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瘦鹃的元旦愿望

　　

　　青年时期的周瘦鹃与他刊于1946年元旦《铁报》的《元旦书愿》。

　　为了庆祝新年的到来，民国时期的知名报纸几乎每年都会如期出版元旦特刊或增刊，竞相邀约当时的文化名人撰写相关文章。作为现代著名作家、翻译家和编辑家，周瘦鹃曾为许多大小报章写过文字，表达自己的新年愿景。从中，我们不仅可看到周瘦鹃的人生轨迹，而且可以窥见现代中国的社会变迁。

　　1925年1月1日，上海《工商新闻》第二版副刊《礼拜六》登载周瘦鹃《元旦小希望》，原文为句读形式，兹酌加整理如次：

　　每年元旦，我们总抱着一个大希望，希望国家如何如何富强，民生如何如何宽裕。然而希望尽归希望，到头来终于失望。可是当国的一般人物，只知道争权夺利，为个人图富贵，早没有一丝天良了。所以我对于他们，已抱了朽木不可雕的观念，绝对不敢抱甚么大希望。所希望的只在全国的工人商人身上。因为工人商人还有天良，还知道爱国，使这绝望中的中华民国，还有一线的希望。但愿工人商人，通力合作，振兴吾国的工商，先使民生宽裕了，然后再起而救国。到那时候或者能使妖魔匿迹，日月重光，也未可知咧。这便是我当着这民国十四年元旦所抱的一些小希望。

　　作者对那些尸位素餐、唯利是图的执政人士表示不满，对爱国的工人商人则抱有莫大的希望。他认为中国的工商业若能振兴发达，人民生活宽裕了，国家富强和政治清明或许指日可待。此时的周瘦鹃基本认同工商救国思想。

　　1928年1月1日无锡的《锡报》推出四张《小锡报新年增刊》，约请漱六山房（张春帆）、西神（王蕴章）、钱基博等名流撰文或题字。其中署名“瘦鹃”的短文《新历元旦》，应出自周瘦鹃之手：

　　民国肇造十六年，早该打倒腐化的阴历，专用新历了。然而习惯难以改移，十六年来，民众仍是注重阴历的元旦，却把这簇崭全新的新历元旦，打入冷宫里，撇在一旁，睬也不睬。而一到阴历元旦，大家就欢天喜地，兴高百倍，锣鼓爆竹，闹得震天价响，满口子的恭喜发财，像连珠般倒出来，也就可见旧俗的牢不可破了。如今国民革命军底定东南，世局一新，民众的心中，都已怀着一个新字，且看如何过这民国十七年的元旦。我以为大家要是喜欢阴历元旦那个调调儿，那也不妨移用在新历元旦，敲敲锣鼓，放放爆竹，贴贴桃符，吃吃屠苏酒，更在口头嚷着恭喜发财之外，做一个鞠躬如也，祝颂我们大中华民国日日新，又日新，新新不已。

　　古代中国政权更迭之际，新王朝常重定正朔，颁布新历。《史记·历书》云：“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顺承厥意。”直到近代，历法正朔仍被视为政权的重要标志。1912年成立的中华民国采用西历（公历）作为国历，纪年则公元纪年法与民国纪年法并行。但农历在民间依然使用，并未废除。

　　上文即针对当时社会民众注重阴历新年而忽视新历元旦的现状提出批评。作者拥护国民革命军的北伐战争，为世局之鼎故革新而倍感振奋，并将维新是尚的逻辑推演至社会生活领域，反映了特定时期的文化心理。

　　1936年1月1日，《申报》“儿童专刊新年号”刊登周瘦鹃写给少年儿童的《元旦致辞》：

　　今天是中华民国二十五年的第一天，小朋友们又长了一岁了。

　　这是一年的开始，一年之计，也就从此开始。小朋友们应该重视这意义重大的一天，不要当做一个普通的放假日，轻轻放过。

　　你们在这一天，该回过头去瞧瞧过去的三百六十五天，究竟得到了甚么？读了几本书？写了几个字？作了几篇文？智德体三育有没有进步？可曾做错了甚么事情，而有对不起父母师长以及兄弟姊妹和同学们的地方？

　　要是读书写字作文全都用功；智德体三育都有进步，也不曾做过甚么对不起父母师长以及兄弟姊妹和同学们的事情，那是再好没有，过去的三百六十五天总算没有虚度，而从今天起更要加倍的努力。

　　要是读书写字作文不肯用功，只知偷懒；智德体三育没有进步，考分都不及格；平日常有逃学说谎或欺侮同学等种种对不起人的事情，那么从今天起，就该改过自新，切切实实的从新做起，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好学生。

　　小朋友们，你们要知道现在的中华民国，国难重重，再危险也没有了。你们不要以为自己年纪小，尽可吃喝玩耍，甚么都不管。万一祖国亡了，你们就是小亡国奴，一辈子也不能抬头。目前第一要着，就是用功求学，使智德体三育一天天的进步，将来长大起来，便可追随你们的父母师长之后，担负救国的重任。

　　早在两年前，周瘦鹃就在《申报·春秋》辟《儿童》周刊，逢周日出版。他在《发刊辞》中写道：

　　儿童，是未来的代表者，所以我们对于未来的一切希望，也就整个儿属于儿童们的身上。我们是渐渐地老了，不中用了，眼瞧着这内外忧患相煎相迫的祖国。除了摇头太息外，谁也想不出一挽救的方法来，所希望者，只得希望我们的富有朝气的儿童们，将来都能把救国救民的一副重担，挑在他们的肩头，仗着大刀阔斧，杀出一条生路来，使我们这可怜的祖国，终于有否极泰来的一天。

　　国难重重的背景下，周瘦鹃一方面嘱咐儿童关心时局，不忘祖国；另一方面勉励他们勤恳务实，首要任务是用功学习，德智体三育兼修并进。

　　同在1936年元旦，上海著名小报《金刚钻》出版“元旦增刊”，周瘦鹃以《岁朝诗话》为题刊发一则文言短文，开篇言道：

　　残年既尽，新岁乍临，吾辈报人，又当循例为文，以颂家国。无如国难方兴，杞忧曷已。如此元旦，尚何庆贺之可言。余诚无此意绪，以作违心之论也。只以济群爱梅诸子，征稿及余，未能遽却，姑作岁朝诗话，聊资点缀。

　　“济群”即《金刚钻》发行人施济群，“爱梅”指该报编辑尤爱梅，均为周瘦鹃好友。时逢国难，周氏本无心绪撰写庆贺类文章，但友人约稿不便推辞，便援引元稹、白居易、范成大等关于元旦的佳句，敷衍缀文。文章最后想到古谚“莫谈天下事，且过太平年”而感慨道：

　　虽感蜩螗，而海上士女，值此元夜，依然恒歌酣舞，宴乐尽欢，于彼华北风云，一若无闻无见者然，是此两句俗语诗，固不啻为若辈咏也，噫！

　　文字背后蕴蓄的爱国热忱真切可感。

　　抗战爆发后，日军飞机轰炸苏州等地，周瘦鹃携全家避难，程小青、张梦白等东吴大学教授同行。他们先避居浙江湖州，后于安徽黟县南屏村落脚，度过了一次难忘的元旦。1940年，周瘦鹃在《申报》元旦增刊发表《劫中度岁记》，摘录了1938年的元旦日记。1946年1月1日，《立报·花果山》刊出周瘦鹃的《山中的一个元旦》，再次忆及1938年元旦之夜，抒发不胜今昔之感。

　　同日，周瘦鹃的几首旧体诗词以《元旦书愿》为总题，发表于沪上小报《铁报》第二版（署“瘦鹃”）：

　　喋血八年终奏捷，河山无恙得天全；万民同报澄清愿，建国还须快着鞭。

　　——愿建国之迅予着手也。

　　同根何事苦相煎，煮豆燃萁大可怜！愿化干戈为玉帛，普天同庆太平年。

　　——愿内乱之终得消弭也。

　　万端经纬如何理？还政还军策万全；愿视东风齐著力，重瞻舜日与尧天。

　　——电影先生愿民主之幸获实现也。

　　□（原刊此处漫漶，似为苍）生劫后如禅定，恬退为怀物外迁；愿得一锄并一鑱，砚田不治治花田。

　　——自愿舍笔耕而作老圃也。

　　这几首诗真切地表达了周瘦鹃希望内战早日消弭、民主尽快实现的心情，可谓代表了当时众多爱国人士的共同心声。

　　作者：金传胜

　　编辑：周俊超

　　责任编辑：薛伟平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