住了。

撒加不后悔。他从来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情，包括爱穆，包括为他牺牲法力，包括最后死在他手上。从来都不后悔。尽管他明白，自始至终，这都是一场被诅咒的爱情。

天亮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进穆的房间。

而撒加，终于消失。

PART 6

加隆说完这些的时候黑夜女神已经降临，广场上点起了缤纷的灯火，映在水池里，流光溢彩。可是在我眼里这一切形同鬼火，我的身体比池水还要冰冷。

“加隆，你在讲故事对吧，你是在骗我，对吧？”我颤抖着挤出一个笑容，但我感觉这笑比哭还难看。

“穆，这是真的。”加隆注视着我的眼睛，“要不然，你作为一个驱魔师，不管灵力如何强大，也不可能拥有长达二百四十三年的青春。”

我在他锐利的目光下不得不承认。是的，我的时间从二百四十三年前就停止了，停在我十九岁的那一年。一开始，我怀疑是撒加咬了我的缘故，我受了伤也能很快地复原，我的身体一年四季都比常人冰冷。我曾经害怕撒加把我变成了他的同类，可是我对鲜血却没有任何欲望，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厌恶。莫非，这都是血牙的功效吗？

加隆伸出右手，我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响应着他的召唤，在我身体里四处游动。随着他手指的变化，先是脖子，然后是胸口，又到了手臂。我惊讶地看着我身体的变化。

“感觉到了吗，这就是那枚血牙，也就是当年我的双胞胎哥哥撒加·杰米尼给你们的爱情留下的最后的纪念。”他平静地说着，我的脸色渐渐变成了悲哀。

“虽然我们在不同的身体里，但是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所以我才会来这个地方找你。我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你，我看着你画各种诡异魅惑的插画，我看你写的小说，你总是很压抑，你总是在写绝望的爱情，那些东西，除了我，还有谁能读得明白呢？”

我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世界，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感觉加隆渐渐地走近，冰冷的手指搭住了我的肩膀。他还在继续说话， “穆，我有时候真的很恨你，毕竟是你杀死了我最爱的哥哥。可是我又没办法恨你，因为，我继承了撒加对你的爱。我看得出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很害怕，我想你是以为撒加他又回来了呢。还有，穆，想哭就放声哭出来吧，我想，你杀死了最爱的人，一定也很难受的。”

“加隆，谢谢你……”我擦着眼泪，“我知道他是爱我的，这就够了。我现在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我许多年来第一次这么怀念撒加。他在死的时候都没有忘记为我留下后路。我看清了璀璨的星空，我看清了遥远的海平面，在海的深处，人鱼的歌声可以传得很远很远。那些歌声带着水的波纹回荡在这个城市里，飘渺而忧伤。我爱情的伤痛夹杂着喜悦，二百四十三年的历史在歌声里暧昧不明。

“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代替撒加好好爱你。他用血牙让你的身体不受伤害，但是，你的心，未必是这样吧。”加隆在我耳边低语。

我看着他闪亮的蓝色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加隆，你很像他，真的。”我踮起脚尖，轻轻亲吻他冰冷而光洁的额头，“如果可以的话，你不要像我们这样。”

“我不会的，穆。”他回吻我，“现在已经不是二百四十三年前的那个时代了，我们不必像以前那样隐藏自己，我们会幸福的……穆，你这是干什么？！”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我的手指插入二百四十三年前撒加留给我的伤口，摸到血牙的位置，把它取出来，放在加隆颤抖的手上：“拿好，这是你们的东西，我却霸占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应该还给你的，这样，你才是真正的吸血鬼伯爵啊……”

“穆！不要啊，穆！穆！”他握住我的手，焦急地想要把血牙放回我的身体，可是没用的，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在空气中消失。它们会变成白色的泡沫，飘散在这座空城，布满这里的每个角落，最后的最后，飘向大海的方向，消失在有人鱼歌声的海洋深处，消失在撒加曾经消失过的地方。这算是我那绝望而不被人祝福的爱情，残余的最后东西。

没有人知道，我消失的那一刻，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瞬间。我听见了街道的喧哗，我看见了周围的人群，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欢声笑语锦衣玉食……我的城市有了声音，我的城市不再寂寞，我的空城在尘封了二百四十三年后轰然苏醒。原来，它是如此繁华。那在手中紧握多年的记忆的碎片，割破了我的灵魂。

我终于知道，撒加的爱竟然如此深沉。就像他自己，海洋一样地存在。

我的心，在城市灯火辉煌的夜晚终于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