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韫玉热衷“扫黄打非”（齐鲁状元系列三十八）

大清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是长寿兼超长任期、使用这一年号皇帝的八十寿诞年。在任皇帝的八十大寿，世间少有。为了给自己庆生活动增添些色彩，乾隆下令加开一届科举考试，是为乾隆五十五年庚戌恩科。于是，普天之下的读书人，便又高高兴兴地跟着沾了一回光，世间也因此多了一位状元郎。本科状元得主，乃江苏吴县人氏石韫玉。

石韫玉少年好学，并且很有主见，是个典型的正统读书人。他所热衷研读的书籍，都是为官方所认可的正规主流书籍，从不接触自认是价值观不正确，或者是少儿不宜之类的非法黄色出版物。在这方面，石韫玉高度自觉，不论人前人后，做到了始终如一。即使是在课余时间偶尔拿来解解闷儿，也是不可以的。石韫玉尤其推崇程朱理学有关典籍，他对这类著作的喜好，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日夜苦读不止。

石韫玉是个很有性格、非常执着的人。对于他眼中的一些淫秽色情文学作品、与官方倡导的主流话语唱反调的理论书籍等等，石韫玉深恶痛绝，一概视为洪水猛兽、异端邪说。他不但从来不看这些东西，并且还担心这些东西毒害污染其他青少年的心灵。因此，必欲根除之而后快。在踏入官场之前，石韫玉在不要任何报酬补助、不求任何表彰奖励的情况下，一度很认真、很起劲地扮演过民间“扫黄打非”志愿者的角色。

在石韫玉的家里，专门建有一座库房，用于收集待焚毁的色情反动等非法出版物。对于这座库房，石韫玉很形象地将其命名为“孽海”。因为不代表官方，石韫玉开展“扫黄打非”活动，不是蛮不讲理地强抢硬夺，而是注意了态度文明，依法办事。

为了“扫黄打非”，石韫玉付出了不菲的经济成本。只要在市面上见到他所认定的各类有害书籍、非法出版物，石韫玉就会毫不犹豫地立即掏钱买下，带回家中存放，以待集中销毁。经年累月地统计下来，在他家“孽海”中存放过，最终销毁的“不良书籍”，竟达数万卷之巨！由此说来，石韫玉这位志愿者，为大清的“扫黄打非”事业，做出了相当突出的贡献。

在“扫黄打非”方面，有一件事可以看出石韫玉的执着程度。有一回，石韫玉在街面上看到一本书，其中有攻击程朱理学的内容。对自己崇拜的权威如此不敬，我岂能容你！大怒之下的石韫玉，就想把此书统统收齐付之一炬。无奈此时市面上这本书的数量比较多，他手里的现钱又不够，情急之下，就跑回家中，不由分说、连拉带拽地把老婆身上戴的戒指、项链、耳环等首饰，一股脑地撸下来，全部拿去换成了现金。然后，走大街串小巷地好一通忙活，先后收购了三百四十多部书，拿回家一把火烧掉了，方才略解心头之气。

至于自己的老婆会怎么想，石韫玉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摊上这么个只顾自己“扫黄打非”痛快过瘾，丝毫不考虑自己感受的老公，石韫玉的老婆即便不被气得哭天喊地，心里想必也是够郁闷的。从石韫玉的身上，笔者依稀看到了堂吉诃德的影子。

石韫玉受大清正统价值观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在他销毁的书籍中，有一些是色情淫秽的不良读物，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但是不可否认，有一些不符合大清主流价值观的有益读物，甚至是善本、孤本一类的珍贵典籍，也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付之一炬了，这就比较可惜了。这件事情说明，一个好人出于好心和正义感做的错事，危害程度往往更甚于坏人干坏事。坏人干坏事还会有所顾虑，还可能受到正义人士的反对抵制。而好人以正义的名义做起错事来，往往无所顾忌。

虽说性格有些偏激，但石韫玉却是个比较有才的人。他中状元的时候，年方三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上班没几年，乾隆就看中了他，派他担任了福建乡试主考官，任务完成得不错。随后，乾隆又任命石韫玉出任湖南学政一职。像石韫玉这样的人抓教育，无论态度多么认真、工作多么努力，想让他培养学生们的独立思考、思想解放，以及开拓创新意识，大约就是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嘉庆上台之后，石韫玉继续受到信任和重用。对于持有这种思想理念、又比较能干的官员，思想守旧、喜欢搞文字狱，但是比较勤政的大清皇帝们，没有理由不信任重用。清代有个挺有意思的现象，每一任皇帝无论能力大小，在勤政方面都说得过去。嘉庆上台没多久，石韫玉就被下派地方锻炼，出任了市长（重庆知府）职务。

石韫玉确实有些干才，当时重庆的社会秩序有点乱，民众情绪不太稳定。石韫玉到任之后，在警力不足的情况下，积极组织训练民兵自卫队、联防队等协警力量，让他们配合政府大力剿匪缉盗。同时，多措并举整治社会治安秩序，很快就使辖区安定下来，让百姓称颂不已。

石韫玉在重庆任职期间，正赶上白莲教闹得不可开交。负责镇压白莲教军事行动的大臣勒保，见石韫玉还懂些军事，就建议上级抽调他随军出谋划策，做了个类似于平叛参谋长的角色。石韫玉经过一番观察思考，建议勒保不按常理出牌，变各个击破慢慢打的笨招，为四路出击断敌粮草，从而使其自乱的怪招。勒保依石韫玉之计行事，结果这一招数为平定白莲教发挥了重大作用。石韫玉也因为此举，被人们称为“军事歪才石状元”。

因为镇压白莲教有功，石韫玉受到了嘉庆的嘉奖。他以知府的身份，被授予更高级别的道员头衔，并赏赐相应的顶戴花翎。镇压白莲教一年以后，石韫玉再受重用，被授予陕西潼商道员实职。

石韫玉到了陕西任上之后，正逢山西与陕西接壤的一些地方闹灾荒，政府赈灾粮没有及时到位，导致粮价暴涨。而陕西地方由于灾情较轻，粮商手中存有不少余粮。根据这种情况，石韫玉组织动员陕西粮商向山西灾区贩运粮食，但不许他们哄抬物价，违者严惩不贷。这样一来，既可以平抑山西粮价，使灾民有粮可吃，陕西粮商也有利可图，可谓一举两得。

按照大清律例，石韫玉此举是有“投机倒把”之风险的，有可能被政府查办。所以，有人曾建议石韫玉慎重行事。但石韫玉义无反顾地说，“我这个陕西的官，虽然管不着山西的事，但是山西的老百姓，也是咱们大清国的子民。我怎么可能只顾自己的官帽，坐在这里无所事事，眼看着他们挨饿呢？就这样定了，如果出了什么事上面要追究，责任由我一个人来负。”从这件事情上看，石韫玉虽然观念守旧，但却是个关心民间疾苦，有责任心也敢于担当的好干部。

由于在陕西的政绩也比较突出，石韫玉就被提拔成了副省级干部，先后担任过山东按察使、布政使职务。在清代，按察使主管一省司法事务，与布政使平级，但位列布政使之后。由于山东历来不设总督一职，布政使就是仅次于巡抚的行政二把手。在清代状元中，在山东担任过这一职务的人，也没有几个。在山东按察使、布政使任上，石韫玉有何政绩作为，则史载不详。

在山东工作不长时间，石韫玉就犯了错误，受到了断崖式降级的处分，从副省级一下子被撸到了副处级（翰林院编修，正七品）。降级后的职务，比他刚中状元时的初授职务翰林院修撰，还低了一级。对石韫玉这样的降职安排，朝廷还是出于“念旧劳赏”的考虑。这说明，朝廷认为他的事情犯得比较大。

至于石韫玉在山东到底犯了啥事，笔者查了半天，也只是查到“坐事遭劾”、“因事被劾”等语焉不详的说法，因而无法具体介绍。笔者猜测，石韫玉犯事，大约与他的性格有关。观念保守之人，性格通常都比较偏激固执。具有这样性格的人，处理问题一般都喜欢一条道走到黑、不计后果。

据此推断，石韫玉在山东犯的错误，应该不是严重贪腐之类，更不可能是与朝廷立场不同的政治错误。可能性比较大的，是属于工作方式方法方面的错误。最大的可能，是石韫玉在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上，置上级规定于不顾，自行其是拍板决策了，就像他在陕西干过的那样。

受此一劫，石韫玉就有些心灰意冷、看破红尘的意思。回京上班不久，石韫玉就以脚有毛病为由，向上级递交了提前退休的申请。此时，他只有五十三岁。对于一个官员来说，在这样的年龄段，正是经验丰富，能干事会干事的好时候。腿脚即使有点不舒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石韫玉退休回家之后，又过了将近三十年才去世，说明他的身体很健康。石韫玉选择急流勇退，只能说明他遭受如此打击之后，对官场仕途已经彻底失望。

上级收到石韫玉的退休申请之后，倒是也没有把这看做是闹情绪、耍态度，不能正确对待组织处理的表现，而是顺水推舟，批准了石韫玉的申请。在回家以后的将近三十年时间里，石韫玉倒也没闲着，著书立说、教书办学什么的，做了很多事情，日子过得很充实。

退休在家期间，石韫玉曾在苏州紫阳书院担任了二十多年的主讲教师。他授课态度认真，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广受学生和各界好评。有点奇怪的是，辞职回家以后，倒不见石韫玉再有年轻时“扫黄打非”的热情和举动了。是老了思想成熟了，还是不愿再为朝廷操这份闲心了？不得而知。道光中期，石韫玉以八十二岁高龄病逝于家中。

石韫玉的同级榜眼同学，是江苏武进人氏洪亮吉。此人是个涉猎广博的学问家，经学、文学、音韵、地理无不精通。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洪亮吉是中国第一个提出人口控制理论的古代学者。无独有偶，以《人口理论》而闻名世界的英国学者马尔萨斯，生活的年代跟洪亮吉大体相当。

本系列之所以介绍石韫玉这位状元，一是因为他有过山东按察使、布政使这样的任职经历，二是因为他有“扫黄打非”这样比较另类的看点。像石韫玉这样热衷于“扫黄打非”的状元，不要说在清代，就是在历朝历代的状元中，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作者简介：王离京，笔名谷荻，男，山东寿光人，1958年生于北京，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做过知青、工人、教师、机关干部，曾任山东警察学院副院长，二级警监。散文作家，系中国作协会员，发表出版作品累计三百余万字，多次获奖并入选多种选本。相关作品成为普林斯顿大学、斯坦福大学、北京大学、香港大学等著名高校图书馆馆藏书目，两度入选山东省中小学生寒暑假读一本好书活动前十位重点推荐书目。

壹点号谷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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