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罗知：加快恢复湖北经济秩序，稳民企增加现金流很关键

　　新冠肺炎疫情对湖北造成重大冲击，随着当地疫情传播基本阻断，加快企业复工复产，以使经济社会尽快恢复正常，已经成为湖北重要任务。

　　武汉大学新民营经济研究中心主任罗知一直跟踪湖北企业复工复产情况，3月23日她还参加了湖北省政府举行的决策咨询委员和专家学者座谈会，就支持民营企业脱困发展提出建议。

　　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罗知表示这次疫情对湖北经济冲击很大，经测算湖北停工停产两个月，GDP 损失预测在0.7万亿至1.05万亿元之间，如果复工速度慢，损失还将不断扩大。受疫情停工停产影响，湖北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生存艰难，受资金紧张等多重因素影响，目前企业复工复产遇到不少困难，一定要警惕可能出现的中小民营企业破产潮。

　　罗知认为，民营企业稳则湖北就业稳、民生稳，民营经济稳则湖北经济稳。当务之急应该在做好疫情防控前提下，加快中小企业复工复产，这是企业生存的前提。然后在落实落细现有支持政策基础上，政府可考虑成立专门的政策性的中小企业金融机构，支持中小民企融资给企业“续命”。并积极支持中央部委给予更大力度的财政、税收、金融等支持。

　　第一财经：1月底，为了阻断疫情传播，湖北各地先后封城，经济停摆，近期随着疫情稳住才逐步复工复产复市，这次疫情对湖北经济冲击有多大？

　　罗知：可以说疫情对于湖北造成的经济损失是巨大的，甚至可以说在改革开放以后，国内没有任何一个地区遭受过如此严重的冲击。即使在汶川大地震期间（这里只谈经济方面的损失），四川省的经济损失也仅限于汶川及周边地区，而这次的“震中”是国家中心城市武汉，湖北其他省市受到的影响程度也不比武汉小。

　　湖北经济在停工期的损失不仅包括停工当月的损失，居民消费、固定资产投资、政府支出的下滑都有乘数效应，还会进一步放大损失。

　　我们利用 GDP （地区生产总值）支出核算法结合乘数效应，在乐观的情况下，湖北每停工一个月，导致 GDP 损失约 3878亿元；在中观情况下，一个月GDP 损失约 4784亿元；在悲观情况下，这一损失金额约 5236.36亿元。

　　目前，湖北已经停工近 2 个月，GDP 损失预测约 7756 亿元到10473亿元之间，如果复工速度很慢，损失还将不断扩大。湖北省公布的2019年GDP为45828.31亿，湖北原计划2020年GDP增长7.5%（2020年湖北省政府工作报告），这意味着2020年GDP达到49265.43亿，而疫情导致2020年的GDP损失15.74%到21.26%。

　　第一财经：三种情景下，你个人倾向是哪种情景？目前湖北在加快复工复产，疫情后经济会不会出现报复性增长？

　　罗知：我自己倾向于中观的估计。事实上，上面的估计只是湖北在2个月停工期中的损失。在经济恢复期，由于制造业产能和服务业的产值都达不到原计划的100%，复工期还会产生损失。此外，湖北企业的市场已经被抢占了一部分、全国收入下滑导致的需求端萎缩、疫情扩散导致的全球需求端萎缩，这三种需求下降的叠加还将导致一部分损失产生。

　　当然，政府还可以积极做一些事情，例如通过拉动基建、提振消费，弥补一定的损失。如果湖北省能够把停工期的政府投资这块抢回来，那么GDP的损失可以缩小两到三千亿左右。后期如果中央政府能给一些好的政策，或许还能追回一些损失。

　　通过分析2003年香港和广东在SARS疫情前后各个行业的数据，可以发现服务性行业在疫情结束后的两个季度只是恢复到前期正常水平甚至还不到前期正常水平，制造业也没有出现超速增长的情况。

　　因此我判断，疫情之后湖北也不能指望制造业和服务业出现报复性增长。而且这次疫情影响比SARS更大，居民收入可能出现下滑，预计后三个季度服务业的恢复过程会比SARS期间缓慢。受需求萎缩、订单流失，湖北制造业也比较困难。目前国外疫情处于爆发期，出口不确定性风险也在不断增加。

　　第一财经：你调研过湖北企业尤其是民企疫情期间生存情况，他们生存情况如何？

　　罗知：总体而言，我觉得湖北的大型企业和国有企业目前可能有一些经营困难，但是在政府的支持下最终都能挺过去。问题可能比较大的是民营企业特别是中小民营企业。

　　我做过两次湖北企业生存情况调研。一次是2月下旬对573家企业问卷调查，当时疫情正处于爆发期。绝大部分企业反映生存困难，高达 95.64%的企业认为疫情对经营的影响大或者非常大。在停工的情况下，57.59%的企业最多坚持3个月。对于疫情结束后企业的发展前景，53.23%的企业认为比较悲观。

　　上周，我与汉南区商务城、汽配行业协会的副会长和十几位企业家联系，在交流过程中，大家都认为有3~6成的民营企业特别是中小民营企业有较大的倒闭风险。

　　湖北民营企业倒闭带来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中小企业和个体户吸收了大量的劳动力，全国层面的统计数据是80%，而且这些劳动力大多属于低技能劳动力、社会的低收入人群。湖北民营企业的倒闭风险如果难以控制，很有可能引发失业潮和其他社会问题，一些低收入人群还有可能陷入贫困或者返贫，这对于湖北今年完成减贫目标也是很大的挑战。

　　第一财经：企业生存情况确实严峻，复工复产才是关键。随着本土疫情传播基本阻断，风险降低，湖北3月份以来也开始加快复工复产，包括最近武汉也加快复工复产，目前你观察到企业复工复产情况如何？

　　罗知：我觉得首先有个概念上的东西需要区分一下，就是复工率和产能恢复率。复工只是代表这个企业重新开工了，但是在开工的情况下可能产能只有去年同期的60%，也就是复工率是100%，而产能只恢复到60%。

　　目前我调研了一些企业，各个行业几乎都在加快复工，但是产能的恢复率差别比较大。高新技术产业的产能恢复率还是很不错的，但是一些传统制造业的产能就不到同期的一半。主要原因是全国的产业链和供应链还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前面讲的需求端的三重萎缩，导致很多企业缺少订单。

　　第一财经：湖北企业复工复产主要碰到哪些困难？

　　罗知：主要困难是员工到岗难、资金紧张、物流成本大幅攀升、各类政策优惠落实还是较慢等。

　　上周，我联系武汉某区一起调研企业复工的情况。我们进行了问卷调查和企业访谈，搜集了165份问卷，就已经复工的企业来看，复工中的困难是很多的。

　　复工的企业一般都只有3成员工到岗，企业产能只恢复20%~30%。目前员工到岗仍然困难。主要原因包括：没有公共出行的交通工具；一些地方要求企业封闭生产，企业不具备容纳那么多工人居住的条件；中小学没有开学，员工孩子在家无人照料。 还有些员工担心感染不愿复工。

　　我了解到一些企业因为丢失订单，不愿复工。因为复工就要发工人工资。企业普遍反映停工期的工资发放压力很大，难以承受。

　　另外，企业很难得到银行贷款优惠，只有20.61%的民营企业享受了银行贷款及其优惠政策，但是获得新增贷款的企业比重只有1.21%，获得利息减免的企业比重只有 2.42%。

　　物流成本大幅攀升，有的企业反映发货成本是去年的5倍以上。 而目前各种政策优惠落实较慢。只有21.21%和17.5%的企业分别享受了公积金缓缴和增值税减免政策，其他优惠政策的享受企业比重都不到10%。

　　此外，一些企业反映，省市层面的政策放松了，但是下级政府特别是社区政策执行太紧、明显滞后，影响复工。

　　165家企业只有14.55%认为复工以后企业在3个月内可以恢复到正常水平，46.06%的企业认为需要半年才可以恢复，而35.15%的企业认为需要一年以上才可以恢复。

　　第一财经：对此你有何建议，政府如何帮助企业加快复工复产？

　　罗知：我认为首先要尽快恢复物流和公共交通，这方面政府已经有不少行动。

　　其次要帮助民营企业分担停工期间的用工成本，政府可以采取退税、发放补贴甚至消费券的形式，帮助企业分担一部分用工成本。

　　再次，提高执行各项优惠政策的办事效率，建议各级政府抽调人手成立专门的民营企业危机化解工作组，完善落实优惠政策的组织保障、人员保障和部门协调，对民营企业优惠政策落实的效果实施监督、管理和考核。

　　最后，加大对武汉民营企业的金融支持，定向增加民营企业信贷供给量，加强财政贴息支持。进一步向中央申请政策，给予武汉民营企业1-2年期的减税降费优惠政策。

　　第一财经：现在复工复产中，湖北中小微企业遇到的困难更大，你认为怎么帮助这类企业存活下去，渡过难关？

　　罗知：除了尽快复工外，一个关键是增加企业现金流。

　　中小企业缺少抵押品、甚至没有清晰的账目、信息不透明，确实也难以拿到贷款。但是，政府可以考虑成立专门的政策性的中小企业金融机构，包括中小企业融资银行、中小企业信用担保银行、中小企业信用保险协会，由政府资本、政府借款和发行债券作为资本金来源，专门为中小企业提供低息、长期的贷款，并为中小企业向其他商业银行贷款提供融资担保和保险。

　　另外，也可以学习德国的复兴信贷银行KFW，通过政府信用支持发行债券，获得低成本资金，再把资金批发给中小银行，中小银行联合政府的担保公司给中小企业贷款。

　　在税费优惠方面，建议中央延长湖北小规模纳税人的增值税减免政策至2~3年，减收一般纳税人增值税、土地增值税，减收湖北企业所得税2~3年，延长民营企业社保免缴期和公积金缓交期至12个月。

　　如此规模减税降费会导致湖北财政大幅减收。为了财政收支平衡，建议中央在2~3年内对湖北给予重疫区过渡期财力补助，增加一般转移支付和专项转移支付，加大湖北地方债券发行力度。

　　我认为，今年湖北的主要目标可能应该放在稳就业、保民生和全面消除贫困上，GDP只是保障经济正常运转的手段而不是目的。除了基建和消费之外，当前湖北重点可能要放在尽可能保障湖北民营企业、中小企业生存下来。民营企业稳则湖北就业稳、民生稳，民营经济稳则湖北经济稳。只要保住了绝大部分民营企业就保住了就业，事实上也就保住了民生，保住了前期扶贫工作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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