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飞,你遭遇过网暴吗?”两堂班会后,30名初中生自行拟出班级网络公约

栏目:教育平台  时间:202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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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飞,你遭遇过网暴吗?”杨膳荫扶了扶金丝边框的眼镜,将目光投向坐在倒数第二排的高个子男生。

  “没有。”他的回答似乎很确定。

  “真的吗?你还记得班级群里发生过的事情吗?”

  周围出现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坐在教室右后方的两名男生互相使了个眼色,“就是那件事情呀”“我反正没参与”。

  这一幕发生在上海金山区世外学校(以下简称“金山世外”)初中部八年级的课堂上。11月初,河南新郑女教师遭遇“网课爆破”后去世的消息引起了班主任杨膳荫的关注。结合此前观察到未成年人在上网过程中出现的一些不文明现象,杨膳荫决定与她的30名学生,用两堂班会课时间,围绕未成年人网暴展开讨论。

  《青少年蓝皮书: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运用报告(2021)》显示,2020年年底,中国6岁至18岁未成年人网民已达1.8亿,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高达94.9%。高中生群体中,21.5%曾在网络上被辱骂,14.6%收到过暴力图片或视频;初中生群体中,15.7%曾遇到过骗子,21%曾在网络上被辱骂。

  常见的网暴事件中,未成年人多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但在杨膳荫看来,未成年人的身份也可能是多元的:受害者、施暴者、旁观者、参与传播者……她希望通过这场开放而坦诚的讨论,了解未成年人对网暴真实的想法与思考。

  1 沉默的大多数

  班会开始了。

  “有谁曾遭遇过网暴?”杨膳荫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晓静第一个举起了手。6月上海疫情好转,她在微博上刷到那些对上海充满恶意的言论,便回复了一句维护自己城市的话,却遭到铺天盖地的网络攻击。

  “打开微博我人都傻了,十几条回复,总之什么难听的、骂人的话都说”,她越讲越激动,身体不断往前倾,“最后我把那条回复删掉了”。

  晓静似乎猜到班主任的追问,直接接上了话茬,“不过我不是特别在意,没造成什么心理阴影,习惯了”。

  这并不是晓静第一次遭遇网暴。她回想起六年级第一次被网暴的经历:那时她在微博上发表支持某韩国明星的言论,被评论了不少脏话,最令晓静崩溃的是有名网友竟然侮辱了她的母亲。伤心、莫名、震惊……复杂的情绪缠绕在当时年仅12岁的女孩心头,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直接把账号注销了”。

  

  晓静说,"现在初中生在网上追星互撕是很常见的”。 受访者供图

  相比之下,郑飞的遭遇更为常见。曾有一名已不在该校就读的学生靖鹏,通过修图软件,将郑飞的照片移花接木到某犯罪嫌疑人的头上,并发在班级群。当时杨膳荫也在群里,这一事件引起了她的警觉。

  郑飞是班内公认照片被这样移植最多的人,“大概有十几二十个,我自己都数不清了”,郑飞说。最开始只是有同学恶搞,比如把他的脸贴在一只动作妖娆的猪身上。他不是特别在意,多数时候只是一笑而过。但靖鹏之后并没有收手,“还有一些犯罪和色情的内容,我就忍不了,很生气”。郑飞找靖鹏和那些肆意传播他表情包的人私聊,那些传播者虽然会主动发朋友圈公开道歉,但第二天还是照样转发郑飞的表情包。

  

  有人将郑飞的照片移花接木到某犯罪嫌疑人的头上。 受访者供图

  “你认为这是一种暴力吗?”面对班主任的再三询问,郑飞右手不断地转着笔,思考了一会儿,“呃……应该是”。

  很显然,郑飞并没有意识到这属于网络欺凌。未意识到一大原因在于,这种移植别人照片、贴表情包的现象在初中生群体中太常见。当被问及有没有碰到郑飞那样的事情时,30个声音几乎同时回答“有”。

  讲台下传来一阵哄笑,男学生们把头凑在一起,互相说着悄悄话,场面似乎有些混乱,他们没有觉察到杨膳荫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这堂班会课,其实是杨膳荫万般纠结下的“产物”。杨膳荫认为,河南新郑女教师的遭遇“是我们每一位老师都有可能遇到的”。随着互联网在“z世代”群体中越发普及,未成年人实施或遭遇网暴的成本正逐渐降低,而风险却持续上升。上升的风险伴随着集体的无意识行为,他们无法判断娱乐和暴力的边界在哪里,也无法判断他人心理承受的边界在何处。她想以社会热点事件为由头,激发讨论,引导学生对网暴有正确的认知和边界感。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却对此有所顾虑:本来学生不知道这些网络上“不好的做法”,会不会上了这样的班会课,老师反倒向他们“科普”了?

  “不提的话就永远模糊不清,提了的话就能越辨越明”,在杨膳荫看来,作为互联网“原住民”的学生们,接受信息的渠道和速度远比老师来得丰富且及时,即使不主动告知,学生也会通过其他途径了解到,那么解读事件和行为的主动权就不在老师手里了。

  纠结过后的杨膳荫下定决心:班会课一定要上,不能总让学生“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杨膳荫正为第二天的班会课备课。 朱雅文摄

  2 激烈的讨论

  两个开放性问题将这堂班会课推向了高潮:为什么会有网暴的存在?怎么看待网暴行为?

  一只只手争先恐后地举了起来,他们迫切地想要表达观点。

  立琛先说了个现象。英国女王去世时,他在某官方媒体发表的文章底部看到一条评论“慈祥的老人,祝女王一路走好”,却招来网友们攻击其“不爱国”“崇洋媚外”,立琛并没有掺和,在他看来,这些网友的价值观“有问题”。

  雨涵紧接其后,“实施网暴的人就像网络喷子一样,他们可能在现实生活中过得不如意,所以在网络上发泄负面情绪。”

  “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狂妄自大,把个人价值观强加在别人身上,不尊重别人,不会换位思考”,菡芝话音刚落,杨膳荫补充了一句:“不尊重别人就是……”“不尊重自己的人格。”全班齐声回答。

  

  班会课上,杨膳荫与同学们一起讨论 。朱雅文摄

  讨论氛围越发热烈。班长欣怡早就把手举得老高,终于被杨膳荫叫了起来。“网络喷子的脑子里形成了一种固有的逻辑形态,如果你越去关注他们,反而会被卷入他们的逻辑漩涡,所以对待这种事情,看过笑过,就当没有发生过”。

  “当没有发生过,能行吗?”不少同学脸上露出质疑的神情。

  一周前,杨膳荫就已在班会课上引导学生讨论过河南新郑女教师遭遇“网课爆破”后猝死的新闻。那堂课的一个争论点在于:强大的心理素质是面对网暴的最优解吗?

  “每个人难免会遇到网暴,要让自己心理素质变得更好,学会解压和自我消化”,在那堂课上,雨涵这样表示。但她立刻被立琛反驳了:“要让心理素质强大,这件事情容易吗?如果你看到别人乱改你的照片,这是心理素质强大就能解决的问题吗?”欣怡紧随其后:“就算心理素质再好,遭遇‘网课爆破’的老师还是会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会让学生做出这种事情,老师要同时承受网暴和教育责任的双重压力。”

  有人提到网暴的另一种行为模式——以暴制暴。黄倩曾在抖音上刷到有人恶意评论女性的视频,评论区不少网友对此“群起而攻之”。但她认为,以暴制暴并不是理智的回击手段,“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杨膳荫曾让学生在备忘录上写下对网暴行为的思考。受访者供图

  讨论时,郑飞始终保持沉默。课后,他判断制作者和传播者“只是觉得好玩”,“别人看到后觉得搞笑,他们会有一种炫耀的心态”。他认为制作者和传播者其实并不在乎他们用的是谁的照片,在他们的观念里,多数人的快乐比那一个人的自尊来得更重要。

  他坦言有过压抑、苦闷、难过。当有同学当着他面讨论他的表情包时,他感到“内心很受伤,甚至想上去给他们两拳”,曾一度不想来学校面对这些看似玩笑的嘲讽,但这些他并没有和父母沟通过。

  桦宇是表情包的传播者之一,也是郑飞的好朋友。他没有意识到这会给郑飞带来伤害,即使郑飞曾向他表达过内心的苦恼。“我们只是觉得好玩、有趣,调侃他一下,没有想过伤害他,以后回想起来也是初中一段美好的回忆”,桦宇的想法代表了班内绝大多数同学的心声,他们似乎不明白,恶搞和恶劣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班级群内郑飞的表情包被转发,部分学生担心被班主任发现而撤回。受访者供图

  他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受害者应当如何明确表达自己的感受?“郑飞每次说不要这样改他的照片了,都是半开玩笑说的,有时还会和我们一起讨论自己的表情包,谁知道他这么在意”。当被问及如果郑飞严肃表达了不满后是否还会再发,桦宇表示,“那必然是不再乱发了,尊重他的想法”。

  3 从认识到改变

  改变正在这堂课上悄然发生。被分成6组的30位同学,把头凑在一起议论纷纷,他们正分头制定本班首份网络文明公约。杨膳荫提出的要求是:结合个人上网经历,不写假大空的内容。

  

  同学们正分组讨论班级首份网络文明公约。朱雅文摄

  围绕6张彩色卡纸上近30项条款,同学们进行了一场投票表决。在投票的过程中,约定内容被逐步细化。

  “不得刷屏,大家同意吗?”杨膳荫站在讲台上,拿起某一小组的彩色卡纸。

  “发通知算刷屏吗?”“连续发多少条内容才算刷屏?”“我觉得刷屏可以,但不能恶意刷屏,刷一些无意义的东西……”同学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最终因为无法对“刷屏”做出具体的限定,这项条款暂时被投票“出局”。

  “不得不经过群主同意拉人进群,大家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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