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地药材，如何突破标准化之困？

　　中医药学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创造，是中国古代科学的瑰宝，也是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要“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如何传承，如何创新，中医药产业高质量发展该走什么样的路径？3月21日，首届“岐黄海踪——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论坛”在广东江门召开。来自中医药各界的政府领导、专家学者、企业代表齐聚一堂，深入探讨分享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的实践和方向。其中，道地药材的提质增效和标准认证之路，备受关注。

　　●南方日报记者严慧芳

　　道地药材阳春砂

　　如何突破发展困境

　　业内一直有“中医毁于药”的忧虑。推动中医药的创新发展，离不开材源头质量的提升。早在2016年，广东省通过《广东省岭南材保护条例》，将八味岭南材列入立法保护，在全国尝了“头啖汤”。

　　“好药材是种出来的。中草药资源的保护是一个产业发展的根基，非常重要。这其中涉及种子质量的保护，包括新品种培育、推广，等等。”中山大学药学院教授杨得坡接受记者采访时指出。在论坛分享时，杨得坡教授以广东阳春砂为例，探索道地药材高质量发展的新路径。

　　阳春砂，又名春砂仁，是历版《中国药典》收录的砂仁药材基原之一，具有化湿和胃、理气安胎之功效。作为著名的“四大南药”之一，阳春砂被列入广东省立法保护的岭南中药材，道地产区为广东省阳春市。

　　但一直以来，由于广东种植环境缺乏授粉昆虫，必须通过人工授粉才能结果，导致阳春砂成本高昂、产量低下，种植面积逐渐萎缩，极大限制了广东阳春砂产业的发展。

　　“虽然广东阳春砂售价极高，是云南阳春砂的10倍有余，2022年售价2000~3000元/kg，但有价无市，少量产出仅作为高档礼品或药膳煲汤原料。”杨得坡教授介绍。

　　早在20世纪60年代，阳春砂被引种至云南西双版纳，经过60余年的引种驯化和栽培推广，云南发展成为阳春砂的主产区，提供了目前中国市场90%以上的商品砂仁。2021年，砂仁被遴选为云南省“十大云药”之一。

　　作为道地药材，阳春砂面临的困境也并非孤例，道地产区产能萎缩成为亟须突破的难题。

　　一方面，广东有关部门推动产学研合作，突破阳春砂自然授粉的技术难题，通过加大种苗培育、种植力度等提高种植面积和产量。另一方面，粤滇合作，也在开启振兴阳春砂产业之路。

　　“研究表明，60多年的移栽历史已使得两地的阳春砂发生了遗传分化，绿壳砂与西双版纳阳春砂的基因交流有助于该地阳春砂遗传多样性的增加，阳春砂由广东引种到云南后，可以恢复自然授粉，使物种多样性提高，这是对阳春砂道地性和多样性的保护，也为其他中药材的道地性研究和保护提供了参考。”

　　杨得坡认为，要破解广东阳春砂的困境，广东可以加强对阳春砂的科学研究，加大大健康市场开发的力度，占据市场主流地位；而云南则通过规范化与标准化建设，扩大种植规模成为原料供应地。此外，利用西双版纳口岸，粤滇可以携手合作进入“”沿岸东盟国家，尤其是老挝、缅甸、越南、泰国等，助推国际阳春砂产业发展，将国内阳春砂基地逐步转移到东盟国家，利用其土地资源，建立阳春砂种子种苗繁育基地，扩大种植规模，为中国市场提供可靠的原料保障。

　　据介绍，目前阳春砂已经成为广东省与云南省的南药主导品种，随着泛亚铁路的建设与开通，中国-东南亚各国之间的国际贸易越来越频繁，阳春砂有望成为南药走向国际市场的“名片”。

　　现代研究助力

　　广陈皮“打假”

　　今年大热的电视剧《狂飙》带旺新会老陈皮“出圈”。统计显示，作为药食两用的中药材，陈皮不仅是大众熟知的养生佳品，在中医临床应用也非常广泛。《中国药典》收载含陈皮的成方制剂176种。疫情期间，各大学术网络平台发表的有关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处方中，陈皮占比达到33.77%，各地区新冠肺炎恢复期用药组方，陈皮与茯苓并列位居高频药物第二位；非危重型新冠肺炎用药组方中，陈皮位居第四。

　　陈皮是来源于芸香科植物橘及其栽培变种的干燥成熟果皮，分为“陈皮”和“广陈皮”。广陈皮特指产自广东新会的茶枝柑的经干燥并陈化三年以上的果皮。2016年广陈皮成为首批广东立法保护岭南中药材品种，其道地药材的地位得到进一步的巩固。

　　作为广东南药产业发展的代表作，广陈皮2022年产值达到120亿-150亿。但作为道地药材，广陈皮也存在“鱼目混珠”的困境。

　　“陈皮分布广、栽培变种多、基源复杂，广陈皮与普通陈皮在市场上有近20倍的价格差，因此多有以普通陈皮冒充广陈皮的现象，质量参差不齐，严重影响了其临床用药的安全性和有效性。”中山大学生命科学院苏薇薇教授团队的郑玉莹博士分享时指出。

　　道地药材的“道地性”如何体现，如何有效区分广陈皮与普通陈皮？通过收集各地普通陈皮样品和广陈皮样品的比对，苏薇薇教授团队研究筛选出广陈皮中13个指标作为其质量标志物，该方法可更全面、准确鉴别出道地广陈皮，进一步提高陈皮药材的质量控制水平。研究指出，与普通陈皮相比，新会陈皮橙皮苷含量较低，川陈皮素等多甲氧基黄酮含量较高。据介绍，多甲氧基黄酮是柑橘属特有的天然黄酮类化合物，具有消炎、抗肿瘤、抗氧化、降脂减肥、神经保护等药理活性。多甲氧基黄酮含量更丰富，也提示广陈皮在这些方面的药效更优。

　　《雷公炮制药性解》记载：“产广中，陈久者良”。陈皮“陈久者良”依据何在？郑玉莹博士分享时指出，陈皮的化学成分主要为黄酮类及挥发油成分。研究发现，随着贮存时间增加，陈皮中挥发性成分减少，尤其低沸点的成分下降明显，这与古人认为陈皮久放则“烈气消”相吻合，使得陈皮在用于消化系统疾病时，可以达到“理气调中”而不“伤津耗气”。同时，也有临床研究证实，治疗功能性消化不良，适宜用陈化后的陈皮。

　　因“陈久者良”，陈皮的年份对价格具有决定性影响。为了谋求高利润，不良商家会“加速陈化”使陈皮表皮颜色快速加深以冒充高年份的陈皮售卖。不过，郑玉莹博士指出，自然陈化中会缓慢发生美拉德反应，但“高温加速陈化”会加速美拉德反应，生成大量5-HMF等产物，含量超过一定限度，对人体横纹肌和内脏有毒副作用。为此，通过监测广陈皮中5-HMF的含量可以判断陈皮是否经高温加速陈化，并对安全性进行规范。

　　此外，团队还研究制订与国际接轨的广陈皮质量标准以及构建不同年份有效化学成分的数据库，为年份鉴定提供依据。

　　●中医大咖说

　　广东拥有浓厚的中医药氛围，百姓爱中医、信中医、用中医；广东还拥有丰富的岭南中药材资源，化橘红、广陈皮、春砂仁等久负盛名。当前，中医药正处于高质量发展的大机，我们要遵循中医药发展规律，传承精华，守正创新，运用人类文明科技成果，充分发挥出中医药在预防保健、疾病治疗、康复中的独特作用，让中医药这一瑰宝更好地服务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全周期，为建设贡献中医智慧，为世界人民的健康贡献中国力量。作为中医人，传承创新发展中医药，我们责无旁贷。

　　——国医大师、广东省中医院皮肤科学术带头人禤国维教授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促进中医药事业传承创新发展。作为改革开放前沿的广东，早在2006年就在全国率先开展中医药强省建设，且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特别是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广东中医成为中坚力量。目前，广东正在推进新一轮中医药强省建设，粤港澳大湾区中医药高地建设，国家中医药综合改革示范区建设等为广东中医药事业的高质量发展注入强劲动力，未来可期。

　　——岐黄学者、广东省名中医、广东省中医院原院长陈达灿教授

　　●数家底

　　广东年中医诊疗量

　　达1.83亿人次

　　作为中医药大省，广东中医药有着悠久历史和广泛社会基础。广东于2006年率先实施中医药强省战略，目前中医药发展总体水平居全国前列。

　　广东省卫生健康委副主任、中医药局局长徐庆锋介绍，截至2022年底，全省中医医疗机构达2.39万家，其中中医医院202家，中医床位数达8.4万张。全省医疗卫生机构年中医诊疗量达1.83亿人次，占全省医疗机构诊疗总量的22.8%。

　　在科研实力方面，广东拥有全国门诊量最大、综合实力最强的中医医院，有5家国家中医药传承创新工程重点中医医院和2个国家中医临床研究基地、2家国家区域诊疗中心建设输出医院，以及19个国家区域中医(专科)诊疗中心建设项目，数量均居全国前列。现有国医大师3名，全国名中医8名，岐黄学者12名。广东构建了以中医湿证国家重点实验室、广东省中医药科学院、广东省中医药工程技术研究院、广东省中医临床研究院、广东省中医骨伤研究院、广东省代谢病中西医结合研究中心为龙头的高层次中医药科研集群，10年来广东有20项中医药科研成果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或省科技进步一等奖。

　　在产业方面，目前全省有规模以上中药企业198家，年销售超亿元的中药品种30个，全省中药种植业、制造业总产值近千亿元。其中广药集团成为全球首家以中医药为主业进入世界500强的企业。

　　当前，广东进入推进新一轮中医药强省建设、粤港澳大湾区中医药高地建设和国家中医药综合改革示范区建设“三大任务”齐头并进的新阶段。2023年，省委1号文高规格出台《推进卫生健康高质量发展的意见》，再次把“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作为重点任务进行专章部署。广东牢牢把握推动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的使命，高起点部署推进新一轮中医药强省建设，大力推进粤港澳大湾区中医药高地建设。

　　产业观察

　　善用科学工具打开中医药宝库

　　中国中医药已传播到全球196个国家和地区，中医药文化也越来越受到海外的认可和欢迎。

　　保健品商会的数据显示，2022年，我国中药进出口延续2021年势头，继续保持两位数增长，外贸总额85.7亿美元，同比增长10.7%。疫情改变人们生活方式的同时，推动全球健康意识不断提升，中药类产品不仅在国内市场大放异彩，在海外市场也同样受到青睐。植物提取物、中药材及饮片、中成药、保健品进出口均保持较好的增长势头。

　　在国内，近年来，中药新药的临床试验和上市申请数量均呈现上升的趋势。根据中医药管理基础数据库数据，2021年获批上市的中药新药达到12个，新药临床试验登记中，中药78项，比2020年增长16.4%；2022年获批上市的中药新药7个，获批临床许可36个。

　　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首先是建立科学自信。自信来源于中医药学是我国具有原创优势的科技资源。中国科学院院士刘良曾经列举，中医学在世界医学史上有种种“创举”和“第一”，包括华佗使用“麻沸散”实施外科手术、发明人痘接种法预防天花等。就现代来说，抗疟的发现、三氧化二砷(砒霜)治疗白血病的研究、来自中药八角茴香的抗特效药……都足以给我们带来自信：只要善于利用现代工具将中医药的“黑箱”打开，用现代语言科学阐释其作用机制，传统中医药必定能在世界舞台上绽放更多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