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教育的背后 老师的关注或许就是学生们曾缺失的爱

　　从左到右依次是刘春凤、王艳丽、董亚文、吕汶洲

　　有数据显示，在家庭教育这块儿，他们中的很多人缺失了父母的管教和关爱。单亲、留守、叛逆、家暴……这些很多成年人未必都能承受的词汇背后，可能就是他们小学或中学时，困扰了很久的真实经历。

　　他们曾是中考的失败者，甚至因为厌学选择逃避而没有参加中考。那年才十五六岁，带着困惑和迷茫，亦或是兴奋的希望，他们选择了职业教育，大概家长们也不放心这么小的年纪就让他们走入社会。

　　因为他们，第一次接触职业教育的老师，很多都会有一个“抑郁”期，如何教育好这些不爱学习的学生，不能放弃对老师来说确实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从不爱到爱，这种一开始并非双向奔赴的选择，从很多老师走进他们内心的那一天开始，便成就了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故事。

　　4月17日，这里是西安市阎良区职业教育中心，但愿专访这四位老师和学生的故事，能让我们重新解读职业教育背后的内涵。

　　100元背后的“温暖”

　　今年是57岁的刘春凤老师，在职教中心从教的第19年，2年前她其实是可以选择光荣退休的，之所以延迟，还是对这份事业发自内心的喜爱。用她的话说，越是临近退休，她反而愈加珍惜在校的每一天，珍惜每一次上讲台的机会。

　　一周12节课，遇到早读和晚自习，她都是7:30到校，回家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9:30了。

　　“外界总认为没有升学压力，职中老师很轻松。”刘春凤笑了笑，她认为管理班级并不轻松，特别是这些基础弱的学生，要教育好，相比普高的老师的付出，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在关山初中教书，2004年调入阎良职中的时候，第一天上课的鲜明对比，让她很是震惊。学生上课爱说话让她无法进行正常的教学，课后还要不停处理学生之间的矛盾纠纷。“只能尽自己努力引导，我嗓门大，就不断提醒他们。”刘春凤对学生根本发不起脾气，即使偶尔因为错题，她的“发火”，在学生看来也是那么的“温柔”。

　　不谈学习，刘春凤觉得她的有礼貌学生还是惹人喜欢的。刚来职中的时候，就遇到了厌学、逃课的学生杨某梅，那天刘春凤第一次家访，“她妈妈病逝，爸爸一个人外地打工，需要偿还之前的各种欠账”。

　　知道爸爸没按时给生活费，刘春凤顺手从兜里拿出100元，她决定每月资助这个孩子，条件就是不能放弃学习。后来这个孩子真的就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宝鸡也成了一名教师，并一直和刘春凤保持着联系。每到节假日她会收到祝福短信，偶尔还会收到鲜花，或者是当地的一箱猕猴桃。刘春凤觉得如果当初她也放弃了这个孩子，那之后的剧情恐怕就是另外的结局。

　　刘春凤帮助过的学生其实挺多的，这学期班级里的李美红（化名）也是她打算资助的。父母去世后，李美红跟着打工的姨妈来到了阎良，说起身世一直掉眼泪。最好的关心可能就是给予对方最实际的需求，除了生活上的资助，刘春凤告诉李美红，就是毕业上了大学，她还愿意继续资助这个孩子。

　　“你烦学生的时候，她其实也烦你。”19年里，刘春凤不断告诉自己，不和学生生气，时间长了学生也很喜欢她。刘春凤坦言，这样相处下来，她很多时候也会因为学生小小举动而感动良久。

　　走路风风火火，同事们喜欢亲切地叫她“老刘”。

　　刘春凤说延迟退休是她自己申请的，希望最后的3年里她能给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圆满的句号。

　　捣乱背后的“存在感”

　　51岁的生物老师董亚文，在职中教书20年了，之前她是铜川市某重点学校的老师，她的学生常在全国生物竞赛拿奖。

　　落差很大，是她2003年来职中的真实感受，从满眼是爱学习的学生，到满眼是不爱学习的，董亚文毫不隐晦地表达，为此她曾郁闷了好几年，睡觉、说话、不听课，一问三不知，她实在不能从学生的状态里，寻找到当教师的价值感。

　　但是20年过去了，如今的董亚文改变了很多。如果没有职业中学的缓冲，这些孩子直接放到社会上，会是什么样，董亚文越来越意识到职业教育的重要性。

　　初中没能养成好的学习习惯和生活习惯，究其原因，董亚文觉得很多学生是因为家庭教育的缺失。她做过一个统计，班级里40名学生，有一半都是来自离异家庭，这对一个小学或者初中的孩子来说，曾经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他们需要爱。”这是走近学生后，董亚文最强烈的感觉。记得第一次接班主任的时候，之前的老师就告诉她班级里第一排的那个男生有多么的叛逆。

　　接班前，董亚文做过观察，这个男生是四川人，父母都在西安做生意，早出晚归的打拼，让他们根本没有时间陪伴和关注孩子的成长，唯一的补偿方式就是无条件的“给钱”，满足孩子的物质需求。

　　“我刻意关注他，多和他说话。”有些成年人可能都需要用一辈子去疗愈童年，对董亚文来说，她想付出的关爱有时候对一个学生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哪怕是课后的聊天，哪怕是一句关心的话。

　　不能放弃一个孩子，董亚文说如果一开始有这个思想，那么这个学生的未来可能就会改写。于是，她努力在成绩不好的背后寻找学生们的优点，“很皮实”董亚文笑了笑说。那天因为演出，她狠狠批评了一个男生，结果演出结束，男孩和没事人一样开心地和她分享演出后的喜悦。

　　那一刻，董亚文觉得是学生给她上了一课，让她明白健康的心态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学习不好，捣乱或许也是在刷存在感。”之前一直因为成绩被班级遗忘，来了职中，为了寻求关注，学生们很多举动的背后，需要老师们去耐心解读它真正的涵义。

　　上生物课，再讲讲文明礼仪、说说二十四节气，这种实时的“加课”。对职中的学生来说其实很受用，他们喜欢亲切围着董亚文问问题，而不是在他们没学会的生物知识里一直纠结自责。

　　未来背后的“不放弃”

　　数学老师王艳丽明年1月份就要退休了，她自己表示如果身体允许，也会选择延迟退休。之前学校主管教学的领导也不止一次和她谈过，是否能延迟退休，因为近两年学校缺数学老师，加之学生也喜欢她，希望她能继续把他们带完。

　　现在一周有两个晚自习，90分钟的时间里，除了中途在办公室喝水稍作休息，王艳丽会一直在教室里转，找每一个学生去辅导作业。与其说是因为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久坐，倒不如说，这是她22年里养成的习惯，喜欢追着学生去讲题。

　　最多的时候一周带过20余节课，抬起胳膊她几乎擦不动黑板，因为髋关节的疾病，备课也是趴在床上完成的，就是这样一位老师，退休前成了学生们舍不得的老师。

　　“虽然学生不爱学习，但是也需要一个成长的地方。”王艳丽觉得这大概也是职业教育存在的最大意义，让学生学会做人，培养更多的技能，为三年后走入社会或者升学打好基础。

　　王艳丽对她教过的刘某平印象很深。数学课对基础差的学生来说，听不懂在职中也许是很多学生普遍存在的问题，王艳丽直言，她不能强求每个学生都能赶上节奏，但是只要班级里有一个学生在听课，她也会毫不保留地讲好课，就像当年爱学数学的刘某平。

　　“我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学生。”习惯了也就不会再去抱怨，更多地是适应，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王艳丽说，毕业后刘某平参加高考也上了本科线，但因报志愿的失误滑档了，后来她上了技校，考进了西飞公司，作为一名技术工人，在岗位上据说也是兢兢业业颇有成绩。

　　“还有马某宇，那个上课爱睡觉的男孩！”王艳丽很喜欢这个男孩，据说刚接班的时候，男孩上数学课很爱睡觉，她就一遍遍的提醒从不放弃，毕业后这个男孩考上本科，“后来考了公务员，现在是一名警察。”王艳丽很骄傲。

　　你能说职中的学生没有前途吗，这些学生也有自己的梦想，王艳丽觉得对孩子们来说，人生会经历很多阶段，挫折也好，失败也罢，只要不放弃，或许就有艳阳高照的那天。

　　“我高考前两个月辅导过一个学生，最后数学成绩考了110分。”说话的时候王艳丽其实嗓门很大，乐观的心态让她比同龄人看着都年轻。因为学生们舍不得，王艳丽说只要身体能行，她明年就会申请延迟退休，把她的最后一届学生送到毕业。

　　付出背后的“感动”

　　吕汶洲是四位老师中年纪最小的，她是2020年通过招考美术老师来到职中的，当年她笔试和面试的成绩只比第二名多了0.02分，“考上这份工作，不容易，所以我特别珍惜。”

　　一开始没接触过职业教育，第一天上班，老教师们就提醒她，这里的学生和普高的学生还是有差距的。

　　跟着老教师去听课，吕汶洲很吃惊，美术课上居然有学生在偷偷织围巾，相当一部分没认真听课。学前教育都是女生，自己又是一名女老师，怎么样吸引学生好好听课，那天晚上吕汶洲思索了很久。

　　第一节课她给学生立了三条规矩，不允许迟到，不许不带工具，不许上课睡觉。她其实并不知道这是否会有效果，只是在后来的教学中，她只要发现睡觉的学生，就会把学生叫起来，然后开玩笑地调节气氛，让学生扭屁股写出自己的名字，在哈哈的笑声中消除困意。迟到、不带工具自然也会有相应的“惩罚”。

　　第二年，吕汶洲就当了班主任，家访成了她课后常做的事情。单亲孩子背后的故事，有时候比电视剧里来的更真实和触动人。吕汶洲对班级里这个父母离婚后被抛弃的孩子很是疼爱，也许就是这份疼爱，才唤醒了学生对未来的希望。

　　不到三年的时间，吕汶洲能和学生演绎什么样的故事。

　　去年10月，吕汶洲需要请假回山西老家完婚，走之前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就被学生知道了。

　　吕汶洲至今记得，那天上课学生们的反常举动，说话、走动，似乎是在故意惹她生气，第二节上课的时候，很多同学还迟迟没进教室，“虽然快毕业了，但也不至于这样没规矩吧。”伤心加气愤，让吕汶洲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她的学生到底怎么了，为何这样对她。

　　“老师，他们不来，是在美术室乱动你的东西呢。”吕汶洲气冲冲的，一路小跑，她甚至想好了见到学生后怎么发泄“怒气”。

　　只是开门的那一刻，教室里的一切让她呆住了，梁静茹的《暖暖》在教室里回荡着，显示屏上是她和学生们认识那一天开始的画面记录，一个学生捧着小蛋糕，“祝老师新婚快乐！”礼花炮散落下缤纷的彩纸。

　　吕汶洲突然想哭，为学生，更为自己刚才不应有的“怒气”，她怎么就没想到，之前所有的反常是为了这温暖的祝福。“我为什么就没有信任他们，还以为他们故意不听话。”

　　蛋糕上有一个小小的皇冠，吕汶洲一直珍藏着，毕业前的一节美术课，曾提起这件让她幸福满满的回忆，她给每个学生发了一件“礼物”，那是学生们第一节美术课的图画作品——小兔子。

　　“好丑呀！”看着自己三年前的作品，笑着笑着，学生们和她一样开始泪眼朦胧，吕汶洲大声说,“今天的作业就是把三年前的作品和毕业前的作品发个朋友圈，在对比中感受自己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