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诗学特征:求真、遵道、言志

栏目:教育机构  时间:2023-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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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从地域的视角出发,提出可以将中国诗学分为北方“诗言志”儒家传统和南方“诗缘情”的文人传统的观点。与“志”相关的范畴还有“道”道统、诗道、道义……)和“真”(真率、朴素、平实……);而与“情”相关的范畴是“性情”(或谓“性灵”)和“文饰”(绮丽、轻艳、藻饰……)。李泽厚认为,传统的“诗言志”和“诗缘情”的重要区别在于“情”与“道”之间的主次:“在‘诗言志’中,虽然也有‘缘情’的存在,但相对于儒家的‘道’来说,它只占有次要的、从属的意义;而在‘诗缘情’中,由于其所处的特殊的社会环境,礼义已成为虚伪的东西,个体对人生的依恋就被推上重要的位置。”总之,南北诗学分别从“言志”与“缘情”方向发展,有较大差别;而本小节论述北方诗学特征,就是为下文讨论江南诗学铺设一个参照系。展开如下。

  其一:求真。

  首先,‘‘真”体现在对于“情感还原”的诗学诉求上,也就是所谓“返朴归真”。自从宋明理学兴起之后,北方诗学与理学呈现出一定的互动关系,“真”也赋予了一定的理学内涵。而儒家又偏向于“性善”论,因此,理学干预文学的结果就统一到“教化仁义”的本体论上来。如宋初三大家、充州石介就强烈反对文饰,主张兴复古文、还原本真。他说:

  今之为文,其主者不过句读新巧,对偶的当而已,极美者不过事实繁多,声律调谐而已。雕锼篆刻伤其本,浮华缘饰丧其真,于教化仁义礼承刑政,则缺然无仿佛者。

  范阳邵雍(字堯夫,—更是在宋诗的领域内开辟出一种“性理诗”来,用文学(诗)的形式,来表达他追求性理之“真”的意图。他说:

  史笔善记事,长于该其文,文胜则实丧,徒憎口云云。诗史善记事,长于造其真,真胜则华去,非如目纷纷。

  石介、邵雍的诗学观,在宋明发展成为性理诗学,尤以晚明河南濃阳人叶廷秀为代表。其《诗谭》第一则诗话即《心学》,以之开宗明义,探讨诗学“本真”。从中我们可以窥见北方性理诗学较完整的谱系:

  “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从心上起经论”,此康节(注:范阳邵雍)之诗也;“中心如自固,外物岂能侵”,此明道(洛阳程颜)之诗也。夫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耳目口鼻之不相乱者,此心也;喜怒哀乐之不失节者,此心也。大学言“正心”,孟子言“尽心”、“求放心”,而心学之旨尽矣。关洛诸公,泽心学之扁胡,发叨性学之渊源,惟以敬为传心之要。明道之论心曰:敬以直内。伊川之论心,曰闲邪存诚。横渠(关中张载)之论正心,曰当以己心为严师。鲁斋心阳许衡)曰:“万般给养皆为伪,惟有操心是要规”。伯敏曰:“纷纷枝叶费推寻,到底根休只此心。”吕与叔(蓝田吕大临)曰:“终日圣门无一事,只输颜子得心斋。”朱子(江西朱姜)曰:“圣贤千言万语,只要人不失其本心。”又云“静观灵台妙,万化从此出。云胡自完移,反受众形役。”然则先贤之用心,为后学之楷模,外此果无馀兹矣。罗一峰(江西罗伦)曰:凡治己,必先治心。不治其心,则一病去、一病生矣。待守此心,如过独木桥,如御逸马,如见大宾而对上帝,使主心常存,客气听命,则病根自除,而病症不作矣,此乃敬以存心之彻论也。安得有志心学者而共证之。

  我们看到,明代性理诗学正是在“关洛诸公”等北方学者所奠定的基础上发展而成的。作为北方学者,叶廷秀对于宋明之际的理学流派有明显的倾向性,他偏重“关洛之学”而对于“濂闽之学”(周敦顾、朱嘉)关注较少;偏重于“程学”,而对朱学”关注较少,则明显体现出其地域倾向,意在表明北地学者学问性情之“真”。例如卷二针对“司马温公”,此则题为《真率会诗》,长达272字,后面还缀加了近字的补序;卷三“许鲁斋思亲诗”更是长达字。另一则超长的“诗话”,来自于对明代北方理学的大家薛瑄(—的大书特书,强调其“孝情”之真,成为该书篇幅最长的一则,全文约余字,长达页,大概是薛道身上体现了理学诗的“正统”,强调率真,不拘声律。比如晚清陈田就认为薛瑄之诗“古体淡远,律体雄阔,绝句极有风韵,非一时讲声律者所能及。”《明诗纪事》)

  文学的本质也在于求真,这似乎没有探讨的必要;但是南北诗学真”的内涵是不一样的,这又提醒我们必须区别对待。北方诗学的求真,似乎有意向着“求善”(即伦理化)方向靠拢;而南方诗学的求真,则是向着“求美”(即审美化)方向靠拢。相比北方学者提出“发乎情”而止于“中和”的诗教观,南方学者更加彻底豁亮,他们打出的“真情”牌,是轰轰烈烈的“至情”,是“至诚至性”,这种区别还是较明显的。比如,同样是“真诗在民间”的观点,北方诗人与南方诗人的表达就很不相同。兹举李梦阳、袁中道的话语为例:

  孔子曰:“礼失而求之野。”今真诗乃在民间。

  有声自东南来,慷慨悲怨,如叹如哭,……不同文而同声,不同声而同气,其真诗果在民间乎!

  由此可见,北方诗人,面向是“致位育和”的伦理之“真”,强调感情淳朴古道,“情理中和”,因此极其容易滑向复古的阵营中去;而南方诗人,面向是“本心所在”的性情之“真”,强调的是感情的浓烈饱满,因此极其容易纵情发挥,滑向信心的一路上去。所以,我们将江南诗学之“真”融汇到艺术之美与性情之真中去考量。

  南北诗学对于“求真”的不同理解,还体现在对于“诗史”的追求方面。北方七子派诗人执念于“诗史”叙述与结构,而南方诗学如杨慎等六朝派、袁宏道等公安派、钟惺等竟陵派则侧重于对“诗史”的否认与解构。由此可以牵引出另外一个话题,需要专文另论,兹不赘述。

  其二、遵道。

  北方复古派(或者说格调派)本来就有文以载道的观念。元明之际,金华理学名臣宋濂继承了欧阳守道等理学家的文学观念。明太祖聘宋濂为江南儒学提举,并为太子傅,《明史》说:“濂傅太子先十佘年,凡一言动皆以礼法讽劝,使归于道,至有关政教及前代兴亡事,必拱手曰:‘当如是不当如彼。’皇太子每敛容燕纳,言必称师父云。”宋濂以理学治国的观念亦成为当时文臣的宗尚。相对于江南的王伟,宋濂的文学更强调道德学问。晚明张變评介说:

  景濂文如大官法物,无所不具,无所不调,丰赡周密。然取徐行而少俊快,取平调而少昂纵,取直叙而少结束,宋元遗习,沿而未返。然自无损名家。高帝尝谓:才思之雄,卿不如祎;学问之博,伟不如卿。知臣莫若主,信夫!

  宋明时代,随着江南文学的全面幅起,中原与关中、山东一样,也逐渐被目为“北方”。万历初年,中原文人的代表有沈鲤(—、吕坤(—等人,被称为“万历三大贤”。沈鲤坚持正统理学,反对阳明心学。万历十二年,朝议王阳明享孔孟从祀,沈鲤主持召开内阁会议,予以坚决反对:

  盖我明道化翔洽,人文辈出,二百年间,侑食孔庙者,仅薛瑄一人,诚慎之矣。今距犯瑄之后未二十年,而又得(胡)居仁与之并祀,亦所谓旦暮遇之,比肩而立者,虽一人不可谓少也。至于守仁之学在致良知,献章之学在主静,皆所谓豪杰之士。但与议诸臣,与之者仅十三四,不与者已十六七,曱可乙否,臣等亦何敢轻议。

  河南宁陵吕坤也强烈主张将诗歌必须“范品格”、“傍风雅”、“入真澹”、“关世道”,他说:

  夫诗不范品格、傍风雅、入真涛,即千万语皆支也;诗不关世道,即千万语皆赘也;诗是矣,而人非,即千万语皆伪也,是谓三蔽。(道光丁亥刻本、吕坤《去伪奇集》卷三《陈少邱诗集序〉〉)

  晚明北方文学在理学的笼罩下缓慢发展。比如万历前期“山左三大家”的诗论就有强烈的理学诉求。“山左三大家”为于慎行(—、公葡(一、冯琦(—三人,探讨“文道同一”是“三大家”的主要观点。他们对于晚明南方的诗文风气视为“洪水猛兽”、“妖花毒草”。比如于慎行认为:

  夫狂润横发,涵涌滔天,是水之奇观,而决之兆也;开颜发艳,耀日从风,是花之缚彩,而落之端也。故文至今日可谓极盛,可谓极敝矣。川不可障则疏其源,华不可叙则培其根,亦反经而已矣。诚令讲解经旨,非程、朱之训不陈,敷衍文辞,非六籍之语不用,此培根疏源之方也。

  于慎行坚持认为,文章续以程朱理学为立论根基;甚至将文章与道德统一在“经国大业”的层面,其持论堪称“精警”。他说:

  自古兴王之主有好文者,多是表章经训,劝学崇儒,如汉武、唐宗是也;败王之主有好文者,多是耽精技艺,善画工书,如陈叔宝、李煤是也。然使陈、唐二主留心国政,忧勤万几,即耽精文艺,政自何妨?惟其庶政怠荒,万事不理,而一于流连光景,弄笔染翰,与雕虫之士争长短于尺寸,斯其所以败耳。

  于慎行的话颇有深意,这种将文学与国运捆绑立论的方式,算得上是开清初诸儒清算竟陵派、目之为“诗妖”、“鬼趣”、“亡国之音”的先河——从中我们也可以领略北方“遵道”文学的传统力量是何其强大。

  其三、言志。

  东林党魁、河北高邑赵南星认为,诗以道性情,而北方素有“诗言志”的传统,其诗直写志意”,故其更近于性情;而南方之人写诗多夸博涂饰。他说:

  北方之士人率不为诗,其为之者多成,何也。北方之人性朴而气劲。朴故其词质,直写其志意,劲故其中之所存勃勃欲吐,不能自隐。诵之者可以知其人品与其土俗。故北方之人其性近于诗而不学。学者乃不知诗道,每每失之。夫诗以道性情,犹镜以照面目,假令以镜为不美,而饰之以金玉珠肌,则不可以见面目。求诗之美而骑博斗异,过于涂饰,则不可以见性情。

  赵南星等东林党人诗学注重诗教,具有儒家经世情怀,故而其宗旨与北方人最为接近,与当时南方公安派提出的“独行性灵”迥然不同。与赵南星相呼应的是北方山左诗人群,如于慎行、王象春、公溝等人,他们中多数人也是拥护东林党之“诗教”主张的。(后亦被阉党罗织入“东林”籍。)山左诗人将“情”与“志”往往是统一起来表达,他们所谓的“情”与南方人不同,不单纯是喜怒哀乐,而更似是一种“性情”;不仅如此,他们所说的“情”,乃是通于古今的“人情”。这与北方诗学确立的“诗言志”的传统是一致的。兹举数例为证:

  冯琦在给于慎行《于宗伯集》的序中写道:

  夫诗以押情,文以貌事。古人立言,终不能外人情事理,而他为异;而后之作者,往往求之情与事之外,求之弥深,失之弥远,则求之者之过也。亡论《诗三百篇》,大半采之民风,即如汉、魏以来,民谣里访,出自闾巷儿女子之口,即捷骚人墨士,穷情尽变,有以益乎?当战国时,士抵掌谈世事,皆以取给一时,快心千古,即司马迁为《史记》,仍其语不能损益也故知诗以軒情,情达而诗工;文以貌事,事悉而文畅。古人之言,尽于此矣。

  邹平张延登在给其友人王象春诗集所作《齐音小引》一文中指出:

  夫情发乎志,声而成音,音声所感如风之鼓物靡而成俗而不觉,故瑶诬无为之言,其吟写性灵、转移习尚更真更速,此仲尼删诗至齐“敬笱”遭猫”与“鸡之什并录也;况历旧无专志,今嵌百咏,所载千秋得失之林备矣。

  青州赵秉忠(字季卿,万历二十六年状元)在给其姊夫公《问次斋稿》作序时说:

  诗道之简粗,关乎气运通塞,根乎性情奢俭,本乎学问海速,錄乎风尚。先生时际昌明,运当文盛,趋廷问业,固已少习若性矣。……先生坦然直心,从衣襥见望见肺腑。

  和山左诗人群的诗学思想比较接近的是中原诗人群,吕坤是其中最突出的代表。他认为,词章就是传达忠君爱国、达观向上的情志。他说:

  诗词文赋,都要有个忧君爱国之意,济人利物之心,春风舞雩之趣,达天见性之精。不为赘言,不袭余緒,不道鄙愚,不言幽僻,不事刻削,不徇偏执。

  值得说明的是,正如李东阳所说,“诗之为物也,大则关气运,小则因土俗”,地域决定的因素必须是在一种稳定风气的滋长中,如后七子式微及公安竟陵兴起之际。但是到了明末,国家的“气数”、“气运”的衰讽而引发了经世救国思潮,诗学平衡的局面被打破,传统儒学的诗教观全面复兴,南方诗人普遍转向,开始回归“诗言志”的传统。如:顾炎武认为,“文须有益于天下,诗须以言志为本”;方以智认为,“诗也者,志也,持也”。王夫之《四书训义》卷二十一中甚至认为:

  诗……其相亲以柔也,‘迩之事父’者道在也;其相协以肃也;‘远之事君’者道在也。……事父即可事君无已之情一也;事君即以事父,不獬之敬均也。……可以兴、观、群、怨者,即可以事君父。忠孝,善恶之本,而敌于善恶以定其情,子臣之极致也。

  王夫之完完全全将“志”定义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封建伦理之“情志”,则是向北方诗学传统彻底回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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