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考公上岸，我曾露宿街头｜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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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 映远苏长

　　编辑 | 吴筱慧

　　编者按：

　　《毫无意义的工作》一书中这样写道：“因为科技的帮助，我们现在2天的生产力或许可以抵得上过去5天的。但是因为贪婪，因为某种必须一刻不停高效工作的蜜蜂综合征，我们依然埋头苦干，为他人赢取收益，而忽视了自己内心的抱负，只因这些抱负挣不了钱。”

　　工作不堪负荷、人际关系复杂、无意义的加班、精神内耗，面对职场诸多不合理现象，越来越多的职场人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职业和生活，通过“裸辞”跨出改变的第一步。镜相栏目此前发起「裸辞后，你经历了什么？」主题征稿，试图记录选择“裸辞”的他们，重新调整自己职业生涯和生活步伐的真实经历。

　　下文是本专题下的第五篇作品：辞职在家半年备战公考的妻子终于上岸，而自己每天坐在办公室浑浑噩噩。强烈的自尊心让我无法去干体力活，脱不下孔乙己的长衫，选择瞒着家人裸辞备考。顶着巨大的压力，每天假装上班的我，体会到了身无分文的窘迫和心酸。但上岸的目标，仿佛一束光，让行走在漆黑山洞中的我，看到了希望。

　　2019年底，我回老家跟三哥喝酒，向他吐槽了生活里的一地鸡毛，我比刘震云小说《一地鸡毛》里的主人公小林活得还要憋屈、闹心。三哥是乐天派，他总是劝我向前看。三哥在绝望中总能捕捉到不易察觉的希望之火，他乐观的性格多多少少感染了我，为我注入了源源不断的能量，这也是我每次回去都喜欢找三哥聊天的原因。

　　本科毕业后我在某物流公司做管理类工作，一个月工资3700元，没有五险一金，全勤补贴200元。微薄的工资让我的生活捉襟见肘，租房甚至不敢看带独立卫生间的房子。

　　我也曾想过去工地干些体力活，或者成为千万外卖小哥中的一员，毕竟他们的工资远比我要高出好几倍。但强烈的自尊心让我无法去干这些活，我把“脸”看得比“兜”重要，毕竟“兜”是朝里的，“脸”却时刻要露在外面。我每天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摆弄一些毫无用处的表格来浑噩度日，只为了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也算是一个坐办公室的白领。

　　2017年11月，辞职在家半年备战公考的妻子打来电话。电话那头的她声泪俱下，哽咽着，久久无言。我知道那天是她参加公考面试的日子。“一定又失败了。”我这样想着。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后说道:“我面试过了，笔试第一，面试第一。”

　　“太好了，太好了……”我的情绪也受到感染，激动不已，嘴里只能重复喊着这一句话，好像成功“上岸”的是自己。

　　妻子顺利考入某区街道办事处，而毕业后一直备考的我却迟迟没能上岸。挂电话之后，我坐在公司仓库外的木制托盘上，面对夕阳西下，心情突然变得糟糕，甚至滑落到谷底。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的生活陷入“辞职—找工作—辞职”的死循环中。工作不稳定，收入更是如天上的星辰，闪烁不定，忽明忽暗。

　　2018年我们贷款买了房子，2019年底女儿出生。这些人生大喜事发生在我身上却如泰山压顶，压得我气喘如牛。好在妻子承担起了家里部分房贷、房租等开支。

　　妻子成功的光环，一直在眼前萦绕，我每天都过得很压抑。在工作之余，我每天会挤出部分时间看书，但收效甚微，糟糕的心情一直持续。

　　2019年寒冬，妻子生下女儿后在家休产假，我也请了陪产假呆在家里。妻子一直是我母亲在照料，所以也没我什么事。趁着休假间隙，我一心都扑进了备考的书本里。

　　可休假第二天妻子突然问我:“在家看书效果不好吧，要不然去外面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一个人看，可能效果比较好。”

　　正值寒冬腊月，外面冷风嗖嗖。我说道:“在家看没事，不吵闹，这大冷天，一时间去哪儿找地方。你不用管我，好好躺着就行了。”

　　妻子没有再说话，但她每隔一会儿就催我出去看书，还在网上给我找了许多能看书的地方，如奶茶店、咖啡馆、周边大学的阶梯教室等。

　　我心里起了疑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我问道:“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老把我往外赶啊？”

　　“那个……我们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们会在今天午休时间段来看我，我怕你见到他们会不好意思，要不你出去避避。”妻子给了我一个善意的提醒和暗示。

　　妻子见我没说话，随即换了个说法：“我没关系，你要是不怕人就没事。要是不出去，就换件衣服吧。”

　　“那我出去转转吧，散散心也好，顺便给你带点吃的回来。”我很识趣地出了门。

　　我没有生妻子的气。我很理解她，只是责怪自己没有太大的本领和能力。我在寒风凛冽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脚下的路很长，时间却过得很慢，我不知道何去何从。

　　不知走了多久，我看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新华书店，决定进去避避寒，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坐满了奋斗的学子和看书的人，没有多余的座位。我随手在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坐在地上靠着墙壁看了起来。

　　24小时新华书店

　　拿的这本书是刘震云的《一地鸡毛》，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自己与小说的主人公小林进行对比，发现自己比小林还窘困，还憋闷。

　　两个小时后，妻子给我发来一条信息，告诉我，可以回去了。坐在书店，我没有急于回去，把书看完，暮霭降临，才拖着沉重疲乏的身躯回了家。

　　2019年12月1日，我过完了30岁生日，三十而立的年纪，却没有挑起家庭的大梁。这天，我的生日过得平淡无奇，没有蛋糕、没有蜡烛，在公司食堂吃了一碗面条，回家。

　　也就是在这天，我决定辞职备考。辞职的决心是如此决绝，以至于我第二天就提交了离职信。因为那时的我认为，这是我成功上岸的唯一选择，既有背水一战的勇气，也有破釜沉舟的无奈。

　　但我一直不敢跟家人说辞职的事，害怕得不到他们的理解，更害怕他们异样的目光，这在无形中会给我徒增巨大的压力。

　　2020年2月底，城里相继复工复产，可以进城了。妻子还在休产假。于是我将父母和妻儿留在老家，一个人回了城。

　　可正值疫情期间，我无法提供公司出具的复工复产证明书，进不了小区。

　　只有一番解释，告诉他们我已被辞退。我编了一套谎话，说进城就是为了找工作，现在没有单位能为我提供复工复产证明书……

　　但不管我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最终还是没能进入小区。他们给我提了一个建议：先去找工作，有了公司做担保就可进入小区。但找工作谈何容易，这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这时的我开始后悔年前贸然辞职。不过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没有在脑海中存留太久。

　　天渐渐阴暗下来，黑夜即将来临。我坐了六个小时车，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想先找个饭馆吃饭。可沿街走了近半个小时，没有一家饭馆开门，杂货店也都大门紧闭。背包里有一桶从老家带来的桶装面，但找不到热水。

　　想起以前乘坐火车时，候车室里免费提供开水，决定去那儿碰碰运气。扫了辆共享单车来到四公里以外的火车站，昔日人满为患的火车站如今冷冷清清，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来来回回地走着。也许是旅客太少的原因，火车站的供水处早已停供热水。我索性坐在售票厅的地板上打开泡面，干巴巴地吃起来。

　　吃完面后，我在街头流浪，冷风袭来，身体像上了发条，抖个不停。没有安身之处，我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拖着沉重的行李在这没有尽头的凄冷道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想要沿街找个宾馆落脚，可沿街宾馆全都“关门大吉”了。虽然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但一想到漫漫长夜，心里还是打了一个寒颤。走到一处银行自动取款机前时，已是凌晨，我决定在此对付一晚，双腿疲软得已寸步难行。

　　深夜寒冷刺骨，不时有冷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脖子上。我将随身携带的衣服全部拿出来，盖在自己身上。就这样，靠着墙壁，度过这难熬的一夜。

　　身体虽很疲惫，头脑却没一点睡意。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感觉自己也处在绝望的黑暗中，仿佛独自行走在没有尽头的漆黑山洞里，前方没有一丝光亮，看不到任何希望，有的只是无休止的绝望。带着疲惫和绝望的心绪，我渐入梦境。

　　第二天清晨，当我睁开朦胧的双眼，路面依稀有行人在走动。阳光透过厚厚的玻璃照射在我脸上，扫去了一身的疲惫，我决定去周边转转。

　　走在路上，突然前面有一束光吸引了我，这束光点燃了我内心的一丝希望。一个闪闪发光的霓虹灯广告牌映入眼帘，上面写着“宾馆”二字。我一阵狂喜，毕竟找一个落脚之处实属不易。

　　穿过小巷，我朝着那束光走去，来到二楼宾馆前台。前台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身后立着一个价格牌，单间价格那栏标注“88”，这让我松了口气。

　　“老板麻烦帮我开一个单间。”我将身份证递到女人跟前。

　　女人头也没抬，冰冷的说了一句：“388一晚。”

　　“上面不是标价88吗？”

　　“涨价了。”她依然没抬头，坐在那儿盯着电脑一动不动。

　　“涨价了？”我嘴里重复着这句话，心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刚燃起的希望之光瞬间熄灭。转身拿着包下了楼。

　　我像幽灵一般再次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街上，累了就坐在路旁的石墩上休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最后在周边找到了一家便宜的宾馆，没有公共卫生间，仅有一张床和一个书桌，但这已经足够。

　　在这张书桌上，我制定了严格的复习计划，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时间被安排得无一丝缝隙。

　　为了在学习期间不被手机影响，我毅然将手机关机。早上六点准时起床，伏案刷题。利用别人睡觉的时间、吃夜宵的时间、上网的时间、玩游戏的时间疯狂复习，此时的我像被打了鸡血，精力满满。复习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我斗志满满，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工作也有了激情。心中有梦想、有目标、有方向并为之奋斗不息的日子让人陶醉。行走在漆黑山洞中的我，好像看到了那束光，周围渐渐明亮了起来。

　　一个月后，我所租住的小区可以进出自如了。父母妻儿都回了城，我也搬回租住的房子里。当看到渐渐衰老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女儿，我公考的斗志又燃起来了。

　　为了不让家人看出端倪，我还是一如既往按照上班时间早出晚归。我寻觅到了一个复习备考的好去处——那家24小时营业的新华书店。里面设有看书的桌椅，以及免费热水，这给我带来极大便利。我每天用一个面包来打发午餐，既节省时间，又节约金钱。

　　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复习备考上，将自己沉浸在题海中，简直达到了忘我的状态。我将一天如切割蛋糕一般分成了长短不一的时间段，以此来复习难易程度不同的模块。在往返公交车上，我都要用手机刷几道练习题，甚至晚上做梦，我都在与题目战斗。

　　我每天早上需要提前一个小时到书店门口排队抢座位，否则一整天都只能蹲坐在地板上看书。我最喜欢书店五楼一幅字画旁的位置，因为字画上写有“金榜题名”四个大字。每当内心有所松懈时，我都会抬头看看那四个大字。这给了我极大的信心，相信终有一天，我也定能如愿——金榜题名。

　　“金榜题名”四字

　　每年的公考联考在四月中下旬举行，但受疫情影响，2020年的公考一直被推迟，公考信息一直没有发布。到了六月，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开始有人猜测今年公考可能会取消，甚至提供了一些所谓的证据。这些消息像杂乱无章的琴弦，搅得我心烦意乱。

　　我及时调整了心态，尽量不去受这些没有经过证实的消息影响。享受过程，重视过程，我相信结果不会太差。八月份，公考如期到来。公考那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我的心情也如阳光一样灿烂，带着自信、豁达、激昂的心情走进了考场。

　　经过近一个月的漫长等待，笔试成绩终于公布。自我感觉成绩不会太差，但遗憾没有进入面试。我没有因这次失利而受挫，依然为心中的梦奋斗着，心里的那束光没有熄灭。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为下次考试做准备。

　　省考的失利带给我更多的不是伤感，而是焦虑，我预留的资金除去家庭开支勉强能够支撑到国考结束。

　　苦撑到十一月底，终于迎来了国考公告，但因专业限制和职位对应届生的倾斜，我竟无岗位可报。我花了整整两天两夜，对岗位表逐条筛选，也没能找到一个条件符合的岗位，甚至连“三不限”的岗位都没有。

　　正当我手足无措、陷入两难境地时，十二月中旬某区单位突然公开招聘工作人员（往年年底各单位基本不再进行招聘），年后进行笔试。虽然我所在专业的报名人数达到了三千八百人之多，但我只有勇往直前。

　　有考试的机会，但我自身情况不容乐观。年底我已身无分文，真正体会到了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的窘迫和心酸，只能求助我的爱人。

　　那天晚上，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将这一年经受的一切对妻子和盘托出。说话时我低着头，声若蚊蝇。对于我说的这一切，妻子并未露出惊讶之色，也没多说什么，她似乎早已看穿。

　　第二天早上，我并未按时“上班”，开始在网上寻找合适的岗位，开启新的求职路。

　　妻子见我迟迟未出门，刻意在我父母面前说了一句“你怎么还不去上班”，我心领神会地背上包走出家门。这句话给了我极大的鼓舞。

　　当天上午，我收到了一条银行卡到账两万元的信息，随即妻子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房贷等开支由我来出，你好好复习。”后来我才知道那两万块钱是妻子找她弟弟借的。

　　年后的某天晚上，父亲突然叫我陪他下楼买包烟，到楼下后他偷摸塞给我一万块钱，父亲说：“我看你每天早出晚归都背着一包书，你是在复习考试吧。我知道你瞒着我们把工作辞了，身上没钱，你妈让我把这一万块钱给你，辞职这事可别让你媳妇知道。”

　　父亲转身上楼后，我没有跟上去，更没有将钱返还给父亲，站在楼下风口处，我潸然泪下。

　　一个月后笔试如期而至，走进考场，有家人在背后的坚定支持，心里镇定了许多。

　　最终我以笔试第二、面试第一的成绩如愿上岸。成绩出来的那天我带全家吃了一次自助火锅，这是三年来全家第一次外出吃饭，也是我们吃的最丰盛的一次。

　　录取单位开具的介绍信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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