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飞半城悼国祥

　　（作者：陈永新） 今天的诸暨城，可谓半城哀声，朋友圈里几乎被叩拜流泪图案霸了屏，各个层面的朋友都在发布生于斯长于斯发迹于斯又厚薄于斯的诸暨地产业巨子，曾跻身国内三十强地产公司的祥生地产董事长陈国祥的遽然离世讣告。

　　

　　晚上心情沉重，独自去国祥老宅附近走了一圈，打了几个与国祥的共同老友电话，大家感叹国祥操劳一生，人生无常，都同样心情沉重，不胜唏嘘。

　　祥生之于诸暨城之地位，以略带戏谑但足以体现举足轻重地位之“陈半城”称呼已毋庸置疑，祥生对社会的回报，以其集团及国祥名下数十年间近5亿的慈善捐赠，也堪称功德无量。

　　故人已逝，空留悲怆，功名利禄，一切如过眼云烟。

　　回到办公室仍是情绪低落，想想与国祥几十年的交往，往事点点滴滴一齐涌上心头……

　　一

　　我是一九八六年经老大哥徐正海介绍认识的陈国祥，彼时我还骑着老式的永久自行车，国祥也只是骑着铃木125摩托车。

　　第一次打交道，我就感受到了国祥的仁厚。

　　我们相识前，国祥承包了诸暨一家中学校园内的几处山坡地及破旧校舍，打算办一家养猪场，当时诸暨农村远未开通自来水，而校园内也没池塘，于是，养猪的水源变成了关键问题，经国祥请来打井师傅，吭哧钻到几十米以下，愣是没见一点水源，国祥眼见养猪倌当不成了，便打了退堂鼓，可学校不干了，非要国祥上缴10万承包款，国祥觉得委屈便没有去缴，于是学校一纸诉状把国祥告上了法庭。

　　国祥是第一次涉及官司，觉得非常冤，于是，他的老朋友正海向他推荐了我这个初出茅庐的人。

　　一上法庭，那代表学校来的两人大概是政治老师语文老师，一连串慷慨激昂的政治用语，排比句把被告说得十分不堪，国祥只是耐心地听，并未分辨一句，见我欲与他们争执（彼时法院条件简陋，只是在狭窄的办公室内边办公边开庭，原被告也是并排靠墙而坐），国祥还示意我少安毋躁，待他们长篇大论完了，我只反问了一句就噎得他们半天没作声：

　　你们学校具备履行这个合同所必须具备的条件水源吗？没有水，猪喝什么？

　　依我的意见，决定这场官司打下去未必会输，法院也觉得没有水源，合同就无法履行，未料休庭调解时，一直笑眯眯的国祥突然开腔：

　　你们学校也有难处，向上头无法交差，算了，10万承包款照付吧，目前资金不宽裕，年底前给你们，我挖井的2万多块钱也不要你们贴了。

　　此言一出，不仅法官、原告大出意外，我更是愤愤不平，但国祥倒过来劝我算了，他既如此说，我作为代理人也只得作罢。

　　后来想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方式，我的火爆和国祥的温和是各自性格使然，火爆温和都是各有利弊的，也不能说哪种处世方式更好。

　　

　　二

　　两年以后，我向国祥求助。

　　我妻子怀孕后到医院检查，医生建议：为确保胎儿健康，须提前四个月住院待产。于是我们商量决定到省人民医院住院待产。

　　我成家不久，本身就不宽裕，在城郊结合部建房已向正海借了5000元，已无法再开口，而当时认识的老板也就正海与国祥两人，只好硬着头皮向国祥开口借3000元预付住院费用。

　　国祥一听就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说你晚上到我家来拿吧，我叫国玲（他夫人）准备好现金。

　　我一听就摇头否认，因为我潜意识里的大男子主义思想是非常重的，觉得当着朋友的老婆面借钱是很没面子的事，国祥笑称：这有什么，国玲对你印象很好的，我仍坚持要向他拿。

　　这下国祥犯了难，因为他的财务是夫人国玲管的，他没有小金库。

　　想了半天，国祥说：大唐庵集镇上的那个尼龙丝摊销售款是我在经手的，每天晚上销售收入都交给国玲，我每天截留500元，六天以后我通知你来拿吧。

　　到第六天晚上，国祥按时通知我去取钱，我们像电影中特务接头似的，约定在他宿舍楼下池塘边第三棵杨柳树下等，因为那个角度，楼上看下来遮挡掉了，我骑着自行车过去，国祥匆匆把钱交给我就走了，我把早已写好的借条要塞给他，他连连摆手说不必。

　　一年以后，我把钱托正海转交给国祥并让正海转告谢意，第二天问正海昨天有无把我话传到，他忽然大笑，说国祥昨天手气不好，打麻将时口袋没钱了，我说永新有3000块托我还给你，过了没多久，他这3000就输掉了，大头被我赢得来了。

　　这两位仁兄！

　　时隔二十八年后，国祥早已忘了此事，但有一次两人共同的朋友儿子结婚，我们被排在同一桌，酒席刚开始，我们俩夫妻不顾满座高朋，先倒了满满一杯酒，为国祥当年对我们的援手敬他一杯。

　　国祥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想我们此刻彼此一定都是温情充溢心间的。

　　三

　　此后几年，大家各自忙碌，几乎很少联系。

　　到了2000年，国祥的祥生房产已具雏形，有一天我忽然听到朋友说国祥在与杭州一家大公司合作时吃了点亏，他心有不甘，又不愿打官司。

　　彼时我也算微有薄名，又年轻气盛，就想为老朋友去出个头，但觉得自己直接与国祥联系有为自己揽活赚律师费之嫌，便托他手下我一个老友传话，说我记得当年3000元援手之情，愿为他来出点力。

　　国祥第二天便到我办公室，我听他介绍完情况，觉得理在国祥方，因为对方势力比较大，国祥喜欢与人为善，不大愿去得罪人，又怕打输了没面子。

　　我立即给他打气鼓劲，说现在是法治社会，总要讲道理、讲法律，管他什么天大的来头，愿与他们较量一番。国祥在犹豫中答应委托我一试。

　　我一上手立马就以雷霆之势施以重手，对方倒也通情达理，一见这个阵势，大家各自退让一步在法院主持下达成了和解。

　　只记得那次签订《调解书》后走出会议室大门，国祥使劲地搂了搂我肩膀只说了一句话：

　　兄弟！这场官司的政治意义超过了经济意义！

　　此后我与国祥又是几年没有联系。

　　到了2004年，国祥在诸暨开发了他第一个大楼盘祥生新世纪花园，因为这是诸暨第一个大型小区，购买者趋之若鹜，好的房型很快销售一空，而我老父亲、大哥、侄儿的房子已陈旧，都想换到新世纪去，我大哥去新世纪销售处一问，早已没有了好的户型，但销售人员又说：董事长手上还有七八套好房源，除非你们托得到人。

　　大哥回来与我一说，我犹豫间打了国祥电话，问新世纪花园的好房子还有吗？国祥说你是谁要的？我说父母、大哥、侄儿各要一套，国祥大笑回答：这不就是你自己的事吗？明天让你哥去销售处往满意的挑，我会吩咐好的。

　　第二天，大哥去挑了几套国祥留着最好的房子，去之前我反复叮嘱：国祥已给足面子了，千万别提打折，完全按市场价，否则心中不过安。

　　第三天，大哥回来与我说，国祥早已在财务里签了批单，三套房子总价58万多，国祥直接抹掉了8万多，足足打了八五折。

　　第四天，我想打个电话去表示一下感谢，拨通又挂了，因为我向来不会说感激的话，只是心中总不会忘记。

　　四

　　此后又是几年没有联系，尽管我们先后都离开诸暨进了杭州，国祥把祥生做成了全国性的房产公司，我也因客户群体以省里的金融机构为主，也在西湖边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但仍是各忙各的，也没什么联系。

　　有一天早上忽然接到省里一家金融机构老总的电话：说祥生集团在他们那里有一笔几个亿的贷款，到期还进去以后对是否继续发放大家有争议，会议上，其中有几个人建议：既然是诸暨的企业，听一下陈永新的意见吧，他情况比较熟悉，于是老总拨通了我的电话，问了四句话：

　　祥生在诸暨口碑怎么样？

　　非常好！

　　听说市场占有规模非常大？

　　是的，城区开发的房子，一大半是他家的。

　　老板陈国祥喜欢豪赌吗？

　　澳门打老虎机肯定没有，老板小麻将总要打打的。

　　你觉得我们的信托资金发放没有抵押有风险吗？

　　没有！

　　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的。

　　又有一次祥生因为替诸暨一家企业担保而被起诉，法院依省里一家金融机构的请求冻结了祥生账户，国祥给我打了电话，我一听涉案仅四五千万元，就给负责此事的一位朋友打了电话，说：

　　这么庞大的祥生会赖这几千万吗？你们申请法院把账户解封了吧，判下来再还。

　　那位朋友答应我后又问一句：

　　万一祥生不来履行怎么办？

　　我当即答复：我愿为我这句话担保。

　　当然，以我这么小的老板为巨无霸的祥生担保听起来未免有点滑稽，但以那位朋友对我的了解，知道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大包大揽过，也拿不出四五千万现金，但以我在他们单位十多年积累的声誉作担保还不够吗？

　　账户随即被解封。

　　我两次与金融机构有关祥生的对话内容，我从来未向国祥说起过，前一桩放贷的事，国祥更是一无所知。

　　我觉得：朋友相交，但凭一腔赤诚，尽心尽力，如果一点小事都唯恐对方不知要去卖好，我觉得那就不是真正的朋友。

　　不过，今天这个文章一发，国祥已无法看到，倒是许多不认识的读者知道了，但我仍然认为这不属于卖好，一是时过境迁，哪有向已故之人卖好的？二是我私下都从不向人卖好，公开卖好更不符合我一贯作风。

　　情义两字放在心上不挂在嘴上，才算真正的朋友。

　　五

　　当今世道物欲横流，又出现了许多坑蒙拐骗的害群之马，所以商人群体的社会整体评价不高，也有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口中对商人不屑一顾，其实做梦都想当老板。其实，各行各业都有坏人，也有好人，商人群体中把情义看得比利益重的也比比皆是，譬如今天仙逝的国祥，譬如许多我今天文中无法一一提到的朋友。

　　正因为重义而轻利，才能成大事！

　　前些时候，听说国祥身体不好，想待正海老兄有空一道去探望，未料今天晴天霹雳，传来噩耗。

　　我给几位朋友发的讣告下面留了两句话：功满暨阳，义薄云天。算是我对这位敦厚兄长的送别赠言。

　　三年前，我与国祥最后一面，他从杭州特地赶到诸暨，在他的春风十里请我吃了中饭，饭后又匆匆回杭州。我们并排伫立在阳台上，面对满山翠绿，国祥指着我花白的头发说：“永新有六十岁了吧？下毛摊丢好宁（诸暨话“轻松点，别太辛苦之意）”。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念及当时场景，不觉泪下……

　　匆匆写下以上文字，算是对几十年的交情有个交待。国祥若泉下有知，知道他挚爱的、倾注了大半生心血的诸暨城今天为他泪飞倾盆，当可欣慰。

　　（作者简介：陈永新，《寻找飘荡的忠魂》作者，大公报大公网、浙江日报、印象贵州网、台湾新报、浙江诸暨融媒体中心、诸暨在线等众多媒体特约撰稿人，诸暨远征大酒店董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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