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小,用一堂课对抗“网络烂梗”
决定和学生认真聊一聊网络梗,是因为一件小事。
临近期末的一堂课上,朱文洁想要讲一下试卷上把“背带”写成“杯带”的错误,但每次只要念出这个词,学生都会忍不住笑。气氛莫名热烈起来,一位兴奋的男生甚至凑到讲台旁边,跳起了舞。最后,一次严肃的错字纠正,竟以哄笑的方式收场。
这位小学二年级语文老师、班主任有些生气,回过神,她才发现学生们是在模仿一档综艺节目里穿着背带裤跳舞的男明星。
在她任教的这所乡村小学,有的孩子父母不在身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平时难以控制手机的使用时间,网络梗不可避免地对他们产生影响。
过去一个学期里,类似的网络梗不仅出现在试卷上,也会出现在学生的作文里、课间的对话中,有时候还会夹杂脏话。朱文洁意识到,这些像阵风一样的流行词汇,正在被孩子滥用。
她决定组织一堂班会,为无孔不入的“网络烂梗”装一道过滤网。
失控的课堂
“你们都知道哪些网络梗?”朱文洁的班会课以这样一个问题开场。
讲台下一下子炸开了锅, “你好老六”“鸡你太美” “芭比Q了”等“名梗”依次登场,学生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个梗抛出来,都伴着一阵阵哄笑。
事实上,这样的场面不仅会发生在班会上。平时,老师们对这些“烂梗”避之不及,它们从每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冒出来,然后课堂秩序逐渐失控。
语文老师张丹不止一次看到学生把网络梗写进作文里,“前面还好好的,写了他和同学一起回家的事,写着写着文中的‘我’就开始唱‘拴Q歌’。”在作文里看到“拴Q”两个字的时候,张丹觉得自己“血压飙升”。此前的课堂上,她还见过学生用“yyds(永远的神)”造句,用网络主播的名字组词。
另一位老师杨恒在课上说到与“鸡”“坤”同音的字,就好像“打开了学生的开关”。无论多正经的讨论,只要这两个字一出,下面同学就开始交头接耳,偷着笑,甚至有人大声说“只因”“只因”(鸡的谐音)。
“有时候课文根本讲不下去,现在遇到这种词,我自己都会先停顿一下,整理一下心情。”杨恒说。
在美术课上,老师刘牧发现,从这两年开始,“不管课上布置什么样的练习,收作业的时候都殊途同归,全在画某个在综艺节目上跳舞、打篮球的男明星。”写实的、抽象的、卡通的、像素化的,甚至是橡皮泥捏成的……
这些网络梗有些来自爆火的短视频,有些是游戏“术语”,它们原本属于成人世界,却可以几乎没有阻挡地进入孩子们的圈子。甚至有时候,在“网络梗”的使用程度上,孩子比大人陷得更深。
在这堂“网络梗”主题班会上,朱文洁看着台下学生们抢答般地抛出一个个时髦的词句,很多她都没有听说过,需要学生解释。她保持着平静,让孩子们尽情释放这种快乐。
学生玩梗,老师该不该管? 朱文洁有过犹豫,“我既怕‘一棒子打死’,也怕管得不到位影响孩子。”
她清楚,这些学生大多是8、9岁的孩子,爱玩是他们的天性,模仿是他们的本能。更何况,每个年代的孩子,都会受到当时流行文化的影响。过去在校园里流行的小说,或者电视剧台词,现在只不过是换成了网络梗。
不一样的是,更野生的“网络梗”有着“病毒”般的传播能力,这让朱文洁保持警惕。她意识到,这些小学生对“网络梗”的过度使用,已经影响到了正常的教学秩序,孩子们“玩”过了头。
“是不是用了这些梗,你们就觉得自己和世界接轨了?”朱文洁收起笑容,略带严肃地问。
台下的笑声很快停止,教室安静下来。
贫瘠的语言
朱文洁也沉迷过网络梗。她是“90后”,上大学时赶上超级女声热播, 总是把“信春哥,得永生”挂在嘴边。跟人聊天时,“给力”是她的高频词汇。“那时我能一条视频看一上午,越看越觉得好玩,像被洗脑了一样,整天研究怎么把梗延展得更有意思。”
逐渐地,她感到“这些梗好像在吃掉我的表达”。和同学聚会,她发现别人都能言之有物,但她只能说出很肤浅的梗,“感觉自己很没有文化。”
现在,她发现学生们正在走自己的老路。
“日常交流的时候,他们高兴了用‘6’,不高兴了也用‘6’,讽刺别人用‘6’,佩服别人还用‘6’,丰富的语言都被‘梗化’了。”朱文洁说。
那个在作文里写下“yyds”的学生,老师曾问,“如果不使用‘yyds’,你能替换成一个其他的词吗?”学生想了想,一脸严肃地回答:“超神。”
朱文洁知道,上大学时她有自省能力,能及时意识到滥用“网络梗”的影响。但这些孩子只是觉得“好玩”,如果没人指引,他们会一直“快乐”下去。
“他们才二年级,还在语言的学习阶段,经常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办法讲清,这个时候乱用梗的话,对他们的影响是很难估计的。”
曾有学者研究过网络流行语对青少年语言表达能力的影响,发现过度使用网络流行语会对青少年的语音发音、词汇量、遣词造句能力都产生负面的影响。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孙文峥、郑欣在一篇研究文章中提到,网络语言一方面使青少年获得了更为弹性阔达的书写空间,但同时也在以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影响着青少年的自我认知、自我表达和自我塑造。“活跃、高密度的网络语言交流会使青少年不自觉地疏远了对于情感细腻与厚重的体味,以及更具纵深性和垂直化的理解和阐释。”
从自己的经验出发,朱文洁也想给学生们一个契机,“把这些梗说出来,理解这些梗的含义,也就不会再盲目模仿了”。
“这些梗都是什么意思呢?”那堂班会课上,朱文洁抛出这样的问题。
飞舞的蝴蝶
和一群十岁出头的孩子讲清楚“语言”的道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命令和说教往往适得其反。学生们因为“鸡”字窃窃私语时,杨恒曾在课堂上和学生发火,他拍桌子怒斥,“这是课堂,不要再这样捣乱。”但他发现“越发火,学生们就越觉得自己的行为得到了反馈,就更变本加厉”。
“我觉得好像语言的严肃性,课堂的严肃性,都在被这种网络梗的滥用消解。”杨恒说。
朱文洁决定尝试一种更“孩子”的方法。在班会上,她打开了一个课件,是她在网上找到的,来自一位同样被“网络梗”困扰的小学老师。几个月的时间,课件有上万次下载量。
课件是一段气球和蝴蝶迎风飞舞的视频。
“你们现在像一个气球,空心的,风吹过来,气球就会飘走。”朱文洁放缓语气。“但如果你是一个蝴蝶,面对风,是非常悠闲自得的。”这是那堂班会课上,最让她和学生动容的一幕,“区别就在于蝴蝶有生命,它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判断,而气球没有。所以,气球跟风走,而小蝴蝶会迎着风,用它的翅膀舞出自己最喜欢的舞蹈。”
“当你们说出一个网络梗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思考它从哪来,为何来呢?”朱文洁告诉学生们要分辨使用网络梗的场合,要注意网络梗本身的含义,也告诉学生们要有自己独立的思考。
“大风可以吹起一张白纸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朱文洁用这句话结束了这堂班会课。这也是她对学生的希望,“做有独立思考的蝴蝶”。
在朱文洁看来,网络梗滥用的现象并不是一次沟通就能被彻底解决的问题。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朱丽丽也在关注这个现象,她告诉记者,青少年在这个年龄阶段是求新求异的,他们有一种与成人世界相区隔的需求,会形成一种内部的同侪文化。
“青少年会要求建立他们之间的文化亚资本,往往是用只有他们才记得住的‘梗’的形式表达出来。”在这种需求下,青少年往往容易受到网络语言的影响。而老师、家长更多在应试教育的框架下考虑问题,更在乎教育的严肃性和规范性,这就产生了代际间的冲突。
“面对这一现象,我们没有必要太过担忧,从一代代青少年研究来看,这对青少年成长的影响是相对有限的。”但朱丽丽同时强调,在中小学,教师应该在青少年语言的使用和中小学教育之间做出区隔。
“基础教育很重要的一点是要形塑语言的规范性、文字的规范性。”朱丽丽说。
那堂班会课结束后,朱文洁观察到了一些变化。
走出教室,她看到一个男同学还是在走廊里玩梗,但这次不同的是,旁边的同学不再像以前一样哄笑、模仿,有人问他“你为什么要使用这个梗呢?”“这个梗是什么意思呢?”他答不上来,一旁有同学接着说:“那你就是气球,不是蝴蝶”,课间,也开始有同学愿意把不明白意思的网络梗和她分享、讨论,这让朱文洁感到欣慰。
(杨恒、刘牧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史航 实习生 吴依晨 编辑 杨海 校对 杨许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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