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ESG连麦」哈佛终身教授乔治·塞拉菲姆：重新想象资本主义

　　

　　记者 | 蔡木子

　　编辑 | 郑萃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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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希腊雅典长大，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获得会计和金融硕士学位，现于哈佛商学院担任Charles M. Williams工商管理学教授，曾在全球60多个国家和地区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乔治·塞拉菲姆（George Serafeim）具有博大的世界观和对现代资本主义不断反思与批判的精神。

　　“我们需要重新反思资本主义中的公司行为，重新定义公司的利润和成功。”2022年圣诞假期前夕，塞拉菲姆接受了界面新闻的专访。他详细介绍了即将在中国出版的专著《目的与利润：商业如何提升世界》（"Purpose and Profit: How Business Can Lift Up the World."），对资本主义大型企业在ESG领域的实践与路径、错误与迷思、解决路径与未来作出了剖析，也遥望了社会主义国家企业的创新与社会影响实践。

　　“我非常高兴这本书的中文版即将发行。”塞拉菲姆格外看重中文世界的读者，因为“新兴市场正发生着数量巨大的企业创新案例，而中国占据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在这本专著中，他阐明了一个直截了当的题目——公司能否以及如何在“做好事”的同时赚钱。对可持续发展持怀疑态度的高管，或者想"做好事"但不确定如何做的高管，会从《目的与利润：商业如何提升世界》受益匪浅；同样地，塞拉菲姆也为员工、投资者和消费者提供了如何在ESG浪潮中自处和发展的建议。

　　乔治·塞拉菲姆是哈佛最年轻的终身教授，也是美国企业ESG治理领域冉冉升起的学术新星。他的研究涵盖四个主要领域：气候变化转型风险和机遇背景下的商业战略、衡量和分析组织内部目的、ESG数据分析和战略，以及领导和治理在企业丑闻和不当行为中的作用。在哈佛，他共同领导“影响加权账户”项目以及气候和可持续性影响人工智能实验室的工作。在哈佛以外，塞拉菲姆还担任世界财富100强公司Liberty Mutual董事会成员、State Street Associates学术合伙人等。此前，他曾担任希腊公司治理委员会主席，并在可持续发展会计准则委员会的首届标准委员会任职。在社会科学研究网络的12000多名商业作者中，塞拉菲姆名列前10位最受欢迎的作者。

　　左：哈佛商学院Charles M. Williams工商管理学教授乔治·塞拉菲姆；右：其著作《目的与利润：商业如何提升世界》。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界面新闻：首先能否给我们概述一下，近年来你在美国及全球商业中观察到的最重要变化以及它所带来的后果。

　　塞拉菲姆：是的，我在书中概述了目前我们生活中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并且我认为这些技术进步带来的变化是不可逆转的。一个最重要的变化是，我们现在拥有的信息比以前要多得多。比如说，一个美国人想去中国的一个城市，你可以通过在线平台提前了解那里的人和工作机会，你有机会在那里快速立足，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全球信息的快速流动，扩大了人们的选择范围和透明度，也增强了雇员、投资者根据这些信息采取行动的能力，扩大了消费者选择产品、品牌和公司的自由度。

　　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未来组织的大部分价值将由内部的人才创造力和外部的社会影响力所决定。某种程度来说，“资本主义”中最重要的“资本”不再是货币，而是人才和其创造的社会影响力，这是我们重新想象资本主义的起点。公司吸引人才、培养人才、留住人才，培养组织内部创新和令社会信任的外部竞争能力，构成了未来组织的竞争力。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结构性变化。这实际上已经改变了商业世界的竞争格局——对那些具有更积极社会影响的公司有利，而对那些实际上正在伤害客户和员工的公司不利。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依赖良好的社会影响就可以“躺赢”。公司需要从领导、管理和治理的角度来寻找兼顾利润和社会目标的方法。这是一个困难的过程，它不容易做到，但所有公司都需要去拥抱这种变化。

　　界面新闻：关于这种影响公司的重要变化，你也曾开发过一种会计方法来衡量它。能否跟我们介绍一下你和哈佛商学院的同事所发起的“影响加权账户倡议”？

　　塞拉菲姆：是的，2020年，我与同事共同创造了“影响加权会计”这一概念，发起了"影响加权账户倡议（IWAI）“，并公布了1800家公司的环境影响成本。这种新会计方法，将公司的环境成本折算成美元，并在最终计算公司利润时予以抵扣。在此之前，还没有如此直观的办法将公司的环境影响公之于众。

　　我们的计算结果表明，在2018年，有利润（EBITDA）的1694家公司中，有252家公司（15%）的利润将被他们造成的环境破坏所抵消，有543家公司（32%）的利润将减少25%以上。对于某些行业，包括航空公司、纸张和林产品、电力设施、建筑材料、集装箱和包装，几乎所有公司的税前利润都被抵消四分之一以上，以汉莎航空和美国航空为例，如果将其分别为23亿美元和48亿美元的环境成本计算在内，这两家公司的账面最终都将显示亏损；在其他行业中，企业对环境造成的破坏也存在巨大差异。例如，在食品行业，环境成本占利润的5%（雀巢公司，16亿美元）至62%（英国联合食品公司，18亿美元）之间。而在受到挑战的石油和天然气行业，75%的公司税前利润将减少25%以上。

　　不过，某些公司也通过他们的产品和就业创造了积极的社会影响。以英特尔的就业影响为例，2018年，它通过支付工资和在高失业率地区提供工作，在美国创造了约36亿美元的积极影响。

　　界面新闻：在新作中，你具体阐述了各个主体如何应对ESG浪潮并利用好这种趋势。你对公司最重要的建议是什么？

　　塞拉菲姆：我认为首要的问题是认识到，不同的公司有不同的需求，也需要用到不同的方法来改善他们的问题。对于大多数公司来说，我们需要创造价值，为客户遇到的新挑战提供解决方案。我认为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在书中，我讨论了价值创造的几个案例，实际上许多公司已经能够用更少的钱做更多的事情。例如，用更少的能源，生产同样数量的产品，并产生更少的废物；例如，找到提高员工生产力的方法，同时改善工作安全条件，降低受伤率。总体来说，你必须使基本的产品创新变得更有竞争力，同时拥抱新的机会，创造一个更可持续、更健康的世界。

　　我在书中强调的第二个要素是，公司很难尝试做所有正确的事情来改善所有不同类型的ESG问题。所以，关键是搞清楚什么是最重要的议题。一个组织要集中精力，同时保持专注。专注是最重要的品格。

　　界面新闻：我对你所教授的一门MBA课程的名字很感兴趣，叫做“重新想象:资本主义的商业和大问题”。为什么需要重新想象资本主义？

　　塞拉菲姆：在非常长的时间里，所有公司的社会问题一直是人们所争论的。问题的本质始终是，社会问题是否该包涵在企业追逐盈利应考虑的要素之内。我认为现在资本主义企业的主要问题是，如何面对气候变化、贫困和不平等的巨大挑战，如何成为能利用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去解决问题的商业领袖，如何帮助社会和每个人创造可持续的繁荣。

　　资本主义的问题不仅在资本主义国家存在。资本和商业在中国也存在。到目前为止，问题始终是，如何实际创建一套互补的机构，使政府、劳动力市场、商业、各种机构尽可能有效地运作。我认为，由于当地的文化和社会结构的不同，解决问题的方式肯定不同；但我相信，与个人追求商业成功、创建企业能力有关的底线思维是相同的。

　　重新想象资本主义意味着，使用强大的价值观和管理来打击组织内部腐败，赋予更有效的自我监管机制，修正GDP作为经济福祉衡量标准的缺陷，探索发展适应ESG价值的指标，探索目标和价值观在组织内部和个人决策中的作用，在大型组织中探索适应低碳世界和应对气候变化的行动方案，启发和鼓励公共市场中的ESG积极参与者。

　　界面新闻：你曾在多个公司和协会中担任领导职位。根据观察，大公司在ESG领域最常犯的错误是什么？

　　塞拉菲姆：我的确认为有几个公司常常陷入的”陷阱”。第一个陷阱是，不能及时定位自己的关键问题。例如，如果你有一个采矿公司，那么工作场所的安全和与周围社区的关系变得非常重要；如果你有一个技术公司，那么你自己的数据、隐私和网络安全是非常重要的。你需要真正了解什么是重要的，并真正专注于此。

　　第二个陷阱，公司有时会混淆指标，即未能盯住投入产出比这一关键指标，而是“沉迷”于某种投入，忽视了结果。公司是否有正确的原则？是否真的在制造安全的产品？是否真的在制造更环保的产品？是否真的在改善本地的就业情况？客观考量这些指标，能让公司看到所投入的金钱、时间和精力并不一定能转化为你所要的结果。永远需要记得，公司的宗旨是如何用最少的投入产出最大的结果，获得一个高的投入产出比。

　　第三个陷阱是，许多公司实际上并没有把ESG嵌入它的顶层架构中，ESG只是其中一个部门，而没有涉及整个组织。如果一个企业试图在规模成长的同时减少碳排放，这就涉及到整个供应链部门，绝非一个单独的ESG部门能实现的。

　　界面新闻：在新作中，你也提到了普通人如何对企业的ESG施加影响，能具体解释一下么？

　　塞拉菲姆：实际上我们可以通过工作和消费行为，选择我们希望看到的未来世界产品和服务。我们希望通过我们作为工人的技能、通过我们作为消费者的行为、通过我们作为投资者的投资，来支持那些优秀的公司，提供真正有利于人们的产品和服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员工和消费者的权力在增加，更能影响企业的社会行为。

　　这是一个非常令人兴奋的发展。我认为许多领导世界各地业务的高级企业领导人也正在观察这种变化。就像我在书中描述的那样，把这种员工和消费者、投资者的行为变化和利润增长结合起来是很困难的， 但这依然是一个巨大的创新机会，有潜力为组织创造更好的结果。

　　界面新闻：你对中国公司在平衡经济战略和商业战略方面有什么观察和建议？ 你认为来自中国和一些新兴国家的公司和资本在未来的ESG浪潮中会扮演什么角色？

　　塞拉菲姆：在许多方面，我对很多中国公司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过去几年里，它们已经作出非常显著的改进。在制造方面，许多公司已经成为全球的领导者，它们正从价值链的下游向上游移动。

　　当我开始在可持续性领域工作时，我发现创新正在世界各地的许多新兴市场中发生，例如在中国，在南非，在巴西。我写的第一个商业案例就是在巴西的一家名为Aura的公司。该公司在化妆品领域耕耘，它是当时世界上增长最快的公司之一，也是最具创新的公司。事实上，在一篇追踪世界各地气候解决方案组织的论文中，我们发现，几乎一半的组织位于新兴市场，其中较大的比例是在中国。

　　界面新闻：作为ESG投资领域的专家，我们普通人如何能从一些财务指标中快速评估公司是否可持续发展，你能给我一些例子吗？

　　塞拉菲姆：目前，ESG估值还是非常困难的，因为ESG估值还处于早期阶段，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决。例如，到底怎么定义ESG的本质？ESG的内涵和外延是什么？如何评估公司在特定问题上的表现？

　　所以，我在这个投资领域的建议是：需要评估最重要、最可行的成果，以及公司正在产生的社会影响。特别是需要了解这些成果有多大价值，对我们的客户、对当地社区和全球社会有多重要，这些成果对公司的收入和这个公司的竞争力有多重要。

　　界面新闻：在新书中，你还谈到了未来一代的企业家，那么你认为ESG投资会给年轻企业家带来了什么样的机会？

　　塞拉菲姆：目前，在哈佛商学院的一个工作领域是人工智能转型。我每天都从我的学生那里看到令人兴奋的机会，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正在世界各地创办公司，比如将计算机视觉和卫星成像应用于农业，以提高作物产量，恢复土壤活性，降低使用肥料的总量，创造更加绿色的农业。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减少碳排放在经济活动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从电池和电动汽车，到绿色建筑和能源效率提升。从小事做起，你有很多崭新的跑道。如果你想成为一个企业家，有这么多的机会来实际部署技术解决方案，创建真正能够带来巨大变化的公司，同时发展出巨大的财务成功。

　　我们在重新想象资本主义的同时需要重新想象企业的未来。技术进步、社会影响力的来源与影响，从未像现在这样对商业社会造成结构性的变化。年轻企业家需要充分意识到这一变化，并从中找到自己事业的起点与发展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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