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美院开设人体写生课,是道德维护还是审美缺失?
最近,有网友在微博上传了一组美术课堂教学照片,并配文:川美院长庞茂琨先生亲自写生示范,确实厉害......▼
没想到,这组对美术生来说最平常不过的照片却在网上炸开了,甚至还上了热搜榜。▼
连人民日报也转发了。▼
持反对和赞同的两派网友在评论区吵翻了天。▼
最让人无语的是,居然因为家长与学生极力反对,有学校取消了模特写生这一课......▼
被网友戏谑为“人在课堂上,锅从天上来”的照片当事人川美院长庞茂琨不得不站出来回应争议:“这个事(指示范人体写生)没必要大惊小怪,使用人体模特也是国家允许的、科学的、合法的,也是全球范围内美术院校普遍的方式。”
他说:“我现在依然在给学生正常授课,我的学生在人体素描课上,大家对待模特的态度,就是把对方看作一个静物在研究,没有任何邪念。”
四川美术学院院长庞茂琨
人体写生是学习绘画的必经之路
我当时看到这则新闻时,真是一脸懵,吓!这也能成为热门话题?甚至觉得有点无聊。在我看来,人体写生是美术课中最正常不过的事了,艺术界里面的全民共识没想到有人说它“有伤风化”,所以我觉得有必要科普一下。
人体写生是我们学习绘画的必经之路。如果没经历过专业艺术训练的人,你很难理解艺术的趣味。
中央美院人体绘画课,老师在为学生们讲解
我第一次接触人体写生是在高三。那是2005年,我参加了广州一个艺训班,我们正处于考美术高考冲刺阶段,为了加强我们对人的肢体语言与骨骼的理解,老师临时给我们安排了一节人体写生课程。
听说可以画人体写生,同学都兴奋地炸开锅了。我永远记得那晚画室的沸腾。大家都早早来到画室,选定画架占位置。我们一边等待一边心里猜测:模特是不是会不会是一名妙龄少女呢?该怎么画出她婀娜多姿的身材。
男生们呢?更是紧张,虽然平时大家临摹西方古典人体素描多了,但很多人还没见过真的裸体呢。
但我们都误会了,人体模特不只是帅哥美女,也有中年大叔大妈,老头老太。我们那晚的模特是一位50多岁的中年妇女,当她干净利落地脱下衣服,我们反倒害羞起来。
当女模特褪进衣服露出干瘪皱皱的乳房时,我们不管男女还挺诧异的,甚至有些男生不敢看。但很快在老师引导下,我们了解到人成长时期的身体会呈现不同形态,画不同年龄的人会有不同的艺术语言呈现。
这次人体写生,教会我的不仅仅是提升了人体的绘画技巧,更多是培养了我的生命观——当我们在青春年华时候不会时刻想着变老这回事,但事实上,人不可能永远定格在17岁18岁的花季,也会有变老的一天。但只有学会珍惜每一天,才能时刻保持生命的年轻状态。
人体美术起源于竞技比赛
人体写生是美术生的必修课程,不过人体美术起源却并非缘于绘画,而是竞技比赛。
《掷饼者》 米隆
古希腊时期,各个城邦之间经常发生战争,战争需要大量的身体强壮的武士,很多武士就从运动会上选拔。运动员参加比赛大多是裸体的,这样既有利于技术的发挥,也方便武士的选拔者清楚地观察竞技者是否身体健壮。比赛的获胜者被当做英雄来崇拜,许多雕塑大师为其塑像供人瞻仰,于是大量的人体雕塑就出现了。当时比较有名的雕塑家如菲迪亚斯、米隆等。
古希腊时期竞技浮雕
人体美术后来逐渐成为西方美术中的重要表现内容,涉及的领域包括绘画、雕塑、工艺、摄影等等。
人体美术在中国的一波三折
20世纪初,一些留学欧美和日本的青年学子,如徐悲鸿、李叔同和刘海粟等人把人体艺术连同其教学程式也带回了中国,在学校开设画裸体模特儿课程。
1913年,李叔同率先在浙江第一师范学校首次安排了男模特的人体写生课;1914 年,刘海粟在他创办的上海图画美术院(后来的上海美专)也开设了人体课。
1914年,李叔同在浙江第一师范开设男性人体写生课
美专学生在上人体写生课
那时的中国,还处于封建年代,模特非常难找,所以刚开始时只能画男童。直到 1920 年才开始有女性人体绘画课,首位女模特是一位白俄妇女。
同年的 7 月 20 日,教室迎来了第一位中国人体女模特,据说是高薪聘来的乡下少女,在当时引发了“轰动效应”。因此,刘海粟和编纂《性史》的张竞生、谱写“靡靡之音”《毛毛雨》的黎锦晖并称为旧上海的“三大文妖”。
上海美专师生和模特合影。模特不知是不是因为害羞,面对镜头,轻轻把脸转开了
虽说李叔同早刘海粟一年就已经安排人体写生课,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的还是还是刘海粟。
年轻时的刘海粟
有关资料记载:1915年,刘海粟为学生开设了人体模特写生课。他在大街小巷贴广告以高薪征求模特,却无人愿意“献身艺术”。
好不容易找到一名男模,也三番五次想开溜。1924年底,他的一名学生在江西举办画展,因为展品中有几张人体素描,而遭到江西省的警察局查禁。刘海粟愤而发表抗议,开始大张旗鼓地宣传人体写生,更是不断在各大媒体上发表言论,与各方人士进行辩论。
一石激起千层浪,保守派们大肆攻击其“伤风败俗”,偷卖春宫图的小贩也趁乱称要出售上海美专裸体模特照片,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成为当年最热的社会话题。他偏激的做法在当时甚至得不到美术界的支持。
1924年,上海美专师生合影,前排坐者左四为校长刘海粟
1926年5月11日,上海市政府下令严禁上海美专的裸体模特写生;刘海粟将抗议信刊登在《申报》,却遭至“辱侮名誉”的罪名。
这场论战,虽然以刘海粟告败而结束,却使中国民众首次认识了人体艺术。在刘海粟事件后,裸体模特写生课程陆续出现在很多美术院校,人们对它也开始慢慢接受。
1919年刘海粟响应蔡元培之号召,美专也开始招收女生,开了中国男女同校之先河。
尽管如此,人体美术的发展并非一帆风生,后来还是经历了一些波折:1964年5月,康生等人主张禁止模特儿写生;8月,中央发文废除。
常玉作品
幸好这个时候,中央美院的闻立鹏等三位老师上书了毛主席,才迎来了转机——1965年7月18日,毛主席批示:“此事应当改变。男女老少裸体模特儿,是绘画和雕塑必须的基本功,不要不行。封建思想,加以禁止,是不妥的。即使有些坏事出现,也不要紧。为了艺术学科,不惜小有牺牲。请酌定。”▼
人体美术自上世纪初进入中国,历经一波三折、在众多远见卓识的前辈们的努力推动下,才终于被社会接受,成为美术教育中的不可缺少的一环。所以,当我看到网上有人说“画人体是伤风败俗”时,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在“人体美术”的推动上,上海美专功不可没,有人专门出了一本《上海美专研究》
著名艺术教育家刘开渠先生曾公开说道:“在这个大宇之内,要比较美的时候,人体怎么样也得算第一,尤其是女子的身体富有丰满耐人寻味的优美。但是人体美的中国不惟不为一般人欣赏,简直被侮辱了。这在人体美的本身虽然没有多大关系,但有美而不知赏的中国人,的确再可怜也没有了。近年来中国的文化总算有一点进步,描写人体美的裸体画,因之也稍稍增高其价值。但是以不道德的眼光视之的,仍复大有人在。”
著名雕塑艺术家、艺术教育家 刘开渠 (1904-1993)
刘开渠先生的这段话是1920年说的,想不到快一百年过去了,“以不道德的眼光视之的,仍复大有人在”。
虽然,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从这次事件里,我看到的是:中国美术的教育、艺术的科普和推广仍然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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