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届研究生，遭遇史上最难就业季

　　

　　- 职 业 故 事 -

　　思齐调侃道，博士找工作的关键是能放得下身段，只要肯放低姿态，肯定能找到工作。不像研究生，就算怎么努力都不行。相比本科生，我们太老，相比博士生，我们又太低。

　　2022年7月初，临近毕业，我为班上几个在校时相处不错的研究生宋鸣、思齐和赵元设宴送别。

　　大家落座后，话题当然离不开就业那些事儿。

　　我关心地问道：“工作找得怎么样啊？”

　　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哎，今年太难了，都还没有找到呢，我们班到目前就业率还没突破零……”

　　宋鸣算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一名学生，三年前我兼任了一份校团委的工作。宋鸣是我招进来的一个学生干事，在工作中表现出出色的组织能力和超出一般人的耐心、责任心，很快便成为校团委的核心骨干成员。社团在他的带领下，变得越来越好。后来，宋鸣因为这个平台获得了好几项校级和省级的奖项，甚至还有一项国家奖的提名。

　　虽然宋鸣在校团委的工作中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并未影响学业。研三下学期，宋鸣申请了校团委的勤工岗位，每天工作8小时，一方面会有一些补贴，一方面大概是想看看是否有机会留校。

　　但留校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我们学校是211重点大学，入职门槛一年比一年高，今年就连行政岗位都要求有博士文凭。

　　宋鸣一直以来目标都很明确：读博和进高校。

　　做勤工的同时，宋鸣也在为考博做准备。为了获得更多的申博经验，宋鸣加入了一些申博群，在群里面，见识了各路大神。有的人在群里抱怨：“申博太难了，自己发了三篇CSSCI，两篇SSCI ，都没有申上。”有的人说：“目前已出专著两本，尚在努力中。”宋鸣倒吸一口气，看看自己为数不多的论文，虽然是发了几篇，但因为没有CSSCI和SSCI ，根本拿不出手。今年一些985大学的申博基本要求已达到三篇CSSCI 和一本专著。

　　宋鸣顿时失去了自信，最后只能无奈转战考博。于是便一口气报了四所学校，笔试成绩也都还可以。

　　第一所学校顺利进入复试，导师亲自打来电话抱歉地对他说，有一个考生连续考了四年，今年再不招说不过去，让他先排队，明年再考。第二所学校，笔试第一名，但导师答复说，他倾向招工作过的学生，并提示他如果还要接着考，最好先工作。第三所学校，导师明确说要招懂法语的学生，宋鸣没学过法语，自然失去了机会。第四所学校，导师本来已经决定招收他了，但又因宋鸣本科、研究生不是同一个专业，读博又跨专业，专业上不太符合，故而也没有招他。

　　四所学校全部落第后，读博这条路貌似暂时走不通，不过可以等，今年不行明年再战。好在一些导师已经认识他，并给了他排队的机会。

　　进高校是宋鸣儿时就有的一个梦想，去年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工作非常难找，师兄师姐中还是有一些人如愿进入了高校。令宋鸣印象深刻的是其中两位师兄。

　　一位师兄叫周星，去年毕业同时考上了一所985大学的博士和L省的公务员，他放弃读博士选择了公务员。入职三个月后辞去公务员职位，考上了另外一个省份的选调生，干了几个月又不干了，去了北京某知名企业，半年后又一次离职，最后考上了某双一流大学当了一名老师。另一位师兄王毅整个研三都奔走在去全国各地考试的路上，光是路费都花了好几万，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拿到了十几个单位的offer。其中有一个单位是令宋鸣向往不已的我们省某党校。当大家都以为王毅肯定会选择清闲钱又多的党校时，却听闻他并没有选择党校，而是考上了W省的选调生。

　　两个学长开挂的求职经历，让众人既觉得“太作”，这么多好工作之于他们简直是暴殄天物，又对他们充满了羡慕嫉妒恨，毕竟很多人连一个工作机会都还没有。宋鸣当时觉得，论能力两人虽然有过人之处，但也不见得比自己强太多，所以当时还是很乐观，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没想到的是，今年的就业形势比过去的两年还要严峻得多。前两年未成功就业的毕业生大量滞留，很多国外留学生也纷纷回国，另外还有大量失业人员等待再就业，几股人群汇聚到一起，导致僧多粥少，竞争异常激烈。

　　首先是公务员、选调生考试让人绝了念头。今年无论是国考、省考还是事业编制的考试都不招收宋鸣他们的专业。宋鸣所学专业是文科类，又是文科中颇为冷门的专业。去年还可以报考的选调生，今年也提高了准考门槛，我们省的选调生要求极高，不仅国奖、省奖要有，还需要所在学校必须是双一流A类。录用后在地区服务3至5年，工资每月3000，到期后继续考试方有可能转正。

　　其次，本市的重点大学与普通高校是想都不要想了，基本条件都提高到海归博士和博士后。就连一些不入流的三流学校，没有编制亦没有平台的专科、职业学校也吸引了一堆高学历人才竞争。宋鸣把能投的学校都投了个遍，但都石沉大海。

　　有一天，去年入职于S校的一个师姐，发信息来问他，有没有开始准备她们学校的复试。宋鸣心里一惊，都已经快要开始复试了，自己却还没有收到通知。师姐“哦”了一声，就向他透露，今年的应聘者堪称史上最强，都是英国伦敦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南开大学的研究生们，甚至还有厦门大学的博士，要知道这只是一个没有事业编制的民办高校。果然，后来宋鸣听师姐说，今年录用的全是名牌大学的博士和硕士。

　　省会城市不行，那就下沉到三四五六线城市吧。宋鸣又把目光聚焦到地级市的一些学院，但没想到连这些学校今年的门槛也都高得吓人。去年招聘条件还是：硕士主招，博士优先，今年清一色全都要博士，甚至有的开始招收海归。

　　宋鸣的希望一点点被击碎，内心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狂风暴雨。宋鸣马上调整状态，投入到辅导员岗位的海投中。然而，不幸的是，从今年开始，很多学校的辅导员也开始只招博士。我们学校去年拟聘30个辅导员，报名人数6000人。今年，只招10个，报名人数破万。考试结束后，宋鸣没能进入面试。

　　连连感慨之余，我对宋鸣说：“既然高校有困难，何不试试中小学，其实待遇还是很好的。”

　　宋鸣还是摇头道：“我也想报考啊，但中小学老师大多只招收师范专业，好一点的学校还只招国家顶尖的8所师范学校毕业生。非师范专业也要专业对口，比如语文老师只招汉语言文学专业，我们这个专业还是不对路。”

　　万般无奈下，宋鸣还投了一些私企做最后的退路。去私企面试时，往往第一个问题会被问：“你们这个专业学的是什么？和我们的职务有什么关联？”宋鸣往往会很卖力地解释一通，最后毫无悬念会收到一封婉拒的邮件：“对不起，您的专业与我们的要求不符合。”

　　

　　-2-

　　思齐的父母在北京安家，她回北京找工作。思齐是一个北方女孩，长相漂亮，多才多艺，性格爽朗。思齐也是和宋鸣一起进入校团委工作过，工作非常认真，成绩也不错。

　　我问她：“北京工作形势好吗？”她有些沮丧地说今年北京工作也不好找，因为疫情缘故大量岗位被裁。有的单位看似是放出一些岗位，但等实际去投简历时，才发现只是一些虚假岗位，仅仅是为了应付上级布置的任务才特意放在招聘网上的。

　　思齐和宋鸣一样，去企业面试时会遇到同样的问题。有一回她应聘一个企业前台，HR一个劲儿地对思齐的研究生专业提出质疑。问了很长时间，思齐有点气愤，就对HR说：“前台好像不需要专业对口吧，谁都可以干。”HR淡淡回道：“就算是这样，我们还是想招收专业对口的人才。”那次面试后就把她给拒了。

　　今年北京的就业形势不容乐观。很多大厂都在不断缩减，根本无招人计划。有的单位，把人招进去，完成廉价的试用期后就找各种借口把人开了，目的是节省成本。有的单位会利用毕业生想要进大厂实习赚取经历的心态，大量招收实习生，实习生还要自行付费才能得到这个“宝贵”机会。等一波实习生期满，又招收新一波继续割韭菜。

　　面对如此困境，思齐的经验是海投，只要沾点边，就会投出一份简历，目前已投出几百份简历。没有收到回复是正常，如果能获得面试机会便会小确幸一番。

　　“研究生会比本科生好找工作吗？工资待遇差距大吗？”我问思齐。她摇摇头告诉我，一些对学历没有特别要求的单位，研究生和本科生实际上没有太大区别，工资收入也都差不多。如果同是6000的工资，本科生会开心，研究生表示不开心。凭什么自己多学了几年，和本科生是一个起点？但这就是现实。

　　相对研究生而言，博士生的就业就从容得多。起码博士在考公务员或是学校事业编制，都是直接进入面试，不需要参加笔试这一关。

　　思齐调侃道，博士找工作的关键是能放得下身段，只要肯放低姿态，肯定能找到工作。不像研究生，就算怎么努力都不行。相比本科生，我们太老，相比博士生，我们又太低。

　　那么，读研的意义究竟在哪？

　　我建议思齐考辅导员，研二时她当过一年的兼职辅导员。说起辅导员的经历，思齐认为那段经历让自己至今想起来都不寒而栗，繁重的工作、提心吊胆的每一天，都曾经让她下定决心以后绝不从事相关工作。但严峻的现实，不得不让她重新考虑辅导员岗位，毕竟这是唯一一条能进高校的途径。

　　但北京各高校招收辅导员的条件也是相当高，而且今年越来越多的海归回国成为潜在的竞争对手。鉴于目前很多国内高校明文规定，非海归不要的条件，让一些出国留学中介钻了空子。针对一些想要去国外镀金的人，推出重金帮助联系国外高校，读一年后便能获得国外一流大学学历，然后再回国应聘。她有一朋友，去泰国读了个汉语言文学，回国后摇身一变，成为海归，被一所高校录用。

　　好在思齐家庭条件应该不错，找工作的事情可以慢慢来。难题来自于父母对她找对象的焦虑，眼看快接近25大关，父母成天忙于给她介绍男朋友，她不得不一边找工作，一边和相亲对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对于感情，思齐说，没读研之前，觉得爱情很简单很美好，读了研究生后发现，自己很多观念在转变，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聊得来，爱情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

　　

　　-3-

　　赵元一进校门就惊艳了所有人，他个子高高瘦瘦，说话语速很快，在新生见面会上，赵元的自我介绍让人印象深刻。从高中到大学每年都是年级第一名，每年都拿奖学金。大学毕业后在电视台做过金牌记者、在房地产做过销售总监，曾经拿到过几十万的提成。在舞蹈学校当过兼职教师，在出版社当过主编，最重要是凭一己之力供两个妹妹读完了大学。总之他给人的印象是，对家庭责任心强，精力充沛，才艺多多，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我本来很想吸纳他进入校团委，但他一口回绝了，理由是想把更多精力放在学习上。

　　在之后的日子里，经常能从同年级的学生们口中听说关于他的传奇。学习上还是保持每年都是班级专业成绩第一，每年拿一等奖学金的水平。课余时间笔耕不辍，发表了很多论文。在学校开设街舞社团，担任教师。每年进行综合测评时，赵元总能拿出厚厚一摞各类获奖证书，校内校外的各类奖项，他都几乎拿了个遍。而且，他给人的感觉是总能很轻松完成别人为之发愁的事情。连我都很好奇他是如何管理时间，能高效地完成那么多事情。

　　三年时间过去，赵元毕业论文轻松过关，并获得优秀毕业论文称号。他兴高采烈地拍了毕业照，等待康庄大道向自己展开。但是，如此优秀的赵元，偏偏败在年龄上。由于赵元大学毕业后工作过几年，他读研时已经28岁，目前已30岁出头。很多单位规定研究生年龄需在30岁以下，最多放宽到35岁。所以，赵元即便是条件样样符合，但单是年龄这一条也让他与许多工作机会失之交臂。

　　宋鸣打趣赵元道：“你后悔读研吗？读研是不是让你少赚了几百万？”

　　赵元笑而不语，也许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

　　

　　作为老师，我没有能力帮助他们解决工作问题，只得安慰他们不要太悲观也不要太着急，毕竟现在找工作的序幕才刚刚拉开，而且研究生具有的优势还是要强于本科生的。

　　谁知三人异口同声其他综艺地对我说：“老师，其实我们也没那么急，现在是学校着急啊，负责就业的老师前几天还专门开了一次就业动员大会，让我们尽量在8月份前找到工作，不然的话就只能接受学校的‘另行安排’。随便找个零时工签约，提高就业率。”

　　学校对就业率的重视是有目共睹的，没到毕业季便会把相关班主任、辅导员、导师都拉入一个就业群。等到毕业班正式进入毕业通道时，各类就业信息随时随地在群里轰炸。学校、学院还会经常开会，动员老师们发动各种私人关系帮学生找工作。尤其是带研究生、博士的导师，更是要对学生负责到底，如果学生毕业了还是没找到工作，会按人头扣除导师当年的相应绩效。临近8月，如果就业率还是上不去，则会临时找一些单位，让学生签约，以达到数据上的合格。

　　时间忽悠进入7月底，学生们都纷纷离校，正式步入了社会。宋鸣决定留在我们省，他在外租了房子，在学校继续兼职，同时也努力准备着来年的考博和一些单位的面试。思齐回了北京，发来给我一段道别和感谢的话。赵元继续在为进学校和事业单位而努力。一边是研究生难就业，一边是考研大军逐年增长，今年考研上了400分没考上的人大有人在，万幸考研上岸的学生，不知道三年后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未来？

　　不管怎样，我还是相信那句经典的话语：“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只要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只是时间的早晚。希望学生们都能找到如意的工作。

　　注：文中出现的人名均为化名。

　　文|逐光，青年作者。

　　/主业教书育人，副业读书写作，观察世间百态，抒发人间情怀，在方格子中寻求片刻的自由。/

　　主编：鹿｜本期编辑：流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