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初中期国子监因何如此受到重视？

　　引言

　　关于古代书学，马宗霍《书林藻鉴》概括曰“:以书为教仿于周，以书取士仿于汉，置书博士仿于晋，至专立书学，实自唐始。”这种说法很有代表性，但存在着一些争议，本文不予探讨。至少到了隋代，书学的设置已经有可靠的记载，隶属于国子寺。唐代的书学隶于国子监，五代仍之。至于宋代书学的情况，刘光裕《书博士考》一文称“:至宋，国子监不再设书学。国子监除太学博士外，保留律博士，不再有书博士，此见《宋书·职官五》。大概自唐以后，书法教育早已渗透进一般教育中去，并且已经受到普遍的重视。”

　　《宋书》此说殊为无据。其实，北宋后期的徽宗时，国子监书学曾一度十分活跃，米芾、李时雍、米友仁、徐兢、杜从古等曾任书学博士《,宋史》之《选举三》和《徽宗二》对此均有记载，刘涛先生此前亦曾作《北宋徽宗朝的书学及数学博士》一文，谅刘光裕先生未曾细阅。

　　问题尚不止于此，仅就徽宗朝之前的书学而言，虽然鲜有道及，但事实上也存在，且隶于国子监，本文将其称为“北宋初、中期国子书学”。因北宋初期尚有“翰林书学”一职，隶于翰林院，故为区别之，冠以“国子书学”之名。兹以人物为线索，对其试作稽考。

　　一、太宗时有书学博士建制，可考之李护、孙景二人

　　五代时局动荡，政权更迭，但后周时期的国子监曾有书学建制，蜀人郭忠恕精于小学，能书善画，被选为书学博士。后周大将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建立大宋王朝，是为宋太祖。北宋的官制多承袭后周，国子监亦然。然而，宋太祖摄政的16年中，尚未见有书学。

　　其后的太宗时期，时局已经较为稳定，加之太宗重文字、爱书法，为实行文治、恢复书学提供了条件。太宗共执政22年，淳化年间曾命侍书王著等人摹刻《淳化阁帖》。书学设置的时间则早于《阁帖》,在太宗即位之初的太平兴国年间，国子监就有书学博士一职，可考人物有二。

　　其一为李护。《八琼室金石补正》宋三录《十善业道经要略碑》,赵安仁正书，尾列诸官，有朝奉郎守国子书学博士李护，立碑时间为太平兴国二年(977)十月。李护其人不甚详，然以此署衔，可知此时是有数学的，而且隶于国子监，时为太宗即位的第二年，距建国已17年。

　　其二为孙景《咸淳临安志》卷八十九载“: 孙景者，本杭州水军，篆《千字文》,为五十余体以献。上善之，诏取去黥文，隶御书院。宰相宋琪请授以官秩，上曰‘:爵禄非所惜也，顾此人面痕尚在，岂称冠带乎？’琪固言之。乃授国子书学博士。太平兴国八年。”太平兴国八年(983)逾宋立国已23年，由孙景可知此时尚有书学，仍隶于国子监。孙氏以篆书写《千字文》,竟为“五十余体”,当为杂体书，比梦英十八体为甚既明孙景 、李护为国子书学博士，已可证北宋前期书学并未废弛。

　　二、仁宗景、宝元年间，周越知书学

　　有迹象表明，北宋的书学并非定制，罢置无常。太宗之后，真宗登基，但在他当权的25年中，尚未见有书学之设。其后的仁宗共在位40年，其间正是“苏黄米蔡”宋四家活跃在书坛的时间，作为北宋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他是热衷于以书法和文字之学粉饰太平的。所以仁宗时期，书学又复兴了。

　　为陈述方便，我们将仁宗朝分为前、中、后三期：景三年之前作为前期(1023-1035);皇、嘉之际作为后期(1049-1063);其间作为中期(1036-1048)。就笔者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仁宗前期书学沉寂无考，当与其少年登基有关；中后期的书学则较为活跃，中期有周越知书学，后期有杨南仲知书学。

　　仁宗朝首先见著于书学的是周越。《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一十九载景三年事“:冬十月乙巳朔，国子博士周越为膳部员外郎，知国子监书学。越上所纂集古今人书并所更体法，名曰《书苑》,凡二十九卷，特除之。”《玉海》卷45《景书苑、书学》“:实录三年十月乙巳朔，国子博士周越上纂集古今人书并隶体法，名《书苑》,凡二十卷，命知国子监书学。”《墨池编》卷三亦称周越“以司勋员外郎知国子监书学”。是知周越始知书学时间为景三年(1036)十月，此时已是仁宗朝中期。

　　又《乾隆新郑县志·金石志》录《陈省华墓碑》,款云“朝散大夫行尚书膳部员外郎知国子监书学兼判吏部南曹轻车都尉周越书并篆额”,立碑时间为宝元二年(1039)八月，是知周越尚知书学，距景三年十月已近三年。

　　作为蔡襄、黄庭坚、米芾的书法启蒙老师，周越知书学具有重要的书法史意义。此前的隋唐五代的书学，基本上是以文字小学为书学的主要职能的，唐朝尤其如此，其基本教材是《说文》《、石经》《、字林》,而宋朝之际，书学的职能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即兼具文字与书法两方面的教化职能，甚至使专擅书法而非文字的人才进入了书学，在这方面，仁宗朝的周越和徽宗朝的米芾、米友仁父子堪称典型，而周越则开启先河。

　　三、仁宗皇 至嘉年间，杨南仲知书学

　　虽然仁宗中期周越知书学的时间仅三年左右，但仁宗后期的杨南仲以知国子监书学的身份篆定《石经》,其在位时间则达十余年，历代无有逾之者。

　　《籀史》“皇三馆古器图”条“:皇三年，诏出秘阁及太常所藏三代钟鼎器，平阳公命承奉郎知国子监书学杨元明南仲释其文。”可知皇三年(1051)杨南仲知书学，此时距周越知书学已有十余年《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一零九载《延真观记》,乃皇间杨南仲书丹，南仲时为天平军节度掌书记，当尚未知书学，则其始知书学之时间即为皇初《文恭集》卷十四有“杨南仲司大理寺丞知国子监书学兼篆石经制”,制曰“:尔向被荐延，入预刊正，见称篆籀之学，颇整字书之讹，亦既肆勤，宜有开劝。进丞大理之属，关知小学之司。”是知杨氏乃以大理寺丞而兼知国子监书学。

　　杨南仲精于小学，称誉北宋《曝书亭集》卷四十六《周鼎铭跋》称“:昔欧阳永叔(修)得古器铭，必属杨南仲释其字。”《山右石刻丛编》卷十三录《司马沂墓表》,款云“朝奉郎尚书屯田员外郎知国子监书学权同判吏部南曹上骑都尉赐绯奂袋杨南仲篆额”,立碑时间为嘉五年，可知此时南仲尚知书学。

　　又《集古录》卷一《韩城鼎铭》跋曰“:嘉壬寅冬十月，太常博士知国子监书学豫章杨南仲识。”欧阳修评曰：“太常博士杨南仲，能读古文篆籀，为余以今文写之，而阙其疑者。”壬寅为嘉七年(1062),距皇三年已有11年之隔，是知杨南仲知书学时间甚长。下面对此进一步具体说明。

　　杨南仲尝以知书学之职刊定、书写《石经》。顾炎武《石经考》载“:嘉间，杨南仲书《周易》十《书》十三《诗》二十《春秋》十二《礼记》二十，皆具真篆二体。”是知所写乃真篆二体，南仲于篆书之外，亦善楷书。上文所引《鹤山集》所记杨南仲书丹之《延真观记》,当即楷书。关于宋国子监石经刻写之时间《宣和书谱》卷二称“:嘉中，(章友直)与杨南仲篆《石经》于国子监，当时称之。”又考《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九十三，嘉六年“篆国子监石经成”。

　　而国子监刊立石经之时间则甚早，据王应麟《玉海》卷四十三《嘉石经》载，至和二年(1055)三月，国子监王洙言“:国子监刊立石经，至今一十五年。”由此上推，始刊石经之时间为仁宗康定元年(1040),此时杨南仲尚未知书学。《玉海》同卷又曰“:嘉三年(1058)五月，王洙荐大理丞杨南仲石经有劳，赐出身。”则此时杨南仲已参定石经有年，盖距其始知书学之皇初七八年矣。综上所记，可证南仲知书学兼篆石经之不辍。

　　关于杨南仲知书学的下限，未见具体记载，但可由他去世时间大致推断出来。欧阳修《集古录跋尾》卷一《古器铭(绥和钟等)》治平三年(1066)跋称：“自余集录古文，所得三代器铭必问于杨南仲、章友直，暨集录成书，而南仲、友直相继以死，古文奇字世罕识者，而三代器铭亦不复得矣。”

　　可知杨氏是《集古录》成书之后、治平三年之前去世的。《集古录》自序的时间是嘉八年(1063),其后欧阳修之子又集《集古录目》,他于熙宁二年(1069)在《集古录目记》中称“《集古录》既成之八年”,则《集古录》的成书时间当为嘉七年底。(《四库全书总目》认为是嘉六年，误，因为《集古录》中有杨南仲嘉七年十一月跋，见前文)。然而，杨氏去世的时间似乎还应再晚一些。

　　欧阳修《集古录跋尾》卷八《唐虞城李令去思颂》治平元年(1064)二月跋称“:今世以小篆名家，如邵不疑、杨南仲、章友直，问之，皆云未尝见也。”又《,集古录跋尾》卷一《古器铭(绥和钟等)》治平元年七月跋称“:右古器铭四，尚书屯田员外郎杨南仲为余读之。”则杨氏此时应当还在世，所以他去世的时间可缩为治平元年至治平三年之间(1064-1066)。治平元年七月距他嘉七年十一月知书学的时间不足两年，以他继续题跋的情况和在当时的小学地位，我们可以说杨南仲知书学大约到治平之初。

　　需要强调的是，仁宗期间，周越和杨南仲在书学都是兼职的。如，周越以膳部员外郎知国子监书学；杨南仲初以大理寺丞兼知国子监书学，嘉年间分别以屯田员外郎、太学博士知书学，诚如米芾所云“以他官知判书名”。因为称二人“知书学”而不称“书学博士”,且米芾称他们“无职事”,所以大概没有书学生。

　　四、章友直当非仁宗朝书学博士

　　此外，北宋中期还有一人于书学有所关涉，即章友直。章友直与杨南仲是同时人，章太炎认为此人是数学博士。其《小学略说》称“:自清递推而上，至宋之欧阳修《集古录》。欧的铜器，不识其文，询之杨南仲、章友直。”自注曰“:杨工篆书，嘉石经为杨之手笔；章则当时数学博士也。”言之凿凿，但不知太炎公何据？

　　章友直字伯益，精于小学，且颇具书名。欧阳修《集古录跋尾》卷一《古器铭》称“:自余集录古文，所得三代器铭，必问于杨南仲、章友直。”又《直讲李先生年谱》皇六年条称“:先生作袁州学记，河东柳淇书，京兆章友直篆，天下号为三绝。”《金石萃编补正》载《宋庆丰堂记》,亦柳淇书、章友直篆。

　　米芾十分推崇他的书法《书史会要》卷六载“:米芾评其书云‘:友直书如宫女插花、嫔嫱对镜，自有一般态度，继其人者谁欤？襄阳米芾也。’”章氏曾任翰林院篆字待诏，他大概是以此身份同杨南仲同篆《石经》的。《墨庄漫录》卷八称“:章友直伯益，以篆得名，召至京师翰林院篆字待诏。”是知友直乃官于翰林院而非国子监。章太炎所混淆者或因于此。

　　总结

　　《宣和书谱》云“:章友直，工玉字学，与杨南仲篆《石经》于国子监。”《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九十三载嘉六年事“:庚申，赐草泽章友直银百两、绢百匹，以篆国子监石经成，除试将作监主簿，不理选限，辞不就，故有是赐。友直，建安人，得象之族也，得象为宰相，尝欲官之，友直谢去，终其身不仕。”由此可以看出，章友直是个不愿出仕的人。所以，还不能说，章友直是数学博士。

　　参考文献：《宋史》、《书林藻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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