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诗苑」江苏作家篱边问菊长篇小说《西颜集轶事》连载第三回

栏目:教育管理  时间:2023-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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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音乐 - 似是故人来 (洞箫版)04:18来自金陵诗苑

  第三回

  违初心接过烫手山芋 屙耙屎怎料屙出事端

  徐州城的地势很奇特,四面环山。北面的九里山连绵起伏,山石嶙峋,形势雄伟,犹如城北的天然屏障。山南脚下,便是自金代明昌五年至清朝咸丰五年的一段流经徐州的黄河故道。河道很宽,由于没有外来活水的注入,多数地段已经干涸,有些地方储存些季节性的雨水而形成河流状的水塘。本来只需一袋烟的功夫就能到达自己家的店铺,却无故被兵痞扣押遭受了近一天一夜的窝囊经历,陶春亮又恨又恼。手里扬起马鞭也失去了潇洒的姿态,有些丧气颓废的神态。陶春亮赶着马车没有走回城常走的近道——水漫桥,那条路虽然能近个三、四里的路程,但是经过故黄河的河底时土路窄,不是正儿八经的道,重车经过时要小心滑坡。陶春亮不想再出什么差池,只盼望着能平平稳稳地回到城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陶春亮今天不想从徐州城的西门进城。抄近路走水漫桥就只能走西门了,所以他选择沿着河堤上的大路朝中山桥的方向而去。

  杨桂花还是坐在马车上原来的位置,包袱不离身。出了是非之地,杨桂花心中没有再去纠缠脑后的那些遭遇耻辱。她的眼和心都被新的、不同于西颜集的景色所吸引,感到好奇。胸前的两只奶还在胀痛,在车上仍然需要用双手各自端着。但迎面而来的温柔春风,加上一种挣脱束缚的感觉所带给她心灵上的轻松,让她兴奋不已。此刻,她觉得自己和陶春亮的关系提升一步。两个人不再是不熟悉的陌生同村人,而是除了朱孝轩和儿子狗蛋之外的第三个男人。因为自己宝贵的奶子,除了朱孝轩和儿子狗蛋之外,陶春亮是第三个摩挲过的男人。虽然开玩笑有:“大闺女是金奶银肚皮,媳妇是牛奶草肚皮”的骚话,大众广庭之下喂孩子吃奶的时候可以让男人们偷看,但万万是不能随便给别人摸的。昨晚因为治病,却完完全全的让陶春亮揉来揉去……杨桂花想到这些,就觉得脸上微微发热。

  “春亮哥,快到吧?”过了中山桥,进了北门大街,两边商店林立花花绿绿,人来人往比西颜集热闹繁华许多。杨桂花眼花缭乱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觉得什么都稀奇。过了几家店铺,杨桂花不知徐州城有多大,便问道。

  “一会儿就到了。”陶春亮在马头的位置收短缰绳,贴着马头引导马匹沿着道路中间行车,这样马匹会老老实实的,不至于受到突发惊吓。

  “是先送你去孝轩姑姑家,还是先到药铺卸了货再送你呢?”陶春亮回头看了看车上四处乱瞅、此时眼睛已不太够用的杨桂花,让她拿个意见。

  “离你们家的药铺远不?”

  “他姑姑住南关,我们在西门附近。不算近。”

  “春亮哥,那就先去你们那里如何?”杨桂花又把皮球踢了过来。

  其实,陶春亮的想法也是先把杨桂花拉到药铺。他倒没过多考虑多少孝轩姑姑住的远近,他考虑的是杨桂花疽奶的状况。陶春亮觉得很有必要让二弟春明抓紧给他治治,免得耽误了

  病情。现在把杨桂花推出去,是对她和朱家的不负责任。“医者,仁也!”把一个急需治疗而自己家里有人能治的病人撒手不管,作为一名治病救人的大夫,陶春亮做不出来。所以,陶春亮决定先到西关药铺让二弟春明给杨桂花诊治后,再把她送走。

  博爱街位于徐州城内西关,是一条从徐州城主要干道东西向的徐海路分支出来的,往东南奎河方向延伸的小街。这一带住户众多,大都是做小买卖的,附近有座尼姑寺庙“大悲庵”。民国以后,徐州城冒出许多新的地名,有老地名改的,有原来没有名字后起的。这个博爱街的“博爱”两个字,就是取之孙大总统的题词。博爱街口是个小斜坡,从临徐海路的门面往里数到第三家,就是陶家药铺。如果在徐海大路上从西往东走,老远就能看到门头上的黄底黑字匾额。

  接近博爱街,陶春亮不停地跟街两边店铺里的熟人打招呼。“吁吁!”陶春亮稳稳的把马车停在自家药铺门前。喊道:“老二,开开大门。”应声从药铺里走出一个二十二、三岁的短发年轻男子,这位就是陶春亮的二弟陶春明。看到陶春亮忙惊喜地喊道:“哥,你回来啦!”当看到车上还坐着一个女人时,浓眉大眼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这是……?”陶春亮没等二弟说完,就催促道:“赶紧开大门,进家再说。”

  陶春明转身走进屋,来到院内,从院子的大门处里面打开大门。门道狭窄,迎面又有座影壁墙。陶春明手扶车帮照顾哥哥一起把马车迎进药铺的院里。停稳马车,拉上车闸,陶春亮把手伸向杨桂花:“到地方了,下来吧。”说着把杨桂花扶下车来,陶春亮开始解马卸鞍。

  杨桂花跳下马车,走了两步便跺跺脚,把包裹往胳膊肘上提提,用空着的手上上下下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好奇地环顾四周一番,立在那里等待陶春亮的安置。

  “哥,这不是朱孝轩家里的吗?她怎么跟来了?你们怎么来这么早?”陶春亮靠近哥哥,不解的问道。因为从时间上看,如果早晨从西颜集出发,也不可能这个点到徐州,而且还跟着个不常走动的同村女人。

  “得闲再跟你详说。”陶春亮觉得现在不是跟二弟解释的时候。“对了,春明,等会儿用得着你。孝轩媳妇疽奶了,你给看看。”陶春明往下卸着货,听到哥哥的吩咐,没有出声。

  陶家的三手祖传中医秘法名声是从陶广德这代开始传开的。一是治疗男女不孕不育,二是预防狗咬人的疯病,三是遥疏女人疽奶。这三项医术可以说是陶家的传家宝。陶广德把前两项传给了陶春亮,把第三项传给了陶春明。陶广德的原意是都让儿子有点医术绝活在身。陶家专治女人疽奶的治疗法颇为神奇和神秘。从形式上看非常简单,不把脉、不让病妇吃药,不需要接触病灶。只是让病妇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和感觉后,治家手拿祖传的桃木梳子,躲在自家的屋门后面的黑窟里,用手指不断地来回拨搂梳子的刺儿,口中念念有词。这个念词只有传承者知道,旁观者只听到“嗯嗯嘤嘤”的声音,就是难解何为。一会儿仪式结束便会告诉来人:“回去吧,到家就好了。”就这么简单。这种疗法谁也无法解释原理,可是经过陶家治疗过的病妇无不赞叹疗效的神奇,不然也不会相传几代人。

  收拾停当,短暂休息后,陶春亮催着陶春明给杨桂花治病。陶春亮想尽快给杨桂花看完疽奶后,抓紧把人送走。他感觉这是块烫手的山芋。只有把杨桂花交到朱孝轩的姑姑手里,才算是完成了这趟托付。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陶春亮便会到前面的门面去照看店铺,让弟弟陶春明在住房里捣鼓这些事情。据说这种神神秘秘的疗法越静效果越好。陶春亮不懂,也不会,所以也不搀和。这次从家里带来不少药铺里该补充的中草药,都是父亲长时间准备的。有些品种是父亲陶广德在自家地里种下收获的,有些是他空闲时间转悠时采挖到的。像艾草、薄荷、野三七、车前草等,乡村的田头地边都能找到。父亲已经加工好的中药成品,陶春亮按照标牌上的药名直接放入药柜中的一些抽屉里。没有加工过的,或者是半成品,陶春亮就搬到药库里,等有时间弟兄俩再加工。

  杨桂花和陶春明也是认识的,只不过二人可能从没有说过话。杨桂花在介绍自己病情的时候有些拘谨,扭扭捏捏简明扼要的说了几句,就走到离门口几步远的院子里站着。站着的时候显得不自然,一会儿用手指甲互相扣扣指甲盖儿的污垢,一会儿左右前后地审视着自己的脚鞋,来回弹涂鞋面上的泥点儿,泥印子并没有去掉多少。那副不知所措的神情,像极了孩子犯了错误等待家长训斥,或是学生没背诵课文面临老师打手心板子一样。

  陶春明给女人看疽奶通常时间不会太久,也就是旁人三两句话闲扯的功夫。可今天不知怎的好大一会儿,不见他从后门里面出来。陶春亮在药铺忙碌的时候,能从开着的后门看到南屋的情况,也能看见杨桂花站在那里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今天老二看这么长的时间,怎么回事儿?他心里有些郁闷,正想过去南屋问问情况的时候,只见弟弟春明匆匆从屋里走出,脸上写满着急。他跨过院子,直接走到药铺,还没等陶春亮开口,就说道:“哥,杨桂花这个病我看不了。”

  “什么,看不了?”陶春亮睁大眼睛,用疑问的目光打量着二弟。

  “哥,我刚才尝试了,看不下去。”陶春明摇摇头,也是有些不明其中缘故。

  一会儿,陶春明走近哥哥陶春亮身边,小声地问道:“哥,杨桂花是不是之前找过别人治过?”“啊!”陶春亮听着弟弟这么一说,心里一惊。“哥,今天我看不灵了。我的眼前一片黑影。”陶春明解释道。

  陶春亮默默地坐了下来。他对二弟说出来的话半信半疑。这种一年半载也难以碰到过几次的女人疽奶病,陶春亮知道的不多,没有做过医理医术的研究。但二弟竟然能看出这样的结果,陶成亮觉得不可思议。

  陶春亮不想再提昨晚为杨桂花按摩治疗的事。想让这件事情像风掠过面颊后,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好。这是一个尴尬无比、难为情的过程。他思忖片刻,告诉二弟:“你把她送走吧,送到孝轩姑姑那里。”陶春亮的本意是:既然二弟春明不能用陶家的古法治疗杨桂花的疽奶病,就应该尽快把杨桂花送到城里正规的大医院治疗。自己昨夜的按摩治疗是没有办法的即兴之作,效果不明,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现在已经没有留下杨桂花的理由,只有把杨桂花交到朱孝轩的小姑手里,自己就完成了朱家的托付。昨晚耽误一天一夜的行程,绝非自己的意愿所及。

  “好。我送完正好去新新中学一趟,我想旁听那所学校教国语的吴老师的晚课。问问学校允许不?”陶春明满口答应下来。“还有一件事,前几天有位穿中山装的人来找你,我觉得有点儿面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来人没说什么吗?”陶春亮问道。

  “没说什么,不过他留下话来说,过几天再来找你。”说着,陶春明往院子里走去。

  徐州早点的油条、啥汤是当地的传统小吃,具有悠久的历史。金黄色的油条酥脆酥香。啥汤汁醇味美。相传,啥汤是唐尧时期的长寿者彭祖发明。他曾进奉雉羹而得到尧帝的赏识,被封于彭城,为大彭氏国的始祖。后来历代不断改进,增加猪骨、秕小麦等添入一起煮汤,汤浓但无面粉勾芡。待汤煮好后,汁液浓厚,香气四溢,食之鲜美异常。因而风行遐迩、广为流传。陶春亮喜欢喝,媳妇秀贞不在身边,弟兄俩基本上不做早饭,都是在外面油条、包子、啥汤买了端回来吃。

  自家药铺的买卖,开门打烊都没有固定准的时间,主要看自己和顾客病人的情况而行。总的原则是早开晚关,不能人家满大街的商户都开门迎客了,你还关门闭户的,不像话。一早起来,陶春亮就开个门缝到街上转转,呼吸呼吸街上的新鲜空气。“陶大夫,回来啦。”老街坊邻居们看到陶春亮都打打招呼,聊上几句,仿佛有种久违的感觉。溜了一圈儿,陶春亮在坡沿买了早点往回走。到药铺把早点放到柜台上,准备等老二洗漱完一起吃。转身拿起笤帚,把药铺前堂轻轻地扫了扫,这才把六块门板全都摘了下来。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就在这时,药铺门口停住一部黄包车,只见从车上下来两个女人。陶春亮一看来人,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地叫苦。两个女人没往别家去,直接进了陶家药铺。

  “小姑,你怎么来了?”陶春亮掀开柜台的木挡,笑着迎上前去。

  “亮子,我给你送个病号儿来。”说话的女人有四十多岁,脸上也是笑矜矜的。这个被陶春亮称作“小姑”的女人,是西颜集朱孝轩的姑姑。陶春亮之所以这样称呼她,是比作朱孝轩来喊的,乡村里有这样的规矩。另外就是一个集出来的同村人,两家在徐州城里也时有来往,所以显得有些亲近。年轻的女人就是陶春亮从西颜集拉来、昨天傍晚被送走的杨桂花。

  朱孝轩的姑姑没坐下,嘴里就嚷嚷道:“亮子,桂花这趟来事先也没跟我说过,如果我知道,我是不会让她到徐州来躲的。掐个奶值当的跑这么远吗?万一路上颠簸疽了奶怎么办?你看。这不就出事吧。龟孙子昨天晚上一夜跟没睡样,疼的受不了。我是没办法,只能送到你这里来。你想想办法给她治治。”

  陶春亮苦笑着,轻轻地点着头。那样子三分在硬撑,七分是无奈。杨桂花也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这时,陶春明也进来了。看到两个女人,赶忙上前跟孝轩小姑打招呼。

  “她的病不好治!”陶春明显然听到了小轩姑姑的话,小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什么不好治?”孝轩姑姑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好治也得治,你们不治让谁治?谁不知道你们陶家有绝招。”孝轩姑姑认为陶春明是故意推辞、不想接下杨桂花才说出如此的话,她不相信,没好气地回道。

  陶春明退到一旁,不再说话。不管怎么说,孝轩姑姑是长辈,不能顶撞。

  娘儿俩坐的那两张椅子是陶春亮设计放在前堂的。木椅的后背雕刻有精美的双龙戏珠图案,暗红色的油漆,中间隔着一台方形茶几。杨桂花脚登着木椅子的踏脚,手里紧拽自己的包袱,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眼睛无神的平视着对面的一排药柜。趁陶春亮忙着给娘俩沏茶的工夫,孝轩姑姑歪头在杨桂花耳边嘀咕几声。杨桂花没有言语,只是微微点点头。

  “小姑,别发火,先喝茶!”陶春亮满脸堆笑,像是赔个不是。

  “亮子,我没生气,是急的。”孝轩姑姑的声音柔和许多。“你们没看桂花的奶子,她那里恨不得要爆炸。得抓紧时间治疗,不然再这样下去,我怕跟俺三嫂子不好交代!”

  陶春亮讪笑着,没有表态。此时,他的心态与二弟的想法并无二致。

  见陶春亮光笑不说话,孝轩姑姑声音提高些嗓门。“亮,你看这样子行不?”孝轩姑姑觉得喊一个字也许更显得亲近:“秀贞不是不在吗?让桂花住在你家,替你们兄弟俩烧锅、干点杂活,免得我天天来回的接送。你也知道我和你姑父做着小买卖不容易。嗯,现在正是销售的旺季,我俩起早贪黑耽误不起时间,是真没有时间伺候桂花,带她出去看病。再说,我和恁小姑父也不懂什么医术,不知医院里的门道和深浅,别让人家给坑了。今天就把桂花托付给你们陶家药铺,怎么给桂花看病你们说的算。你们不收也得收,赖也得赖给你陶春亮。什么时候你们把桂花的病看好了,什么时候让她回去。”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光洋,放在茶几子上。说:“这是桂花的医费和吃饭的费用。不够的话,等我来接人时再给。”没等陶春亮如何回答,就起身往店外走去。朱孝轩的小姑不留给陶春亮说话的机会,以致陶春亮想把昨天二弟春明已经用陶家古法给杨桂花看过“疽奶病”的事无法说给小姑听。看来,无论说什么她也不愿意听了。杨桂花,陶春亮只能被动接收下来。

  见状,陶春亮和杨桂花两个人连忙跟着,一直送到徐海路上。陶春亮看到有辆黄包车从西向东,正想招呼过来。孝轩姑姑连忙挡住说:“我自己走回去就行啦。我这哪是出门坐车的命?来的时候,俺娘俩雇了辆车,主要是怕桂花的身子吃不消。”说着就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朝陶春亮说:“亮子,一定要给桂花看好。这个病要是看不好。人家不笑话陶家药铺吗?”

  夜幕降临,临街的商铺屋里分别亮起昏黄的灯光。一般来说,“陶家药铺”都是吃罢晚饭后再坚持一阵子,等街上难见行人的时候,再考虑关门打烊。药铺的生意有特殊性,有时候三更半夜也有人来抓药。所以陶家在前屋药房的东间,靠近院子的北部隔出了一半间房屋出来。留有人住。一方面算是夜间加班、值班自用。另外,东墙上方开着一个小小的窗洞,大门外有什么动静可以尽收耳底。小房间一直是陶春明在住。关于杨桂花,陶春亮是这样考虑的:有孝轩姑姑的话搁在那儿,杨桂花这块山芋无论如何烫手也是扔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把她安置下来。让她在春明的房间凑乎几天,两兄弟暂时在南屋睡一起。病的事儿,先按照王大夫说的方法治下去,如果几天之内不见好,就把她送到中山南路的协和医院去,让西洋大夫去治疗。但春明对这事明显不高兴、不热心。陶春亮心里想着,有些事情找机会必须跟弟弟说清楚。

  有杨桂花做饭,这饭吃的是又及时又赏圆。晚饭后,陶春明胳膊肘里夹本书,到钟鼓楼附近的新新中学上夜校去了。杨桂花收拾完锅碗儿瓢盆,走到店铺里和坐在柜台里的陶春亮打声招呼,进到春明的小屋里。小屋铺有一张单人床,剩下的床前仅够放一只床头柜的宽度。人在屋里站着,会给人一种憋屈的感觉。杨桂花把包袱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床沿,觉得不舒服。胸前挂着的两只胀奶,就像是缀着的两座大山,累得她呼吸困难。小姑把自己像个累赘的包袱一样丢在这里,的确有些不像话。但是不争气的奶子疽成这样,不抓紧治疗,谁不害怕?杨桂花想到这里,觉得这女人真是有点儿可悲, 一辈子给男人生儿育女,承受的太多太多,背负的太多太多。

  陶春亮这时候在店铺里也没闲着,他把药铺里存放的所有药书都翻了出来。想找找有关活血化瘀方面的药方。他想根据医理,肿胀肯定是有所不通,治疗女人疽奶,如果按摩加上中药调理,效果一定会不错。有几部药书是祖上传下来的,书的纸张已经发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但具体是哪辈先人抄写的,父亲给他书的时候并没有说明。陶春亮仔细地逐页寻找着,终于在一本没有书名的古书里,陶春亮找到一个不常见的药方:这是标注治闷消涨的方剂。

  人参 三钱;山茱萸 六钱

  土鳖虫 十二钱;金银花 十钱

  黄连 六钱

  陶春亮拿起笔,把方子写在纸上,仔细地审视着上面的几味中药,他觉得其药理可靠、药性温和,作为疏通开挖之用是个好处方。但是针对女人疽奶,特别是像杨桂花这样分泌旺盛的女人,还应加上退奶的药物,如同减少水源、避免泛滥的理论。于是在药方上写上:*** 五钱,***六钱。

  陶春亮觉得还是按照治病的程序来比较保险,他走进小屋。

  杨桂花看见陶春亮进来,连忙起身说声:“春亮哥!”陶春亮用手示意她不要动,自己侧身坐在床边。“桂花妹子,你还是平躺下去,我给你把把脉。”说着,便拿起杨桂花的手,掌心向上地放平在褥子上,自己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搭在杨桂花的右手腕处,用心倾听着她的脉动。……了解了脉相。陶春亮感觉刚才开列的几味中药都比较对症。他的手从杨桂花的手腕处拿开,手指了指杨桂花的胸部,对杨桂花说:“把你的衣服掀起来,我看看这里情况怎么样?”杨桂花愣了一下,接着便听从陶春亮的指示,无声地把上衣的扣子解开,内衣掀起。

  ……(省略)

  陶春亮走到药柜前,弯下腰、蹲下身,从柜子底层拿出一只灰瓷煎药罐。他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天虽然时间晚了一些,但有必要马上煎药。让杨桂花早一点喝上汤药,就少受一份病痛。

  “哥,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呢?”陶春明踏进门来,夜校的学习结束了。

  “二弟,来来来,你回来的正好,你赶紧按这个方子抓药。”陶春亮从桌子上拿起纸,摇着递给陶春明。陶春明接过来,拿到电灯下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径直走到药柜,手拿药方,按方配剂起来。

  过了清明节,麦苗窜得特别快。绿杆儿拔节一天一个样。万木葱笼,地里的野草萋萋然,到处绿荫遍地。出了西颜集北门,一条大道直通河底。这条西自兰考,东通大海流经徐淮大地近千年的故黄河,像一位温柔善良的母亲养育着黄土地上的子子孙孙。它平坦的河床点缀着几汪清水,仿佛大地闪亮的明珠。一望无际的河漫滩,柔软细腻的沙地上,生长出各种各样的野花野草。春风吹过,黄的、白的、粉的,红的花朵竞相绽放。长嘴的水鸟一会儿落下,一会儿飞起。三三两两的白羊、黄牛,轻松自在地啃食着清新的青草。

  “歪头”耿二愣,上身穿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破棉袄,袖子和肩上露出填瓤的棉花,敞着怀。下身大腰夹棉裤没脱,系裤带子滴流着。脚上的布鞋已经旧得破破烂烂,脚面前咧着嘴,露出两根脏兮兮的脚趾头。这家伙口里叼着一根随手在路边薅的狗尾草,手里拿着旧布条搓成的羊鞭,哼着自己创造出来的小曲儿,前面十几只绵羊往大河方向赶着。

  耿二楞,十七八岁的年纪。是西颜集出了名的“少脑子”兼“将鸡头”。大伙儿喊他歪头,是因为她小的时候没人看护,爹娘忙着地里的生计,把他自己放在软床子上睡觉,睡得头又歪又扁。耿二愣爹和娘死得早,由于和西颜集集董耿万财沾亲带故的,耿万财就把他收养在自己家中。说的好听是收养,其实,耿家从来没把他当作一家人看待,待遇甚至连耿万财养的狗都不如。从小给耿家干活,不是赶猪就是放牛羊。这耿家不光多了个免费的长工,还能顺道把二楞爹娘遗留下来的几亩地扒了过来。但这个歪头也不是个正经货,成天给别人打赌抬杠,时不时干出点儿偷鸡摸狗的勾当。是个人见人烦、不招人喜欢的熊孩子。

  昨天晚上到西庄看吹喇叭的回来晚了,睡过了头。“奶奶个逼,太阳都能晒糊腚了,羊在圈里饿的嗷嗷叫,你个死鬼还不起来放羊去?”二楞子让耿万财大老婆耿孙氏连嚼带骂的拾捣起来,胡乱啃了个玉米馍馍,就赶羊出来了。或许是昨晚听喇叭回来的晚,夜里睡得太熟了蹬了被子的缘故,加上早上的稀饭也是凉着喝的,耿二愣赶着羊群没走几步就觉得肚子不舒服,气感在里面翻滚,有种想拉粑粑的感觉。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着屙屎放屁。这活人的两件事,谁也管不住。但赶着羊群在集庄里是不行,刚出北门也不行,近处有人,地里有人干活,拉粑粑这事总得找个僻静的地方吧。就这样,耿二愣忍受着难受的肚子,用手中的鞭子催促着大大小小的十几只绵羊快行。眼看还有一节地就到河堤了,耿二愣实在忍不住肚子里疙针疼,屁都不敢放,再不拉,腚眼子也擢不住了,屎尿马上都能拉在棉裤裆里。这里是他天天放羊熟悉的地方。他瞅准一个干涸的小水沟。他扬起手里的羊鞭朝头羊摔了一个响,那意思是让头羊自己往河堤走。自己慌张地跑向小水沟,解决自己的大事情去了。

  通往河堤的沙土路的两旁都是麦地,赶牛羊的人过路时都要看护好牲灵。特别是从村里出来,羊处于饿肚子的时候,一不小心很容易发生畜牲啃青苗的事。这个二楞一跑远,羊群像没娘管的孩子,都不管三七二十一拐进路边眼前的麦地啃得个欢。等耿二愣办完事儿,提着裤子来撵,一大块麦田已经被啃半截了。

  把羊赶下河堤耿二愣环顾四周,他确定被羊啃过的麦地是朱老三家的。心中懊丧:“奶奶的,这下闯祸了。”

  朱孝轩家的亩把地靠近大河堤。这是早年朱孝轩的爷爷奶奶起早贪黑开垦的拾边地,这块土地因为贫瘠地薄,朱家人没少操劳付出,花的心思也最多。每年播种的时候,要不深挖翻土,让雨水冲冲,那出来的盐碱白花花的、一片片的,根本长不了多少庄稼。每年朱老三换着播种。去年秋来棒子收好后,这块地剜剜整整耩上的麦。今年雪落的不多,一冬天麦苗旱得发黄。雨水前后,老天爷算是睁开了眼,接连不断的下了几场好雨。得到雨水的滋润,这麦苗缓过劲儿来,不辜负这大好的时光。朱老三几乎天天都要挎个粪箕子到这块地转悠一趟。看着长势喜人的麦子,他心里觉得愉快而踏实。朱家在东门外猪奇洼还有三亩多地,那块地是祖上留下来分家分给朱老三的。今年点上了一小半的春玉米,另外一大半准备栽上红玉。红玉的产量高,是全家几口人赖以生存的主食。农闲时,朱老三会操起自己的木工手艺打些小木件拿到集上卖钱。朱老三的木匠活不赖,他打的风箱最拿手,质量好、风力大,三乡五里,远近闻名。朱老三性格温顺,老实本分,平日只知埋闷头干活,人场里话也不多。和他老婆三老妈子的快人快语相比,截然不同。一个天,一个地。用三老妈子的话说,朱老三就是那种三脚蹬不出一个屁来的家伙。这点倒有点像儿媳妇杨桂花。

  吃完早饭,朱老三在院里拾捣起来。他把年前买的那根枣木树干量了尺寸,画个记号,从屋里摸出锯子,脚踩在枣树干上,“嗤咕嗤咕”地拉起来。

  “你个老东西,又捣鼓啥来?”三老妈子跟朱老三说话从来不用好言。从外面走进院门,手里端个针线筐子。

  “这不是韩寨的张善人,上集让我给他家的大车配个车轱辘嘛,我先解解木头。”朱老三觉得头上有点冒汗,把戴着瓜皮帽摘下来,顺手搁在三老妈子两手捧着的筐子里。

  “哪个张善人?”三老妈子没弄明白是谁,被朱老三说得糊里糊涂的。

  “不就是铁匠刘传壁的亲家,他闺女的老公公嘛!”朱老三一脸嫌弃。

  “哦,你说的是他?我以为是谁嘞。你说是张瘸子我不就知道了嘛。”小孙子狗蛋儿一溜烟儿跑进来,抱着奶奶的腿晃悠。“去去,出门找小刚玩去,一天到晚就知道缠着我。恁娘倒好,自己跑到徐州府游逛看景去了,把你这个拖累蛋扳给我。”三老妈子嘴里说着,烦躁地用手拨拉狗蛋儿。

  “你说的那个铁公鸡什么时候变成善人了?”喜欢扯舌头的人就喜欢刨根问底儿,三老妈子又问朱老三道。

  “你说人家是铁公鸡,你怎么知道的?”朱老三反问道。

  “我是听淑英娘说的,淑英娘说每次淑英回来看她,东西多拿一点儿,她老公公都要叨弄事,不是嫌拿得多,就是嫌拿得贵。哪有这样的亲家?”三老妈子嘴撇的跟簸箕一样。

  朱老三手里干着活儿,头也不抬:“谁家的东西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辛辛苦苦在地里捞出来的,心疼也没错。”朱老三不同意娘们儿的话,老公母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扯着。

  这时,从大门外走进一个年轻女人,手里拎着包袱。紧接着,又进来一个推着独轮车的男子。三老妈子定睛一看:“恁俩怎么来了?”原来是大闺女张朱氏两口子回娘家来了。朱老三见状也停下手里活儿,招呼女儿女婿。

  “娘,你上次说要点棉线,说是给俺达纳双鞋底用。我今天专给你送我捋的棉线疙瘩来的。”大闺女走近三老妈子,解开手中的包袱,拿出几坨棉线。

  女婿把独轮车停好、放稳。要过岳父手中的木锯,继续锯起来。大闺女婿是朱老三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木工手艺不在师傅之下。自打十几岁就通过亲戚介绍来到西颜集朱家,跟随朱老三学木匠手艺。师徒如父子,朱老三和三老妈子拿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大闺女婿为人敦厚实诚,老实本分,平时话语不多,只知道跟在师傅后面学手艺。这性格倒和朱老三相似,颇得朱老三喜欢。徒弟一般都是给师傅做下手,毛活、累活基本上都推给徒弟做,大闺女婿毫无怨言。后来随着年龄增大,徒弟背地里和大女儿暗生情愫,三老妈子和朱老三发现后便顺水推舟把女儿说给徒弟,锦上添花。俩人结婚后回到大河北婆家,自己支起木匠门户。

  “恁地里的活都忙得差不多吗?”三老妈子和女儿聊着,关切地问道。

  “我昨天才把麦地里的草薅完。”女儿回答道。突然,大女儿想起来说:“达,刚才俺俩路过咱家大河堤那块麦地,我怎么看见麦苗让什么畜牲吃了一大片,恁知道吧?”

  “啊!”朱老三和三老妈子两口子同时吃了一惊。“麦苗让畜牲吃了?有多少?”三老妈子好像不太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心想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祸害俺家的地?

  “娘,老大一片嘞,谁这么缺德?”大女儿恨恨地说道。

  “我昨天傍晚去看的时候还好好的。”朱老三也是不可置信。

  “他爹,你赶紧去看看,问问是谁家的畜牲吃的,不承认我能骂死他,让他姥爷奶奶翻不了身。”三老妈子瞪着眼睛,她相信女儿的话,气愤不已。

  “嗯。”朱老三应了一声,抓起针线筐里的瓜皮帽,就往外急急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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