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话语

　　武汉的春天又在下雨。阴雨，恼人的雨，很冷的感觉。虽说是春天，冬天似乎从未真正离开过江城，它像多疑善妒的丈夫，说是出差，离开，却总冷不防悄悄杀回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时代变了，名句早已变节，与时俱进被潜成“春天来了，冬天真会远吗？”

　　我在办公室抱怨天气，喝咖啡，听饮食男女们扯野棉花摆龙门阵。有人在取暖器上一边烤湿袜子，一边讲荤段子，臭袜子的雾气袅袅升起，而话语暄暄又是另一种雾气。忽然觉得，这个春天，狼狈得很！

　　我手头翻着一本上世纪出版的书，这时候翻书，很不合时宜。书是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出版的，名为《唐诗三百首新注》，繁体竖排。当时的“新”，到2012年的今天已掩抑不住迟暮，从版式到字体到气味，都透着一个“旧”字，页面也已泛黄发脆。有什么放三十年还不老？巧的是，我和这本书一样大，都是1980年的产品。我抚摸着这本书，犹如抚摸自己，人书俱老，惺惺相惜。那些唐人的心事，在轻微的脆响中，被一页页地翻过，无数个春夏秋冬被三十三岁的我翻过，那些晴天阴天月缺月圆被2012年的这个雨天一翻而过。当我翻到最后一页，合上书时，像完成了一宗祭祀，整个世界静寂极了。窗外的雨哗哗哗地落着。

　　这时我才注意到，唐诗三百首的第一首就是以春天开始。“兰叶春葳蕤”，张九龄在说春天呢。他在叨念什么呢，用大白话意译，五个字“春天多么好”。第二句“桂华秋皎洁”“秋天多么老”。更巧的是，唐诗三百首的最后一首也与春天有关。“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一个叫杜秋娘的人在伤春。这首诗要我意译，还是两句话“经冬复历春，还是春天好！”

　　那个叫孙洙的蘅塘退士，为什么要把唐诗的话语权交给春天，要满怀诚意不露痕迹地说春天的好。在这个雨天，我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忽然觉得，孙洙起意编唐诗三百首的那一天，也是春天，下雨，孙洙那时的年纪比三十三岁的我要大，他更加感觉到春天的狼狈。就在那一刻，他决意要编一本与春天有关的诗集。

　　此刻的我，在武汉，已是三月下旬，几乎感受不到春天，几乎要像儿歌里唱的一样问“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但我却从孙洙的唐诗三百首中感受到了盎然的春意。我知道，春天永远是好的，而且人活到一定的岁数，春天就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