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勤：长江文明、黄河文明交流互动刺激出内生动力，推动中华文明发展

　　“4000年前，石家河文化曾往北方走；夏商西周时代，中原文化持续南下；楚文化时期，南方文化又曾扩张北上。南北文化从新石器时代到秦统一中国，是个曲线交流的过程。两个大河文明不断交流，刺激内生动力，保持中华文明不断发展。”

　　方勤在讲座中。记者万建辉　摄

　　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推介活动于1990年启动首届评选，至今湖北已有14个考古项目上榜，数量位居全国各省前列。这些获奖项目出土了哪些珍贵文物，讲述了荆楚大地怎样的历史发展进程，对于人类文明起源和中华文明发展进程又作出了怎样的贡献？

　　4月16日下午，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方勤受邀在盘龙城遗址博物院，作题为“湖北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赏析”的讲座，对公众关心的诸多问题一一做了回应。

　　17个考古项目入选国家级奖项

　　枣阳郭家庙曾国墓地出土文物。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方勤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学系，是“考古中国”重大项目“长江中游地区文明进程化研究”夏商周课题组组长、“中华文明探源研究”子课题“长江流域文明进程研究”之石家河项目负责人。还是中国考古学会理事、两周（西周、东周）专委会副主任，湘鄂豫皖楚文化研究会常务副理事长。

　　方勤说，站在盘龙城遗址博物馆里，能直观体验到古代文明的辉煌。近些年，湖北考古取得了突出成就，建立在几代考古人辛苦付出基础上。

　　前不久，2022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在京公布，湖北十堰学堂梁子遗址入选，这是该评选启动以来，湖北上榜的第14个考古项目。中国社科院主办了全国六大考古新发现评选，湖北至今有10个考古项目入选了。这两个奖项是中国考古最高奖，如同考古界的“金鸡”“百花”奖。

　　14个“十大”项目中，有7项同时评为了“六大”，因此湖北入选国家级考古奖项的考古项目共有17个。这17个考古项目集中代表了湖北考古的成果，也反映了湖北百万年人类史、一万年文化史、五千年文明史的基本脉络和特点。

　　17个考古项目，可分为人类起源、文明进程、青铜时代、秦以后四个时段。人类起源有郧县人化石、学堂梁子遗址、荆州鸡公山遗址3项。文明进程有石家河遗址、城河遗址两项。青铜时代有10项，分3类，与青铜有关的郭元咀遗址、铜绿山四方塘遗址，与楚文化有关的辽瓦店子、龙湾、九连墩遗址，与曾国有关的叶家山、苏家垄、郭家庙、枣树林、文峰塔遗址。秦以后有云梦郑家湖、巴东旧县坪遗址两项。

　　郧县人头骨化石用于破解人类起源疑团

　　郧县人3号头骨取出。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方勤说，郧县人一号头骨，是1989年在采集中无意发现的，二号头骨是考古人员布方，在离一号头骨3米处发现的。去年发现的3号头骨，离一、二头骨30米。

　　入选2022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这次没有仅用郧县人头骨做项目名称，而是以学堂梁子遗址的名字入选，为何？因为这次的研究包括周围环境，包括附近动物化石、出土石器，是一个系统化研究项目,需要环境考古学、地层年代学、古环境学、分子生物学、古人类学、旧石器考古学、动物考古学等多学科参与研究。

　　距今百万年前后的古人类化石材料很少，中国目前已经发现的元谋人只有两颗牙齿化石，而牙齿留下的解剖学性状信息特别少。蓝田人的头盖骨化石挤压变形非常严重，并且下部的骨骼缺失。郧县人在东亚直立人的演化中处于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段，承上启下，“郧县人”3号头骨的发掘和研究将填补一个重要时段和重要区域的空白。

　　围绕人类化石和其他遗存，考古人员采集了大量用于年代、环境、埋藏和残留物分析的沉积样品。考古发现大量石器证明，百万年前的郧县人已会狩猎，并制作和使用砍砸器、刮削器。遗址同时出土象类、马类、牛类等大量食草类动物化石，推测为人类狩猎餐食的残留。

　　郧县人3号头骨已送到中国科学院进行分析研究。接下来，将对郧县人3号头骨的形态、结构、年龄、性别与埋藏情况做精细研究，甚至可能提取出它的DNA,对伴生的石制品和动物化石做系统观测，分析郧县人的体质特征、演化地位及其文化与技术特点和适应生存方式，进一步破译远古人类起源与演化的谜团。人类起源现在是一个世界话题，有非洲起源说，有多元起源说。湖北郧县人头骨对破解人类起源疑团有重要意义。

　　荆州鸡公山遗址是中国发现的平原地区旧石器晚期居民聚落，说明远古人类在四五万年前就开始了向平原地区发展。从洞穴到平原生活，对远古人类来说，是一个质的飞跃。

　　南方石家河文化和楚文化

　　都曾北上影响中原文化

　　石家河遗址红陶杯。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进入新石器时代，长江中游发展出一个高峰期，那就是屈家岭文化、石家河文化。石家河遗址距今5900到3700年，高峰期在距今4000年左右。天门石家河遗址之所以入选“2016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在于它发展出了稻作农业，较高艺术水平的玉器，社会分化出现，进入了王国时期。

　　方勤以玉器为例，石家河玉人像可以分两类，一类是夸张的神像：纵目、獠牙、鹰钩鼻造型，当是神的形象；二类是人的形象，如出土于罗家柏岭的玉人像，面庞写实，两眼倾斜呈倒置的八字形，鼻宽阔，口扁方微闭，散发着威严与神秘的气息，应该是祖先或者王的形象。

　　值得关注的是，第一类神造型的玉人像，出自瓮棺的特殊墓葬中，而瓮棺的葬式，当与巫师等神权人物相关；而第二类玉人像，出自罗家柏岭遗址点，并与玉壁同出，而罗家柏岭发掘者认为是制玉作坊，分析是祭祀遗址，玉壁等当与祭天有关。这两类玉人像的不同出土地点，也与神人像、祖先像的功能吻合。三星堆的青铜人像，和石家河一样，也分两类，一是神像，一是人像，从形象上看，非常接近石家河的玉人像。三星堆文化晚于石家河文化，受石家河文化影响的可能性很大，三星堆青铜人像来自外星人的说法可以不攻自破。

　　此外，在北方的石峁遗址、陶寺遗址，也都发现了石家河文化的玉器，山东的新石器遗址也有发现，说明石家河文化影响到了北方。

　　石家河遗址还有很多小的陶塑，有跳舞的，有抓鱼的，反映南方人日常生活。雕得惟妙惟肖，雕塑艺术水平很高，在文化发展比较发达情况下才会出现。

　　入选十大考古发现的沙洋城河新石器时代遗址，和石家河遗址一样，对水资源的利用非常好，有三人合葬墓，文明程度较高。方勤特别指出，湖北在长江中游，也是长江文明和黄河文明交融的地方。距今6000年，北方仰韶文化彩陶在全国很多地方分布，是向南方扩张的强势文化。但到距今5000年到4000年，屈家岭文化、石家河文化一度往北扩张。到夏、商、西周的青铜时代，中原文化长期南下。自楚文化出现，到战国后期，楚文化一直扩张，也曾大范围北上。也就是说，北方中原文化和南方长江文化，是一个曲线交流的过程。两个大河文化不断交流，刺激内生动力，保持了文明不断发展。

　　与曾国有关的遗址

　　入选国家级奖项的多达5个

　　十堰郧阳区辽瓦店子遗址。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在青铜时代，夏、商、西周时期，中原强势文化长期影响南方。黄陂曾出土殷墟类型的大型青铜器，近年黄陂滠水河畔郭元咀遗址，发现大型铸造作坊，说明商代长江中游有能力铸造青铜器，而且受中原商王朝控制，它的铜矿石原料来自大冶铜绿山等更南方的地区。

　　入选十大考古发现的铜绿山四方塘遗址，研究出铜矿的工匠和管理者，不是控制这里的楚国人，而是当地人，说明楚国控制这里不久，组织当地人挖矿、冶炼、铸造。

　　十堰郧阳区辽瓦店子遗址，在汉江上游，因南水北调工程被发现，出土的陶器被认为与楚文化源头有关系。潜江龙湾的宫殿遗址，考证出是园林建筑，类似我们今天颐和园，是中国东周时期楚国离宫的遗址，对研究楚国的建筑、居住文化极有价值。属于楚文化的九连敦遗址，入选全国六大考古新发现，省博楚国八百年展厅，其出土的文物是研究楚文化及邓、楚和有关国家极为珍贵的实物资料。

　　曾国有关的遗址，入选国家级奖项的多达5个，包括叶家山、苏家垄、郭家庙、枣树林、文峰塔遗址。如随州叶家山遗址出土大量青铜器、陶瓷器、漆木器以及玉石器，许多青铜器带有曾或曾侯铭文，一些墓葬墓主身份为曾侯“曾侯谏”“曾侯犺”。位于湖北省京山县坪坝镇的苏家垄遗址，为曾国高等级墓葬，具体时间为两周之际至春秋早中期之际，遗址内距离炉址1000米正北方处还出土有一块铜锭。发现了“金道锡行”铭文的主人的信息，说明这里还是铜由南方往北方运的通道。

　　石家河遗址中上百万的红陶杯

　　做什么用还需研究

　　云梦郑家湖墓地出土青铜器和墓葬彩绘。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图

　　投影到大屏幕的一些照片，记录了考古人员在见到重大考古发现，脸上终于舒展出笑容。

　　方勤说，值得一提的是，云梦郑家湖出土的青铜器，既有秦文化的风格，又有楚文化的风格，说明秦国刚占领的楚地，楚人还在当地一定程度沿袭楚文化的生活。

　　“中华文明多元一体，长期融合，在这些青铜器上，得到最完美体现。”

　　巴东旧县坪遗址能入选国家级奖项，因遗址中唐宋历史时期的建筑遗址保存完整，在三峡地区尚属首见，在全国也极为少见。

　　这17个考古项目基本反映湖北考古的特点，今后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还有很多疑问没有破解，如石家河遗址中上百万的红陶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禹征三苗，到底是兵戎相见，还是以德服人？郭家咀遗址文物上的龙与盘龙城镶金绿松石上的龙，是不是同一个类型？楚国到底起源于何处？

　　考古人只有在前人肩膀上，发扬老一代考古人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继续埋头发掘、研究，采用更先进科技手段，研究好才能传承好，知道我们从哪里来。

　　（长江日报记者万建辉　通讯员宋若虹）

　　【编辑：邓腊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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