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建筑设计师王求安的“陪伴式”设计理念

　　河南云台山、湖南洞庭渔村、重庆巫山……半路转行学建筑，再回归乡村盖房子，最近十几年来，北京安哲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始人、主持建筑师王求安，辗转各地乡村盖房子，经他手的项目曾获得过美国砖建筑奖、美国Architizer A+奖等诸多荣誉。

　　近日，王求安受邀参加重庆日报“乡村振兴大讲堂”，记者就如何在乡村盖房子这个主题，与他进行了对话。

　　▲7月18日，2023“乡村振兴大讲堂”第五讲在重庆日报新闻传媒大厦开讲，主讲人王求安分享案例。记者 梅耀 摄/视觉重庆

　　专门在农村修房子的设计师很少，我应该来做这件事情

　　重庆日报：听说你以前是学美术的，这段经历是怎样的？

　　王求安：对的，我是学美术出身，2001年开始在北京从事展陈方面的工作。那时候北京这个市场很大，我的公司业务开展得也很红火，差不多3年时间我就在北京买车买房了。

　　重庆日报：那为什么转行学建筑了？

　　王求安：做了几年之后，我对自己作品的存在感、痕迹感开始有很强的追求，但展陈作品往往是留不下来的。那些花费成百上千万做好的东西，在展陈结束后就被拆掉了，有点价值虚无的感觉。我想留下一些自己的东西，所以卖掉了北京的房子，从零开始学了建筑。

　　重庆日报：为什么想到去农村建筑？前些年，做城市建筑显然更热门。

　　王求安：我最开始做的就是城市建筑，梦想着当一个明星建筑师，做出一些地标性建筑。其间，接触到一些客户，他们邀请我帮他们在老家农村修房子，就这样跟乡村产生了连接。慢慢地，也承接了一些乡镇政府的整体规划设计项目。

　　在农村修房子的经历，让我觉得挺有成就感的。搞完一个项目后，周边的路修通了、排水问题解决了，村民的那种获得感让我很开心，觉得很有价值。

　　重庆日报：在一般人印象中，在农村修房子挺简单的，许多地方农民住的房子往往都是自建的，你作为一名职业建筑师，为什么把到农村修房子作为毕生的追求？

　　王求安：在做乡村项目期间，我发现一些整体规划的项目，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村民解决了宜居的问题，改善了居住环境，但是并没有满足个体差异需求。而在宜业问题上，则更是需要政府、村民与市场主体相互配合，探索一条可持续的发展道路。

　　后来我也在思考，全国好几亿人口住在乡村，但很少有专业设计师为这群人服务。我就是在农村长大的，我觉得我应该来做这件事情。

　　▲王求安团队在湖南邵阳清水村改造的村庄。（受访者提供）

　　让村民修有“特色”的房子，就是一个乡村美育的过程

　　重庆日报：在你眼里，农村的房子应该是什么样的？

　　王求安：其实每个乡村、每个个体都是不同的，不能千篇一律。以前乡村建房都有乡绅、乡村工匠根据当地特色盖房，放到现在也一样，不能用一个设计模板生硬套用，那就会失去在地性。例如某个地方雨水多，该修坡屋顶，却非要追求某种建筑风格修个平屋顶，那墙体肯定会烂，住着也不会舒服。

　　重庆日报：你说的问题非常普遍！在重庆农村，农民新修的房子大体上都差不多，都是两楼一底那种，他们主要是照着周边的农户在修。而要把房子修出特色也很难，每个村，甚至每家农户的兴趣爱好、对房屋的需求都有很大不同。

　　王求安：这就需要充分关注房子里面的人，发挥每个村民自己的特色。所以我坚持“陪伴式”的驻场设计，比如在陕西留坝“四个一百”工程中，我差不多有一年多的时间都在那里，从前期召开动员大会，再到深入每户村民家了解他们的爱好、需求，最大化展现他们的特色，让设计出的房子在居住之余还能为他们赚钱。

　　期间，我了解到村民侯静家有养殖娃娃鱼的经历，我就把房子给她们设计成娃娃鱼的造型，别具一格的样式让她开办的民宿成为当地“网红”点；村民王贤民原本也想把房子改了做民宿，但我看到他喜欢挖竹子、刨竹根，再打磨成拐棍玩，我就告诉他这拐棍一根能卖200元，比做民宿更好，就给他改成了竹子工坊，现在一个月能卖出接近1万元。

　　我觉得这种能够激发村民主观能动性的设计才是有生命力、有运营价值以及可持续的，真正实现宜居又宜业。

　　重庆日报：我采访过一些乡村建筑改造项目，很多时候村民对设计师的方案都不太接纳，坚持要把夯土房改成砖混房，甚至还要加上罗马柱之类的装饰，他们好像认为那个才是“洋气”的。你怎么让村民相信你？

　　王求安：其实，这正是我们坚持以村民为主体的乡村建设的最大难点，因为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看到村民的审美受外界影响很大。但实际接触下来，我发现有些人不一定觉得那种风格就是好的，但大家都这么做，他就不敢冒险，只能随大流。

　　重庆日报：有些人不认为那是好的？

　　王求安：对，我接触下来是这样。有很多村民偷偷告诉我，以前的房子怎么看怎么别扭，但不知道怎么解决。村民是有审美的，但同时他们又是风险意识特别强的群体，不愿意去做那个与众不同的人。

　　重庆日报：那你最后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王求安：用经济效益说话。你跟他们讲在地化，说夯土房是好的，说再多他们也不会理你。但能不能赚钱，他们就很关心！如果我能够证明这个夯土房就是比水泥房更能产生价值，他们为什么不跟着你走呢？

　　所以我们前期就会重点做几个人的工作，比如留坝的侯静，从设计到后期运营，我们沟通了几次后，她决定试试我们的娃娃鱼造型设计方案。房子盖好后，游客很喜欢，民宿生意红火。这样她就成为一个样板，周边的村民看到效果后，慢慢就会自动跟着做了。这其实也是一个乡村美育的过程。

　　在改造项目启动前，就要把后续如何运营的问题想清楚

　　重庆日报：现在有些乡村建筑改造项目，从专业的角度来说，评价比较高，但改造后并没有对村庄的发展起到很强的带动作用。比如渝北区一个传统村落，在改造后无论是建筑风貌还是村庄环境，都体现了浓郁的巴渝乡村风情。但由于没有引入后期运营，村里的房子大多闲置。

　　王求安：对，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其实改造是为了促进乡村发展，如果没有发展，改得再好，十几二十年后它可能又重新变得破败。

　　重庆日报：你是怎么解决后期运营这个问题的？

　　王求安：我的观念是运营前置，也就是在改造项目启动前，就要把后续如何运营的问题想清楚并体现在设计之中。否则，建筑盖好了再想运营的事，可能就会导致有些东西又要推了重建，那会很棘手。

　　重庆日报：那村民的运营能力从何而来？

　　王求安：运营其实是两套方案，其一就是给有意愿自己运营的村民开展相关知识的培训，其二就是让专业的运营公司为不愿经营、不善经营的村民兜底，最后进行收入分成。

　　我还是倾向于村民自己运营，所以我会跟他们做大量沟通工作，往往我们会发现其实很多村民可以做得很好，比如留坝的李彩云，为了她家民宿的生意，没有任何人教她，她自己就学会将房源信息挂到网上平台去。所以，还是那个观点，不能忽视村民的主观能动性，要放大个体闪光点，帮助他们建立起自信心，让他们在这个过程中重新认识乡村的价值、自我的价值，进而影响周围的人，展现出新时代农民的气质。

　　重庆日报：我们了解到，目前你正在重庆巫山做一个江村的项目，未来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王求安：江村传统村居风格大多还是以夯土房为主，我就想在延续这个风格的基础上，根据城区近郊休闲的定位，帮助村民找到他们的所长，把他们的房子改造得住起来舒服，又能把业态做起来，同时也为周边市民休闲提供一个好去处。总而言之，还是坚持以村民为主体的乡村建设。

　　王求安作品

　　留坝“四个一百”工程

　　亮相第18届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

　　在陕西留坝启动的“四个一百”（培训百名管家、提升百家农家乐、新发展百家民宿、推动百人创业）工程中，王求安以火烧店为试点，通过一年多驻场设计，深入挖掘村民个性，坚持“一户一设计、一房一梦想”，现已经发展乡村民宿20余家，提升改造农家乐十余家，撬动社会资本3000万元，直接带动44户178名群众受益，将政府、市场、农村串联出一条乡村振兴共享价值链。

　　红砖院子

　　2022美国Brick in Architecture砖建筑奖

　　位于湖南常德西湖管理区的“红砖院子”是在城镇化背景之下，对一栋清水红砖的老房子进行重建，同时保留原本场地记忆和村民故乡的场景记忆。

　　设计沿用清水红砖作为建筑的主材料，外廊的镂空结构用砖巧妙构筑，既发挥了砖材的特点，又让立面律动通透，同时还解决当地潮湿气候需要的通风问题，兼顾当代生活需求和乡土情感链接。

　　▲红砖院子。（受访者提供）

　　高岭宿集

　　2023美国Architizer A+奖

　　该项目位于江西省吉安市万安县西元村，旨在解决“空心村”问题。依循“在地性”原则，项目运用克制而纯粹的设计手法，最大程度上保护村落原生的自然肌理，延续故土气息，重塑高岭特色元素，以民宿为载体，集创客中心、农创工坊等多种业态联动，构建旅游产业发展自我完善的良性循环。

　　老村小馆

　　2022法国巴黎DNA设计大奖

　　该项目是河南焦作修武县大南坡村第一个满足餐饮娱乐需求的新业态。设计秉承延续乡村建筑特色，保留建筑肌理的原则，用曲线玻璃边界和葫芦形天井，将老屋内的12棵古树完整地保存下来。小馆以餐饮清吧作为主体，小体量承担艺术展览，为游客提供多重服务。

　　▲老村小馆。（受访者提供）

　　他们眼中的王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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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南大学乡村振兴战略研究院副院长潘家恩教授：王求安发挥农民主体性、让设计回到乡村的房屋改造实践实际上就是在盖房中践行群众路线，体现了乡建“从下乡到回乡、从人员到人才、从独唱到合唱、从美丽到和美、从旁观到主体”的转变。只有内外联动，对内发挥农民主体性，对外吸引更多人才回乡，形成以政府为主导、以农民为主体、以市场为导向、社会广泛参与的乡村建设新格局，才能建设既全面发展，又有特色的和美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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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农业大学农民研究所所长何慧丽教授：王求安和团队在做建筑设计时，从一开始就要跟房子的使用者见面，就要开村民大会，就要有驻场的跟踪服务，以此发现、发扬农民自己的人生、自家家庭以及所在村庄的优点、亮点。这个过程，就是通过方案设计使农民重拾人生信心、培育主体性迸发创造力的过程，就是激起农民对本地山水地理、人文环境的认同和内化过程。这种社会性的、人文性的以及在地化的乡村规划实践，是以“人”为中心抓住了乡村振兴的根本精神，是很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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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庆二厂文创公园创始人、奥雅可是执行董事周迓昕：求安是扎扎实实一对一地在跟一个村成百上千个村民进行沟通，这是我特别佩服的。乡村建设需要建立良好沟通方式，让村民与村民之间，村民和政府之间达成有效交流。他通过在当地进行的深入沟通，成为各方之间交流的桥梁，他是乡村建设中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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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西留坝村民李彩云：王求安老师是特别好的人，非常为我们考虑，我房子之前已经折腾过几次，本来不想再花钱改造了，但他说我做饭好吃，对于我未来的发展给出了新思路，这让我咬牙坚持决定还是重新设计。他的眼光很准，现在民宿、餐饮经营利润非常可观，未来我还会与王求安老师一起，进一步改造我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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