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湘籍校长的选择：优生我就不要了，只要人家不要的

　　

　　在詹大年看来，我们认为孩子的问题是“学习问题”，“但是我所见到的所有孩子问题不是学习问题，是关系问题，关系问题是问题的源头。“”社会是关系的产物，有好的关系才有好的教育，而有好的设计才会有好的关系，关系来自于设计。”

　　编辑|李致一

　　“当孩子的自尊心得到保护、价值得到认同、生命力得到激发的时候，知识学习就会很快。事实上，学科学习很简单。

　　其实，学习跟学科不是一码事。学科就是学习、学习就是智商、智商就是成功、成功就是未来，这个逻辑是错的。

　　目前主要是评价机制的问题。现在很多孩子一天花十五六个小时学习，实际上这并不是孩子需要的，反而对孩子是一种残害。

　　很多专家都说，教育的目的不是面向考试，也不是面向工作，而是要会生活。在我这里，孩子已经学会生活了。会生活，孩子就会认知、会评价，可以认识自己的价值。他才知道生活的方向、意义、目标，知道幸福的体验。如果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孩子今天考第一名，明天考第二名，还是会痛苦，因为这些东西跟他的生命价值没有关系，他被控制了，这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在网上看到这一段话，只要是不满意孩子从早上7点学到晚上9点的家长，都很好奇，这个叫詹大年的校长，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优生我就不要了，只要人家不要的”

　　10年前，我办了昆明丑小鸭中学，这个学校的名字是昆明市的政协副主席取的。她取了这个名字我感觉很兴奋。我说这个名字太好了，但是这个名字除了我和她喜欢以外所有人都反对。有人反问我：“这个名字怎么招生？”

　　2011年，湖南桃江人詹大年在云南创办昆明丑小鸭中学，这是云南省一所面向初中阶段“不适应传统教育的学生”的民办初中。“当时看到很多孩子被说成差生没人要，一开学这里不要，那里不要啊，太可怜了，当时我想了想，我要把这些孩子收回来，优(等)生我就不要了，只要人家不要的。”接受采访时候，詹大年这样解释创办丑小鸭中学的由来。

　　为什么取名“丑小鸭中学”?在詹大年眼里，这些孩子其实都是未来的“白天鹅”。

　　詹大年走上这一步，其来有自。

　　他师范毕业，因是优秀实习生，被分配到了县城，却被从家到县城一块七毛的车费吓退，于是就来到了离家只有五六里的乡村初中。

　　农村很穷，孩子们很苦，能上初中的孩子不到一半。他要尽量照顾他们成长。

　　他自称当班主任，从没开除过一个孩子，被别人开除的孩子倒是愿意收。

　　当语文老师，几乎没有让学生做过作业，但班上的成绩非常好，他曾经拿到全县教学比武一等奖。

　　他不会去检查学生迟到，也不会批评迟到的学生，班级却是全校最好的。

　　就这样，他一路高升，先是语文教研组长，教务主任，校长。

　　那个时候，他那种尊重学生、爱护学生的善念已经萌芽；那种会教学、乐于教学的本领开始展现。

　　他把一所小学变成了中学。从100多人到1000多人。2000年冬天，离放寒假还差一个多月，他突然提出“不干了”。他说，“走后门”要进来读书的太多了。“我看不惯那些不择手段挖优生、赶差生，千方百计捞油水的校长——他们的工作却风生水起。”

　　他说他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我想给自己找一条生路。”离开湖南时，詹大年连路费都不够。

　　詹大年说他逃到了昆明。从下定决心辞职到离开那个留下他奋斗历史的故乡，前后仅两天。

　　丑小鸭中学开办了。“许多孩子都是被绑来的，或者被骗来的。”詹大年说。由于种种原因，初到这里的学生都是“劣迹斑斑”——这可不是夸张。詹校长曾给人介绍：“还有的女孩子是怀着孩子被送到我学校的。”

　　

　　詹大年自称是“问题孩子他爹”。他说：“这些学生对我特别亲热，他们都知道我是可以被他们挑战的，这样便形成一种传统，新来的孩子会从上一届的孩子口中了解到，这个学校的校长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们也就不怕我，和我亲近了。”在假期他带着他的孩子们全国各地疯玩儿：北京、四川、湖南、海南、广西、贵州……

　　“问题孩子他爹”，是詹大年名片上的自我介绍。因为他的学校专收全国各地其他学校踢来踢去不要的学生。“别人不要，我要！”他说。

　　詹大年说，这一所正规的初中，开设了初中阶段所有课程。此外，他还有针对性地开设了军事、心理、瑜伽（女生）、艺术、人格、健康、表达、梦想等10余门校本课程和学生社团等自由课程。

　　“校长任何时候都会帮助你”

　　社会是关系的产物，有好的关系才有好的教育，而有好的设计才会有好的关系，关系来自于设计。

　　詹大年认为，校长不一定是制度的设计者，校长也不一定是管理者，他甚至认为好的校长绝对不是管理者，好的校长是设计者，是师生的精神领袖，那么谁是管理者？副校长是管理者，校长干什么呢？校长不是制度的设计者，但是可以设计一种让师生去设计制度的机制。

　　设计的出发点是解决需求，解决什么需求？詹大年说，有三个定语，生命的、个体的、本来的需求，特别是本来的需求，其实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本来的需求是什么，但很多人喜欢伪装自己，把自己的需求掩盖起来，不愿意把自己生命的本来需求表达出来或者展示出来。

　　在詹大年看来，很多学校的标语是“为了一切学生”“一切为了学生”，但一切往往会掩盖个体，教育不只是为了一切学生，是为了“这一个孩子”此时此刻的需求，“但很多时候我们看不到这个孩子此刻的需求。”

　　在丑小鸭中学教室的墙上贴着这样的标语——校长任何时候都会帮助你。詹大年的电话、QQ、微信都在上面。学校的作业本封面写的是——“任何时候校长都会帮助你”。

　　詹大年相信，把孩子养亲了设计才有灵感，教育才可能发生。遇到问题不能解决的时候，有一个办法，先把孩子养亲，养亲是需要时间的，而种菜也需要时间，等到他离不开你的时候，什么事都好说。如果你想批评孩子很简单，起码花三天计划，第一天表扬他一次，第二天继续表扬他一次，让他屁颠屁颠跟着你的时候，第三天你可以告诉他。

　　20多年前，詹大年就听说过关于“全国十杰教师”李镇西老师的一个故事。李老师班上有个男生，抽烟，戒不掉。

　　一天，李老师在校门口等到这位男生，他从男生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支后把19支还给男生，说:“今天你就抽19支，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

　　第二天，李老师抽出2支，把18支还给男生，说:“明天17支……19天后就只有1支了。我希望你可以戒掉。”

　　故事说到这里，有人会问:“男生最后戒烟了吗?”还有人会问:“李老师这样的教育方法，学生会听他的话吗?”

　　詹大年说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也是这样想的，甚至他根本不赞同李老师的做法。

　　他承认好多年，一直读不懂这个故事。

　　一直到10年前，他才慢慢读懂李老师的用心。

　　“其实，学生是否戒烟了这个结果不重要，李老师要传递的是善良与尊重，这是教育的智慧，也是教育的起点。”

　　批评是叫孩子“抬头”，而不是“低头”

　　我们要善于使用描述性批评，而不是评价性批评。对孩子的错误加以描述，就事论事，保持态度中立，不谴责、不侮辱。这样孩子就容易重新认识自己、反省自己。

　　在一个专门接受“问题孩子”的学校里，如何批评和认识批评，是一个根本性问题。

　　一个犯错的孩子，在他最需要尊重的时候，如果能够得到尊重，他应该会终身铭记。詹大年这么坚持。

　　“和谐的批评让孩子感受和谐；善良的批评传递给孩子善良；蛮横的批评让孩子学会蛮横。有些错误，孩子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但我们批评孩子的态度可能会影响孩子一生。”

　　在丑小鸭中学，詹大年进一步这样理解“批评”：进行批评的目的也不是分胜负，而是为了帮助孩子建构自我关系、融洽师生关系。如果师生关系“玩不下去了”，那批评无疑是失败的。

　　如果孩子也感觉自己的生命“玩不下去了”，他的人格就可能解体。

　　詹大年不认为“现在的孩子太脆弱”，而是确信他们被不适合的批评伤害了。

　　批评，必须让孩子看到希望。因为，人人都活在希望里。

　　在丑小鸭中学，每个班都只有20来个学生。詹大年说：“我们不敢多招，必须小班化，这样才能保证对每一个学生的关爱，保证教育真正走进每一个学生的心里。所以现在我每个年级20个孩子。”

　　在丑小鸭中学，詹大年把管理变成治理。在他看来，这是两个概念，“很多人喜欢管人，治理是你帮我，我帮你。”

　　

　　在一般家长心目中，“问题孩子”必然不能生活自理，宿舍卫生如果没有专人打扫，一定一团糟。在丑小鸭中学，学生的寝室开展自我治理。詹大年从不去检查寝室，如果要到寝室里面去，他会和孩子们说：“孩子，我要到你们寝室里面去参观一下行吗？”

　　“ ‘问题孩子’四个字，有人看到的是‘问题’，有人看到的是 ‘孩子’。”十年间，詹大年创办的丑小鸭中学帮助2000多名这样被贴了标签的“问题孩子”和300多名患抑郁症的学生回归到正常的生命状态。

　　有人问过詹大年一句话：大年，你们学校的成功率是多少？詹大年说：“如果一定要以升学率来代表成功率的话，成功率不高，如果要以孩子能正确地认知自己的价值，能回归正常的生命状态，成功率是100%。”

　　“教育不是取长补短，而是扬长避短”

　　学品是有趣、有用、有规则，规则和规矩不一样，有些学校是把规则变成规矩，而且规矩又是错的。我查过很多学校的纪律，我认为有些条款完全是欺负学生。

　　教育不只是培养“人才”，更重要的是培养“人”。这句话，想必很多从事教育的都知道。但在如何培养的问题上，分道扬镳。詹大年理解的培养，人帮助人，人成全人，人发展人。“我认为人是不可以被淘汰的，我总觉得人生下来，他得到社会物质，得到阳光雨露，得到教育，这是上天给他的礼物，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但是很多学校做很多感恩仪式，吃饭要感恩、穿衣服要感恩，好像不感恩就不对，什么都应该感恩吗？成年人应该干什么呢？所以固有的概念会阻止我们探寻生命的真相。

　　尊重人性，关注个性，是“教育”应有的内涵。如果没有了这些，詹大年认为那就不是教育。“教育是不知深浅的探索，教育是不怕牺牲的投入，想投入就要不计后果的信任，你要信任就要不计后果，教育是永不放弃的执著。”

　　对待目前学生抗挫能力差的问题。詹大年认为，很多原因在于学校和家长，孩子经常被打击，作业做不完，家长说他不行，老师也说他不行，都看不起他。

　　

　　

　　很多年前，詹大年捡了一个刚出生几天的弃婴，是个女孩，他毫不犹豫地将孩子带回家，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养着。这是孩子六岁时写给詹大年的一封信，信封上是一个回家的女儿和一个在门口等候的爸爸。詹大年说：”这是孩子自己画的。我看到这封信，哭了！”

　　——爸爸，您一定很辛苦吧？谢谢您的养育之恩，我一定会考一个好成绩报答您。最后在祝您节日快乐、高高兴兴、快快乐乐、身体健康。还有您老了之后，我会像您照顾我那样照顾您。

　　我爱爸爸

　　您的女儿 詹缘之

　　怎么克服？詹大年说破解之道，就是做力所能及的事让他轻松，让他成功。在丑小鸭中学，就是搞点游戏。学校会设计一些活动，比如策划一场晚会，语言比较好的孩子，就让他主持；文笔比较好的，让他写台词；根据孩子的特点和兴趣，请他们来控制音响、控制灯光，实在不能胜任的还可以布置场地、负责卫生，每个孩子都参与进来，这些事情是可以做得到的。

　　“以前他被打压，现在他重新认识了自己生命个体价值，重新建构了自己的价值。真正的教育是自我教育，核心是认识自己的价值，这才是教育最终目的。”

　　在詹大年心目中，一个懂教育的老师，应该是懂爱、懂美、懂需求。“人是为了爱与美来的，人生在爱与美里面。有些学校要求孩子头发一定要统一格式，但是孩子现在的格式，他就认为他是最美的，没有谁把最难看的东西放在自己的身上，他懂美是对的，但是审美价值可能有错的，那么你就引导他的价值，让他建构自己的价值。”

　　在很多场合，詹大年都强调，教育的价值是满足生命个体的发展需求，“我认为教育不是取长补短而是扬长避短，教育是放开生命的空间，不是拓展是放开，它本来就有，它本来就需要，所以教育是放开生命本来就有、本来就需要的空间。探寻生命的真相，满足生命的需求，这是教育者的信仰。”

　　在好老师眼里，没有优生也没有差生，只有学生。詹大年就是这么乐呵呵地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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