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博士来了②｜借艺考进985、跨专业考博……书法毕业生都去哪儿了？

　　早在2021年12月，梁芝英便发了一条朋友圈：“美术与书法并列入国家博士、硕士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专业目录”，那时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刚发布《关于对〈博士、硕士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专业目录〉及其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的函》，她认为这是“书法学科的高光时刻”。今年26岁的梁芝英本硕期间所读的都是书法专业，现就职于湖南大学出版社从事书法出版工作。今年9月，《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2022年）》（下称《目录》）新版的颁布，将“美术与书法”正式列为一级学科，可授博士专业学位，这意味着书法学术地位的提升，也让书法专业生这个小众群体受到了关注。目前，我国有约140所高校设置了书法类本科专业，另有近34所高校及研究所在招收书法类研究生，累计至今，各大高校培养的书法人才数以万计。

　　↑图据教育部网站而往届书法毕业生中，有人升学失败转行学了日语，有人迫于就业压力选择考博深造，有人是创办过书法培训机构的前辈，也是书法教育这十多年发展的见证者。或因热爱，又或出于升学考虑选择了书法，在求职书法相关工作时，他们发现，当教师、考公往往成了他们的主要选择，在面临就业选择单一的现状时，书法毕业生该如何在就业路上书写人生？

　　“曲线升学”进985

　　书法专业生多从事教育行业

　　书法学是中国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属于美术艺术类专业。在高中时，梁芝英听说书法生可以通过艺考升学，书法艺考涉及了字体创作、古代碑帖临摹、书法史论等内容。在对书法还没有太多了解和基础的情况下，梁芝英选择了这条“曲线升学”的路，并顺利考取了书法专业。未曾想，书法逐渐发展成了自己的职业和一辈子所热衷的兴趣爱好。

　　梁芝英认为大学阶段是扎实书写基础的关键时期，但她考入大学后，却发现当时学校书法专业的优质师资已经流失了，使她对书法的了解被局限在有限的课堂上。梁芝英本科毕业时，便选择了继续深造，考取了一所985大学的研究生。在导师的带领下，她逐渐打开视野，对书法研究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毕业后，梁芝英直接进入湖南大学出版社从事书法出版工作。她表示，在当时的就业环境中，“985高校毕业生”这个标签让她的求职之路顺畅了许多。

　　对于其他研究生同学的去向，梁芝英表示他们不会有太大的就业压力，大多从事的都是书法相关行业，在本科、职高、小学教书法，办艺术培训学校，在出版社供职等。她认为，书法专业的就业面虽窄，但书法教育对书法人才的吸纳能力很强，能为书法学生“托底”。

　　对本科同学而言，选择继续走书法道路的同学，除了考研，也有一部分考美术教师编制，或进入培训机构当老师。相对研究生同学，本科同学转行的较多，有些人临毕业之时甚至都已经厌倦书法了，她解释称，这是因为书法在艺术创作上是“投入极大收获极少的”。

　　↑资料图 图据图虫创意

　　和梁芝英一样，卞士琳选择书法专业也是出于升学的考虑，但在考研失利后，她没有继续走书法这条道路。

　　受当书法老师小姨的影响，卞士琳在高三时打算通过书法艺考升学前，就已经积累了一定的书法功底，也培养了兴趣，于是报名了一所艺术培训机构，参加书法集训班。半年后，也就是2016年，她以校考书法专业湖北省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广西艺术学院。

　　书法史、篆刻史，书法技法训练，各种书体的书写，和各种风格的篆刻的实际操作……大学课堂里日复一日的学习与训练，加深了卞士琳对书法的了解，她决定考研，可是结果却没有像艺考一样顺利。

　　大学毕业的前后两年，因为考研准备方向偏差的问题，她经历了“一战”失利和“二战”中途放弃，这也令其感到十分受挫。卞士琳身边的同学也有人去培训班当书法老师，可她并不想将“书法老师”作为自己的职业。机缘巧合之下，她看到了一个日语培训的广告，就报名开始了为期一年半的日语学习。

　　在这期间，她凭借自己较好的英文水平进入了亚马逊的成都分公司当英文客服，今年年初，她又去了成都一家日企工作，8月考过日语N2后，逐渐开始接触对日交流的相关业务，成为业务专员。她还因为自己的书法特长，得到了在公司宣传片中表演书法的机会。

　　卞士琳称书法对她的心性养成方面有着深远影响，曾经的她个性比较浮躁，而如今的她在工作和待人接物时，已懂得了像“留白”一样要留有余地。回想起当初放弃走书法道路时，她说，那时自己经历了一段痛苦的时期，“特别煎熬”，眼见周边的人要么考上了研，要么就是通过书法赚钱，而自己放弃书法选择学习日语，未来不可知。“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靠日语赚钱”，这令卞士琳十分茫然。

　　如今虽没有以书法为业，但卞士琳认为自己也算有了比较好的发展。大学时，她就希望自己能避免像周边的一些人一样，把书法当成赚钱的工具，如今的她能更纯粹地练习书法。所以，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法学跨考书法学成功

　　希望考博增强竞争力

　　自1963年中国美术学院首设书法专业以来，我国高等书法教育的培养体系正在逐步完善。1998年，当时的国家人事部在首都师范大学设立书法博士后教学点，使首都师范大学成为我国高校第一所从博士后、博士、硕士到本科、大专完整的中国书法教育体系。

　　有媒体统计，在新版《目录》发布之前，我国有约140所高校设置了书法类本科专业，另有近34所高校及研究所在招收书法类研究生。累计至今，各大高校培养的书法人才数以万计。

　　↑资料图 图据IC photo

　　与大多数的书法生不同，半路出家的张万久是被兴趣牵引，选择了跨专业考研。今年26岁的张万久目前是书法学研三学生，他本科就读南华大学法学专业，从来没有学过书法，但是有写钢笔字的爱好，大二那年社团招新，他一眼便看中了书画社团。

　　张万久介绍，南华大学是一所偏理工科的综合性高校，学校的重点专业是核工业、医学与机电专业等，在人文学科的设置相对薄弱，更不用说是纯艺术领域，也没有书法专业。在学校书画协会里面的同学都是来自数学、医学、机电等专业的学生，大家因志同道合而走到一起，平日里几个水平较好的学长学姐会带着他们临摹、创作。“书法学”与“法学”虽一字之差，专业所涉内容却相差万里，从兴趣爱好到学科专业，张万久认为这是学习累积一年后，书写技能的不断提升，眼界不断开阔带来的转变。

　　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张万久结识衡阳市的一位书法前辈，得知他被聘为中南大学书法专业研究生校外导师，这令张万久感到惊喜又新奇，“没想到书法还有研究生专业”，加上他自身对书法的爱好愈发强烈，考研的想法就从这里萌生了。

　　除了实操能力，理论知识是当时的张万久最为欠缺的。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去学习书法理论，梳理书法史的发展。在张万久的父母眼里，他这样的行为难以理解，“他们会觉得我法律学得好好的，不管是就业还是从各方面来看，法学的发展前景肯定会比书法要广泛一点。”

　　↑张万久的书法作品

　　直到张万久在省、市级举办的书法比赛中取得了较好的名次，才让家人觉得其在书法上也是有发展空间的，慢慢的家里也支持了他的选择，在考了两次书法研究生后，张万久终于被中南大学录取，近日得知《目录》调整，他又坚定了想考博的信心。

　　张万久在读研期间感到自身对于书法的学习不足，他认为现在就业形势很严峻，不如考博来增强自身竞争力，这样进入一线城市高校当老师的机会会更大一些。“以前书法研究生毕业可以在一些二本学校或者是一些偏远城市的高校教书，但是近些年不好进了，大城市的高校更难进。”

　　在当年的社团中，也有让张万久“羡慕”的本科同学。张万久称，他本科时的一位理工科朋友，书写技能突出，毕业后没有从事本专业，选择了开办少儿书法艺术培训机构，几年下来，收入不菲，“一年的收入已经有三十几万了，跟我是同辈人，不过书法培训有干得好的，也会有不如意的。”

　　曾开创书法教育机构

　　学书法不只为找对口工作

　　开过书法培训机构，又重新考取书法研究生的廖毅勇，是书法教育这十多年发展的见证者。

　　34岁的廖毅勇是湖南长沙人，受家中长辈影响，又因想改善自己的书写，他从初二起就开始学习书法。本科书法教育专业毕业后，2009年，他创办了一个书法艺考培训基地。最初，里面只有7位学生，后由于良好的教学口碑，规模逐渐扩大，据他介绍，2011年该培训基地成为了湖南省学员最多的书法艺考培训机构。

　　↑资料图 图据IC photo

　　廖毅勇回忆，十多年前大部分学生参加书法艺考，更多是为了以较低的文化分数上更好的大学，随着该专业的要求不断提高，书法基础需从小培养和专业人才的不断涌现，廖毅勇觉得如今这条路已很难走通了。与他保持联系的培训机构学生大多从事教育行业，在学校或开培训班的占了大多数，“当年的就业选择不多，所以我一直给学生强调书法对他们而言起到的是综合素质的培养，如果觉得学书法是为了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这就是一种狭隘的理解，平面设计、建筑学，甚至工业设计、服装设计，书法也对这些行业产生着影响。”

　　2012年2月，廖毅勇的书法艺考培训事业如火如荼之际，一场意外摔伤给一切按下了强制暂停键，腰椎断裂性骨折让他整整半年下不了床，下半身都失去了知觉。做了约一年“轮椅上的校长”后，他的身体逐渐康复。但因管理方面的原因，他的培训基地逐渐亏损，他用3年时间将债务还清，关停教育培训机构后，于2015年再次进入了校园，成为中南大学的书法研究生，毕业后他应聘进入了现在工作的湖南工商大学。

　　虽然从事的是创新创业方面的管理工作，但他认为一些学科与书法息息相关，于是推动了学校设计艺术学院专业书法课的开设，在和学院领导沟通时，明确提出“必须开书法课”。他认为，如今的字体设计更多用的是西方美学，缺乏对中国书法的调用，要体现学科特色，可融入中国书法字体的元素进行教学和创作。“我不要求学生会写，但要他们懂书法是怎么一回事。”至于选择做创新创业相关工作，而非继续从事书法教学的原因，他表示，因为他想将自己在创业期间积累的经验教与学生，“让大学生少走弯路”。

　　和其他几位一样，廖毅勇十分乐见这次学科目录调整体现的对书法专业的重视，对于如今关于书法人才就业的担忧，他认为，专业不对口的现象并不少见，并不仅限于书法专业。书法人才的培养，考虑的不仅是对书法技能的培养，更多是通过书法教育提升学生的思维、认知以及做事的方式方法，然后让学生能在各种交叉融合间发挥自己的特长。

　　观点：打通书法教育通道

　　书法人才供不应求

　　教育部其实在很早之前便要求全国中小学校开设书法课。据重庆日报报道，在2011年，教育部发布了《关于中小学开展书法教育的意见》，要求三至六年级每周安排一课时的书法课，学生分年龄、分阶段修习硬笔和毛笔书法；普通高中在语文等相应课程中设置与书法有关的选修课程。2013年，教育部印发《中小学书法教育指导纲要》，将书法教育纳入中小学教学体系。之后，教育部陆续发布相关文件，都明确书法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地位和内容。

　　其实看到身边大多数同龄人大多选择去教育培训机构，张万久认为，这也是无奈之举，书法专业生往往会陷入就业面窄的窘境。很多学校配备书法老师的相关制度还未完善，比如很多学校的书法课由美术老师代课，书法老师需考美术教师资格证等。此外，参加公务员考试等也会受到专业学科的限制，不如其他专业有优势。

　　关于这一问题，今年1月，重庆市政协委员、重庆市硬笔书法家协会主席蔡锡田在接受采访时也提到过。蔡锡田表示，全国中小学校按要求开设书法课后出现了师资严重不足的问题，虽然我国高校陆续设置了书法学专业，已形成专科、本科、硕士、博士的教育体系，近年也在新增招生人数，但培养的师范类书法学人才仍然供不应求。蔡锡田表示，重庆市大多数中小学没有专门的书法教师，一般由语文老师、美术老师或其他书法爱好者兼任。

　　那书法专业毕业生会流向何处呢？据大皖新闻2021年10月报道，安徽省教育厅就书法专业毕业去向落实问题曾以宿州学院举例，该学院书法学已有5届毕业生（2021年待教育部联合国家统计局调查统计确认，未计入），共计210人。其中，升学15人，考取公务员、国家（地方）基层项目、事业单位招考25人，自主创业5人，到国有企业、民营企业等单位就业165人，服务区域书法及书法文化产业等相关领域，促进地方经济社会发展。2020届书法学专业毕业生初次毕业去向落实率达95.65%，最终毕业去向落实率100%，其中升学7人，占比15.2%；根据第三方跟踪调查数据显示，毕业生所从事职业与专业相关度为68.4%，就业满意度为79.0%；从用人单位反馈信息来看，90%以上对本专业毕业生评价较好。

　　可见，该校书法毕业生选择服务区域书法及书法文化产业等相关领域的人数占了近八成，其余选择升学、考公，极少人选择了自主创业，近七成书法生毕业后都能从事与专业相关的职业。

　　关于书法老师需考美术教师资格证问题，安徽省教育厅也曾做出回复，表示中小学教师资格考试是由国家建立考试标准，省级教育行政部门组织的全国统一考试。考试标准规定了教师教育教学能力的基本要求，是确定考试科目和考试大纲的依据。教育部考试中心根据中小学教师资格考试标准，制定各科考试大纲。毕业生原则上具备《教师法》规定的相应学历条件均可报考。省级教育行政部门在国家规定的范围内组织实施，目前，书法专业对应的报考科目只能参照国家规定执行。

　　对于这次目录调整的落地实施进展，据中南大学当代东方艺术研究中心副主任、（全国）教育书画协会高等书法教育分会副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向彬教授了解，专业博士，尤其是美术与书法的专业博士，可能首先推开的是类似八大美院等专门性院校，之后就是师范性大学和综合性大学，逐渐铺展开来。包括中南大学现在也在做一些申请美术与书法专业博士学位点的准备，但具体申请时间还不可知。

　　有不少人对这种书法高等教育可能会铺展开来的趋势感到担忧，日后可能增多的书法高等教育人才是否能被就业市场容纳？

　　向彬向红星新闻记者介绍，他从2005年开始带书法硕士研究生，如今已带了50多位学生，他们中有约20多人在高校工作，有一部分在中小学，也有学生去往出版社、文化机构、公务员系统等。向彬指出，现在社会上在思考高校学生的就业问题时，往往把高校当成了职业技术学院，而实际上，书法专业学生既可以继续干专业相关的事情，也可以在大学教育中得到综合素质的提升后，依凭自己的综合素质进入其他行业。

　　至于想要继续做对口职业的书法学生，向彬表示目前已经有相关工作正在开展，在推动书法高等教育的同时，一定程度上保障他们的就业，并且使这些人才供不应求。他了解到，教育部现在已经在成立中国书法教育指导委员会，以针对书法教育做一些工作，如制定书法教师资格证的考试办法，这一举措将促进书法教育通道的打通，使得书法师范人才供不应求，也带来中小学书法教育的专门化。

　　红星新闻记者 罗丹妮 实习生 邓宝盈

　　责编 任志江 编辑 郭宇

　　（下载红星新闻，报料有奖！）

　　举报/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