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孩子从8楼跳下，孩子，这个暑假我只想跟你这样过

　　文：阿基米（浙江省2019年度优秀阅读推广人，绘本作者，儿童频道优质主播）

　　刚刚过去的端午，我们回了一趟孩子的老家。

　　晚上，我们去朋友家小聚。朋友家在农村，自建的小楼年代已久远，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

　　这样的夏夜许久未曾有过，容易勾起人的很多回忆。打冰凉清冽的井水，浸上一个大西瓜，坐在竹椅上啃瓜，看流萤，看低飞的燕子。大人小孩一起嬉闹，一个小球也能玩得很开心。

　　大孩子玩了一会儿，被家人接回家去写作业了，小孩继续疯玩。

　　这是一个寻常的夏夜，也是一个珍贵的夏夜。

　　我坐在竹椅上，手机里已经不停跳出信息，是杭州我所在小区业主群的讨论。就在前一晚，小区附近的一幢居民楼里，一个小孩纵身从8楼跳下，据说最终没有救回来。

　　我看着手机里的信息，看着眼前大人小孩在暮色中的笑脸，感觉十分不真实。

　　我的思绪回到了二三十年前，我的童年。

　　那时候的夏天，似乎每个夜晚都如今晚。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五线小县城，夏天的校园只有几个大风扇呼呼地吹。湖北的学子是向来吃得苦的，并没有人抱怨，放学了老师总会布置一大堆作业，不听话的孩子那是要罚站、毫不留情训斥的。

　　那时候的课桌上总是摆满了书和各种卷子，课桌两侧整整齐齐堆放着，像两座山头，中间低下去，脑袋正好探出来。老师很严格，但如果想偷懒，也是有办法的，我偶尔会调皮地借同学矫正视力的蓝光眼镜戴戴，这蓝光眼镜其实跟墨镜很相似，戴上后即使闭上眼睛睡觉，老师丝毫不会发觉。

　　放学了，我们并不背书包，把作业都装进袋子里带回去。第二天再带回来。

　　街上车子不多，我很小就自己一个人走路上学放学，偶尔爸爸会用他的二八杠自行车来接送我。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做作业。很小时爸妈就跟我说，读书是为自己读的，那么做作业也应该完全是自己的事情。

　　我做作业的时候，妈妈往往还在邻居家打牌。过一会儿她就会回来烧饭，夏夜妈妈总爱做手擀面，自己和面、切面，白白的面条配上碗苦瓜烧肉、红烧茄子，再热的天，我跟哥哥也能吃两大碗。

　　接下来的夜晚就是我最喜欢的了。

　　有时，我们会搬几把竹椅到邻居家门口。他们把电视机搬出来，大家一起摇着蒲扇聊天看电视，小孩子愿意追逐打闹就随我们去。跑累了，如果爸妈突然出手大方，我们也许还能要到几毛钱，买一只棒冰。不管是便宜点的老冰棍，还是高级点的火炬，都能让人疯狂。

　　有时，我们会跑到顶楼睡觉。摆上一张竹床，点上一盘蚊香，星星就在头顶，西瓜把肚子撑得滚圆，我们数着星星睡着了。

　　几乎每个夏夜都是如此。

　　从我的5岁到8岁到18岁。即便是中考、高考的紧张气氛下，夏夜对我来说，无非就是作业多一些，晚一点睡竹床，晚一点看电视，晚一点吃西瓜。

　　无比单纯、放松的夜。

　　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当了妈妈。

　　地球的气温越来越高了，过去35℃就是难耐的暑热，如今已司空见惯。

　　但不用担心，我们有空调。如今杭州很多的学校也都有空调，甚至还有空气净化器，老师也不用在黑板上用粉笔板书了，电子板极度智能。

　　孩子上学，按照规定，作业是不能布置太多的，很多的考试也都取消，以平时考察为主。

　　偶尔有考试，分数都保密，不排名了。自己知道自己的就好了，干嘛还要打听排名？你这是什么居心？

　　老师必须是春风化雨的，不可以体罚了，骂人也要注意轻重。孩子的幼小心灵需要小心呵护，不可以有风雨。

　　放学了，家长一定是会来接的，小汽车、电动车把校园门口停得水泄不通。没办法，环境变了，路上车多人多，孩子一个人走不安全。

　　是啊，我们的物质条件越来越好了，精神生活也越来越丰富了，给下一代提供的也越来越多样化了。

　　可是为什么？我们的孩子脸上却越来越多心事？为什么今天这个孩子抑郁，那个孩子轻生？

　　我很遗憾无法跟孩子分享童年时的夏天，即使我很想，但已绝无可能。

　　她才读幼儿园，即将上小学。用鸡妈的话来说：“正是虎口夺食、争分夺秒的时刻，幼小衔接晚一天，你的孩子可能就要被别人甩一年。”

　　幼儿园大班，班上第一梯队的孩子已经选择了直接不读，去读全日制的幼小衔接班，每天学拼音、英语、写字、认字、思维逻辑……

　　幼儿园班30个孩子，近20个都在读某而思，有的是从小班就开始读了。孩子们学习各种几何图形，学习分类法。当陪读时，一个班的孩子能在一分钟内就能准确说出三棱柱有几条棱时，我真的惊呆了。我到6岁时才能勉强从1数到20，妈妈为此很发愁，但也没有办法。

　　无数个前辈来跟我说，不论内心多么强大，不论多么佛系，都记得一定要给孩子稍微做一下幼小衔接啊。不然，她一到小学，就被甩在老后头，怎么追也追不上，会被其他孩子看不起，会被老师经常说，会影响到她的心理健康的。

　　于是，我还是被裹挟了。

　　再阳光的孩子，也是有自尊的孩子啊。再贪玩对学习无所谓的孩子，也是要脸要朋友的孩子啊。我怎么能底气十足地说：“都见鬼去吧，姐不在乎？”我不在乎，我的孩子呢？

　　“XXX是差生，不爱学习，加减法都不会，我们不要跟她玩。”这一幕我想过很多次。不是吓自己，而是我知道，这在如今孩子的世界里，已然存在。

　　我能改变自己孩子一时的想法，我能改变其他孩子的想法吗？

　　我能让孩子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她不仅仅只是受到家庭教育，学校教育也很重要啊。上了小学、中学，她在家的时光，除去睡觉，远不及在学校的一个零头。

　　如何能保证她不被裹挟？不受伤害？足够强大？

　　我害怕这些。

　　于是我被推着走了，我给她也报了某而思，也去学三棱柱。我也报了英语，前几天我还悄悄给她放学后报了写字班，因为幼儿园放学后她已经几乎找不到玩伴了，大家都在各个兴趣班间游走。

　　她是几乎不做抗争的，因为她看得到，其他小朋友辅导班比她多得多，作业多得多。每个周末，当我带着她到处玩耍时，她的小伙伴们很多都在一场一场赶兴趣班。

　　她居然非常满足，对我十分感激。惴惴不安的老母亲，听到她来谢我时，内心其实有些撕裂。孩子，原本我们也许可以更轻松些，去享受美好的夜晚。

　　特别是当我知道，这个夏夜过去，即便上了小学，她和我的夜晚也不会总有流萤飞星，不会摇着蒲扇闲话家常，我就更难过了。

　　也许我马上就要整晚坐在她的书桌旁，陪她读书写字，旁边保温杯里放一壶枸杞茶，一盒速效救心丸。也许我们的周末也会变成赶场子，我可能也会买个帐篷在少年宫前驻扎下来，培训班的间隙孩子能来睡一会儿觉，吃点东西。也许我也要把IPAD、手机都收起来，跟她斗智斗勇，不让她沉迷游戏、电视，那些有“危险”字眼的书我也要去投诉一下，让他们都下架……

　　我们会竭力地去保护我们的孩子，让世界变得足够安全。

　　我们会竭力地去追赶其他孩子，让我们的孩子不受伤害。

　　世界明明是变得更好了，我为什么却这样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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