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推成功人士最爱的《最后的精灵》，值得反复读！

　　今日推荐：《最后的精灵（2021）》 作者：[意]希瓦娜·达玛利。搜索书名开始观看吧～

　　

　　-----精选段落-----

　　第二部

　　“我这里忙完后，马上去陪你。”约许承诺道。水蒸气已经把霉斑弄软了，约许轻轻地把羊皮纸慢慢展开，他的动作很温柔，免得弄破了。先用甜杏仁油浸泡，然后就可以轻易地把粘在一起的纸张一张张分开来。

　　书名马上就看到了。

　　失去了耐性的龙又问他在做什么，约许一边回答一边看到了书名，是用卢立第三王朝的文字写的——《龙学》，是一本关于龙的书！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书，整个图书馆里共有五十二万三千八百二十六本书，没有一本是关于龙的书。五十二万三千八百二十六本书从天文学到炼金术，再到气象学、地理学，还有如何钓鱼，怎么做蓝莓酒，其中包括一千一百零五本是烹调蘑菇的食谱，一万八千四百三十六本是爱情故事，全都可以竞选千年来最愚蠢的书籍，可是，没有一本是与龙有关的书。

　　然后他明白了，这个图书馆里关于龙的书，以前想必有几十本，甚至有几百本，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这条龙不想让别人看到，就把那些书全部销毁了。

　　龙又开始轻声抱怨，不该把他丢在一边，说他的胃抽筋，而且从左边第五根肋骨那里一直痒到第一百五十七节脊椎骨……接着龙就睡着了，轻微的鼾声响彻整个图书馆。

　　那本书开头就写道：“龙的学名Dragosaurus Igniforus，有一百五十六节脊椎骨。”约许阅读卢立第三王朝的文字很慢，但还是能看得懂。

　　第十六章

　　萝碧溜进宿舍，那是个大房间，以前用来关羊。晨光从木板缝透进来，房里没有窗子，一块旧羊皮充当大门，里面始终弥漫着霉味、没洗澡的体臭和羊臊味道。其实羊臊味还算是其中最好闻的。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干草，就在熟睡的孩子和光秃秃的地面之间，灰尘在旭日初升的阳光中飞舞。萝碧找到自己睡觉的地方，就在艾欧蜜和北边的墙面之间，木头的墙壁过分潮湿，也过分腐朽。她把在晚上用来当毯子的斗篷盖在身上，手指摸着藏起的第二个蛋，快乐地闭上了眼睛。那个王子和那条龙的画面马上浮现，但这回她没有刻意不去想它。

　　萝碧沉浸在幻想中，起床的铃声虽然早在意料之中，她还是被吓了一跳。被吓到的可不止她一个人，孩子们从睡梦中惊醒是很平常的事。因为想到可以吃早餐——不管早餐有多难吃，加上海纳斯夫妇没有包容小孩迟到的耐心，所以大家动作都很快，甚至快到上气不接下气。所有的斗篷全都叠好，摆放在硬土地面上，根据早上点名的顺序，准确地摆在固定的位置，干草也都堆到房间角落。孩子们排好队，按照睡觉的顺序站好。这一切都在沉默中完成，很匆忙，就怕来不及。门口的羊皮被掀到一边，海纳斯夫妇走进宿舍，最后才赶到的孩子，冲到固定的位置，害怕中彼此撞成一团。费莉西总是面带微笑，她很美，更准确点说，她曾经很美，但她现在还以为自己很美，其实早就不了。她的个子很矮，有张鹅蛋脸，辫子在脖子后面盘成很复杂的发型，插满镶了绿宝石的银发簪。她今天穿了粉红色的上衣，上面绣着深粉红色的花纹，还有一串串玻璃珠子，裙子的颜色比上衣要深些，绣花的颜色也更深一些，脖子上有很大一圈蕾丝花边，像是一圈波浪最后打了个大结。

　　史隆的年纪比老婆大得多，说不定以前长了副聪明面孔，也可能以前说过或做过什么聪明的事，可是全都被时光湮灭了。

　　费莉西说：“早安，亲爱的孩子们。”

　　史隆则微微点了一下头。

　　“早安，费莉西夫人、史隆老爷。”孩子们齐声说。

　　其中有个小孩因为正在咳嗽没能把整句话说完，费莉西狠狠地皱起了眉头，那个孩子马上尽量忍住咳嗽。

　　“又是个美好的清晨，你们又将在这一天体会到你们大恩人的仁慈、慷慨和温情，我们的大恩人，我们所有人的恩人，我们的领袖，他保护我们，我们爱——”

　　“大利加城及周边地区之法官兼行政长官。”孩子们又齐声回应。这一次，那个小孩又因为咳嗽没把话说完，小孩站在萝碧后面，但萝碧不敢回头去看到底是谁。在费莉西那张内容丰富且多变的违规清单上，“对话”期间转身是“无礼行为”，视当时情形而定，要挨一至六棍。萝碧觉得一直咳嗽的孩子好像是艾欧蜜，但不确定。

　　“我们都——”费莉西继续说道。

　　“感恩。”孩子们把话接完。

　　“感谢我们敬爱的——”费莉西说。

　　“大利加城及周边地区之法官兼行政长官。我们深爱大利加，那是世上唯一值得生和死的地方……”孩子们说。

　　尤其是死，住在这里已经成为真正的考验，若想活下去，就必须日日增强运气和技巧。

　　咳嗽的声音再次打断了费莉西，这回萝碧确定了，这个孩子正是艾欧蜜。

　　“要是没有他，你们就会——”费莉西不高兴地继续说。

　　萝碧想起了爸爸妈妈。要不是那个大利加城及周边地区之法官兼行政长官，她的家人到现在还活着，她会睡在自己家里温暖的毛毯下，早上醒来有牛奶、面包和苹果及一点点蜂蜜当早餐，有时甚至还有一点乳酪。

　　“到处流浪，生活绝望，”大家齐声回答，“成为一些坏家长的孩子。”

　　过得快乐，肚子也饱饱，萝碧心想自己一定会这样。还有艾欧蜜，还有所有死于苦难的父母的孩子。在那个大利加城及周边地区之法官兼行政长官到了这里、重新安排所有人的生活之前，在这样一个长满了果树，有养鸡场、葡萄园，草原上都是牛群和野花的地方，难得有人真正挨饿，就算在大雨不停的年代，也就是到处都是烂泥的黑暗时代，这里也没闹过饥荒。哪像现在，饥饿充满每天的生活，是正常、固定的状态。每年夏天，一车又一车的五谷蔬果从乡间送进大利加城，说不定他们在那里用这些食物来铺地呢，因为他们根本吃不了那么多。

　　“或是更糟的——”费莉西继续说道。

　　这个时候所有的孩子都沉默了。

　　“成为自私父母的孩子——”艾欧蜜独自说道，但又被咳嗽吞没了最后几个字。

　　萝碧屏住呼吸，现在轮到她回答了，“或自私地保护精灵。”她很快地接了话，希望今天这一切都会很快地告一段落。然而她失望了，今天会拖得很久，而且要讲究最小的细节。费莉西走到她面前，笑容变得更温柔了。

　　“一点也不错，”费莉西开口说道，“你的父母很——”

　　“自私。”萝碧喃喃地说，希望只谈不那么严重的罪行，因为她父母居然会有护着一个精灵的想法，实在太可怕了。

　　“大声点，宝贝，大声点。”费莉西说道。

　　“自——私。”萝碧清楚地说道。

　　“意思是说？”费莉西说道。

　　“他们守着财产。”萝碧又想到了财产——妈妈的苹果干，爸爸的鸭子，屋子后面的果园。爸妈天亮之前就开始工作，到了夜晚才停工，结果是储藏室里摆满了收成，还有菜园里一行行的包心菜。然后，士兵就来了。

　　“一点也没错，我最亲爱的孩子们。”费莉西解释道，而史隆一直不停地点着头，“这是一件很可怕，很——可——怕的事，不和别人分享你自己的财产，只守着自己的财产。”

　　费莉西很不高兴地停了下来，萝碧的两眼盯在费莉西的鞋子上，紫红色的天鹅绒用金色的线缝合，缝线交会的地方缝着一颗小珍珠，低下头来很难不看到费莉西的鞋子。有一回，萝碧竟然胆敢在和费莉西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地，当时的情形还深深印记在她心里。

　　“这漂亮的鞋子不是我的。”费莉西冷冷地咬牙说道，“是因为我代表大利加城工作，这只是暂时借穿在我这个微小而卑贱的人脚上。”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解释着，好像正对着一群智障的孩子说话。

　　费莉西叹了口气，看着这群孩子，萝碧也四下看了看，这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他们全都光着脚，穿着烂泥似的粗布衣服，头发又脏又乱，垂在又脏又瘦的脸上。有一次，萝碧替艾欧蜜梳头，马上被指责“行为古怪而不当”，两个人被罚多工作一个小时，还不准吃晚餐。

　　艾欧蜜又开始咳嗽，费莉西“难过”地看着她，好像为这不负责任的打断别人说话的行为感到难过。

　　“你今天打断了我好几次，艾欧蜜。”费莉西走到女孩面前温柔地说着。

　　艾欧蜜想忍住咳嗽却差点呛到。“不准吃早餐。”费莉西失望地叹了口气说道。

　　然后费莉西转过身来命令两个大一点的男孩——法可和佛佩斯，可以分给每人一个苹果和一小把玉米粒，艾欧蜜的那一份就由其他人分了。费莉西又说等一下会陪着孩子们到草原收割最后一批干草，捡些柴火。艾欧蜜勉强等到海纳斯夫妇走了，眼泪才夺眶而出。孩子们全挤到外面，排成整齐的一行，只有萝碧留在原处，还有蹲在宿舍角落里哭泣的艾欧蜜。

　　萝碧想到吞进肚子里的那颗蛋，就这一天来说，她已经打败了饥饿。她看着艾欧蜜既小又绝望、脸埋在两只小手里的身影。

　　当其他人往外面走，走向阳光时，萝碧还留在阴影里，从暗袋里把鹧鸪蛋拿出来，剥掉外面的泥土，然后走到艾欧蜜身边，把蛋塞进她手里。“哭声不要马上停下来，”萝碧低声嘱咐，“把蛋壳也吃掉，免得被别人发现。”

　　接着，萝碧排进队伍里，等着分给她的苹果，她拿到一个皮皱巴巴、有点烂的小苹果，玉米粒也比平常少。可是她在吃早餐的时候听到艾欧蜜的哭声，渐渐变成开心的假哭。嗯，今天真的会是很棒的一天。

　　第十七章

　　龙要精灵男孩约许把公主和豆子的故事从头讲起，其实经过这么多年，龙早就该倒背如流了。公主在洪水中失踪，到了豆田里，被坏心农夫的妻子抚养长大，所以公主见到皇后的时候，并不知道皇后是自己的母亲。就在这时候，约许停下来，让龙有时间先哭个够，然后再继续说下去。公主以为自己很穷，就对坏王子说，他的钱财就自己留着用吧。到了这里又要停下来，等龙把铺满一地的粉红色花瓣洒满泪水。然后是快乐的母女相认，采豆姑娘和皇后，也就是她的母亲，互相扑进对方的怀里，完。

　　一点声音也没有。

　　因为哭得太累，龙很快就睡着了，轻轻的鼾声震动了花瓣和蝴蝶，规律得宛如一波波海浪。

　　“龙有一百五十六节脊椎骨，二十四根肋骨，四个肺，两颗心，在悬雍垂和甲状腺之间有火腺，会分泌醇糖转化酶，能将葡萄糖转换成酒精。只要有任何情绪使龙的体温升高，酒精就会燃烧，大量的火焰就会随着吐气喷出。新生的小龙不会控制喷火，饮用泡有蛋白色乌头、紫色洋地黄和山金车鲜花的水可以减弱喷火。但这种泡花的饮料必须稀释，否则有中毒致命之虞，更重要的是，只要吸入……”

　　这一段有关“吸入”什么会使龙熄火的文字被霉菌吃掉了，在打开羊皮纸的时候，完全消失了。不过看起来不是什么重要的资料，他的龙从来没喷过什么火，最多只有一点小火星。也许不是所有的龙都会喷火，总是有例外吧。

　　“如果吸入胡椒薄荷，口气会大有改善。”

　　约许能在哪里种胡椒薄荷呢？种一畦地还是两畦地？也许要种上三畦才够。

　　“龙的灵魂也是纯火，”书上继续写道，“龙的勇气举世无双，慷慨无可匹敌，知识浩瀚如海，智慧可与天齐，唯一能与心智相提并论的，只有他们对自由与飞翔无边无际的热爱。”

　　约许非常纳闷地再看看书名，没错啊，这书讲的是龙。但在他看来，连一点风都怕得很的龙，实在不像书上说的具有举世无双的勇气。至于“知识浩瀚如海”，实在和为了傻兮兮的童话里失踪的公主而哭到睡着格格不入，更别提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果然所有的事物都有例外。

　　“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龙——壮丽。”

　　唉，世上一切都是见仁见智，这本书的作者大概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或者热爱聆听龙族发牢骚、怨天尤人。要不然就是这本龙理论里提到的是除了这条龙之外的其他的龙。

　　说不定图书馆里还有其他谈龙的书，全被这条龙给销毁了。可能因为怕自己和别的龙比较会相形失色。说不定当龙还是个小孩、小兽，刚出生不久的时候，其他小龙欺负过他，取笑他喜欢看失踪公主的故事，在火山口摆放花环，或在闪电和云层间玩捉迷藏。

　　约许的心软了下来，在一个都是壮丽天才的世界里，自己却很无趣，让人受不了又愚蠢，处境一定很艰难。

　　第二页不像第一页那么容易打开，好几个地方的字迹都很模糊，看不清楚。

　　“所有的龙走到生命尽头时，都会生下一颗蛋。”

　　阅读卢立第三王朝的文字不是约许的强项，他把这一页重读了三遍才确定，所有的龙在去世之前都会生下一颗蛋。可是，龙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他的这条龙呢？他一直理所当然地认定他是公的。

　　“像某些海鱼一样，龙生下来是公的，后来变成母的。”

　　真有意思，可是书上没有写出那种海鱼的学名或俗称，以一本书来说，还真是编辑得很粗疏呢。

　　“孵蛋期长达十三年三个月又八天，或九天。”

　　孵蛋要花十三年加上三个月又八天？“孵蛋期间，龙失去了火、勇气和想要飞翔的欲望，一切都被淹没在一种突发性的欲望当中，只想要有个温暖的地方可以安静地守着。

　　“龙所拥有的知识将变成一个空洞，将一切吞噬，首先是数学，然后是地理、天文学、星象学、预言学、历史、生物学，以及抓蝴蝶的艺术，一切都被那个大洞吞噬掉。接下来丧失的是文法，龙会说一些语意不明的句子，思路也变得像智商不高的人。到了最后的十三年会忘记自己的名字，那是最重要的知识，因为一个人的名字就是他的灵魂，龙更是如此，他们都是在力量最强的时候选取自己的名字，除非那个名字是养育他们长大的人所取的。”

　　约许用力吞了口口水，觉得好像突然掉进了冰窖一般。

　　“孵蛋需要相当多的热量，以前龙多得遍地都是，就像我们现在的马蝇和蚱蜢。在孵蛋的时候，会找另外一条龙来给他讲故事，讲的都是些多愁善感和感情丰富的故事，因为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提升体温，才能好好孵蛋。正在孵蛋的龙所找来的朋友，除了用失踪的孩子或是被绑架的公主之类的故事，来让孵蛋的龙分心和提高热量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养育小龙。因为老龙在小龙孵化后，只能再活几个小时，要用这段时间来做最后的飞行，感受风在翅膀上的力量，接着离开那里，这样刚生出来的小龙就不会目睹母亲的死亡。”

　　死亡？他的龙就要死了？约许的心宛如挨了一刀。

　　“因为这个原因，孵蛋的龙特别无聊，很会折腾人，也很无趣，而且让人受不了。这也是对他的小婴儿未来师父最好的耐心考验，因为将来全靠师父爱护那条小龙。更重要的，师父要教小龙飞行，只有学会飞行之后，新生的龙才算长大。”

　　龙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一直把约许蒙在鼓里？

　　毫无疑问地，龙把所有关于龙的书给毁了，这样就不会让他发现真相。

　　“正在孵蛋的龙什么都怕。”

　　是因为害怕才把他蒙在鼓里吗？怕被抛弃？怕精灵会丢掉他宝贵的蛋？

　　“但是现在龙都消失了，龙越来越难找到安静的地方，既有东西可吃，又不需移动，甚至连最短距离的飞行也用不到，否则蛋会冷掉、死掉。龙也需要听故事提升足够的体温来孵蛋，但是，就算龙找到了这一切，也还需要有人认养他的小孤儿，所以龙才会越来越少，将来只会更少。孵蛋的龙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些条件，因为养育小龙是很可怕的……（霉烂了）没有人能受得了这样的苦工，而且因为……”

　　而且因为什么？上面的文字全都烂光了。

　　约许的胃因为害怕和难过而抽筋了，此外还感到内疚，他应该对龙再好一点的。不错，那条龙很蠢、很累人、很霸道而且让人受不了，可那都是因为他正在孵蛋啊！

　　多可怕又漫长的孵蛋期，既久又疲累，伤了精神，损了心智，毁了勇气，是龙一生最后的任务，然后死亡就会降临。

　　死亡。

　　小精灵丢下那卷羊皮纸，纸张窸窸窣窣地掉在地上，他没时间再做别的事了！一阵可怕的撞击声响起，洞穴的墙壁都抖动了。

　　紧接着是很奇怪的、再三重复的窸窣声音，就像羊皮纸掉在地上，声音更大也更深沉，好像巨大的翅膀在空中扇动。

　　最后，一声可怕的尖叫，震碎了半数以上窗框上的琥珀。

　　约许飞奔到大厅，在大厅正中央有一颗巨大的蛋，蛋壳上有金色和绿色交织的螺旋花纹，和龙皮肤上的花纹一样。蛋壳已经裂开了一边，里面露出一只和老龙相似的龙宝宝。龙宝宝露出绝望的表情，浑身金色和绿色，眼睛上面有簇深绿色的毛，眼睛很大，很圆，很宽，充满焦虑。北边书架上八百四十六本，包括解析几何和如何腌制蓝莓与甜椒的书全都在冒烟。显然，刚才的尖叫声还伴随着喷火。约许发现，当初把同类书籍放在同一个架子上，显然不是个好主意。现在解析几何已经全部消失了，人类必须从头再研究了。除非他能花一点时间，比如说五六十年，写下一部分初稿，再加上百里香腌制蓝莓和甜椒的食谱也永远失传了，不过运气好的话，也许会有人再发明出来。

　　撞击声和墙壁的震动把那扇巨大的门震开了，两扇门扉洞开，海风刮了进来，把花瓣、蝴蝶、三百年来累积的灰尘统统吹成一道道小旋风。

　　天上的老龙挥动巨大的翅膀，遮蔽了天空，太阳已经升到高处，阳光透过他翅膀上的花纹照射下来，一对金色的眼睛凝视着精灵的蓝眼睛，那对眼睛里饱含着全世界的柔情与所有的尊严，所有的爱，所有的力量与骄傲。

　　还有，所有的壮丽。

　　壮丽。

　　壮丽。

　　壮丽。

　　壮丽。

　　壮丽。

　　“艾尔伯洛！”龙大喊道，同时一道火焰喷出，照亮了天空，整个天上被染成一片橘红。

　　约许知道那就是老龙的名字，他点了点头，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火的痕迹留在天空，一分为二，老龙的翅膀向下，冲往地平线狂涛巨浪与天空相接之处。

　　波浪分开来，缓缓地接纳了那对在地平线与大群海鸥下方撑了很久的巨大翅膀。

　　约许的双眼一直凝视着阳光下展现波光的最后一点。

　　约许的心沉了下去，悲痛像把刀插进了灵魂，而在那里又遇到其他悲痛，一直在那里的那些悲痛：去了再也不能回来的地方的妈妈，一动也不动地留在不断上涨的水中的外婆……

　　约许多希望老龙能再回来，他会继续念走丢了的公主和豆子的故事给老龙听。约许全心全意希望听到老龙骂他，把小精灵当成世界上最坏的坏蛋，只因为他想去爬大门外的橡树，或者聆听老龙唠叨各种病痛：胃炎、鼻窦炎、风疹块，或者第三十二节或第十六节还是第一百四十八节尾椎骨抽搐。

　　一声可怕的尖叫突然在约许的身后响起。

　　小龙在哭。

　　现在，物理学只剩一小摊灰烬在地上打转，人类必须重新发现杠杆原理、热力学，如果一切顺利，大概至少要再等一千年。

　　就在约许拼命想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做的时候，他想起了大利加城的建城人、光之王者艾尔杜因说过的一句话：“当我们遇到灾难的时候，我们没有时间去想我们有多难过或多绝望，所以就别想了。”

　　第一件要做的事应该是赶快把小龙从蛋壳里拉出来。蛋壳有七厘米厚，约许想打破它，可是跟徒手去打岩石没两样。他小心地伸出一只手，尽量不吓到小龙。但他的动作还不够快。

　　又是一声尖叫外加一道火焰。幸好，夹在蘑菇食谱和机器制作的书籍当中有一本治疗烧伤和烫伤的手册。

　　约许又试了一次，这回改用左手，因为右手已经像个小面包了，就跟第三个房间南边第四个架子上那本《如何在四旬斋日烹调蘑菇》书里的插图一样。他的动作比先前更慢，免得脸也变成《避免在四旬斋日烧焦蘑菇》书里的插图一样，那本则放在第三个房间南边第三个架子上。

　　这回约许抓住了小龙的头，一圈圈翠绿色的小鳞片和软得像天鹅绒的深绿带金色珍珠光的皮肤交错，摸起来光滑、柔软而且温暖。但透过他的手，约许感受到小龙极大的恐惧，龙宝宝巨大的脑袋里有着深沉的焦虑。害怕，是比饥饿更痛苦、比黑暗更可怕的东西。

　　约许冒着被那种盲目没来由的恐惧击倒的危险，同时回想起自己一个人在下个不停的大雨里，天地间只有孤身一人的往日情景。

　　害怕孤独。

　　怕没人爱。

　　他知道他该做什么了，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象自己和小龙在一起；想象自己坐在一望无际、开满小小雏菊的草原上，把小龙抱在怀里；想象自己和小龙互相拥抱着一起睡觉，一起享用甜杏仁和豆子，一人一半，然后小龙又把头枕在约许怀里，躺在一望无际、开满雏菊的草原上。

　　小龙平静下来了，脸上绝望的表情消失了，双眼眸光清亮。

　　“没问题的，小家伙，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约许说。

　　小，这个字只是个说法。龙宝宝实在大得可以，可是当时想不到适当的字眼。他毕竟是个小家伙，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绿色和金色的光，就像山中阳光照耀下的湖泊。

　　“小家伙，可爱的小家伙，你是我可爱的小东西，你是我可爱的小娃娃，我的小宝宝，小小崽，小东西，可爱的小龙，小小的小龙，可爱的小娃娃。”

　　小龙开心起来，出生以来第一次笑了，然后小龙摆了摆尾巴，巨大的蛋壳变成许多小碎片，就像翠绿和金色的烟花爆了开来。

　　“艾尔伯洛！”这就是他的名字，“艾尔伯洛！”精灵男孩得意地重复了一遍。

　　小龙兴奋无比，快乐地跳上跳下，尾巴用力一扫，打断一根古老的石笋，好几块圆石头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接着是一声快乐的尖叫。幸好约许闪得够快才拯救了自己的脸，可是头发却有好几绺被烧成黑灰，和烧剩下的那本《子午线上》一起掉在地上。人类在未来几百年里将不知道时间，即使像绿色彗星和月食之类简单的小事，都将成为艰巨的挑战。

　　约许坐在地上，小龙微笑着，张着没牙的嘴，两眼更加清亮。小龙把头枕在约许的怀里，马上就睡着了，他简直累坏了。

　　总算安静了。

　　约许的右手和前额都被小龙喷的火焰烧伤了，好像着了火般。

　　约许想要按照事情的紧急顺序来安排该做的事——应该把所有的书和羊皮纸都塞进中间那个房间，好避开小龙和恶劣的天气。另外一件事也很急——得找一些山金车花、乌头和洋地黄，想办法让小龙吸一点点，好让他能——怎么说呢？比较好控制。约许想起来了，山金车花也能用来治疗烧伤和烫伤，这可得到处都种上一些才好。

　　约许为了不惊动睡在怀里的小龙，用很慢的动作，把还能动的左手伸了出去，在一片用雏菊做成的地毯上，拿回了那本关于龙的书，那可是目前整个图书馆里最重要的一本书了。

　　书上并没有记载和龙有关的实用信息，例如龙宝宝高兴的时候能够使梦想成真，关于这点，书上就没提到。

　　不过，也许写过，只是被霉菌吃掉了。

　　第十八章

　　他们从清早开始工作。摘葡萄是全世界最棒的工作，因为监工不可能数清楚一棵藤到底结了多少串葡萄，而一串葡萄又有多少粒，他们只要不停地唱歌，证明嘴里没有东西——但也不可能听得出少了哪一个人的歌声。他们唱着：

　　我们都爱大法官，

　　我们也信任他，

　　我们都非常感激，

　　因为法官的爱……

　　歌声在葡萄园缭绕，孩子们学会了轮流偷吃，一次一个——就是离费莉西最远的那个。费莉西一直在一行行藤间走来走去，史隆则在山坡下的无花果树荫下呼呼大睡。他睡觉的时候张着大嘴，口水都从花白的胡子上流了下来，看起来居然不像清醒时那么蠢。

　　也不用怕法可和佛佩斯，因为他们也正忙着尽量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太阳晒在一行行的葡萄藤上，那年夏天雨水很少，葡萄长得再好不过了。远方的黑山峰顶初雪闪亮，听说黑山的另一边就是大海，那是一条很大很大的“河”，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和天空相接的地方。萝碧想到爸爸以前一直跟她说，有一天会带她去看大海。

　　艾欧蜜就在萝碧旁边，她看起来也很开心，在偷吃葡萄的间隙扯开嗓子唱着：“因为法官的爱……”

　　突然，艾欧蜜伸手捂住嘴巴，差点把正在摘的那串葡萄失手扔掉。萝碧看到艾欧蜜脸上闪过好几种不同的情绪，先是全世界最大的惊吓，然后是全世界最大的悲哀，接着是全世界最大的恐惧。萝碧回头望去，看到有个身影蹲在葡萄藤之间，她马上看出是艾欧蜜的父亲或母亲，也许是他们两个，来带他们的女儿回去。而艾欧蜜吓坏了，害怕万一费莉西或是史隆，或是哪个被抛弃的孩子看到他们。

　　你会进这个孤儿之家，可能因为你真的是个孤儿，也就是说父母双亡；或者是个弃儿，也就是说父母去过自己的生活，把孩子留给海纳斯夫妇照顾。

　　这样就形成了两个不同的党派，不可避免地彼此仇视。被抛弃的孩子已经习惯被抛弃的生活，小小年纪就受到饥饿和残忍对待的煎熬，饥饿和残忍的对待挑上了他们，成为他们人格和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部分，结果就不可避免地仇视任何有过柔情与钟爱记忆的人。他们和费莉西与史隆相处很久了，几乎也能让费莉西和史隆因为难得出现的一丝丝感情而喜欢他们。这些被抛弃的孩子证明了海纳斯夫妇所给的那么一点点善意，就能让他们存活下去。从某种意义来说，弃儿等于是孤儿之家装饰门面的花朵。

　　而那些弃儿都有个秘密，那就是梦想有一天，会有个国王或王后来找他们，来敲孤儿之家的门，寻找自己因某个可怕的灾祸而失踪的孩子，也许是被大地震吞没、大洪水卷走，或被可恶的食人魔、巨人、精灵、狼人拐走又丢弃。

　　一天又一天，从没有人来敲过门。事实上，根本没有门可以让国王、王后或任何人来敲，那里只有一张羊皮。会进来的只有海纳斯夫妇，或是什么“暂时的师傅”，也就是来雇童工的人，他们和费莉西谈价钱，史隆只管坐在一棵柳树下，由一个小一点的孩子替他扇扇子赶苍蝇。

　　但对弃儿来说，总还会在脑海深处等着这种机会，即使是年纪最大的那些弃儿，大部分连最基本的纯真和信任都没了，也都还怀有那种梦想：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个国王或王后，坐着装满美食的金马车，出现在那个羊皮门外……

　　至于真正的孤儿，则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来到孤儿之家，落入海纳斯夫妇手里的。既无心理准备又充满回忆和渴望过往时光，最麻烦的是他们还得应付海纳斯夫妇，这对夫妇最基本的任务就是扫除孩子们小脑袋里对任何人和事物的情感，只能爱大利加城。

　　当发现爸妈被海纳斯夫妇取代，面包和乳酪被有虫的玉米粒取代，藏在饥饿和恐惧、处在孤独和羞辱之中，这些孩子脸上往往呈现出绝望、痛苦与恨意。

　　很多孩子之所以失去父母，不是得自永难翻身的穷困、传染病或饥荒，而是拜那位法官兼行政长官所赐。需要动用吊死这种“神圣”的惩罚时，他一点也不会手软，这可是为了子民好。这更加强了孩子们脸上的恨意，以及海纳斯夫妇的得意——他们更需要加重处罚，减少配给，增添工作，好让孩子们感激！

　　法官宣判的刑罚包括吊死和放逐。遭到放逐的人必须丢下子女，因为孩子是大利加地区的财产。

　　艾欧蜜的父母就遭到了放逐，如果他们敢回来把女儿带走，那就犯了绑架幼童的罪，必须处死。

　　萝碧像个军事指挥官一样计划了一场“战役”，很快锁定了几个人的重要位置，费莉西和弃儿那一派里最可怕的代表人物：法可、佛佩斯和卡拉——那个少了一根手指头的小女孩，她恨死了艾欧蜜。法可和佛佩斯都离得很远，在葡萄园的另一边；费莉西大约位于萝碧和艾欧蜜及那个躲着的人影之间一半路的地方，可是她正盯着小山上面，因为有个小一点的孩子摔了一跤，可能受伤了，更糟的是，摔倒时可能打翻了装葡萄的篮子。最危险的对象是卡拉，她离那蹲着的人影很近，幸好她也在分心看那个跌跤的小孩，不过这种局面持续不了多久。萝碧快速地想了一下，然后发疯似的跑了起来，尽量远离那个蹲着的人影。“蛇！救命啊，有蛇！”她尽量大声地喊叫。

　　“马上停下来，回去工作，你这个笨蛋！”费莉西叫道，“只不过是条草蛇吧。”

　　来不及了，整个葡萄园里的人都恐慌起来，说不定也是因为找到了借口，可以不唱歌而吃更多的葡萄。有人害怕地大叫，四散逃跑，彼此撞成一团。萝碧继续往前跑，假装吓坏了，一边挥舞双手，一边发出害怕的叫喊，结果真的绊了一跤，直接撞上收集葡萄的巨大篮子。大篮子摇晃了一阵，然后倒在地上，开始朝山下滚去。开始时，篮子里面的葡萄掉出来一些，不过并不多。事实上，当它因为撞上一块岩石而飞了起来，最后掉在史隆头上之前，整个大篮子几乎还是满的。当场一片混乱，每个人都在大喊大叫，费莉西赶快去搭救老公，可是那一大篮子葡萄压在史隆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法可和佛佩斯赶过去帮忙，他们两个一起拉一边，费莉西拉着另外一边，史隆在篮子里乱吼乱叫，葡萄汁溅得到处都是。混乱中，有些孩子公然大笑，萝碧瞥见艾欧蜜消失在葡萄藤之间，投入一个黑影的怀抱之中。

　　她不见了。

　　现在有麻烦的是萝碧，她拼命想着该怎么脱困，可是脑子里始终一片空白。满身都是葡萄汁的史隆终于从大篮子里挣脱出来了，就像收葡萄时的大木桶。他站起身，朝萝碧走来。

　　“你……你……”他一边大叫着，一边用手指着萝碧，“你……你……”他呛住了。

　　萝碧一点也不想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她不知道自己逃跑的机会有多少，恐怕一点也没有，因为法可和佛佩斯挡住了去路。

　　她不知道自己会挨上多少棍子，又有多少次不准排队去领玉米粒和烂苹果。她第一次真正感到害怕，说不定她的小命撑不到明年春天了。萝碧绝望地一动也不动，连最小最小的一丝希望也离她远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整个世界变成了绿色。

　　萝碧抬头看去，天上有个翠绿色、非常巨大的东西，阳光从上面透了下来。

　　萝碧的第一个念头是：一条龙的翅膀遮住了太阳。

　　第十九章

　　约许醒来，伸了个懒腰，右手和额头的烧伤已经痊愈，但背上的伤还没好。因为最后一根被小龙的尾巴扫落的钟乳石砸中了他的脚踝，所以走路时还会一跛一跛的，不止两个脚踝痛，全身也僵直，浑身上下都疼痛不已。

　　寒冷使他手脚麻木，膝盖也不听使唤，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在冰河里冬眠的螯虾。

　　在阿士垂德，也就是地图上标示的最后一个村落里，蒙瑟为他买过温暖而舒服的灰色和蓝色的羊毛衣，可是约许会长大，衣服却不会，而且还不仅仅是这样，衣服破了，裂了，有些地方竟然磨损得不见了。

　　他记起那些好时光，能睡在恰到好处的温度下，身上盖着一层蝴蝶保暖，而他在那时候居然还会抱怨！现在不完美和不安全的地方可多了。事实上，都多得漫出来，他得付出很多很多，才能得到少数几个可以预期而无趣的日子。

　　小龙还在梦乡，一阵小雨落在昨晚过夜的松林里。最好别再住在图书馆里，不单为了拯救一点人类的知识，也因为小龙是个很容易满足、随时都很快乐的家伙，尾巴也永远摆个不停，而被尾巴扫落的钟乳石却可能是致命的武器。

　　约许走到空地上散步，高山和冰河相接的地方长着山金车，他曾想尽一切办法委婉地向小龙解释为什么要种一片山金车，希望小龙能够像梦到雏菊时一样快乐，这样山金车就可以在约许脚下茂盛地生长。但他所得到的反应却是一声尖叫，还有一道不可避免的致命火焰，直到现在想起来肩膀还会炙痛。显然要梦想成真，只有当小龙心满意足的时候——那得灌注很多快乐和大量关爱才能达成。小龙正在长牙，中间的几颗已经相当大了，后槽牙也已经出现，牙肉发痒使小龙只有咬东西才不会心烦。看到被咬得残破不堪甚至粉碎的书本，约许不知未来还有多少代要研究的知识因此遭受浩劫。他感觉自己简直就像和一只七百五十公斤重的大老鼠住在一起！

　　约许勉强跛行到山金车那边，其实种得不多，但够治好背和肩膀的烧伤。如果要灭了小龙的火，或者至少减弱火焰的威力，还需要加上洋地黄和乌头。可是书上没有注明用量，只建议用几朵花，否则会有毒，会致命。问题是多少是太少，多少又是太多呢？

　　他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只好忍受烧伤，他能做的只有避免刺激小龙。

　　约许敷好烧伤的地方，站起来。后面就是黑山积雪的峰顶，雪白地矗立在蓝天之上，山谷在下方展开。

　　他放眼四下张望，之前因为一只小狐狸突然出现吓到小龙，使得红枞树林现在还在冒烟，幸好旁边就有水塘，可以用来灭火。约许跛着脚走回松林，要是小龙发现自己落单，恐怕又会出现许多大树火炬。

　　小龙还在松树间睡觉，约许坐下来抚摩他，手指缓缓地摸过软软的翠绿色皮肤。“一只小龙重七百五十公斤。”书上这样说。

　　七百五十公斤重的麻烦和灾祸，七百五十公斤重的小鳞片和热情。

　　小龙醒了，伸伸懒腰，打了个大哈欠，空地边的百年老松顿时化为灰烬。

　　然后小龙看到约许，又高兴得笑了起来，约许勉强及时闪开——现在他已经像猫一般灵敏了，但他身后的一丛迷迭香又烧了起来。约许继续抚摩小龙摇晃的尾巴，彼此紧紧相拥，靠在那丛迷迭香附近。树丛燃烧温暖了空气，在晨雾中闪着金光，小龙快乐地望着约许，精灵男孩在龙的鼻尖上亲了一下，真像有了个小弟弟，一个七百五十公斤重的初生小弟弟。

　　约许打开绣了花的背包，拿出羊皮纸书，还有小龙吃的金豆子。小龙最爱吃金豆子，开心地坐下来，一粒一粒地吃着，像所有的小龙一样，吃得很慢很慢。

　　“小龙学会飞翔后就长大了，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无限的智慧才会开始增长，然后才会认字、写字以及控制喷火……”

　　是“然后”不是“同时”，是之后的结果，是学会飞翔之后才会发生的。在第一次飞翔之后，小龙才算长大，上面还有一张图说明这个概念，解释飞翔的感觉，还有飞翔时如何使胸部和背部的肌肉活动，因此才能让小龙的头脑成熟。

　　所以小龙的师父必须教他飞翔，这件事做到之前，最聪明的办法就是随身携带几朵山金车花。

　　问题是怎么教呢？学习要靠模仿，可是约许又不会飞，最接近飞翔的经验，只不过是有天下午荡过秋千。约许的第一个计划很简单，他把手放在小龙巨大的头上，然后尽全力集中精神想着一群飞鸟。结果没有用，小龙只是抖了几下——结果造成约许右臂一处烧伤，八棵橘子树全毁，接着还到处乱跳，好像相信自己跟鸟一样轻，只有半公斤重，跳上大树时，还连根拔起三棵粉红色的葡萄柚树。

　　就在约许差点因为到处奔跑而犯心脏病之前，艾尔伯洛发现了一只小青蛙，起先吓到了，因为那是小龙这辈子见过的第一只青蛙，因此喷出的火焰烧掉了旁边一丛野莓，接着就开心地玩了起来，学青蛙到处乱跳。

　　因为没能成功，约许试着制作一对翅膀来改进计划，他要爬到岩石上，滑翔到地面。问题是他读航空器制作手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他又不能重看，因为那本书已经在小龙打第二个喷嚏时被烧掉了。至于有关热气球和风筝的书，更是早在小龙打第一个喷嚏时就被毁了。

　　约许做的翅膀虽然很像书上画的，却显然不够大，而他做舷外支架的布和尾翼的角度也错了。第一次试飞时，他就很惨地摔在长满龙胆根的草原上，落在一大堆粉红葡萄柚的枝叶间。小龙的表情从不解变成害怕，山边有好一阵子都听得到艾尔伯洛绝望的哀号。

　　约许的手指和目光掠过那些古老的羊皮纸，现在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他把山金车花和新雪捧在手里，涂在所有疼痛的地方，包括烧伤、割伤、碰伤、拉伤、扭伤、刮伤，还有瘀血的地方。突然，他惊跳起来，原先还有最后一页羊皮纸不能揭开，现在终于可以打开了。

　　和迷迭香的烟混在一起时，山金车花和雪产生了消除羊皮纸霉菌的作用，这是很有意思的发现，本来可以把这个发现加进《修护及保存古羊皮手册》中，可惜小龙已经把那本书啃光了。

　　在新揭开的那一页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有一种新的生物，是由精灵和人类结合而产生的，他们不像只爱科学书籍和事物制作方法说明手册的精灵，也不像什么书本也不爱的人类——因为在帝国灭亡、野蛮人兴起后，人类就变成了无知的野人，像野熊，甚至还不如。”

　　约许念了一遍，然后再看一遍，又念一遍，然后再三反复看到完全确定为止。毫无疑问地，每个词，每个字，每个笔画都印在他的脑子里，像烙铁烙在皮肤上。

　　艾尔伯洛吃完金豆子，过来要约许抱抱。

　　约许一向认定自己是最后的精灵，是个孤独的精灵男孩，将来是孤独的青年精灵、孤独的成年精灵、孤独的老年精灵，最后死在书本之间，永远是孤单的精灵，顶多有条龙陪着。

　　可是事情并非如此，他可以娶一个人类女孩。这个想法立刻填满约许的整颗心，一个人类的女孩，也就是说，简而言之，会有人类的性格，以及非精灵可能有的深颜色头发，不一定是蓝色的眼睛，会有蛀牙，会吃死的动物，会用手打死蚊子。想到这些，约许开始觉得肚子怪怪的，不再只是心里有感觉。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要是图书馆没有被火和掉下来的钟乳石毁掉，他的小龙也能在这里孵蛋，有个住的地方，有吃不完的水果和要多少有多少的、让人作呕的愚蠢爱情小说。

　　约许想起在大利加城看到的预言，上面说到那个最有力量的最后的精灵，会见到最后的龙。最后的龙？在这里所谓的最后一个，就是说每次只会有一个，还是说这一个不会再生蛋，没有了他，这一族就灭绝了？

　　他也想起上面写了命中注定要娶一个名字和晨光有关的女孩，是谁的女儿？那一对……后面还有几个字，可是当时他来不及看完。卢立第二王朝的文字不太容易分辨，况且边看边被人背着往前跑。要是能看到最后几个字就好了，就是在“那一对”后面的那几个字，背着他的蒙瑟如果跑慢一点就好了！那他就有时间看完，现在就不会对他的命运有疑问了。不过，当时要是再慢一点，他们可能就被抓起来吊死了。

　　他真希望至少能了解为什么大利加城的人对精灵那样痛恨！他是个精灵，没错，可是他在大利加城所施的法力也不过是让一只鸡活过来罢了。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母鸡，有温暖的棕色羽毛。

　　一定是他必须娶什么人……一个名字和晨光有关的女孩。

　　他还必须教小龙飞翔，他非教小龙飞翔不可。

　　他有个想法还没试过，可能有用。

　　约许动身朝积雪的峰顶走去，艾尔伯洛紧跟在后。小龙有一身厚厚的翠绿色鳞片，所以一点都不觉得冷，约许却在寒风中颤抖，他集中所有的精神来让自己感到温暖，免得被冻死。草木越来越稀少，积雪越来越厚，在下面的山谷里，过去几天下的几场小雪积在草上，这里的雪却是积在先前的积雪上。

　　那是一个很理想的地方，是约许从山谷里看到的——一块巨大的岩石向外伸在空中，二十米下方有个山嘴子，再往下就是峡谷，在好几千米深的峭壁之下，周围的山峰都高得像几十座高塔一个个叠在一起那么高。底下的山谷开阔，好些地方有树林，也有空地，再往下就是十分壮丽的大海。

　　这个地方再完美不过了，他的想法是和小龙一起玩，让小龙跟着走到岩石上。这时候，约许转身藏在深处的石头底下，那里有一个好像特别为这个目的挖出来的洞。艾尔伯洛为了要跟着他，就会跌到空中，一旦到了空中，就会伸开翅膀，滑翔到二十米下的山嘴子上，那是一块很大的山嘴子，不必担心小龙会掉进峡谷，真是个简单又高明的计划。

　　约许开始奔跑，挥舞着手臂大声欢笑，叫着小龙。艾尔伯洛快乐地回应，小小的快乐火焰把这里那里的雪融化了一片又一片，也让空气暖和起来。

　　就是现在，约许飞奔起来，身后的地面因为那小东西沉重的脚步而震动。约许跑到岩石边，转身躲到下面的岩洞里，紧张地蹲着。艾尔伯洛来不及刹住，冲到岩石外，发现自己在半空中，惊慌失措却没有伸开翅膀，重重地掉落在二十米之下的山嘴子上。

　　小龙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受伤，而且伤得很重，连保护龙不受任何侵害的鳞甲也被割伤了，染满了血。小龙没有哭，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找约许，最糟糕的就是那对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约许。

　　七百五十公斤的惊慌，七百五十公斤的难过、痛苦和失望，即使是小兽未发育健全的脑袋也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是约许故意的！约许怎么能这样做？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然后小龙低下头去，这回他哭了起来，微微地哽咽，甚至没有火焰，好像连体内的火也都熄灭了。

　　约许感到非常难过，头垂到胸口，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感到巨大的孤寂像一件铁斗篷罩住了自己，使他无法呼吸。

　　他曾经独自一人在烂泥和大雨中跋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帮助过他，可是他们是人类，而他是精灵，彼此之间永远有一道陌生而不能化解的高墙。

　　十多年来，他一直和一条只专心孵蛋而不太注意他的老龙在一起，现在他又什么伴儿也没有了，他多需要有人安慰他，抱着他说：“你很好，孩子，你一直尽力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力所能及的一切。现在不要担心，事情总会解决的。”

　　他这辈子从没听过有人对他说：“别担心，事情总会解决的。”

　　他想要有人叫他，跟他说晚餐准备好了。

　　他想要有人晚上帮他盖被子。

　　他想要有人来，高大而又聪明的人来帮助小龙，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的人。

　　可是这里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他，还有一条绝望的小龙。

　　他必须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他回想起自己曾经把一只兔子和一只母鸡救活，他也帮助过莎琴娜排出肺里的水。

　　他必须去找小龙，消除他伤口的疼痛，治愈伤口。他不能治自己的伤，但别人的伤可以。

　　他必须去安慰小龙，他必须教小龙飞翔，他做得到的。小龙实在太小了，他应该多等几个月再尝试，到时候小龙就会明白一切。对嘛！想必是这个缘故，他只是选错了时机。约许忍住双肩的疼痛，抬起头，打起精神准备去救小龙，脚却意外地踩到了一根枯枝，扭伤了已经瘀青的脚踝，而且脚下一滑失去了平衡，他从岩石上摔了下去，掉下去十米，砰的一声掉在小龙身上。起先安静的呜咽变成惊恐的叫喊，吓坏了的艾尔伯洛惊跳起来，把约许整个弹了出去，抛物线形成完整的半圆形，就像卢立第一王朝时期的拱门。

　　约许挂在山嘴子的尖端，差点就掉入空中。

　　他勉强抓住一丛树莓，整个人吊在半空中，下面是几千米深的峡谷。

　　“救我！”约许对小龙叫道，“救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又喊了一遍，“你的尾巴，把你的尾巴垂到我这边来。”

　　小家伙瞪着他，一动也不动地吓坏了，整个呆在那里。

　　七百五十公斤的小龙呆若木鸡。

　　“你的尾巴，”约许大叫，“快把尾巴垂下来给我！”

　　他摔下来时伤到了手，除此之外，原先的烧伤也没痊愈，更别提再加上树莓的刺。

　　约许用尽全力想撑住，但是两手开始打滑。

　　“我要死了，别让我死，你的尾巴，你做得到的，你这个该死的大家伙，救我！”约许大叫道。

　　七百五十公斤无助的无用东西。

　　约许抓不住了。他摔进半空中。

　　他尽量让自己想点什么，如果救不了自己，那么至少在最后摔到地面的时候少受点苦。约许不知道再过多久就要死了，会不会很痛，他想要想着妈妈，想着他们快见面了，这个想法却无法让他得到安慰，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要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突然，整个世界变成了绿色，天空、太阳、他能看到的一部分自己的身体、山峰顶上的白雪……所有的一切，渐渐都被巨大的绿色翅膀笼罩住，阳光透过翅膀洒了下来。

　　小龙在飞！他在约许的上方伸开了翅膀。艾尔伯洛只是在模仿我——约许想到，因为学我而飞了起来，他马上就会发出叫声，结果我不是摔死而是被活活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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