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城市》：无声里的叹息

　　《悲情城市》：无声里的叹息

　　山东师大新闻与传媒学院戏剧影视文学2019级2班 王颂娴

　　神明的眼睛在一个悲情的城市里升起，悲悯地旁观着无路可去的一家人。老大死了，老二丢了，老三疯了，老四没了。作为首部打破台湾政治禁忌的影片，《悲情城市》获得了46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

　　

　　一、独特的纪实美感

　　自《风柜里的人》来，侯孝贤的电影中就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纪实美感。其电影里用大量的的长镜头、空镜头、固定镜头来记录客观事实，以局外人的身份平淡地记录人间的生死杂事和爱恨情仇，给观众的感受不是导演在讲故事，而是人物自己在剖析自己的经历。不难发现在影片中，镜头都尽可能远离被摄主体，冷眼旁观人物的命运发展，克制含蓄的处理人物的情感。当文清和宽美二人经历变故再次相遇时，并没有像常规电影中有久别重逢的大喜，只是相顾良久，腹有千语却相对无言。当夫妻二人收到宽荣的死讯时，宽美看了一眼信也并未有大悲，影片内仅有孩子的欢闹声和轻微的啜泣声。在无声的静默下更易让观众感受到人物汹涌的情感。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和视觉冲击，但弱化戏剧也意味着能增强真实感和认同感。在独特的镜头语言下，平淡空灵的笔触也已足以白描出一幅台湾本土社会以及政治变迁的浮世绘。

　　

　　影片开头便是一个长镜头，里屋内分娩的女人此起彼伏的痛呼和广播新闻的声音杂糅，屋外的男人焦急的上香、点灯、踱步。最后画面定格在昏暗摇曳的吊灯上，空镜持续了半分多钟，屏幕上出现了广播的内容和新生儿的名字，“台湾脱离日本统治”及“林光明”。在昏暗压抑的屋子中人人渴望的都是光明，也带着其戏谑和讽刺的意味，本以为脱离了帝国的统治能带来光明，未曾想到虽然一脚迈入了新时代，但另一脚却深陷社会变迁和身份认同的泥潭。在悲剧场面后衔接的有大面积留白的山水空镜头，也更像一种冷静庄严、全角度的历史审视，有着东方式的超然于物外的生命哲学以及对世俗社会的释然和超脱。这种历史的距离感、宁静自省的生命顿悟、大智若愚的审美气度，显现在镜头整体的韵味之中。

　　

　　二、身份认同的焦虑

　　“我们本岛人最可怜，一下日本人，一下中国人，众人吃，众人骑，没人疼。”

　　影片中出现了国语、台语日语、闽南语和粤语多种语言，杂糅了各方的文化背景和统治势力。在变幻莫测的时局里，每个本岛人都和台湾岛一样，是一座在历史长河里浮沉的孤岛，但台湾岛会更迭，作为一座供孤岛人长久生存的孤岛永久存在，而个人在浮沉后仅会变成一抔不知会扬到何处的黃土，不知身属何地魂归何处。“奴化是我们自己要的吗？清政府马关条约的时候，有问过我们台湾人同不同意吗？” 台湾人似乎始终在被迫无意识地进行身份转变，为了这种莫名的转变被迫流失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连暗房洗照片不闻天下事的聋子也要被拉出来鞭打，在被问及是哪里人时只能含糊地说自己是“台湾人”。统治者的不断更换、政局的动荡使得台湾人情感认同的分化日益严重，片中有和本岛人对立的大陆人，有忠于祖国渴望回归的焰火青年，也有无谓身份只想安宁的人，但他们却都是在寻找，何处安心才是吾乡？或许历史的疤痕会随着一代人的逝去逐渐愈合，但沟壑未被填平寻找就不会结束，悲情过后仍是悲情。

　　三、被历史变迁裹挟的尘土

　　影片讲的是一个普通的台湾家庭在大环境下的生存命运。就是这么一个恪守本分的普通家庭，四兄弟竟没有一个完人。侯孝贤从家庭视角反映历史变迁，对一个普通家庭普通琐碎日常的刻画如同管中窥豹，千万家庭的生活现状由这一个即可铺开。人在历史变迁的车轮前只是一只毫无选择任其碾压的螳螂，纵然有宽荣那群进步青年对酒当歌“回到可爱的故乡”，也是无济于事。史诗般宏大的历史格局，细致描写进一顿饭、一封遗书、一张相片，处处显现出导演的对群生的悲悯和深刻的人文关怀。“人一直是我电影的关注所在，我的片子里面大多都是在探讨人，至于对社会结构和政治的批判，我不太重视，因为它自然会出现。”导演并未纠结于谁的是与非，而是基于人文精神，拍他们的精神诉求和命运浮沉来展开历史背景和大环境下人的心理状态。真正达到了见微知著入木三分的程度。大家都在抱怨生活愈发艰难，宽美却因文清和孩子在身边感到幸福美满，可一个纯粹女人最低级的渴求在动荡的大环境下也成了奢求，文清被带走时仍在处理的最后一张相片成了一个聋子无声的反抗和倔强，他们留下的印记也仅仅是一张合照。

　　

　　文清的“聋”是影片的点睛之笔，世上多得是听不见也说不出只想安心过日子的普通人，愈纯粹愈美好也愈能反衬出历史的荒谬和时代的戏谑，在历史面前，再动听的《罗蕾莱》都成了时代悲歌，悲剧来时只能低头双手接受，其中悲怆和无奈都无可言喻无处诉说。影片开头风风光光办宴会的一家人与最后那顿饭对比鲜明，最后那顿只剩下了一个老人一个疯癫的男人和一群带着创伤过活的女人和孩子，覆巢之下无完卵，死了的已经死了，没死的也都成了悲剧的附属品。二嫂等不到从南洋归来的二哥，宽美也寻不见被抓走的文清。

　　

　　城市陷入悲情，做不了什么，只能在无声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