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前传之北方战场

栏目:教育平台  时间:2023-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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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赵太宁元年,即公元349年,由羯族人建立的统治中国北方三十年的后赵帝国迎来它短暂而又血腥的结局。暴君石虎去世后,皇子们为了争夺皇位大打出手,国中内乱四起,最终石虎养孙汉人冉闵夺得大权。

  为了彻底控制局面,争取汉人士族百姓对自己的支持,冉闵颁布杀胡令。

  长期以来备受欺压的汉人怀着积压多年的仇恨对羯族展开了疯狂报复。短时间内,中原大地陷入了一片人间炼狱。汉人与胡人互相杀戮,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趁着北方大乱,各地守将纷纷拥兵自立,而北边的前燕与南边的东晋也大举入侵。后赵彻底土崩瓦解,最终于三年后为冉闵所灭。石姓皇族亦被尽数屠戮。

  羯族作为曾经高高在上的统治民族,在这场血腥仇杀中几乎被灭族。为了躲避汉人的报复,硕果仅存的羯族一路向北逃亡,向鲜卑投降。成为了鲜卑的附属民族,世代为其守卫北方边塞。从此之后羯族彻底在中原销声匿迹。

  而在不久后,由拓跋鲜卑建立的北魏帝国击败了各路对手,成功统一黄河以北,最终成为了北方无可撼动的霸主。

  在北魏入主中原之后,为了防范北方草原上迅速崛起的柔然蛮族的袭扰,北魏设立边防六镇用于镇守边塞(自西而东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

  在这里,鲜卑,汉,敕勒,羯等各民族世代杂居于此,被称为镇户。在北魏的统治下,子子孙孙从出生起就肩负着一项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那就是保卫帝国的每一寸领土,击退一切来犯之敌。

  与大多数故事一样,一开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帝国的开创者们高明远识,对拱卫帝国首都平城(今山西大同东北)的六镇将士极为重视,给予了其十分优厚的待遇。那时上下一心,士卒用命,六镇的镇民们忠实的守卫着帝国疆域,击败了柔然一次又一次的入侵。

  就这样,时间过了将近一百年,北魏的统治者们不愿再忍受平城的苦寒,于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迁都洛阳,北魏政治中心南移。而柔然也在北魏的多次打击中遭受重创,边境战事逐渐减少。北方六镇的作用因此日渐式微,六镇将士的地位也随之下降。从前来自朝廷的赏赐和升迁没有了,转而成为了罪犯的流徙之所和官员的贬谪之地。

  与生存条件日益恶化的六镇边民相反,迁都洛阳的权贵们则享受着荣华富贵,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在权力斗争中失利的官员被贬谪到六镇之后,为了凑够行贿的财物以求早日返回洛阳,亦对六镇百姓进行了无情的剥削。北方六镇与洛阳朝廷的关系因此日趋紧张。

  最终,到了矛盾爆发的那一天。

  北魏正光四年(公元523年),柔然汗国发生严重饥荒。柔然大军倾巢而出,攻入边塞大肆劫掠一番后撤退。饥寒交迫的怀荒镇(河北省张家口市张北县)镇民请求刚从洛阳上任的镇将(军镇的最高指挥官)于景发粮赈济,遭到于景拒绝。彻底没了活路的镇民忍无可忍终于爆发,发动武装暴动将于景擒杀。

  起义的烽火迅速蔓延,沃野镇(内蒙古杭锦旗北)镇民破六韩拔陵斩杀镇将聚众起兵,六镇军民纷纷响应,一时间六镇齐叛。

  在六镇首举义旗之后,北魏积压已久的社会矛盾亦被点燃,全国各地叛乱四起。

  北方再度陷入大乱,各路枭雄豪杰也纷纷躬身入局,在北魏这个大舞台上争相展示着各自的风采与能力。

  而本文的主人公,羯族人侯景也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加入了这场乱局。

  公元503年,侯景出生于怀朔镇(内蒙古包头市固阳县)。此时的羯族已经在此生活了一百多年,风俗语言早已鲜卑化。唯一能提醒他们记得自己出身的便是兵户的身份。为了报答鲜卑当年收留的恩情,他们祖祖辈辈都要为北魏戍守边疆,直到死亡。

  然而很不幸,侯景天生跛脚,这导致他并不擅长骑马作战(景右足短,弓马非其长)。可是身为兵户,他的命运早已注定,由不得他选。最终,长大后的侯景还是接过了父辈们递来的接力棒,成为了一名戍边大兵。

  命运不曾因为他的身体缺陷而对他有一丝宽容,他不得不与战友们一样披重甲持尖锐冲坚阵,与柔然蛮族展开一场又一场的血战。

  作为一名残疾人,在残酷的战场上要想生存下来就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努力,比别人更加凶狠,比别人更加狡猾。

  这段漫长且痛苦的岁月磨练了侯景的身心,塑造了侯景的人格。他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战士,同时,也成了一名无情的杀手。

  在长年累月的战斗中他顽强的活了下来,甚至还凭借军功先后担任过当地的功曹史(职掌吏员赏罚任免事宜)和外兵史(地方军事助理官)。

  他用实力赢得了大家的尊重,人们渐渐发觉眼前这个瘸子并不简单,他那矮小的身材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能量,再也没有人嘲笑过他的瘸腿。本镇的战友高欢、司马子如、孙腾等人与他结为好友,大家平日里一起打抱不平,行侠仗义,在乡里之间都很有名气。(欢<高欢>与怀朔省事云中司马子如、秀容刘贵、中山贾显智、户曹史咸阳孙腾、外兵史怀朔侯景、狱掾善无尉景、广宁蔡俊特相友善,并以任侠雄于乡里。)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着,虽然清贫却快乐。那时的侯景在家乡有地位,有名气,有家人,有朋友。往后余生如果就这样过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重复着父辈们一样的生活罢了,一百多年了,大家都是这样过的。

  然而,平静的生活却总是经不起一丝波澜。在他二十岁的那年,柔然的铁骑摧毁了他的家乡,随后对朝廷失望至极的镇民集体暴动。

  过去平凡的日子被彻底打破,在这一刻,命运逼所有人做出选择。

  他的邮差朋友高欢毫不犹豫的选择参加起义。(在怀朔镇被攻破后,高欢等人去柔玄镇<内蒙古兴和县西北>参加杜洛周起义。)

  而侯景并没有这么做,或许是他看出了暴动的镇民们不过是乌合之众。也或许是他下级军官的身份,使他一开始就站在了起义的对立面。在怀朔镇沦陷后,侯景与司马子如等人逃往了北秀容(今山西朔州西北,一说忻州)。

  他独具慧眼的选择投靠了在乱世中崭露头角的一股新势力------契胡族首领尔朱荣。

  侯景无疑是幸运的,第一次跳槽就跟对了老板。尔朱荣很看好这个年轻人,对侯景十分器重。

  尔朱荣的表亲慕容绍宗熟读兵书,侯景便跟随其学习兵法。慕容绍宗也毫不吝啬,对侯景倾囊相授。

  深知乱世中兵法重要性的侯景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贪婪的攫取着其中的各种知识。他学得很快,并且能够举一反三。因此没过多久两人便角色互换,慕容绍宗开始反过来向侯景咨询兵法。

  两人亦师亦友,彼此学习也彼此成就(慕容绍宗只比侯景大两岁)。可以说慕容绍宗是那个为侯景装上翅膀,将他推向高空的人。只是那时的侯景永远不会想到,多年以后,也是这个人亲手折断了自己的双翼,将他打落凡间。

  这段时间,侯景成长得很快。在跟随尔朱荣四处讨伐周边叛乱的过程中,他逐渐完成了从一名只会依靠蛮力冲锋陷阵的武将到一名运筹帷幄料敌先机的智将的转变。

  在对叛军的不断地胜利中尔朱荣的势力也迅速壮大,成为了北魏朝廷难以节制的存在。高欢等人也在辗转多次跳槽后,最终投向了尔朱荣。

  时间到了北魏武泰元年(528年),这一年注定是北魏历史上极为沉重的一年,王朝的主人们在这一年彻底失去了对国家的掌控,从此被架空,沦为了傀儡。直至被赶下历史的舞台,他们都再没能重掌大权。

  事情要从一封洛阳发来的密信说起。这一年,幼年继位的皇帝元诩已经十九岁,对母亲胡太后及其宠臣擅权乱政的行为愈发感到不满。为了摆脱控制,元诩给岳父尔朱荣发去密诏,命其进京勤王。尔朱荣早有此意,于是迅速领兵南下。不料密诏外泄,胡太后等人得知情况后大为惶恐,为了继续掌握权力,胡太后不惜将亲生儿子元诩毒杀,改立三岁的元钊为帝。

  得知消息的尔朱荣大怒,立即拥立长乐王元子攸为帝,随后向洛阳进军。洛阳守军自知难以抵挡,四散而逃。

  尔朱荣将胡太后和元钊俘获后押送至河阴(河南省孟津县西北)沉入黄河。接着为了立威,尔朱荣将前来迎接的文武百官两千余人全部屠杀。通过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扫清障碍之后,尔朱荣集团迅速掌握了洛阳朝政。(尔朱荣手下将领大多出身于六镇,对洛阳权贵们本就充满仇恨,所以当费穆拱火尔朱荣屠杀官员时,只有慕容绍宗站出来反对,其他人都十分乐见其成。)

  作为亲历者,河阴屠杀事件深深地影响了侯景。尽管这种方式有很大的弊端,容易招致天怒人怨,甚至间接导致了日后尔朱荣本人的死亡。但却是掌握政权最便捷有效的方式。日后在南梁兴风作乱时,侯景对无论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采取了无差别式的屠杀,经验就来源于此。(尔朱荣入洛时只带了不到一万人,侯景叛梁时人数也只有八千人。)

  在将北魏高层官员消灭殆尽后,尔朱荣将自己的亲信纷纷安插进朝廷要职。而自己因为杀人太多、民愤极大,不敢留居洛阳,遂远据晋阳(太原市),对朝廷遥控指挥。

  在解决了内部问题之后,已经当家做主的尔朱荣也不得不开始腾出手来收拾北魏这个烂摊子。首要的威胁便是已经占领河北,建国称帝的葛荣起义军。在尔朱荣率军入洛的这段时间葛荣吞并了杜洛周的部众,实力迅速壮大,成为了北魏的心腹大患。

  尔朱荣刚刚返回晋阳不久,葛荣便率军包围邺城(今河北省邯郸市临漳县),众号百万。游骑兵及斥候,甚至已越过汲郡(河南省卫辉市,位在邺城西南),逐渐危及洛阳中央。

  

  建义元年(528年,之前是武泰元年,元子攸称帝后改元建义)九月,尔朱荣亲帅精锐骑兵七千人,由侯景担任先锋。进军河北讨伐葛荣。

  葛荣自起事至今,为时已久,横行河北,所向无敌。尔朱荣只有七千骑兵,在数量上居绝对劣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尔朱荣没有战胜的可能。葛荣也自认为优势在我,十分轻视尔朱荣。

  然而葛荣曾是怀朔旧将,手下亲信将官大多出自怀朔。此时在尔朱荣麾下的高欢身为怀朔人,又恰好在杜洛周、葛荣手下都呆过,熟人不少,此时趁机于阵前策反了葛荣军中七个王和一万多人的军队。

  趁着葛荣军心不稳阵型松动,尔朱荣亲帅铁骑直取葛荣。葛荣军大败,他本人于阵前被生擒。曾经声势浩大,大有取代北魏国祚之势的葛荣起义军一战覆灭。

  这场战役是侯景从军以来经历过的第一场大战。战后侯景因功被提拔做定州刺史、大行台(中央特遣政府总监),封濮阳郡公。他本人亦将此视为自己一生的荣耀。也是从这里开始,侯景逐渐有了威名。(生擒葛荣,以功擢为定州刺史、大行台,封濮阳郡公。景自是威名遂著)。

  然而刚刚平定河北,南方的梁国又趁北魏内乱,派遣飙勇将军陈庆之率七千白袍军,奉南降的北魏宗室元颢为魏王,北伐中原。元颢、陈庆之孤军深入,前后作战四十七次,攻城三十二座,战无不胜,甚至攻克魏都洛阳,北魏黄河以南的州郡纷纷望风而降。直到从河北匆匆赶回的尔朱荣亲自下场,才将陈庆之击败。

  北魏永安三年(530年),在击败南梁,扫平国内各处叛乱之后。正当尔朱荣即将向权力的巅峰更进一步时,却被孝庄帝元子攸杀死,一代强人就此陨落。尔朱荣集团群龙无首,就此发生分裂。刚刚重归一统的国家也再度陷入内乱。

  公元532年,尔朱荣部将高欢扫灭尔朱氏亲族,成功继承了尔朱荣的政治遗产。眼见局势已定,昔日的好友成为了北魏新的话事人。一直在内战中袖手旁观的侯景这才归顺高欢。随后高欢立平阳王元修为帝,自己则效仿尔朱荣坐镇晋阳。

  也许是对于侯景姗姗来迟的不悦,也可能是出于对侯景秉性为人的了解。高欢任命其为尚书仆射(尚书省的副官,主管中央政务工作),随后又官至吏部尚书(主管官员选拔和任免),尽管官职都不小,但从此却从武将变成了文官,相当于变相剥夺了侯景的兵权。

  重拾老本行的侯景并不开心(前文有提到,他曾经在怀朔做过功曹史),刚刚在战场上有所成就的他接下来正准备大显身手,一展心中抱负。如今却不得不抛弃之前所学,重新干起文职工作。这导致他十分失落,常常满腹牢骚。(稍至吏部尚书,非其好也。每独曰:“何当离此反故纸邪?”<逐渐官至吏部尚书,但是他并不喜欢这份工作,每每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破纸堆里摆脱出来呢?”>)

  这段时间唯一一次统兵出击是在高欢率全军北上与尔朱兆决战,无人可用之际,被元修下诏讨伐青州(山东省青州市)民变。(魏夏州迁民<迁徙的流民>郭迁据青州反,刺史元嶷弃城走。诏行台侯景等讨之,拔其城,迁来奔<难逃梁国>。)

  

  在这之后,侯景的工作重心便被放在了外交上,如被派去诱降河西(陕西省西北部)难民首领纥豆陵伊利,结果被拒(欢又使长史侯景招抚纥豆陵伊利,伊利不从)。

  随后关中大行台贺拔岳死后,高欢又派侯景前往招降贺拔岳的部众,却被已经接替贺拔岳位置的宇文泰一阵猛怼,只得悻悻而去。(丞相欢使侯景招抚岳众,泰至安定<甘肃省泾川县>,遇之,谓曰:“贺拔公虽死,宇文泰尚存,卿何为者!<你来干什么!>”景失色曰:“我犹箭耳,唯人所射。”遂还。)

  不死心的高欢再派侯景前往,当然这次侯景还是稳定发挥,无功而返。(欢复使侯景与散骑常侍代郡张华原、义宁太守太安王基劳泰<慰劳宇文泰>,泰不受,欲劫留之<想要将他们扣留>,曰:“留则共享富贵,不然,命在今日。”华原曰:“明公<指宇文泰>欲胁使者以死亡,此非华原所惧也。”泰乃遣之<宇文泰于是让他们回去了>。)

  侯景本就不善言辞,天生就不是搞外交的料。加之这次还差点丧命在宇文泰手里,所以他十分讨厌这份差事。值得庆幸的是,这种苦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坐了两年冷板凳的侯景终于盼来了解脱。

  北魏永熙三年(534年),不甘心做傀儡的孝武帝元修与权臣高欢的关系全面恶化。高欢举兵向洛阳兴师问罪,元修诏关西大行台宇文泰与荆州刺史贺拔胜进京勤王。

  六年前的一幕再度重演,作为尔朱荣入洛时的先锋官,高欢深知抢占先机的重要性。宇文泰与贺拔胜的部队还在路上,高欢便已率骑兵长途奔袭,击败洛阳守军。元修慌乱之下只得向西逃往长安,投奔宇文泰。高欢随后立元善见为帝,并迁都邺城。北魏就此分裂为东魏和西魏,双方互指对方为伪政权,彼此攻伐,国家再度陷入大乱。

  由于元修出逃时带走了大量精兵强将,而高欢集团也与宇文泰集团及忠于北魏宗室的各地方势力矛盾彻底激化。值此用人之际,侯景遂被高欢启用。

  高欢任命侯景为南道行台,令其南下进攻贺拔胜。侯景不负所望,攻破荆州,击败贺拔胜,迫使其南逃梁国。随后又攻破广州(今河南鲁山县),斩杀向西魏效忠的刺史李长寿。西魏将领独孤信与杨忠攻克穰城(河南省邓州市),侯景与高敖曹率军夺回,迫使独孤信与杨忠也南逃梁国(他们后来都被萧衍送还西魏,侯景半路上还对贺拔胜进行了拦击)。从此之后侯景开始长期镇守河南。(东魏黄河以南的地区,同时与西魏和南梁接壤,处于战争前沿)

  眼见北方再度陷入大乱,南梁也不失时机的再一次开始趁火打劫。先后派遣将领陈庆之、元庆和、樊文炽等对东魏发起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十多年后,侯景叛梁,风水轮流转,北方的东西魏也趁南方大乱之际疯狂收割,萧衍当年好不容易啃下来的肉,最终连本带利的都给吐了出来。)

  这令高欢极为恼怒。东魏太平三年(536年)九月四日,高欢任命侯景为尚书右仆射、南道行台,令其督率大军进攻南梁。(九月,壬寅,东魏以定州刺史侯景兼尚书右仆射、南道行台,督诸将入寇。)而南梁也毫不示弱,“冬,十月,乙亥(十月八日),诏大举伐东魏”。

  

  侯景率军七万进攻南梁楚州(河南信阳市北),俘虏楚州刺史桓和。随后大军进逼淮河。结果在这里遭到南梁名将陈庆之的迎头痛击。侯景大败,抛弃粮草辎重而逃。这是侯景人生中的第一场大败,也是与南梁的第一场交锋。陈庆之的神勇给侯景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这也导致多年后侯景对梁军的战力出现了严重的误判。(十二年后,侯景在建康俘获了陈庆之的儿子陈昕,并与其设宴畅饮,不知会不会提起当年他父亲的神勇<注:陈庆之在击败侯景三年后便病逝>)

  东魏南下进攻受挫,而南梁也因国内积弊丛生,无力再推进北伐。双方遂于十二月六日讲和,并互相派遣使者,建立邦交(壬申,东魏遣使请和,上许之)。

  在没有了后顾之忧后,高欢终于可以腾出手来与宇文泰决战。恰逢此时西魏境内发生严重饥荒。使得本就实力弱小的西魏情况更是雪上加霜。高欢立即抓住机会向西魏发动总攻。

  十二月十一日,高欢派司徒高敖曹攻上洛(陕西省商洛市),大都督窦泰攻潼关(陕西省潼关县),自己亲率大军于蒲坂(山西省永济市)建造浮桥,准备抢渡黄河。东西魏第一场大战---小关之战拉开序幕。

  侯景由于刚刚经历惨败因此并没有参加此次作战。然而本以为是碾压局,结果却由于轻敌导致窦泰兵败自杀,高敖曹身受重伤,高欢只得狼狈撤退。

  此战东魏伤筋动骨,宇文泰趁势反推,攻破东魏恒农(河南省三门峡市)。

  返回晋阳后,不甘心失败的高欢任命侯景为西道大行台,与高敖曹等人在虎牢关(河南省荥阳市汜水镇)整训军队准备再度向西魏发起进攻。在这里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敖曹与北豫州刺史郑严祖握槊,贵召严祖,敖曹不时遣,枷其使者。使者曰:“枷则易,脱则难。”敖曹以刀就枷刎之,曰:“又何难!”贵不敢校。明日,贵与敖曹坐,外白治河役夫多溺死,贵曰:“一钱汉,随之死!”敖曹怒,拔刀斫贵;贵走出还营,敖曹鸣鼓会兵,欲攻之,侯景、万俟洛共解谕,久之乃止。

  (高敖曹与北豫州刺史郑严祖闲着没事,玩“握槊”<一种赌博游戏>,刘贵<高欢的怀朔七友之一,匈奴人>派人来叫郑严祖,高敖曹没立即放他离开,还把刘贵的使者用木枷锁住了。使者说道:“用木枷锁上我容易,到您想要给我开枷时就难了。”听到这话,高敖曹就拔出刀来,顺着木枷将使者的头砍了下来,然后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刘贵对此不敢计较<因为刘贵是御史中尉,而高敖曹是大都督,这里的最高长官>。第二天,刘贵与高敖曹坐在一起,外面有人报告说治理黄河的民工有很多都淹死了,刘贵说道:“只值一文钱的汉人,随他们去死!”高敖曹闻言勃然大怒,拔出刀就向刘贵砍去,刘贵赶紧跑回了营寨。高敖曹下令敲响战鼓,集结部队,准备攻打刘贵,侯景、万俟洛一同劝解了很久,高敖曹才没有发兵。)

  高敖曹(本名高昂,字敖曹)由于自己汉人的身份,在以鲜卑人为主的军队里并不受欢迎。加之他脾气火爆,与其他将领多有不和。所以每次作战时高欢都命其率领自己的汉人部队作为偏师协同作战。侯景在过去常与高敖曹一起行动,交情比其他将领深,因此能够劝解高敖曹。但此次事件也为日后高敖曹的身死埋下了伏笔。

  东魏太平四年(537年)九月,高欢为报窦泰之仇(高欢与窦泰是连襟),亲率二十万大军再度向西魏发起进攻。同时命高敖曹率军攻打恒农作为策应。

  高欢的参谋薛琡建议其趁着西魏饥荒,截断宇文泰的粮道,避免与其交战。侯景也总结上次失败的经验劝说高欢将大军分为前后两支以相互支援。可高欢复仇心切没有听从,全军从蒲津(山西省永济市)渡过黄河,寻求与宇文泰决战。

  十月一日,高欢大军抵达宇文泰所在的沙苑(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南)。两军在沙苑渭曲(渭水弯曲处,此地芦苇丛生土地湿泞)列阵。

  临战之前,东魏都督斛律羌举建议说:不如在此与之相持,分兵袭击长安。高欢不愿分兵,想要放火烧芦苇。而一向精明的侯景这时见宇文泰不满万人,不免有些轻敌,认为应该生擒宇文泰宣示百姓。(侯景曰:“当生擒黑獭<宇文泰的字>以示百姓,若众中烧死,谁复信之!”)大将彭乐此时也盛气请战,大声嚷嚷道:“我们人多势众,百人擒一,还怕赢不了吗?”于是高欢信心大振,下令进攻。

  然而令高欢等人没想到的是宇文泰的军队数量虽少,却是背水一战(背靠洛水和渭水),士气高昂。加之地形狭长,不利于高欢的大兵团展开。两军刚一接触,宇文泰的伏兵又从芦苇丛中杀出,将东魏军拦腰截断,导致东魏阵型大乱。西魏军趁势掩杀,高欢大败,损兵八万,遗弃铠甲武器十八万件,再次狼狈逃回。

  返回东魏后,侯景很不甘心。他请求高欢调给他两万骑兵,趁宇文泰刚刚打了胜仗没有防备,对宇文泰进行突袭。高欢将此事告诉妻子娄昭君,娄昭君认为侯景如果擒获了宇文泰也不会再回来,他会占据关中成为第二个宇文泰。因此高欢拒绝了侯景的请求。(侯景言于欢曰:“黑獭新胜而骄,必不为备,愿得精骑二万,径往取之。”欢以告娄妃,妃曰:“设如其言,景岂有还理!得黑獭而失景,何利之有!”欢乃止。)

  多说两句,我倒觉得高欢之所以拒绝侯景不是担心侯景会背叛自己,毕竟现在的侯景还没那个实力和威望能在关西站稳脚跟。只是两次都在自己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被宇文泰击败,因此他不相信侯景靠自己能够击败宇文泰。两次战败已经导致东魏元气大伤,万一再次损兵折将,那后果将难以承受,所以高欢才不同意侯景的军事冒险。

  沙苑之战后不久,十月十八日,西魏军携得胜之势向东魏发起反攻。东魏无法抵挡,黄河以南大片州郡被西魏攻克,就连东魏旧都洛阳也被西魏占领。

  东魏元象元年(公元538年),在接连的丢城失地之后,高欢再派侯景前往虎牢整训军队,准备收复河南各地。西魏梁回、韦孝宽、赵继宗等将领见侯景兵势强盛,纷纷撤军西归。西魏援军又被侯景麾下将领卢勇击败,侯景于是接连收复南汾州(山西临汾)、颍州(河南长葛)、豫州(河南汝南)、广州(河南鲁阳)四州之地。

  随后侯景与高敖曹合兵一处攻打洛阳,将西魏骠骑大将军独孤信包围在金墉城(洛阳城西北角)。金墉城易守难攻,侯景纵火烧城。独孤信难以支撑,向宇文泰求援。宇文泰与西魏皇帝元宝炬(元修西逃后第二年就被宇文泰毒杀,改立元宝炬为帝)以仪同三司李弼、车骑大将军达奚武为先锋,亲率大军赶来增援。

  八月三日,宇文泰抵达谷城(河南洛阳西北),侯景本打算以逸待劳,然而仪同三司莫多娄贷文却认为众人胆怯,非要主动进攻。侯景等人都领教过宇文泰的厉害,竭力阻止这种送死行为。但莫多娄贷文依仗自己勇猛,态度蛮横,拒不接受命令。莫多娄贷文是高欢旧部,自高欢起兵时就一直追随左右,资历比侯景老,加之又有仪同三司的品级,侯景根本拦不住。只得任由莫多娄贷文与可朱浑元率领一千骑兵攻打宇文泰。

  然而俗话说得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莫多娄贷文刚与西魏军接战,便被李弼斩杀,可朱浑元只身逃回,所率部队也被西魏军尽数俘虏。围攻洛阳的侯景得知后只得趁夜解除包围,向北撤退,宇文泰率军紧追不舍。

  八月四日,抵达黄河大桥,侯景知道已经无路可退,决定效仿宇文泰沙苑之役的做法进行背水一战。全军摆开阵势,北据黄河,南接邙山,与赶来的西魏军决一死战。

  混战中宇文泰的坐骑被流矢射中,宇文泰坠下马来。东魏的士兵追到跟前,左右随从全部逃散。都督李穆情急之下,跳下马来,挥鞭抽打宇文泰的后背,骂道:“笼东军士!尔曹王何在(你家大王在哪),而独留此?”好在宇文泰长相并不出众,东魏追兵以为抽打的只是一名普通士兵,便转身离去。随后李穆将马让给宇文泰,与其一同逃回大营。

  宇文泰回营后,立即率军再战。而东魏大将高敖曹此时却开始作妖,高敖曹一向轻视宇文泰,加之刚刚将其挫败。于是特别在阵前竖立起华丽的麾盖,向宇文泰挑衅。

  历史经验无数次告诉我们,在战场上太过高调的行为无异于插标卖首。即使是人称“在世项羽”的高敖曹也不能例外。见高敖曹主动报点,宇文泰也不跟他客气,立即出动所有精锐集中猛攻,高敖曹部难以支撑,全军覆没。高敖曹单人匹马逃往河阳南城(河南省孟州市,黄河大桥南岸城堡)。然而这里的守将高永乐(高欢堂侄)与高敖曹结有旧怨,趁机报复,不肯开门,高敖曹因此被杀。

  而在河桥战场上,由于高敖曹的作死行为,东魏军阵型大乱,士卒被俘一万五千人,各军争相北渡黄河大桥,挤入黄河淹死者数以万计。(所以侯景瞧不起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将是有原因的。)幸亏将领万俟洛稳住阵型,东魏军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侯景不愿轻易认输,在万俟洛的帮助下,他重整阵型后再度发动反击。双方全军尽出,阵型庞大,首尾不能相顾,战斗从早上持续到下午,大战数十回合,灰尘漫天。西魏左右两军逐渐难以支撑,又与中军的宇文泰和皇帝元宝炬失去联系,于是都选择撤退。而中军的宇文泰在得知情况后也不敢久留,只得烧毁营寨后连忙逃离战场。

  河桥之战最终以东魏的胜利告终。此战可以说是侯景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他不仅力抗西魏数位柱国大将军的攻击,还重伤了李弼、王思政等西魏名将。宇文泰逃回后,甚至惊吓过度,以至难以入睡。而关押在恒农和长安的东魏战俘在得知西魏战败后也发起武装暴动占领城池。宇文泰只得连忙返回关中平叛,无暇顾及东面战事。

  由于此战双方都损失巨大,无力再战。因此在接下来的四年里东西魏的整体战略都不约而同地由武力对抗转为休养生息,再没有发生大规模交战。

  趁着这段时间西魏王思政东渡黄河,于玉璧(山西省运城市稷山县)修建城池。王思政慧眼独具,玉璧城如同一枚楔子一般直插东魏腹地,进可危逼晋阳(高欢大本营,今太原市),退可扼守蒲坂(高欢两次西进都是从此渡河),战略位置十分重要。玉璧城的存在令高欢感到如芒刺背,誓要将其拔掉。

  东魏兴和四年(542年),由于侯景在河桥之战的亮眼表现,高欢将侯景升任为兼尚书仆射、河南道大行台、并授予其自由征讨大权。自窦泰、高敖曹死后,侯景俨然成为了高欢在军事上最为依仗的存在。(八月,庚戌,东魏以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侯景为兼尚书仆射、河南道大行台,随机防讨。)

  随后高欢亲率大军连营四十里包围玉璧。玉璧整座城池建在台塬之上,三面深沟一面壁垒,易守难攻。王思政据城死守,高欢大军围攻九日,无法攻克。此时又恰逢天降大雪,大量士兵冻饿而死。宇文泰的援军也即将抵达。高欢无奈撤围而去,宇文泰亦不敢深入追击,罢兵而还。

  自537年到538年,短短两年爆发三场大战,东西魏均付出了巨大代价。尽管经过了四年的休养生息,宇文泰与高欢对过去仍旧心有余悸。他们清楚对方的厉害,彼此都难以在短时间内将另一方彻底击败。因此,局势就此僵持,谁也不敢轻易出手。双方都在等待机会,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然后给予其致命一击。

  然而这个机会并没有等太久。东魏武定元年(543年),高欢从玉璧返回后不久,他的“好大儿”高澄便闯了一个大祸。

  高敖曹的二哥高仲密之妻李昌仪美艳夺人,跟曹操有着同样癖好的高澄见色起意,欲行不轨之事。李昌仪宁死不从,逃出后向高仲密哭诉。高仲密大为恼火,但碍于高澄的身份,所以隐忍未发。不久后高仲密被高欢任命为北豫州(虎牢)刺史,高仲密趁机献出战略要地虎牢向西魏投降。东西之间的平衡就此打破。

  面对从天而降的馅饼,宇文泰大为惊喜,立即亲率大军赶来接应高仲密。而高欢在得知高仲密叛变,宇文泰大举东进后,也迅速做出反应,率领十万大军南下拦截宇文泰,同时命令镇守河南的侯景包围虎牢。

  有了沙苑之战的教训,这次高欢学聪明了。主动选择了地形利于自己的邙山为战场,以逸待劳,等待宇文泰的到来。

  三月十八日,双方在邙山展开大战。此战的精彩程度堪比河桥之战,高欢与宇文泰两位主帅都先后在战斗中几乎命悬一线。最终宇文泰败退,而高欢也因伤亡过重,人困马乏没有进行深入追击。

  在高欢击败宇文泰后,侯景这里也取得进展。宇文泰派去虎牢的间谍被侯景捕获,侯景将命令虎牢守将坚守的密信改为命其撤退。然后放间谍入城,虎牢守将于是连夜出逃。侯景顺利收复重镇虎牢并顺势将西魏占领的旧都洛阳也一并收复。(泰使谍潜入虎牢,令守将魏光固守,侯景获之,改其书云:“宜速去。”纵谍入城,光宵遁<连夜逃走>。景获高仲密妻子送邺<邺城>,北豫<虎牢>、洛<洛阳>二州复入于东魏。)

  战后,侯景因功被升任为司空。东西魏双方也因为此场大战,掏空了积攒四年的家底,局势再度陷入僵持。

  然而这场大战的导火索,引发高仲密叛变的罪魁祸首高澄却毫发未损。不仅如此,当侯景将俘获的高仲密之妻李昌仪送来邺城的时候,贼心不改的高澄趁机逼其就范。这场造成数万将士死伤,甚至高欢也差点命丧当场的大战,仅仅是为了满足高澄的一己私欲。侯景因此非常瞧不起高澄。

  当初河桥之战时高永乐见死不救,导致大将高敖曹身死,事后高欢只是象征性的责打侄子高永乐两百军棍(真打的话早就打成肉酱了)。而这次世子高澄为了霸占人妇,竟迫使帝国元勋外叛。高欢再一次包庇自己亲人的行为也令侯景十分不满。

  而进一步加剧侯景与高澄矛盾的则是接下来高澄立威之事。

  东西魏经过四场大战,高欢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此时的他已经年近半百,身体也每况愈下。这使得他不得不为自己的身后事考虑,他担心自己死后,高澄难以服众。所以现在就到了给高澄树立威信的时候:

  丞相欢多在晋阳,孙腾、司马子如、高岳、高隆之,皆欢之亲党也,季以朝政,邺中谓之四贵,其权势熏灼中外,率多专恣骄贪。欢欲损夺其权,故以澄为大将军、领中书监,移门下机事总归中书,文武赏罚皆禀于澄。

  (丞相高欢大部分时间呆在晋阳,孙腾、司马子如、高岳、高隆之都是高欢的亲信党羽,朝中的政务高欢都交给他们去管理,邺城的人称他们为“四贵”。这四个人权势在朝廷内外炙手可热,他们大都专横、放肆、骄蛮而又贪婪。高欢想要削弱他们的权力,所以任命高澄为大将军、领中书监,将原来属于门下省处理的机要大事统统移交给中书省,文武百官的赏罚都必须事先报请高澄裁定。)

  东魏武定二年(544年),高欢提拔高澄为大将军、领中书监,官员赏罚任免皆由其裁定。大权在握的高澄立即放开手脚,敲打权贵,树立威信:

  孙腾见澄,不肯尽敬,澄叱左右牵下于床,筑以刀环,立之门外,太原公洋于澄有拜高隆之,呼为叔父;澄怒,骂之。库狄干,澄姑之婿也,自定州来谒,立于门外,三日乃得见。

  (孙腾<高欢的怀朔七友之一>拜见高澄时,态度不够恭敬,高澄便命令左右随从把孙腾从坐席上揪下来,用刀柄殴打他,让他罚立门外。太原公高洋当着高澄的面拜见高隆之,称他为叔父;高澄见了十分恼怒,将高洋痛骂一顿<高澄认为应该先拜见他>。高澄的姑父库狄干从定州到邺城来拜见他,在门外站了三天才得到召见。)

  随后高澄又提拔自己的宠臣崔暹为御史中尉(负责监察百官),宋游道为尚书左丞(佐尚书令,总领纲纪),命其纠察贪污,弹劾百官:

  尚书令司马子如以丞相欢故人,当重任,意气自高,与太师咸阳王坦黩货无厌;暹前后弹子如、坦及并州刺史可朱浑道元等罪状,无不极笔。宋道亦劾子如、坦及太保孙腾、司徒高隆之、司空侯景、尚书元羡等。

  (尚书令司马子如因为自己是丞相高欢的老朋友,又肩负重任,就傲慢自大,与担任太师的咸阳王元坦一道无休止地贪污国家的财物。崔暹先后多次弹劾司马子如、元坦以及并州刺史可朱浑道元等人的罪行,每一份奏折语气都很严厉。宋游道也弹劾司马子如、元坦以及太保孙腾、司徒高隆之、司空侯景、尚书元羡等人。)

  高澄十四岁的时候曾经与高欢的爱妾郑大车私通。在得知亲生儿子竟然给自己戴绿帽子后,高欢大怒若狂,将高澄下狱囚禁并打算废除其世子之位。幸亏司马子如从中斡旋,才使得父子俩和好如初。而如今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高澄毫不留情,对其重拳出击:

  (高澄将司马子如投入大牢,仅仅一个晚上,司马子如的头发全白了,司马子如录口供说道:“我司马子如从夏州<陕西榆林靖边县>拄着木杖投奔大王<指高欢>,大王给了我一辆敞篷的车子,还有一只牛犊,牛犊在路上死了,只有这只牛犊的弯角我留了下来,除此以外的东西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取得的。”丞相高欢写信给高澄:“司马尚书令是我的旧友,你应该对他宽大一些。”高澄于是把马停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从囚车中拉出司马子如,打开了他的枷锁,司马子如惶恐地问道:“莫非要在这里行刑?”八月二十一日,朝廷撤销了司马子如的全部官职与爵位。)

  在这场高澄掀起的“反贪风暴”中所有身处邺城的朝廷勋贵大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击和清洗。就连常年带兵在外的侯景也未能幸免。

  眼见昔日的好友孙腾、司马子如等人遭受如此待遇,甚至为高欢立下汗马功劳的自己也受到打压。侯景愈发厌恶高澄。

  而面对高澄种种打压功勋老臣的举动,高欢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儿子浸长,公宜避之。(儿子长大了,你们最好躲着点他。)”

  高欢和稀泥的态度令侯景彻底心寒。大家跟你一起打天下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封妻荫子吗?而如今天下未定就开始打压功臣,谁能保证已经位高权重的自己将来不会落得韩信,彭越一样的下场?

  后来在看到司马子如的惨状时他异常愤怒,于是说出了那句造反宣言:“王(高欢)在,吾不敢有异。王无,吾不能与鲜卑小儿(高澄)共事!”司马子如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司马子如与侯景早年在怀朔同为下级军官,后来一起投奔尔朱荣,再一同加入到高欢麾下,两人感情深厚。)

  东魏武定四年(546年),镇守玉璧的王思政被调任荆州。得知此消息的高欢甚为激动,认为拔掉玉璧这颗眼中钉肉中刺的时机已到。

  九月,高欢集结倾国之兵进攻西魏,大军进抵玉璧。同时命镇守河南的侯景率军从齐子岭(河南省济源市西)发动进攻以为策应。

  有了之前的经验,高欢明白玉璧城易守难攻。一开始本打算围城打援,等待与赶来的宇文泰进行主力决战。然而宇文泰对此却毫无反应,一是经历了邙山大战,西魏元气大伤,还未能从战败的阴影中走出。二是宇文泰对王思政举荐的继任者有信心,他相信王思政的眼光绝不会错,此人一定可以担当守城重任,抵挡住高欢大军的围攻。而这个继任者就是后来名震天下的西魏名将韦孝宽。

  事实正如宇文泰所料,高欢使出浑身解数,仍旧无法攻克玉璧:

  东魏苦攻凡(总共)五十日,士卒战及病死者七万人,共为一冢(全都埋进了一个大坟冢)。欢智力皆困,因而发疾(高欢智谋和体力全都枯竭,因此得病)。有星(流星)坠欢营中,士卒惊惧。十一月,庚子,解围去。

  高欢先后采用了断水,土山,地道,撞车等战术围攻玉璧,却总是被技高一筹的韦孝宽一一化解。整整五十天毫无进展,东魏军死伤惨重,高欢一气之下病倒了,大军无奈撤退。得知消息的侯景大为震惊,也选择退兵(当时西魏谣传高欢死在了玉璧)。

  十一月十二日,常年坐镇邺城,作为高欢在中央代理人的高澄动身赶往晋阳探望高欢。在病榻上高欢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遂跟高澄交代起后事:

  欢谓澄曰:“我虽病,汝面更有馀忧,何也?”澄未及对,欢曰:“岂非忧侯景叛邪?”对曰:“然。”欢曰:“景专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飞扬跋扈之志,顾我能畜养,非汝所能驾御也。今四方未定,勿遽发哀。库狄干鲜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并性遒直,终不负汝。可朱浑道元、刘丰生,远来投我,必无异心。潘相乐本作道人,心和厚,汝兄弟当得其力。韩轨少戆,宜宽借之。彭乐心腹难得,宜防护之。堪敌侯景者,唯有慕容绍宗,我故不贵之,留以遗汝。”

  (高欢问高澄:“我虽然病了,可你的脸上却有另外的忧虑,这是为什么?”没等高澄回答,高欢又说:“莫不是担心侯景会反叛?”高澄回答说:“是的。”高欢又说:“侯景专制河南已有十四年了,他一直飞扬跋扈,有夺取天下的志向。只有我能让他服从,你很难驾御他。现在,天下还没有安定,如果我死了,你不要马上发丧。库狄干这位鲜卑老人,斛律金这位敕勒老人,他们俩都是性情刚正的人,绝对不会辜负你。可朱浑道元、刘丰生他们俩远道前来投奔我,也一定没有背离的心意。潘相乐原来是个道人,心地和善厚道,你们兄弟几个人会得到他的帮助的。韩轨有点耿直愚鲁,你们应宽容待他。彭乐的内心很难推测,应该提防他。所有人中,能够与侯景对抗的,只有慕容绍宗一人。我故意不重用他,就是要把他留下给你。”)

  看着病榻上生命垂危的父王,高澄明白一旦高欢去世,自己根本镇不住侯景。为了永绝后患,高澄伪造了一封高欢的书信发给侯景,召其前来会面,计划将其铲除。然而令高澄万万没想到的是,高欢过去与侯景的往来书信中都留有暗记:

  及欢疾笃,澄诈为欢书以召景。先是,景与欢约曰:“今握兵在远,人易为诈,所赐书皆请加微点。”欢从之。景得书无点,辞不至。

  (等到高欢已病入膏肓的时候,高澄便假借高欢的名义写了一封书信召侯景前来。然而以前,侯景曾与高欢有过约定,他对高欢说:“现在我在远处掌握着军队,人们很容易从中搞鬼。以后凡是您赐给我的书信都请您加一个小黑点。”高欢同意了侯景的要求。现在,侯景拿到了高欢的书信后,发现信上没有黑点,便推辞不肯动身。)

  伪造的书信被侯景一眼识破,他顿感大事不妙。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如今高澄已对自己动了杀心,侯景自然不肯坐以待毙,遂准备反叛。

  东魏武定五年(547年)正月初八,东魏丞相、渤海王高欢带着无尽的遗憾与不舍与世长辞(享年五十二岁)。

  在高欢死后仅过了五天,正月十三日,侯景正式反叛:

  辛亥,据河南叛,归于魏,颍州刺史司马世云以城应之。景诱执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怀朔暴显等。遣军士二百人载仗暮入西兖州,欲袭取之,刺史邢子才觉之,掩捕,尽获之,因散檄东方诸州,各为之备,由是景不能取。

  (十三日,侯景依据河南而反叛东魏,归属了西魏,颍州刺史司马世云<司马子如的侄子>带领全城百姓响应他的行动。侯景引诱并捉住了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怀朔人暴显等人。他派遣了二百人的军队,用战车载着刀、戟等兵器在黄昏时分进入了西兖州,想用偷袭的方法夺取这个州。西兖州刺史邢子才有所发觉,不动声色先发制人,侯景派出的二百人马全部被擒,于是邢子才紧急向东方各州散发檄文,这些州各自都做了准备,因此侯景未能夺取这些地方。)

  在得知侯景反叛并与西魏联合之后,刚刚执掌大权的高澄心急如焚。为了安抚侯景,他甚至打算诛杀自己的宠臣崔暹以向侯景道歉(崔暹弹劾百官,树敌众多,大家都把黑锅扣在他头上)。幸得高欢旧臣陈元康劝阻,才没有这么做。高澄于是派遣大将韩轨集结各路大军讨伐侯景。

  侯景急忙向西魏求援,然而老谋深算的宇文泰出于对侯景为人的了解,选择坐山观虎斗。除了给侯景加封一堆毫无意义的头衔(太傅、河南道行台、上谷公)外,并未派出一兵一卒。

  见宇文泰对自己的求援无动于衷,侯景于是转而向南梁递出了橄榄枝,承诺将自己占据的东魏河南之地全部献出。与宇文泰不同,萧衍接到侯景的书信后大为惊喜。二月十五日,加封侯景为河南王、大将军、使持节、都督河南南北诸军事、大行台,如邓禹故事(可以像东汉开国名将邓禹那样秉承皇帝的旨意自行发号施令)。并且派遣司州刺史羊鸦仁等人率军三万,运送粮草前去接应侯景。

  五月二日,东魏武卫将军元柱等人率军数万与侯景在颍川(河南省长葛市)遭遇,被侯景击败。随后韩轨大军将侯景包围在颍川,侯景大为惶恐,但是羊鸦仁的援军还未赶到,远水解不了近渴。侯景情急之下向宇文泰表示愿意割让东荆、北兖州、鲁阳、长社四座城给西魏以换取援兵。得到了实质的好处,宇文泰这才派遣王思政与李弼、赵贵各率一万军队前来支援侯景。

  而听闻西魏援军将至,六月四日,出工不出力的韩轨便立即班师回朝。

  多说两句,这里严重怀疑韩轨在放水。虽然他本来也未必是侯景的对手,但是手握重兵的他,从一月到六月,都未与侯景爆发大战,仅仅是将其围困。而在听说西魏李弼、赵贵仅率一万人马前来后,他也毫不犹豫的选择退兵。究其原因还是高澄难以服众,诸将之前多受其打压,心有怨气。

  韩轨撤围后,李弼、赵贵抵达颍川。面对无利不起早的西魏和诚心相待的南梁,侯景心中早已有了选择。于是他在营中摆下鸿门宴,邀请李弼、赵贵赴宴,计划将二人擒拿,吞并其部众。而恰好赵贵也有同样的想法,也在营中设下鸿门宴,邀请侯景前来。双方都各怀鬼胎,互相提防。

  不久王思政率军抵达颍川,侯景势单力薄,无奈让出颍川城,前往悬瓠(河南汝南县)准备与南梁的援军汇合。

  抵达悬瓠之后,不甘心被西魏“白嫖”的侯景又一次向宇文泰求援。宇文泰再派将领韦法保与贺兰愿德率军支援侯景。

  见西魏上钩,侯景再度尝试吞并赶来的西魏军:

  景阴谋叛魏,事计未成,厚抚韦法保等,冀为己用,外示亲密无猜间。每往来诸军间,侍从至少,魏军中名将,皆身自造谐。

  (侯景暗中打算反叛西魏,但计划还没有完成,便厚待韦法保等人,希望他们能替自己效力,表面上做出亲密无间的样子。侯景每每来往于各个军营之间,带的侍从极少,对于西魏军中稍有名气的将领,他都亲自去拜访他们。)

  侯景的异常举动立即引起宇文泰的怀疑,宇文泰遂召侯景进京面圣。已经有了南梁做靠山的侯景当然不肯前往,于是写信嘲讽道:“吾耻与高澄雁行,安能比肩大弟!(我耻于同高澄为伍,又怎么能同老弟您比肩呢!)”至此,侯景与西魏正式决裂。宇文泰召回所有支援侯景的部队,而侯景也全心全意的投靠南梁。西魏军中只有将领任约,率领一千多人向侯景投降。

  七月二十五日,羊鸦仁的援军终于抵达悬瓠与侯景汇合,并接收了其献出的河南之地。(三月初九,萧衍派羊鸦仁等人出发,七月二十五日才到,三万人路上居然磨磨唧唧走了四个多月?!白白贻误战机,不仅坑惨了侯景,也坑惨了萧衍。)

  八月一日,尝到甜头的梁武帝萧衍为了策应侯景,正式撕毁与东魏持续十一年的和约。派遣多次主动请缨的贞阳侯萧渊明(萧衍的侄子)率十万大军进攻东魏。

  高澄得知后十分惶恐,再次给侯景写信,试图与其和解:

  景母及妻子皆在邺,澄乃以书谕之,语以阖门无恙,若还,许以豫州刺史终其身,还其宏妻、爱子,所部文武,更不追摄。

  (侯景的母亲和妻子儿女都住在邺城,高澄便写信告诉侯景,说他的全家人都安然无恙,如果他肯回到东魏,便许诺让他终身担任豫州刺史,并且归还他的宠妻爱子,对于他手下的文武官员,更是既往不咎。)

  而侯景则回信嘲讽道,你想怎么处置我的家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今已引二邦,扬旌北讨,熊豹齐奋;克复中原,幸自取之,何劳恩赐!昔王陵附汉,母在不归,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脱谓诛之有益,欲止不能,杀之无损,徒复坑戮,家累在君,何关仆也!

  (现在,我已经带领南梁和西魏的军队,举旗北伐,兵卒们士气高涨;恢复中原地区,我希望能自己攻取,怎么能有劳您来恩赐给我呢!从前王陵归附了刘邦,母亲被项羽抓去他仍不肯回去;刘邦的父亲被项羽囚禁了,项羽威胁要杀掉其父,刘邦却坦然地向项羽讨要煮他父亲的肉汤喝,父母尚且如此,何况是妻子儿女,那就更不介意了!如果说杀掉我的妻子和孩子对你有利的话,我想阻止你也是阻止不了的,如果杀掉他们对我毫无损害,那么您杀了他们也是徒然,反正我的家室全在您手中,如何处置,与我有什么关系啊!)

  打从一开始侯景决心反叛时,家人的生死就已经被他置之度外了。所以高澄试图用其家人的性命要挟侯景投降,无异于痴人说梦。

  九月九日,萧渊明率领的梁军抵达寒山(江苏徐州东南,地处东魏与南梁边境)。然后开始发挥传统艺能,截断泗水,筑起堤坝,试图水淹东魏彭城(江苏徐州市区)。

  形势十分危急,高澄这时才在陈远康的提醒下想起高欢的临终嘱托,决定启用雪藏多年的慕容绍宗(这都能忘?难怪高欢临死都放心不下)。

  十月二十二日,高澄任命慕容绍宗为东南道行台,率军救援彭城。

  此时,已经有了南梁十万援军的侯景自信满满,他甚至已经开始畅想自己效仿他的老上司尔朱荣和高欢那样,一路摧枯拉朽,直取京师,成为大魏王朝的第三代话事人。

  然而正当侯景志得意满之时,慕容绍宗这个名字的出现,顿时令侯景心头一颤:

  初,景闻韩轨来,曰:“啖猪肠儿何能为!”闻高岳来,曰:“兵精人凡。”诸将无不为所轻者。及闻绍宗来,叩鞍有惧色,曰:“谁教鲜卑儿解遣绍宗来!若然,高王定未死邪?”

  (当初,侯景听说韩轨要来,便说:“这个爱吃猪大肠的小子能干些什么!”当侯景听说高岳要来,又不屑的说道:“兵士倒是很精锐,但领兵的人很一般。”各位将领没有不被侯景轻视的。但是,当侯景听说慕容绍宗要来时,不禁敲打马鞍,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说:“谁教那鲜卑小儿派遣慕容绍宗来的!难道说,高王还没死?”)

  慕容绍宗的突然出山,唤醒了侯景沉睡多年的记忆。两人曾经是良师益友,亦情同手足,侯景的兵法皆传自慕容绍宗,他们彼此知根知底。高欢之后,慕容绍宗便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到这里,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逐渐涌上心头,自反叛以来,侯景第一次感到害怕。

  侯景深知慕容绍宗的厉害,急忙派人去告诫萧渊明等人,与慕容绍宗作战时,千万不能追敌超过二里。

  然而毫不意外,侯景的警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东魏兵实败走,梁人不用景言,乘胜深之。魏将卒以绍宗之言为信,争共掩击之,梁兵大败,贞阳侯渊明及胡贵孙、赵伯超等皆为东魏所虏,失亡士卒数万人。

  (交战中,东魏军果然败退逃跑,但梁军没有听从侯景的话,乘胜深入追击。东魏的将士听从慕容绍宗的计谋,争相从背后对梁军发起突然袭击,梁军大败,贞阳侯萧渊明以及胡贵孙、赵伯超等人都被东魏俘虏,伤亡失散的士兵有几万之多。)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慕容绍宗出山首秀,仅仅一战便击溃南梁十万大军,就连梁军主帅萧渊明也做了俘虏。(萧渊明当时喝的酩酊大醉,稀里糊涂就做了俘虏。从没上过战场的官宦子弟把战争视作儿戏,本以为是稳赢的局,所以急着来捞点军功,没想到不仅坑惨了十万将士,就连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得知梁军战败时,侯景刚刚攻克东魏城父(安徽亳州东南城父乡)。十万梁军一战覆灭的消息,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给侯景浇了个透心凉。他以河南之地为依托反攻邺城的梦想在这一刻破灭了。除了对梁军不堪一击的愤怒外,心中也对慕容绍宗更为忌惮。

  在击败萧渊明之后,慕容绍宗率十万大军调转矛头向侯景袭来。侯景只有四万人,自知不敌,为避其锋芒,选择一路南撤,退入南梁境内。

  侯景进入涡阳(安徽省亳州市蒙城县),慕容绍宗也紧随而至。见对方步步紧逼,侯景退无可退,决心放手一搏,在涡阳城下安营扎寨与慕容绍宗对垒。

  当天,狂风大作。时隔多年,师徒二人终于再次相见。只是这次,他们争论的地方不再是尔朱荣的军帐,而是刀光剑影的战场。他们将用实战来检验彼此的毕生所学,为了各自的信念争个你死我活,斗个不死不休。

  侯景率先发话:“公等为欲送客,为欲定雌雄邪?”慕容绍宗回答道:“欲与公决胜负。”见慕容绍宗毫不念及旧情,侯景不再言语,摆开阵势与慕容绍宗决战。

  一场决定南梁和东魏命运的师徒对决就此展开:

  遂顺风布陈。景闭垒,俟风止乃出。绍宗曰: “侯景多诡计,好乘人背。”使备之,果如其言。景命战士皆被短甲,执短刀,入东魏陈,但低视,斫人胫马足。东魏兵遂败,绍宗坠马,仪同三司刘丰生被伤,显州刺史张遵业为景所擒。

  (于是,慕容绍宗顺着风势排兵布阵,侯景关闭了营垒,等风停了才出来。慕容绍宗说:“侯景诡计多端,喜欢从人的背后进攻。<师徒二人的战法真是一脉相承>”他派人加强防备,结果确如他所说的那样。侯景命令战士们身披短小的铠甲,手持短刀,从背后突入东魏军的阵营,只是低头而视,瞧准东魏士兵的小腿和马腿砍去。东魏的军队于是溃败了。慕容绍宗从马上坠下来,仪同三司刘丰生被砍伤,显州刺史张遵业被侯景擒获。)

  侯景明白与慕容绍宗这样的高手对决,必须一招制敌,绝对不能留给其反击的机会。因此刚刚开战,侯景出手便是杀招,派敢死队偷袭东魏军。慕容绍宗猜到了侯景会背后偷袭,却没有猜到侯景的攻势如此野蛮。首战失利,慕容绍宗与刘丰生一同逃回谯城(安徽亳州)。

  见主帅败得如此狼狈,坐守谯城的副将斛律光(斛律金之子)与张恃显便责怪他们。慕容绍宗说:“吾战多矣,未见如景之难克者也。君辈试犯之!(我身经战阵无数,从没见过像侯景这样难以对付的敌手。你们试着去和他斗一斗吧!)”

  斛律光与张恃显很不服气,当即提兵就要出发。见两位小将如此年轻气盛,临走前,慕容绍宗好心的提醒他们千万不要渡过涡水(淮河支流,流经谯城北)。

  斛律光与张恃显谨记教诲,抵达涡水北岸后便不再前进,而是隔河向侯景射箭挑战。

  侯景在涡水南岸对斛律光喊话道:“尔求勋而来,我惧死而去。我,汝之父友,何为射我?汝岂自解不渡水南,慕容绍宗教汝也。(你为求取功勋而来,我因害怕死亡而去。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你为什么用箭射我?你哪里能懂得不可南渡涡水的道理,一定是慕容绍宗教你的吧。)”

  见斛律光久久无法回答,侯景狡黠一笑,决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好好上一课。他叫来自己的神射手田迁与斛律光对射:

  景使其徒田迁射光马,洞胸,光易马隐树,又中之,通入于军。

  (侯景让他的部下田迁用箭射斛律光的马,田迁一箭将马射穿。斛律光换了匹马躲在树后,田迁又发一箭再次射中了他的马,斛律光便躲回了军营。)

  斛律光以善射闻名于世,十七岁时跟随父亲斛律金西征,一箭射中宇文泰的长史莫孝晖,并将其生擒。之后在陪高澄狩猎时,又曾一箭射下大雕,时人称之为“落雕都督”。而今自己引以为傲的射术却被侯景的手下轻松碾压,斛律光因此大受震撼,慌忙回营避战。

  侯景趁机发动进攻,击败斛律光,生擒张恃显。斛律光狼狈逃回谯城,早已料到结局的慕容绍宗对他埋怨道:“今定何如,而尤我也!(今天怎么样,你还责备我!)”

  多说两句,在这里侯景想杀斛律光的话易如反掌,而他却并不想伤其性命。究其原因不仅仅是碍于昔日好友斛律金的面子。更主要的是侯景之所以叛魏是他与高澄之间的个人恩怨,他与昔日同朝为官的其他将领们并无矛盾。所以在生擒张恃显后,侯景并没有为难他,将其放回。侯景主动向慕容绍宗释放善意,也是希望他不要再苦苦相逼,能够放自己一马。

  随后东魏将领段韶又领兵前来,偷偷派人潜入南岸放火。时值冬天,涡水两岸长满了枯草。风助火势向侯景的营垒席卷而来,侯景命骑兵踏入涡水浸湿马匹,随后撤退,沿途荒草都被打湿,火势因此无法蔓延。

  面对如此难缠的对手,东魏诸将都感到束手无策。慕容绍宗心知难以速胜,遂决定转攻为守,采取“结硬寨,打呆仗”的办法将侯景围困。这种方法看似很笨,而越笨的办法往往越有效。侯景当初急于南逃,所带粮草本就不多,被慕容绍宗连续围困数月后,军中彻底断粮(涡阳之战发生在十二月,侯景于第二年正月初七全军溃败,因此史书上数月的时间比较存疑)。

  叛军饥寒交迫,士气低落,与侯景一起叛变的司马世云等人先后离他而去,向慕容绍宗投降。(这个时候南梁在做什么?没有派军支援,也没有供应粮草。在南梁境内发生的这场大战,南梁君臣反到成了看客。难怪之后侯景进入寿阳时暴跳如雷,要杀守将韦黯。)

  眼见叛军兵粮寸断,军心涣散,慕容绍宗认为时机成熟。东魏武定六年(548年)正月七日,慕容绍宗亲率五千骑兵夹击侯景。侯景不甘心失败,为了凝聚人心,他欺骗自己的部众:“汝辈家属,已为高澄所杀!”然而慕容绍宗早已预料到侯景会煽动仇恨,他在阵前向叛军大喊:“汝辈家属并完,若归,官勋如旧!(你们的家属都平安无事,如果你们回归,官职和勋爵都会原封不动!)”并且为了使叛军信服,慕容绍宗摘下头盔,披头散发,指向北斗星发誓(鲜卑人当时最庄严的宣誓方式)。

  侯景的部众都是北方人,本就不愿跟随他南逃。如今见到慕容绍宗发此毒誓,不由得不信,纷纷倒戈向慕容绍宗投降。侯景的部队瞬间全面崩溃,士兵们争抢着渡过涡水,河水甚至都被阻断。

  看着眼前溃败的场景,侯景无力回天,他苦心经营十四年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乌有。他输了,输的一败涂地。失望,愤怒,痛苦,绝望,无数的情绪在这一刻一同冲击着他的大脑,他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左右亲信劝他快逃,侯景不为所动,他恨恨的注视着河对岸的慕容绍宗,双方对视良久,不发一言。形势危急,亲信们夺过侯景坐骑的缰绳,调转马头,护着侯景火速逃离。

  离开涡阳后,侯景带着仅剩的八百余名残兵昼夜兼程,渡过淮河,一路向南逃窜。慕容绍宗依旧在后面紧追不放。路过一座小城,城里的人已经听说了侯景战败的消息,有人站在城头上,幸灾乐祸的向城外的侯景喊道:“跛奴!欲何为邪!(跛脚的奴才,你想干什么!)”(南梁的百姓已经享受了四十多年的和平,显然他们对给自己带来战争的侯景并无好感。)

  自从离开怀朔闯荡天下以来,从没人敢这么叫过他,这无疑是触碰到了侯景的逆鳞。正有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的侯景顿时勃然大怒,他不顾追兵在后的威胁,当即率军攻城,城破后杀掉那人才肯离去(景怒,破城,杀诟者而去)。他用实际行动警告了城里的所有人,我侯景虽然虎落平原,却也不是你们能随意嘲讽的。

  然而,为了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攻下了一座无关紧要的城,却耽误了宝贵的时间。后果就是,东魏的追兵逼近到了眼前。侯景已经山穷水尽,只能再次恳求慕容绍宗高抬贵手。他派人向慕容绍宗传话:“景若就擒,公复何用!(我侯景如果被抓住了,您还有什么用呢?)”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慕容绍宗,正是由于侯景的存在,自己才有了被重用的机会。如果真的对侯景赶尽杀绝,自己将来也难免会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甚至成为第二个侯景。倒不如“养寇自重”,还能卖个顺水人情。

  那一刻,慕容绍宗想起了多年前在尔朱荣的军帐中那个年轻人恳求自己传授兵法时那渴望的眼神。

  于是,当东魏的铁骑即将完成对侯景等人的合围,将士们张弓引箭,拔刀举枪,准备发动攻击时。收兵的号角声突然响起,东魏骑兵们纷纷一脸错愕的勒停了马蹄。

  侯景骑在狂奔不止的马上惊魂未定的俯身回头望向逐渐模糊的追兵,恍惚间他看到了高处的山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目送着他离开。

  此时狂风呼啸而过,隐约中一个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从风传来:

  胜负已分,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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