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培退潮，“减负”落地

　　记者 高启凡 蒋明睿 许海燕 徐睿翔 鹿琳

　　11月13日，学而思母公司好未来在官方微博上宣布，在国内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科类校外培训服务将于今年12月31日截止。继新东方之后，国内又一家教培巨头退出小学初中学科类校外培训。

　　教培巨头接连关张，折射出全面落实“双减”的力度之大、决心之坚。今年7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双减”政策出台已逾百天。教培机构如何转型求变？学生的负担减轻了吗？学校教育和家长心态又有哪些新变化？记者就此展开调查。

　　教培巨头纷纷转型

　　“学而思停止学科培训了！”11月13日上午，不少学生家长群中流传着这样一则消息。一位南京家长告诉记者，“学而思学科培训要停止的消息前几天就在传，原以为只是按照国家规定寒假不开课，没想到学科类课程全停了。”

　　就在上个月，新东方已在港交所官网发布公告，集团将停止经营国内义务教育阶段学科类校外培训服务，预计于11月底之前生效。

　　根据“双减”政策，在2021年底前，面向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学科类校外培训机构统一登记为非营利性机构。相关上市公司鉴于这一政策要求，纷纷开始剥离义务教育阶段学科培训业务。连日来，学大教育、高途集团、网易有道等上市企业均纷纷宣布，计划于今年年底停止开展义务教育阶段学科培训业务。

　　11月16日上午10点，记者来到位于南京市建邺区的学而思紫鑫校区。“这个校区之前在临近的两栋楼中租赁了教学点，包括紫鑫国际公寓的2层楼、紫鑫商业街D3栋的二楼。以前一到节假日，公寓门口全是人，路上挤满了车，七八岁大的孩子一个个背着大书包来上课。”紫鑫国际公寓的物业管理人员告诉记者，“双减”政策发布后不久，公寓里的教学点就关了，连课桌椅都搬走了。紫鑫商业街D3栋楼二楼的10多个教室，如今大门紧闭。

　　“过去几年在资本加持下，许多好老师被各大培训机构挖走，学生在补课这条‘赛道’上越来越累，也增加了家庭负担。”省家庭教育研究会副会长、南京师范大学博士殷飞认为，学科培训机构扎堆退出，说明“双减”政策力度空前、成效显著，有利于让孩子从补课中解脱出来。

　　记者调查了解到，依法从严监管下，一些大型教培机构纷纷转型。11月15日，新东方公告称，会将重心及资源转向与义务教育阶段学科类培训服务无关的教育产品及服务，如成人备考课程、成人语言类培训课程等。早在今年8月，新东方旗下青少年英语机构迈格森国际教育就与乐博乐博达成《转课协议》，鼓励学员将课程转为乐博乐博的机器人等课程。如今，迈格森国际教育的主品牌已从迈格森青少儿英语培训转为迈迪儿童素质成长中心。

　　“好未来旗下学而思培优，将全面转型素质教育培训。”南京学而思培优的一位课程顾问介绍，学而思素养课程会为孩子提供“科学益智、人文美育、少儿戏剧、编程、科学实验”等课程。好未来还将入局托管市场，打造托管品牌“彼芯”，发展成人教育品牌“轻舟”。

　　教育“赛道”之外，不少机构尝试“跨界”转型。今年9月，猿辅导投资成立北京冰原服饰有限公司，尝试转型服装制造和销售，在微博引起热议。学大教育则新增投资琢器咖啡有限公司，将设立咖啡餐饮中心，其全资子公司还将布局绘本馆领域。

　　“无论机构选择哪条转型之路，教培回归教育本质是必然。”南京市社会培训行业协会会长樊飞认为，校外培训应是学校教育的丰富和补充，不能成为超前抢跑的赛场。

　　少数机构“换马甲”“转地下”

　　“以前每天晚上回家，要听写、要改错，我和孩子都要忙到很晚。现在孩子家庭作业已经写完，老师也检查过了。”南京市汉口路小学三年级家长刘静说，“双减”带来的最大变化是“孩子作业少了”。

　　刘静说，这个学期开始，下午6点左右，小区广场上玩耍的孩子明显增多，孩子们脸上露出“久违”的笑脸。但也有部分家长告诉记者，出于升学考虑，自家孩子并没有立刻“减压”。

　　根据“双减”政策，学科类培训周末不能上课，不少家长就把周末的培训改到了周中。“周一到周五是学校上课时间，课外培训就得安排在放学后，且晚上8点半前要结束。”市民董先生介绍，自家孩子正在上五年级，学校课后延时服务至下午5点45分结束，数学培训课时间为下午6点30分，晚上8点30分下课，晚饭就是匆匆从学校到补习班的路上凑合吃一口。“也不只是我们家这样，小孩数学跟不上，为了提高成绩只能辛苦点。”

　　记者调查发现，一些学科类培训课转向家教或小范围教学。一名初三学生的家长告诉记者，自家孩子的补习老师是外地的一名退休教师，在南京帮女儿带小孩，周末则提供小范围补习，“能上他的课必须熟人介绍才行。”还有家长说，“临近升学的孩子家庭多数通过一些微信群里的小海报或邻居之间的交流获得补课信息，然后通过微信联系到指定的教学点上课，具体在哪儿上，要到上课前才知道。”

　　一些机构则采用“线上接单”的方式开展线下“一对一”教培业务。记者暗访中，南京市一家培训机构工作人员介绍，公司招聘海报上“学科规划师”这个岗位，实际上就是家教。通过此前积累的客源，公司与前来应聘的教师对接，双方达成协议后，从中抽取一些费用。该机构一般在朋友圈发布“工单”，有家长对接就删除，一般每周会发15个左右“工单”。

　　在某点评类网站搜索“一对一”，跳出许多结果。记者以家长名义随机致电一家“陪学私人订制”机构，相关负责人介绍，机构里的老师都是在宁高校大学生，小学课程收费75元/时，初中课程112.5元/时，上课时间由家长和老师自由协商。当被问到这种学科培训是否受“双减”影响时，该负责人回答“我们不是直接授课，只是帮助孩子辅导、复习、纠错。”但听到记者表示想要让孩子提前学习一些课程，他又补充道，“课程中提前预习一下也是可以的，和老师协商。”

　　还有机构在网络上换了个“马甲”，披上了艺术培训的“外衣”。一家名为“??家教”的店铺，提供“上门1对1钢琴家教”“上门1对1吉他家教”等团购，但“师资团队”的介绍栏中却显示“小初高数学老师”。记者致电询问是否有初中数学课程，客服称具体的加微信后再说，但截至发稿前未得到对方客服回应。

　　一对一家教和小范围教学，点多面广，零星分散，有的还隐蔽在居民的家中，如果没有人主动举报，很难被发现。这样的做法怎样去处理，是摆在主管部门面前的一道难题。

　　此前，教育部新闻发言人表示，对于可能转入地下或者家庭来开展的违规学科类培训，教育部正在研究制定具体的指导意见。下一步将出台针对性举措，来指导各地进行科学鉴别，对发现的违规问题会进行认真查处。

　　为让“双减”政策落地见效，省委、省政府将“双减”工作列为今年教育督导“一号工程”，将校外培训机构治理纳入对政府履行教育职责督导评价的重要内容。10月下旬，省教育厅、省公安厅、省市场监管局等5部门联合启动校外培训机构“双随机、一公开”抽查工作，共抽查机构1023家。截至目前，我省已有超1000家机构退出学科类培训，消课完成后计划退出机构逾2000家。

　　家校社协同打破“剧场效应”

　　“双减”之下，依然有机构“转地下”，家长的焦虑心理是重要原因。

　　在11月15日三联生活周刊题为“‘双减’政策颁布后，你周围有子女的亲戚、朋友、同事放弃‘鸡娃’了吗？”的微博下，“并没有放弃鸡娃，都是偷偷地鸡娃”“毕竟有些孩子还是需要笨鸟先飞的”等评论获得大量点赞。

　　“减轻校内学生作业负担是真，减轻校外培训负担也是真。”南京市鼓楼区一家长坦言，焦虑的真正原因是知道竞争还在，而“别人家孩子”似乎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当部分学生去培训的时候，会提高他们的分数，当所有学生都去培训的时候，提高的就是分数线。”最近，上海市教委基础教育处处长杨振峰的一段采访视频刷了屏。他说，这种“剧场效应”造就的结果，就是学生牺牲了全面发展的时间，去反复操练、操练反复，它不仅影响学生全面发展和身心健康，同时会给家庭带来不必要的经济负担。通过减少培训促进学生全面发展，用确定的能力去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这才是“双减”期待的目标。

　　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江山小学校长侯俊东认为，如果学校教育和课后服务达不到家长期望的标准，家长就会转向“校外”。“双减”能“减”下去，关键是课堂教学质量要能“增”上来，家长对学校放心，才能让教育回归本源，回到校园。

　　“双减”政策实施以来，我省各地中小学纷纷采取不同措施提升课堂质量和课后服务。在南京市江山小学，下午3点至4点，老师帮助孩子完成当天全部作业，当面批改、当面辅导，下午4点至5点聘请校外专业人员为学生提供音体美教学及社团活动；南通市南山湖小学向全校学生开设20多个艺术类社团，遴选40余名专兼职艺术老师，充实课后延时服务；镇江市江南学校把阅读课纳入课表，开设学科类、科技类、艺术类、体育类、生活类5大系列32个社团。

　　“‘减’是为了成长的‘加质’，快乐的‘加倍’，素质的‘加强’。”侯俊东说，教育是综合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对于孩子的教育，家长的陪伴管理和督促很重要；学校要针对不同学生的特点和现有水平设计不同层次的作业，提升学业指导的精准性和个性化水平；社区应承担起责任来支持学校和家庭，如公益教育托管等。“双减”政策落地落实并非易事，需要学校、家长、监管部门和教育机构共同配合完成。

　　“‘双减’的内在逻辑应该是通过减轻学生过重的作业负担与家庭的非理性焦虑，达成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的目的。”殷飞认为，多样化、个性化的教学需求完全交给学校，可能导致学校师资力量不足。可以通过创新机制体制解决这一问题，如鼓励学校购买社会个性化辅导服务，使其公开接受监督，而不是让它变成地下的和不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