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那张舍不得扔的趴趴凳

　　

　　上大学时的封克

　　

　　封萍保存的趴趴凳

　　泰兴方言中的“趴趴凳”，指的是小矮凳子。

　　几十年来，封萍大姐随着工作的调动以及居住条件的不断改善，中途换了几次房。每次换房，都要淘汰一些废旧物品，家中一张其貌不扬的小趴趴凳，既不是什么明清文物，也不是用什么名贵木材打成，封萍大姐却视若珍宝，始终不肯舍弃。

　　因为这张趴趴凳，见证了她的弟弟封克从一个小木匠成长为一名大学教授，饱含着浓浓的姐弟情。

　　荒年阵饿不煞手艺人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那年，在国家高教部任职的父亲封光，因在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和教学改革的工作会议上，谈了对教学改革的不同意见，被打成了右派，到“北大荒”进行劳动改造，后因封光查出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准许回京治疗。后来，他们夫妇俩双双回到原籍，在黄桥中学教书。

　　大女儿封萍、二女儿封丽，初中一毕业先后下乡插队；儿子封克小学毕业后考初中，以数学考试成绩满分，作文98分的成绩高居榜首，几个评卷老师看后赞不绝口。但因是右派子女，未被录取，只好辍学在家。

　　已下乡插队的大姐封萍，人长得单薄，体重只有七十多斤。因长期营养不良和超负荷劳动，她经常在田头路边晕倒。队长看她实在可怜，就让她回城休息调养。

　　

　　留德博士答辩完，与导师门格尔教授合影

　　看着生病的女儿和辍学在家的儿子，封光和夫人黄芝源的心都快要碎了。他们常常心怀内疚、夜半对泣，恨自己连累了孩子们。单位发给他们夫妇俩的生活费，再怎么精打细算，也不够维持一家五口人的生活开支。

　　考虑再三，封光和夫人商量道：“荒年阵饿不煞手艺人，倒不如让儿子先去学个谋生的手艺。”夫人虽于心不忍，泪眼婆娑，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就这样，儿子封克跟在学校专门负责修理门窗和台凳桌椅的叶师傳后面去学木匠。

　　送儿子去学徒的前一天晚上，妈妈紧紧握住儿子的那双小手，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并时不时地用脸去反复抚摸着。她不敢想象儿子这双稚嫩的小手，怎么拿得动斧、刨、锯、凿这些笨重的工具。

　　懂事的封克抽出双手，不停地抹着妈妈脸上汩汩流出的泪水，虽说他的梦想是将来做一个像爱因斯坦那样会拉小提琴的科学家，但现在看来梦己搁浅，前途渺茫。他不想让身心早已疲惫的父母再为自己感到为难，安慰母亲说：“妈妈您放心好了，儿子将来一定会像著名科学家华罗庚叔叔那样，靠自学成才，虽说自己不一定能达到他那样的高度，但只要努力过就不后悔。”

　　人生的第一件木匠作品

　　一般来说，木匠学个三年，能把一张趴趴凳打得四平八稳，就算不错了。封克跟着师傅才学了两三个月，就把一张小趴趴凳打得对缝合榫、有模有样，摸起来顺溜光滑。师傅看后，情不自禁地竖起了大拇指，心想：可惜了这孩子！

　　在师傅眼中，封克是一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可封克骨子里心气较高，聪明好学，工具箱里从不缺书本。空闲时，你玩你的，他学他的，从不受干扰。干活时，手指上磨起的血泡，不经意间翻书破了，竟在书页上留下一个个血指纹。

　　有一次，母亲去食堂井边打水，顺道来“木工间”看看学徒的儿子。当她看到儿子正利用休息时间，趴在工具箱上如饥似渴学习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当她发现在儿子的书页上，印着的一个个血的指纹时，真是揪心地痛。她一把抱住儿子，泪如雨下。

　　经过母亲的不懈努力，终于“精诚所至 ，金石为开”。经相关部门领导商量研究决定，同意让封克回到学校念书。

　　当他和师傅告别时，师傅紧紧搂住他说：孩子，好好念书去吧！你本就不应该属于这里，咱们是前世有缘，师徒一场。说着、说着，师傅的眼圈红了。最后，师傅把那张小趴趴凳递给他说：带去做个纪念吧！

　　真是知徒莫如师啊！

　　趴趴凳，这可是他人生的第一件作品，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历练。

　　他回去要把这张小趴趴凳送给因病在家休养、每天辛辛苦苦操持家务的大姐，省得让她每天都坐在那冰凉的水泥台阶上择菜、洗衣和缝制加工补贴家用的手套。

　　当姐姐封萍接过弟弟专门为她做的趴趴凳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反复用手抚摸着。多好的弟弟，别看他平时言语不多，却心细如发，知道疼爱姐姐了。那天晚上，她竟抱着趴趴凳睡着了。

　　打那以后，不管是择菜、洗衣、缝手套，包括排队购物，看广场电影，她都会带着这张心爱的趴趴凳。趴趴凳几乎成了她的闺蜜和最爱，坐在上面，心里总感到暖暖的。

　　记得有一次，父亲去布置宣传墙画，因高度够不着，父亲便从家里拿了这张趴趴凳去做踩脚。封萍知道后，立即赶到现场，大声叫喊着让父亲赶快从小趴趴凳上下来，说：“这是弟弟送给我的礼物，不是让你拿来做踩脚用的。”

　　

　　退休后的封克学习小提琴

　　“会拉小提琴的科学家”

　　在参加全县恢复初中考高中的几千名考生中，封克脱颖而出，考出了个第一名的好成绩，但最后却因名额有限，落榜了。

　　1976年，经过拨乱反正，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父母终于得到彻底平反，教育部为他们恢复了名誉和原级别待遇，并补发了工资。

　　恢复高考后，封克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大学。当年高考成绩高出南京大学录取分数线40分，但他只敢选填了当时少有人问津的江苏农学院（今扬州大学农学院）等三所不是很热门的学校。封克以优异的成绩，在江苏农学院取得硕士学位后留校任教。

　　紧接着，封克被国家选派去联邦德国基森大学攻读博士和从事博士后研究，由于他的刻苦努力和取得的研究成果，得到了导师、国际营养学权威门格尔教授的高度评价，并在国际土肥会议上作了重点介绍，《人民日报》海外版也对他进行了专题报道。

　　出国留学前，封克特意赶回黄桥的老家，向亲友们辞行。同时，也向即将要结婚的姐姐封萍提前表示祝贺，他特地将那张小趴趴凳找来，重新打磨油漆了一遍。这是他独特的情感表达方式，可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封克给学生们讲课

　　1990年初，封克谢绝了导师的再三挽留，放弃了国外丰厚的物质待遇，毅然回国。

　　他一直牢记父母对他的嘱咐：“是党和人民培养了你，人要懂得感恩。学成后，一定要争取早点回来，报效自己的国家。”

　　封克不负厚望，学成归来后，就马不停蹄地着手整顿实验室，改善科研环境。两个月后，他的项目申请以全优的成绩通过了专家的初评、复评和面审答辩，成为江苏农学院第一个获得“国家青年科学基金”的青年教师。他被破格晋升为副教授、教授，后又被聘为南京农业大学和扬州大学博士生导师，同时被提拔为扬州大学农学院副院长。

　　2003年，在他的极力倡导下，扬州大学成立了“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他被任命为该学院首任院长，他主持的一门课程又被评为国家精品课课程。2008年，他被聘为国家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终审评委等。2010年被评为扬州大学首批二级教授。

　　更为了不起的是，他曾先后10次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陆续在国内外专业杂志、刊物上发表专著及论文200多篇。

　　退休后的封克，热衷于书法和小提琴，并圆了自己“会拉小提琴的科学家”的梦。

　　【趴趴凳故事补记】

　　在封萍出嫁的那一天，父亲特意去商场买了一根大红绸子扎成花，系在那张小趴趴凳上，作为女儿的特殊陪嫁。

　　女儿见状，眼圈红了，强忍住泪水哽咽着对父亲说：“爸爸，对不起！当年女儿不懂事，不该惹您发那么大的脾气，是女儿错了。”

　　话一说完，对着父亲深深鞠了一躬。

　　爸爸轻轻扶起女儿，稍作平静，意味深长地对着女儿说：“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新的生活也即将开始，带上咱家这张有故事的趴趴凳去吧。将来当你儿孙满堂时，你要讲给他们听，现在你们经常喜欢当马骑、当车开的小趴趴凳，当年也曾是奶奶的最爱。”

　　■赵晋成

　　责任编辑：煜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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