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喧闹、昆明湖高冷……园子里的湖上总是弥散着乐音

　　如果问哪一座园子可以代表北京，答案会有很多：颐和园、景山、北海……倘要问哪座园子可以承载北京孩子的童年，很多名字一时涌起，却又全然说不出。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座园子，它可以是鲁迅的百草园，可以是《城南旧事》里面英子和桂子玩耍的秘密花园，也可以是史铁生审视和安放灵魂的地坛。它存在于那个熟悉又模糊的位置，也同时坐落在每个人的心里。想念一座园子，如同想念久别的故乡，会在倏忽间让溜走的记忆闪回。

　　

　　记者 刘平 摄

　　北方干旱，可北京城是块风水宝地，按中国传统的园林审美和造园规则来看，有园必有水。南方水网繁密，园子往往依势而建，常见九曲萦迂，廊腰缦回。北方地广，河湖了然，园子就常依湖而建。满人入关后，满蒙语系里面将湖称作“海”，所以北京又有很多的“海”，如北海、后海、南海子……只听名字就有宏阔的威仪，无论水面大小，气势先有了。

　　然而北京的园子多半是健秀的，“健”是因为占地面积都很大，宏伟健硕，起码要囊括一个湖，像颐和园，要想转完园子得绕昆明湖一圈，走上两三个小时。就连小巧精致的大观园，要想把每个廊屋转遍也不轻松。“秀”则是因为那一方“海”，既浩渺又清丽，没有游牧民族的张扬粗犷，多了平头布衣的可亲可爱。它们太亲和了，一点儿想要端着的架子都没有，一头扎在巷子里、居民楼之间，老人孩子，茶余饭后都可去走一走。老年人最多的是围在湖前的广场上跳健身操，年轻的父母推着孩子绕湖走上一圈，夏天划小船，冬天滑冰车……每一处的园子都成了这一地人间烟火里独有的况味。北城的孩子去北海，南城的就去陶然亭——这是传统的园子；而今街心公园也多，引一方活水，就是一处乐园。

　　有水的地方常常有歌，园子里的湖是从来不甘寂寞的，众履杂沓处，吵嚷散尽时，断不了的总是湖上弥散的乐音。庄严高亢的合唱和着拉杆音箱的对歌，几声京胡混杂着广场舞的乐点，清脆的快板和文艺青年的吉他也能互不干扰。就连寒冬万籁俱寂时，也能偶尔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一声长啸。登高抒怀，临水而歌，有意无意间，一种带着古意的调子从时空的缝隙里钻了进来。试想一座湖如果没了人声，会是何等的冷寂。张岱的《湖心亭看雪》里天人一境的孤清可望而不可即，那种冷是常人受不住的。

　　“古来圣贤皆寂寞”，寻常人只愿寻得一点适意，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来上一点儿欢歌——当然，欢歌也有欢歌的格调。

　　什刹海太喧闹，一到晚上，吉他、慢摇、电音混着鼎沸人声，在拥挤的银锭桥头揉成一团。岸上灯火恍惚，油彩一般的霓虹流泻到水面上，斑斓得有些目眩。摇摇晃晃的水波像红酒杯里晃碎了的嫣红，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感。忽然从某间酒吧里传出几声清唱，唱者自顾自陶醉，听者也只图个热闹。

　　昆明湖又太高冷，一眼望不到边的水波，很容易拉远人的想象。佛香阁高高矗立着，越近前越冷峻，它不苟言笑地凝视着。许是因为空旷，湖畔上的声音便没有那么集中，须得细听，到草木纵深处去找。偶尔能寻到几声京腔，吊吊嗓子，唱出一折子戏。旁边的弦师一丝不苟，两人慢慢磨上一段，谈不上行云流水，没合上拍子就总在“倒带”。也有独自拉琴的人，找个长廊坐下来，兀自调弄琴弦。往万寿山上走，玄亭里、松林间或能见到有长须的老者或是穿着对襟短衫的年轻人，端坐抚《流水》，“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令人最亲切的，还得是陶然亭，这座园子承载了太多北京孩子的童年。且不说一高一矮两座“大雪山”以及游乐场里的海盗船，单是春暖花开时，湖上排不开的脚踏船，就能让吵闹声、欢笑声充斥整座园子。它是活泼的、平实的，租一条船沿着湖岸划上一圈，不大不小的水域能容下各种各样的调子。岸上空旷些的地方，广场舞的鼓点踩着水波共振起来，早年也有舞龙舞狮的，平时不多见，若赶上冰雪初消的年关，或能看到两三人一组，也并不很隆重地披红挂彩在那里自娱自乐。

　　稍微掩映一点的林子里旋律就变得舒缓，能听到跳交谊舞乐曲里传出的深情，大多是上世纪90年代的流行曲，让人仿佛看到对岸大彩电上正放着“金曲OK”字样的碟，又仿佛倒回了童年，“四大天王”的海报还贴在墙上。但船划不了多远，“90年代”就转换成了“百老汇”，手风琴与萨克斯奏着《友谊地久天长》《雪绒花》，歌声从音箱传出，直飘到船桨搅起的浪花上。

　　慈悲庵那边就清幽了一些，不远处就是高君宇和石评梅的墓，人们走到这里会不自觉地放慢步子，压下声响，或许是怕扰了英烈的清静，这时难得能听到几声鸟鸣和不知何处传来的一缕笛声。

　　有一年暮春散步到名亭园，已是林花殆尽人渐稀，只余风声吹得竹草飒飒。忽然一阵清丽的民谣弹唱从“曲水流觞”那边传来。一路循着走去，只见三个老人，鹤发苍颜，一个抚中阮，一个吹萨克斯，还有一个弹电吉他。三种乐器，三种乐音，民族、古典、摇滚，本不搭界，和起声来竟然天衣无缝。抚中阮的老人仙风道骨，吹萨克斯的也年过半百，抱着吉他弹唱的人声音里带着朴拙的厚味。一声歌咏，安然适足，何顾世事无常。

　　他们不顾旁人的驻足，越唱越苍凉。想起金庸小说里写到的刘正风、曲洋琴箫合奏的那首《笑傲江湖》，恩怨情仇，一笑置之，高山流水，快然足矣。

　　（原标题：笙歌湖上）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姜思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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