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江东三十年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楚汉春秋》“和项王歌”

　　公元前二百零三年，在安徽灵璧县，楚汉之争的最后一场战役。以项羽战败，刘邦胜利告终，开启了长达四百年的汉王朝。

　　自古败者人皆谤，而今英名万古长。

　　太史公对项羽用尽赞誉，悉数项羽身上的优点：“籍长八尺赊，力能举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也。”他认为项羽，天生神力，生有重瞳，还可能是舜的后裔。又写：“三年，遂将无助后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未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借陈胜等人豪杰蜂起，突出项羽三年内灭秦称霸，说近古以来为曾有这样的人物。对他为国仇家恨，杀秦王子婴，火烧阿房宫的残忍一笔带过。

　　

　　《二十四史》其一，《史记》写：“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项羽作为一个流亡贵族，二十五岁称霸，推翻秦王朝。据《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除了垓下之战，他一生无败仗，可称战神。强中自有强中手，他不肯重用的韩信让他吃下人生的唯一一次败仗。而刘邦未得“兵仙”韩信献计以前，屡次被项羽射中、击败。太史公调侃刘邦傲慢无礼，好酒及色，屡吃败仗。起初屈居项王之下，可以说忍辱负重。但他能命豪杰，论功行赏，为群臣信服。

　　项羽年幼时不爱读书，亦不学剑，夸言要学以一敌万的兵法，取代秦王。《史记》写：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必可取而代也。”项羽刚愎自用，怀有英雄主义情节。刘邦却懂得利用他人的优点，知人善用。

　　项梁曰：“陈胜固败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秦灭六国，六国之中，楚国没有违反天下道义，日后亡秦必然是楚。楚南公一语成谶。

　　自陈胜、吴广起兵击打暴秦以来，六国旧贵族皆起义反秦，巨鹿一战，项羽重创秦军，秦朝名存实亡。项羽战绩显赫，建都彭城，统治九郡，西楚称霸。但刘邦先攻破咸阳。项羽号项王，改封刘邦汉王。

　　项王爱惜面子与名节，认为大丈只可顶天立地，不能包羞忍耻。人生前二十载战无不胜，唯一一次垓下兵败让他觉得愧对江东故人。偶像包袱有时也不是一件好事。可不，另一位“江东小霸王”孙策当年，因为面中一箭，破相而气死。汉王入秦以后，不杀一人，一兵，一卒，是为了不负民心。项王又何尝不是，自刎谢罪亦是觉自愧天下人。

　　汉王作帝材，项王是王侯。

　　

　　汉王赢得了民心，也落得薄情寡义的名声。无论在《史记》还是传闻中，汉王都是那个为了定天下，逃亡途中，将稚子踢下马车，为了得天下，被挟持之时，愿让项王烹杀自己的父亲，再分杯羹的人。汉王的顾全大局注定了他适合作帝王，但让人诟病他手段多卑劣。他启用“汉初三杰”，封诸侯，不过利益所驱。吕后与汉王，诛彭越，杀韩信，过于残暴、猜忌。飞鸟尽，鸟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及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光明磊落。

　　相比之下，项王倒显得仁慈、单纯许多。汉王称帝后，诛杀异姓侯。项王鸿门宴，却放走对手，留下祸患。草率分封，树立强敌。刀出鞘，弓上弦，开弓不作回头箭。军事上的天分，可让他成为天下霸主。谋略上的匮乏，让项王无法顺利称帝。

　　《霸王别姬》作为京剧，只在民间流传。《史记》写王侯将相，对吕后这样的执政太后有详细记载，“有美人名虞，常辛从”，写虞姬寥寥数笔，以衬托项王。虞美人和西楚霸王一同自刎乌江的故事，不知道让多少人觉得悲壮和惋惜。不管是赐死还是自刎而死，虞姬在后人的笔下，形成了忠贞、刚烈的美好形象。于小节是殉夫，于大节是殉国。没有史料记载项王的其他夫人及子女。项王并非沉迷女色之辈，处处彰显专心霸业的形象。

　　穷途末路，虞姬不似杨贵妃那样毁誉参半。在亡国之际，南唐才女花蕊夫人也只是写下一首“述亡国诗”，敲打着征服者的灵魂。作为政权上的依附者，她们不可避免要受到命运的审判。但是，几乎没有人像虞姬这样留下一个专一而忠君的形象。崇祯皇帝在亡国时，为了不使敌人践踏自己族人的尊严，杀掉了自己妃子和女儿，同样悲壮。项王也在骨子里流淌着不能输的贵族精神。在这一场悲剧美学中，虞姬成全了项王，项王成就了虞姬。

　　

　　楚汉之争，项王年少英才，二十三起义，弱冠之年已称霸。刘邦大器晚成，起义约四十，称帝时五十，年过半百。姜还是老的辣。汉王败项王而称帝，便分封诸侯，休养生息，命人解甲归田。项王没有韩信的能屈能伸，也没有张良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用人唯亲，亦缺少政治谋略，在称霸后，不懂安抚民心，不能知人善用。

　　虽项王过乌江，卷土重来，平分天下，则天下不能一统。然纷争多年，民多厌战。纵观一生，战无不胜，唯兵败垓下，大伤势气。时若归去，夫亦常为王侯惮之。名播四海，千秋万代。乌江自刎，是以过于信天命也。

　　或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项王的历史局限性在于他开历史倒车，在六国大一统之后，先做一方霸主，进而称帝。秦王年三十九岁灭六国称帝，项王年二十六岁称霸，建西楚，封诸侯，实现短暂统一。一个天生的英才，让人如何不佩服呢。一个重情重义，有血有肉的王孙贵族，又让人觉得惋惜。

　　所以后人有歌曰：烟满郡州，南北从军走；叹朝秦暮楚，三载依刘。归来谁念王孙瘦， 重访秦淮下帘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