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的执念

　　对于我来说，今年的元旦是一个悲伤而又黑色的日子，妻子因新冠病重在医院卧床不起，而岳父家又于当天下午三点十四分传来噩耗，岳父与世长辞！

　　岳父因长期肺炎又意外遭遇新冠肺炎，胸闷气喘，而突然走完了88周年的平凡人生，真是天塌又逢屋漏时。

　　岳父安静地离我们而去，我相信岳父辞世肯定是与早先到天堂的岳母相约而会面去了。因为我相信，岳父意外地瞬间离去，虽有不舍，但没有什么特别痛苦的表情与交代。

　　岳父走了，走得很安详，临别时，他仅留下三样难忘而珍贵的东西。

　　第一样是政府去年颁发给他的一枚“光荣在党50年”字样的具有光荣历史意义的50年党龄的勋章，这枚勋章既体现了他一生对党的忠诚和付出，又是证明党组织没有把他忘记这名光荣的普通党员。党的恩情永不忘，是党培养了自己，才让我们过上了不断富裕的小康生活。

　　

　　第二样是部分现金和几张银行存单，虽然不算多，仅小几十万元，但这是他一生省吃俭用留下来的，当我们拿着这份沉甸甸的钱后，心中有一种不舍和难以名状的伤感。

　　

　　第三样却是弥足珍贵的几封信，这是在都市工作的儿媳曾经写给他的信，这几封信虽然时隔20多年了，但他一直保存完好。在岳父心目中，这几封信既是见证了永不割舍的那段亲情的再现，又是亲人与亲人之间的亲情纽带和一种文化内涵的沉淀与闪亮。因为儿媳是省城某大报的知名记者，有知识和内涵，可谓知书达礼，还把自己的大孙女抚养成人，孙女在省城某知名中学高中一毕业被公派留学国外读研，目前回国在沪工作且非常优秀又孝顺懂事。

　　

　　岳父与乡下普通的农村老人有不同的理念，他是一个十足的知识农民，他虽然自己读书不多，但却一生崇尚文化与教育，他对文化知识自始至终孜孜以求，自费订阅报刊杂志，坚持看书看报、不断充电，不断积累各种文化与历史知识。

　　70年代，他作为一个十分普通的村干部被上级领导看中荣幸地兼任公社（乡）革委会教改组副组长，这就是一个明证。这头衔虽然级别不高，但也属于一个“以农代干”的文化干部显得非常光荣，这在全乡（公社）教育改革工作中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工作职责，遇事决策来不得半点含糊和虚假。因此，岳父在位时十分看重并认真履职。

　　当初70年代农村中学教育尚未普遍，一般家庭子女有两个以上孩子，即使成绩再好，也只能允许一家一个孩子上高中而不能完全普及，而这个难题正好在岳父家里完全凸显，因为女儿与儿子学习成绩都非常优秀，女儿初中毕业后自然优先被推荐上了乡中学的高中部，而儿子成绩同样非常优秀，初中毕业后却苦于上不了高中。为此，岳父岳母坚定一个信念，一个聪明能念书的孩子如果不好好读书去培养，就是做父母惹下的罪过，对不起儿子，也对不起家庭。

　　在万般无奈之下，岳父只好硬着头皮与在大连部队提干的妹夫联系，请求妹妹、妹夫帮忙把儿子送去大连上学。当初家乡初中学制仅两年，岳父把儿子送往大连，在妹夫、妹妹家的鼎力相助下顺利地在大连市某中学攻读初三，内弟十分聪明，初三一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级重点大连中学，而岳父又苦于见子心切，又拜托苏州城里的舅母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关系转学至苏州市区三中顺利读完了高中，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武汉一所全日制名牌大学。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高考恢复不久，在农村出一个中专生已经是非常了不起，能考上大学的少之又少，他儿子能顺利考上优秀的大学是我岳父感到一生的荣耀和又非常欣慰的一件大事情。

　　岳父虽为农民，却不善于干农活，因为年轻时凭自己的文化就考上了镇上的农村合作社银行，吃上了皇粮，他在银行一干就是十来年。岳父虽知书达理，但个性倔强，性格内向又不愿意主动沟通受屈，后来因工作上的一些小琐事与主要领导发生了分歧，闹了一点小矛盾，觉得很没面子，很不愉快，就毅然决然不顾一切而闹了辞职。

　　当时岳父在家排行老大，他在银行的收入已是十分可观，他的工资可以完全贴补家用，养活全家。因为他的辞职，让家里突然少了一大笔可观收入的来源，让爷爷奶奶非常闹心，因为岳父下面还有七个兄弟姐妹，后因爷爷奶奶负担太重，因此把一个弟弟过继给了别人家，另一个大弟弟出去做了女婿，幸好因为岳父的文化与能力又被领导发现并调动至村上做了主办会计，这场家庭经济风波才得以勉强安定。

　　在村上，岳父算是一个农民知识分子，再加上他兼任公社（乡）教改委副组长一职，当时这并不让人知晓的职务着实非常吃香。当时村里好多从城里下乡来的知识青年，都急于闹着回城，或一时回不了城又不想干累活脏活。每当岳父家里，一到晚上总是有不少知识青年来串门热闹联络感情，他们大多想通过岳父的推荐，或暂时回城不了又想做一名中小学代课教师或小队会计等轻松干净一点的动笔头的知识活儿。

　　岳父对知识青年非常友好，自己的知识气质又吸引了那些知识青年，因为他是一个真正怜香惜玉，将心比心的人，觉得这些知识分子下乡干农活的确是大材小用，没有人尽其才的真正派上用场，二是农村种田插秧挑稻等农活的确太苦太累了，收入又少之又少，即使在这种农村大舞台上就是炼出了一颗真正的红心还是觉得农村是没有完全让他们知识青年有匹配的用武之地。

　　每当有男知青上门来聊家事，岳父自己宁愿省着抽“飞马”牌香烟，而另一只手却是笑眯眯地递给知青是贵一点的上一个档次的“大前门”香烟，对待女知青呢都是热茶香毛豆招待。其实，这种好客之道真正体现了岳父对知识的尊重与对知识青年的关爱。

　　直到一九八五年春节，我们夫妻俩结婚，当时下乡的一名苏州女知识青年，已是苏州孔雀电视机厂的供销科长了。这位知青科长没有忘记岳父岳母的恩情，而是感恩地自动送来了一张孔雀牌电视机的内部购买券，凭券可直接到厂里买一台平价14寸的黑白电视机。这种黑白电视机在80年代初却非常珍贵，十分时尚，十分吃香，让全家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这张卷并让周围乡邻羡慕得眼睛发光，嫉妒无限。大家都知道，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农民文化生活的贫乏，使得这台农村稀缺的黑白电视机显得弥足珍贵。

　　咱们农民出门就是与泥土与灰尘打交道的，而岳父却是一个十分爱干净而又十分讲究卫生的，他的一些个人的卫生行为的确在当时与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

　　我清楚地记得，1982年春天，我第一次去岳母家新客，当时的女朋友即我现在的妻子在学校上课不能请假，小舅子在武汉上大学，家里只有岳父与岳母，岳母看到女婿第一次登门做新客，看到我快到家时，出门笑脸相迎，立马下灶烧水铺鸡蛋给我吃，水铺鸡蛋招待新客，这在当时乡下是最高的礼遇，而岳父此时却蹲在走廊下朝我笑了一下，继续弯腰蹲在地上用小榔头捶击泥地皮，当时岳父的这一举动让我一下子纳闷了，心想岳父在干什么？此时聪明的岳母却马上解说，他最爱干净，因为刚下过雨，走廊上的泥地皮因走路带走了一些泥巴而有些不平整了，他在用石灰渗在地面上，用木锤子打压下去，让地皮干了后，通过石灰石的作用让地皮结得更硬一些，少些灰尘，家里不是更干净了。可想，岳父对卫生的执念是让常人非常难以理解，同时也很难做到。因为当时经济条件不允许像现在一样随意请泥工，花上一些小钱在场地上浇上漂亮的水泥或者铺上漂亮的地砖。

　　还有一件小事，也让我这位孝顺的老女婿百思不得其解，岳父在去年十月肺炎又发作了，我又立马与小舅子俩把他送到区里最好的医院救治。当时我们拿出洗得干净又笔挺的毛涤西裤让他穿上，为的他的形象让他心情更舒畅一点，而意想不到的是他竟死活不肯穿上这新裤子，说医院病菌多，穿上这条新裤子回来就不能再穿了，事后，让人遗憾的是这条新裤子直到他临走时始终没穿上它。

　　现在新农村建设，农村就像城市，笔直的水泥或柏油马路，车来车往，马路两旁绿树成荫，田野里方方正正整齐划一的农田，不是绿油油的庄稼，便是郁郁葱葱高耸入云的树木或是生机盎然的工厂、学校、商店、乡村公园、篮球场、老年活动室等。

　　虽然，岳父已远离我们，只身去了天堂，我相信岳父为什么走得很安详，因为他的晚辈都没有辜负他对知识重视的期望。如今孙子在读南大博士，大孙女、小孙女都硕士研究生毕业，不论在国外还是在国内，且都有自己心仪的工作，外甥大学毕业都已经创业多年且小有成就。

　　放心吧！尊敬的岳父，请一路走好！愿您在天堂与岳母一起安息安心！

　　作者：周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