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活够了”的背后

　　在病房里，很多病号一起聊天。一个老头知道自己得的病不轻，就说“我算是活够了！”同病房的病友都笑了，却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一个中年病号说，大叔，你这么大岁数算是活够了，你叫我们怎么着？

　　人们都沉默了，似乎接不上话了，又都陷入了沉思。老人们经常说“我算是活够了”，实属无奈之举。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是有潜台词的。如果社会很美好，人们生活很幸福，他们怎么会发出如此感叹呢？

　　资本入侵社会之后，权贵们为所欲为，很多老人看到了，却并不能改变。他们大多经历过斗私批修的年月，到了现在，世界完全变了样子。以前的私人财产不受法律保护，要充公，现在私人财产就是私人的，会受到法律保护。以前的资本家会被打倒，现在的资本家成了光荣的人。人们认为有钱有权才算是成功，而没钱没权就只能忍受失败的煎熬。或许，说那话的老人都是历尽沧桑、事事不如意的人吧，抑或许得了重病知道治不好，就要发出感叹吧。

　　《礼记》中就有天下大同的理想，到了革命者前仆后继的时代，大同社会仍然是人们的理想。不过，社会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也不是尽如人意的。以道德来评判经济，本身就是狭隘的，甚至是错误的。诚然，经济发展需要良好的道德规范，但并不是所有道德都能套用到经济学中。从商人们贱买贵卖就可以看出来，只是一种经济规律，是营销手段，却不能用道德来衡量。古人经常用道德衡量经济，以为“无商不奸”，其实还是太狭隘了。以小农经济的眼光看待商品经济，本身就会出现问题。

　　很多老人并非没有理想，而是有着远大的社会主义理想，而且还要为之奋斗终生。并非有什么问题，甚至非常高尚，只是社会并没有提供给他们太多活动的舞台。什么东西都能作假销售，就连感情和人命都能作价，贞操都能作价，就让他们看不惯了。而商品和服务都分了价格等级，也就让他们无可奈何了。他们跟不上时代，有种被时代抛弃的感觉。以前意气风发，似乎什么事都能参与，也能做主，拿意见，到了现在，老境颓唐，竟然没人愿意理会。

　　他们备受冷落之后，就会反思自己，觉得人生不过如此，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他们受制于认知局限，可能并不知道人生还有很多种活法，还有很多种角度来认识，而是局限在自己的思想圈子里，不能自拔。当他们备受冷落的时候，就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感觉。以前积极用世，现在似乎置身事外，无人问津。于是，他们感觉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甚至活着就是受罪，在浪费粮食，在占用年轻人的房子，要是死了，一了百了，自己获得了肉体和精神上的解脱，也就没什么值得挂念的了。

　　看破红尘的老年人居多，只是不说出来而已。他们大多经历过沧桑世故，知道人情冷暖，也懂得是是非非，老了就不能积极用世了，需要颐养天年。可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日子似乎总是在重复，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无力改变现状，又不能像年轻人一样整天寻找乐子，而是要保守，要懂得尊重自己，尊重别人，而不能为老不尊。于是，在单调重复的生活中，他们似乎活够了。但要是有人关注他们，让他们过上新的生活，似乎能够缓解生活和心理危机。得了重病自知无法治愈的老年人更是有自知之明，慨叹“我算是活够了”，其实并非真的活够了，而是给家里人以安慰，不让他们过分苦恼和悲伤。要是能治好了病，他们恐怕就要换一种活法了。

　　说“我算是活够了”的人一般都有些失望，对社会表示失望，对自己的人生表示失望，对周围的人表示失望，当然，也有不得已说出了这句话的，不然又能如何呢？凭借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做出改变，也就只能自我安慰同时安慰别人了。人们都说中年危机，到老年同样有危机。不只是老年人会说活够了的话，就是中年人也会说，只要还是人生不得意，不尽如人意，而且这种不尽如人意每天都在重复，周而复始，就让他们感觉厌倦。于是，他们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感觉一塌糊涂，却看着外面的世界也是一塌糊涂，于是就有了活够了的说法。其实，真的让他们立刻去死，他们就不愿意了。还是愿意多活一阵子，哪怕“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是可以的。就像史铁生说的那样：“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

　　看来，“我算是活够了”的话语背后隐藏了太多的心酸和无奈，隐藏了太多的自责和悲哀，隐藏了太多的错位与安慰，隐藏了太多的思考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