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中校长之子“高考移民”，刺激了公众哪根神经？

　　

　　

　　占了衡水中学的位子，钻了政策的空子，郗会锁刺激到中国家长和学生大脑中“教育公平”的那根神经。

　　“衡水中学+西藏户籍+校长之子”等于什么？或许，不少人的第一反应是在“=”的右边写下这样一些词汇：清华北大、高考状元、人生巅峰……

　　然而，事实出人意料。

　　近日，有人发帖举报称，衡水中学校长郗会锁之子郗某某，在衡中读了三年的高中，却去西藏参加了高考，属于“高考移民”。

　　帖文引起舆论关注后，西蔵教育考试院回应表示确有此事，郗某某属于西藏户籍，但因其父援藏未满三年，不符合相关规定，郗某某已被取消报考资格。

　　

　　·截至发稿，#衡水中学校长儿子在西藏高考被取消资格#微博话题阅读次数已超1.4亿。

　　这事看起来颇具讽刺意味，毕竟，郗会锁说过的话，大家还言犹在耳：

　　“当大家抱怨我们把优秀学生招走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衡水中学是如何从一所破破烂烂的学校实现成功逆转的？靠的就是一种精神。应该好好研究衡水中学成功逆袭的经历，帮助更多的薄弱学校发展起来。用艰苦奋斗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无论是个人还是学校都不应该被嘲讽。”

　　如今，这位崇尚“用艰苦奋斗来改变命运”的校长，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质疑。而取消其子的“报考资格”，不应成为此事件的句号。

　　

　　·河北衡水中学。

　　

　　衡水中学与“高考移民”

　　西藏，被人称为“高考价值洼地”，该地区的本科录取分数线一直远远低于一些考试大省。有人曾经做过统计，西藏平均一本录取要比广州、湖南、湖北、河南、山东等省低70-155分，重点本科低30-40分，普通一本低100-200分。

　　正因如此，西藏成为了一些人选择“高考移民”的重点省份。今年7月，仅西藏林芝一市就有8名不符合实际就读的考生被取消了高考资格。

　　

　　当然，想去西藏高考也不是没有合规的途径——考虑到援藏干部为西藏的建设发展做出了贡献，西藏关于2021年高考的新政策中规定，援藏干部只要在藏工作满三年，其户籍在西藏的子女就可以在西藏参加高考。

　　郗会锁确实有援藏的经历。2016年7月到2018年4月，担任阿里地区教体局副局长。但掐指一算，他的援藏时间只有1年零10个月，离三年的标准还有1年多的距离。而且翻看郗会锁此前接受采访时的表述，他用到的也是“在援藏的两年间”这种表述。

　　梳理时间线还可以看到，西藏高考的新政策，早在2020年11月就公布了。作为知名高中的校长，郗会锁不会不了解高考政策，也完全有时间安排儿子按照规定回到河北高考，但他并未这样做。

　　

　　·郗会锁。

　　不久前，郗会锁在带着媒体参观衡水中学时，还侃侃而谈：“学校作为教书育人的地方应该是一个精神特区，教师要站在精神高地上，校园应该是风清气正的育人净土。”

　　然而其实际做法，却与口中所说的“风清气正”产生了反差。他不仅为儿子占了衡水中学的位子，更是企图钻政策的空子，刺激到中国家长和学生大脑中“教育公平”的那根神经。

　　其实，有关衡水中学“高考移民”现象，并不是头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2019年5月中旬，深圳全市举行高三学生第二次模拟考试，结果当地家长发现，全市排名前10的学生中有6人来自富源学校，超过深圳市传统四大名校——深圳中学、深圳实验中学、深圳市外国语学校和深圳高级中学之和。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不久后，深圳市教育局发布通报称，富源学校2019年高考报名考生中，有32名考生属“高考移民”。而有媒体发现，这些“高考移民”不少都来自衡水中学。

　　衡水中学前校长张文茂在接受采访时则表示，其在任时，并不存在“高考移民”，涉及广东“高考移民”的相关情况需要咨询现任校领导。而当时衡水中学的校长，正是郗会锁。

　　

　　·2019年5月，广东“高考移民”引发媒体关注。

　　

　　两次边疆支教“明星校长”

　　在儿子“高考移民”被曝之前，郗会锁是外界眼中的“明星校长”。

　　他不光有援藏经历，还有过一年的援疆经历。从他此前接受的采访来看，他非常珍惜那些在西部贫困地区工作生活的日子。

　　2013年9月至2014年9月，郗会锁来到新疆巴州，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华山中学党委委员、副校长。在当地，他创造性地推行了18岁成人仪式等改革，深刻影响了华山中学的发展，并辐射到其他学校。

　　结束援疆经历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郗会锁便成为援藏干部中的一员。据《中国教育报》报道，在西藏阿里地区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他经常要克服头痛、胸闷、失眠等高原反应，在艰苦条件下工作。西藏阿里地区地广人稀，有时赶路都要花上一天，甚至到达学校已是傍晚，赶上停电，他就和老师们打开手机手电筒，在黑暗中听报告、记笔记，互相交流到深夜。

　　援藏的第一年，他就累计听评课150余节，作报告20余场，座谈交流几十次，写下了近10万字的工作笔记。在他的努力下，阿里教师在自治区2017年教学比赛中，捧回4个一等奖等共计16个奖项。他还带领教科所工作人员，初步制定了阿里未来5到10年的“基础教育教学质量提升行动计划”，共计5万多字。

　　郗会锁教历史出身，作为援藏干部，他还写过一首《小重山·援藏有感》，颇见文学功力。“人至不惑意尤侠。只身向天涯，驰骏马。万里尽享酥油茶。百川源，风雪映莲花。看戈壁黄沙。边地荒崖处，有人家。蓝天碧水多豪气。千山祖，丹心展风华。”

　　

　　·郗会锁在衡水中学开学典礼上讲话。

　　2020年的11月，在与新东方董事长俞敏洪对谈中，郗会锁深情地回忆那段援藏干部的经历。他说，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离开西藏后的第一年中秋节，当地日土县的一个局长和他进行了视频通话，那位局长忍不住失声大哭，说特别想念他。“我回首这段经历的时候，觉得自己对他人能有所帮助，我是有价值的，我的生命得到了一种更加丰盈充实的感受，我觉得这几年的苦吃得太值了。”

　　他曾回忆过这样一件事情。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藏区，郗会锁听过一堂课。一位教师的语文课被教务处主任提出了18处错误和缺点，其中字的读音和笔画讲得大多是错的。而得知真相后，郗会锁很感慨，原来那位老师并不是教语文的，但在贫困地区，他不教就没有人教了。“人们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教师教得不好，却没有人愿意留在那个连呼吸都困难的地方教书。”

　　在藏区工作将近两年的郗校长，应该比任何人更明白，像西藏这样贫困地区的孩子，比相对富裕地区省份的孩子更难改变命运。西藏的高考分数线偏低，是为了给西藏本地的孩子更多机会，绝不应当让衡水中学这样“明星中学”教出来的学生来抢占。

　　然而即便道理都懂，他还是在2018年3月把儿子郗某某的户籍迁到了西藏阿里地区。之后仅过了一个月，他就结束了援藏。

　　

　　取消高考资格就算完事？

　　从西藏回来后，郗会锁成为了试任职的衡水中学校长。同年，其子郗某某开始到衡水中学就读，值得一提的是，入学前他就已经是西藏户籍了。

　　而据公开资料显示，即便是在衡水中学，郗会锁的儿子郗某某也属于出类拔萃的。

　　进入衡水中学后，郗某某很快当上了838班的班长。出色的成绩让他很快成为衡中的风云人物，还未读完高一，郗某某就拿到了五次双优班长、五次十佳班长，可以说风光无限。

　　

　　·衡水中学宣传郗某某的材料。

　　郗某某的其他成绩也很突出，全国未来飞行器设计大赛、“全国未来商业领袖峰会”（号称“国内学术最为完善的中学生商业模拟挑战赛”）、“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等，都有郗某某的身影。

　　在高考前夕，他在母亲的陪同下，去西藏参加了考试，做了“高考移民”。有媒体爆料，郗某某在西藏考了605分，本来计划报考清华，但由于被举报，只得作罢。

　　郗某某被取消了高考成绩后，又回到了属于“衡水系”的衡水一中复读。其实，以郗某某的能力和素质，即便在河北参加高考，也很有可能考上一个让人羡慕的大学，但由于“高考移民”的思维，他2021年的高考落得一场空。

　　近年来，为了遏制“高考移民”现象，已经有不少地方对高考报名条件进行了调整和加码。

　　拿西藏来说，新规定要求从2021年开始，“高考移民”必须至少有1年户籍+1年学籍，并严格要求实际就读。不久前，天津也调整了高考报名条件，将由单一的“户籍”要求调整为“户籍+学籍”要求，三年过渡期结束后，报名天津高考的考生，除了要有天津户籍，还要具备天津市高中阶段学校三年学籍并实际就读。

　　这些政策对“高考移民”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封堵，促进了当地的教育公平。

　　而这一次，虽然郗某某已被处罚，但并不意味着此事件要就此画上句号。郗某某不符合政策，为何能层层通过审核？如果不是有人举报，这事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办成了？流程之中究竟还存在哪些漏洞？未来如何把这些漏洞堵上？

　　这一系列问题，都还需要有个答案。

　　对郗校长这样的名校当家人而言，“风清气正”不能止步于言语，更重要的是行动，说得再多，都不如从遵守规则、切实履行教育公平开始做起。

　　栏目主编：张武

　　本文作者：环球人物

　　文字编辑：宋慧

　　题图来源：图虫

　　图片编辑：苏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