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心,就是让农民少辛苦多赚钱”

栏目:远程教育  时间:2023-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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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9日下午,潍坊峡山,记者见到邓兴旺时,他正靠在办公室宽大的窗台边看一本英文期刊,窗外是峡山水库波光潋滟的水面。他中等个头,身材敦实,双目炯炯,圆脸上笑容和蔼真诚。如果不注意放在书旁的老花镜,根本看不出他有59岁了。

  今年7月10日,经过6年酝酿,北京大学现代农业研究院在山东潍坊峡山生态经济开发区正式投用,邓兴旺担任院长。在同行眼里,他是讲坛上、期刊里的“大神级”人物:世界著名生物学家,北京大学现代农学院教授、学术委员会主任。50岁前,他几乎拿遍了国际植物学界的所有奖项,他领导的实验室所取得的成果被认定为行业标准。

  2014年,邓兴旺辞去国外顶尖大学的终身教授教职,全职回到北京大学,从零开始筹建北京大学现代农学院。很多人不理解他的选择,邓兴旺说:“我的初心,听起来可能有点儿俗,就是让农民少辛苦多赚钱。”

  从湘西大山走到学术顶峰

  每次身边有人说农民无知、愚昧,邓兴旺都会和他辩论:“你不能这样说啊,我就是个农民!”他从不讳言自己出身农村。在他看来,正是童年的乡村生活,像风筝的线,若干年后把他牵回了农村。

  邓兴旺1962年出生在湖南省沅陵县北溶乡三八村邓家岭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作为“湘西门户”的沅陵,东矗雪峰山,西立武陵山,是王阳明在贵州龙场悟道后到达并开坛讲学的第一站,当年讲学的“虎溪书院”保留至今,王阳明的思想穿越千年依然对沅陵这片热土的文脉影响深远。邓家岭只有5户人家,没路、没电,要走10多里山路才踏上公路。村民自给自足,养猪狗、牛羊、鸡鸭,种水稻,买的工业品主要是盐和点灯的煤油。物质的贫乏不影响村民精神的丰盛,邓兴旺从小就受到良好的家庭熏陶,父母用最朴实的语言告诉他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致良知”,邓兴旺在家中五兄妹中排行老大,自幼聪颖好学,很小就边听着故事边帮父母干活并照料弟妹。

  邓兴旺5岁时,村里来了一位十八九岁的女知青,纯朴的村民不舍得让她干农活,请她教孩子们识字读书。没有教室,邓兴旺的父母从家中挤出一间房子作为临时教室,村民轮流给老师送饭,一个“临时学校”便在他家建成了。上了3年,邓兴旺大一点儿了,就去大队上小学,每天翻过一座山头去学校,天亮出去,天黑回来。碰到下雨,浇得浑身透湿。但他风雨无阻,学习认真,在班上是问老师问题最勤的一个。

  1978年夏天的一个傍晚,邓兴旺放羊归来,村里一个青年从镇上回来,挥舞着一张纸,老远喊他:“兴旺,你考上北京大学啦!”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生物学系”,并不是他报的志愿。“生物是啥,我明白;生物学系是啥,我就不知道了。”邓兴旺说。若干年后,当他成为全球著名的生物学家,他才发现,这个问题,他倾其一生都在解答。也许一生只有一次,也许一次影响一生,邓兴旺说,从那天起,他人生的方向就定了。

  带着走向未来的录取通知书,他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远征,不满16岁的邓兴旺来到北京。宿舍里的同学少、中、青都有,有党政干部,有城市孩子。邓兴旺很受刺激:在老家的同龄人里,自己读书算最多的;但比起城里的同学,自己却见识最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巨大的城乡差距让他意识到,农民太辛苦了!父母每天手脚不停,一年到头能吃饱饭就不错,更不要说让孩子见世面了。他暗下决心,要改变这种状况。

  邓兴旺格外珍惜学习机会,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上课、泡图书馆,每年寒假才回一次家。他成绩优异,在北大一口气读完了硕士。1985年硕士研究生毕业,他到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博士,不到4年修完了通常需要6年才能修完的课程,提前毕业。毕业后,他留在该校“植物基因表达研究所”做博士后,在学术界崭露头角。1992年,他进入耶鲁大学任教;1999年,因为在植物分子细胞和发育生物学领域取得的突出成就,年仅37岁的他,被该校聘为终身教授。

  科研“狂人”弯道超车解“天问”

  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在科研生涯中,邓兴旺提出了一个“天问”,为什么植物在阳光下和黑暗中生长不一样呢?如果找到了光控制植物生长的“开关”,是不是关掉“开关”,植物在黑暗中也能生长呢?

  要找到这个“开关”,先得找到一株或多株在黑暗中也能正常生长的植株。他博士后期间的工作也就是要解决这个“天问”,这是一个一提出来就受到特别赞叹的科研选题,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上帝的宠儿,之前所有的方法都不灵了,苦攻半年后毫无进展几入绝境,他第一次体验到努力到无能为力的绝望。屋漏偏逢连夜雨,某天,他突然在世界顶级学术期刊《细胞》封面上看到自己苦苦求而不得的“突变体”——在黑暗中正常生长的植株,已经被另一个强大的科研团队发现,并以封面论文发表。原本以为是独一无二的“天问”研究,不仅有人在做,且已经做了5年之久,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要超越对方,提前找到这个能让植物在黑暗中也能正常生长的控制“开关”,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老师和同学惋惜之余纷纷建议他选择放弃,放弃似乎是当时最明智的选择!

  他疯了,他决定背水一战,撞到南墙也不回头!但在具体的方式方法上,他选择了巧干加“蛮干”。接下来的几个月,同事每天看到他走火入魔般在实验室从清晨到深夜,头发凌乱,眼睛充满血丝。最终,他弯道超车,用别人10倍的工作量加上一个奇妙的方法,在世界范围内找到并克隆了光控制植物生长的第一个“开关”——COP1基因,比另一个团队的结果提前了整整两年。他的这个成果于1992年也被《细胞》发表,这是一篇让学术界眼前一亮的“狂人日记”。之后几十年至今,全世界植物科学家都沿着他这个原始发现做了大量的工作,这也奠定了他在植物光生物学的学术地位。随后他的科研成果一发不可收,获得世界光生物学领域的各种学术大奖。

  一语惊醒异乡人

  从实验室走到大田

  1998年,邓兴旺把父母接到国外,让他们看看自己生活工作的地方。本以为会得到二老夸奖,没想到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张口就问:“在这里,你在做什么?”

  邓兴旺一时语塞。一是基础研究确实很难用一两句话说清;再一个,他出来念书,的确没给家乡带来丝毫改变:老家的村里前几年才通了公路,沅陵县还是国家级贫困县,小时候因为几分之差没上大学的同伴,还在田里刀耕火种,和几十年前几乎没啥两样。自己研究这研究那,并没用在最需要他的地方……

  被父亲一语惊醒,邓兴旺觉得自己必须为中国的农民和农村做点实事。

  他开始把目光投向国内,和高校、院所、企业开展教学科研合作。1998年,邓兴旺在北京大学开设“植物分子生物学与发育遗传学”暑期讲习班,向全国高校院所的生物系学生免费开放,介绍国际生物学前沿信息。2001年,他促成了耶鲁大学在本土之外成立第一个合作中心“北大-耶鲁植物分子遗传及农业生物技术联合研究中心”,帮助北大相关领域的学术研究和人才培养加快踏入国际快车道。

  2008年,邓兴旺调整研究方向,从基础研究转向农业生物科技研究。在他看来,现代生物技术可以解决大部分农业生产的问题。研究对象,他锁定了我国的第一大主粮——水稻。

  邓兴旺团队针对我国传统水稻育种“三系法”配组不自由、“两系法”制种不安全的技术问题,提出了新的技术方案“水稻智能不育分子设计技术研究及新型不育系的创制”。所谓“智能不育分子设计”,即通过在隐性雄性不育植株中糅合不育恢复基因、失活花粉基因和荧光基因组成的基因链,生产杂交水稻种子。

  在邓兴旺看来,植物基因的状态是可以“精确设计”的,进而,植物的性状也是可以“定制”的。比如我国很多水稻产区种稻不育苗、不插秧,直接将稻种撒播入土,这种“直播稻”播种容易,杂草却多,杂草和水稻长得差不多,用农药除草,稻苗也跟着死了。邓兴旺就想了一个办法,通过诱变育种培育出了一种抗某种除草剂的水稻。种这种水稻,只要用这种除草剂一喷,就可以除去杂草又不伤害水稻。仅免去除草劳动,每亩地就可为农户节省成本120-300元;田里没了杂草,还便于后续的机械化耕作,省时又省力。

  即便能做到“分子设计”,研发也是一项艰苦的劳动。3年间,邓兴旺团队用了近百万个组培瓶,培养了几百万株水稻苗,最后拿出了一株所有技术指标都达到设计要求、使用标准的“理想”苗。如今,他们构建了具有独立知识产权的产业化技术体系,获得了多个达到应用水平、表现突出的第三代新型不育系和优势组合,以抗除草剂性状为基础,已经育成多个抗除草剂、低重金属吸附、氮高效利用的优质水稻新品种,目前这些新品种正在等待品种审定。部分品种已投入大田应用示范,为水稻的大田生产提供了轻简高效的良种良法,也为农民减轻了劳动、增加了收入。邓兴旺说,很多农民愿意提前打款预订这些种子。

  多少次,走在示范田窄窄的田埂上,和农民一起观察水稻长势、预测今年收成的时候,邓兴旺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当年自己跟父母在田里劳作的场景,回忆起他小时候的一个愿望。“种水稻是最累的活,在水里面赤着脚、弓着腰,手脚着地,插秧、割稻、收稻。所以我一直有一个愿望:能让我们的父母、乡亲,少一分辛苦、多一分收获,不负我们的所学。”

  把更多优秀年轻人调动起来改变中国农业农村

  随着科研工作的纵深开展,邓兴旺愈发发现个人及所带团队对世界的贡献是有限的,一个技术、一个产品,在广大农村、亿万农民面前,好似长江里的几滴水,影响有限。邓兴旺再次陷入了沉思,怎样才能从有限到无限?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让普通民众也享受到科研的成果和技术?

  他想到了科普,2020年—2021年,《植物私生活》《植物的身体》《植物与食物》相继问世,这套书以通俗易懂且生动有趣的方式对植物学进行了系统的科普,丛书出版即受到读者广泛推崇,吸引年轻人“像小孩子偷看小说一样看植物学”。除了做好科研科普,邓兴旺更加注重人才培养,迄今已经在全球培养硕士、博士、博士后182人,2015年邓兴旺获得《自然》杂志杰出导师终身成就奖。

  “我的‘个人梦’一一实现了,现在国家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意义重大,也势在必行,但需要真正懂农业、爱农业、干农业的人来扎扎实实地全情投入,像我这样的人,看遍繁华世界,基本衣食无忧,有几十年农业相关学识经验,在国家最需要的时候将个人梦想与国家梦想融为一体,将个人的小我与国家的大我融为一体,恰逢其时!自己一个人带几个学生,那样培养人才太慢了。建一个学院,利用北大这个平台培养本科生、研究生、年轻教师。北大学生——这些优秀的年轻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对农业感兴趣,就能推动农业农村的改变。”邓兴旺这样说筹建北大现代农学院的初衷。

  邓兴旺回到北大建的第一个学科,就是农业经济管理,而不是他自己最擅长的生物学技术。他认为,把农业搞好不仅是技术问题,光有好技术、好品种,农民不会一用就富,必须改变整个农村的生产、管理、经营模式。得知中科院教授黄季焜在这个领域成就突出,邓兴旺先后拜访不下6次,终于邀请黄季焜到了北大。北大给了现代农学院10个教授名额,邓兴旺除自己不得不占了1个外,其他9个都给了黄季焜的学科。黄季焜用1年组起了9人团队。2019年5月,该专业正式成为农林经济管理一级学科博士学位授权点。现代农学院后来又向学校申请了20个名额,这才开始建设农业生物技术学科及植物遗传与发育学科。

  就这样,像一个轮回,走出大山36年后,邓兴旺又将脚步踏上了田间地头、回到了中国农村,做起了有关农业农村的事情。

  结缘山东

  乡村振兴的毅行者

  2015年7月23日,考察了几个省市以后,邓兴旺来到山东潍坊,登上了峡山水库北岸的一座小山。他这是要做另一件事:选址建设一个北京大学现代农业研究院。

  凭水临风,看着广阔无垠的湖面,邓兴旺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里:“就是这里了!将来我们招引的专家一定也会喜欢!”

  现任潍坊市副市长的马清民,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当时,他任峡山生态经济开发区党工委书记,陪邓兴旺登上了这座小山。“那时候,峡山是山东唯一的‘国家有机产品认证示范区’,生态农业已经小有名气,并明确发展现代生态高效农业,而‘高效’必须依靠高科技。我跟邓教授建议,你既可以研究主粮,也可以在蔬菜水果方面搞些突破;农业经济、农村社会也可以一并研究。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达成了高度共识。”马清民说。

  6年后的2021年7月10日,现代化的楼群正式投用,蓝图成了现实。6年间,邓兴旺大部分时间住在峡山,生物学家化身“工地管家”,一砖一瓦,倾注了大量心血。为了让园区的建筑设计方案有国际感,让来院工作的中外专家都喜欢,邓兴旺还特意征求了自己在国外学建筑的女儿的意见。

  建设北京大学现代农业研究院,邓兴旺说,一为聚才,锁定世界一流的科研领军人才,他规划的园区指标就是“能容纳500名科研人员工作生活”。二为接地气,“研究农业不能光在实验室,要到农业生产一线研究农业。研究农村,不能找城市、城郊那样的‘输血型’农村,也不能找我老家那样过于偏远的,要找比较典型、有代表性的。山东是个农业大省,潍坊农业突出,峡山远离城市,都合适。而且这里离北京近,交通好。”他说。

  300亩最好的地,峡山生态经济开发区党政班子二话不说,给了北大农研院。不用邓兴旺提要求,峡山又拿出周边约200亩地,出资1亿多元配建了道路、园林等基础设施。潍坊市出资建设校园,至今已投资7亿多元,形成建筑面积7万多平方米。山东省与北京大学签署共建协议,省政府每年出资1.5亿元作为农研院的运行经费,稳定支持10年。6年后的今天,峡山已经代替北京,成了邓兴旺的稳定居所。“今年我只因为上课去了七八趟北京,到外地进行了几次学术交流,其他时间都在峡山。我们团队的其他老师,因为疫情关系,有的过年都没回家。”邓兴旺说。

  来到山东,邓兴旺经常穿着运动鞋,走进农民的田地、大棚搞调研。“不能光看报表。农民一年能种出多少东西,能挣多少钱,怎么种的,面临哪些问题,都要取得一手数据才行。”邓兴旺说。

  另一方面,邓兴旺并没有离开讲坛,反而把讲坛带到了潍坊。因为北京大学现代农业研究院的到来,潍坊从农业产业高地开始升级为学术高地。今年6月25日,以“整合技术 挖掘资源 振兴生物种业”为主题的第三届(2021)前沿分子育种技术研讨会在潍坊开幕。研讨会正是由该院主办。平日,邓兴旺高朋不断,截至8月18日,北京大学现代农业研究院的学术讲座,已经讲到了第31讲,很多业内人士都知道了潍坊峡山。

  走进北京大学现代农业研究院大厅,小麦、玉米、黄瓜、南瓜、西红柿、甜瓜、辣椒等作物育种成果的图文、实物,已摆了长长的两排,团队的作用已经显现。“比如我最开始找的两个帮手:育种专家张兴平、生物技术专家章旺根,都是全球最好的专家之一。我进行偏基础的研究,如果提出一个新思路、新方法,这个方法要成功,要变得非常好用,就需要生物技术的配合;有了生物技术的方法,才能育出很好的品种;而育种不给力,形成不了最终产品,农民也用不上。我们三个人,好似三个瓣,组成了一个圆。我们把这三个领域的方向把握好,支持年轻科学家,做草莓、做大豆,做其他作物,就能源源不断出来成果。”

  现在,北大农研院已经建立了9个公共平台、9个独立实验室,引进高层次人才128名,装备了近2亿元的大型仪器设备。“我们的计划是建成30个世界前沿实验室,五年内形成国际前沿学科,十年内建成全球知名农业研究机构。”邓兴旺说。

  回国7年,“一学院、一研究院”建起来,邓兴旺说,虽然白手起家、千头万绪,事务比想象中要繁杂很多,但还好,他的目标正在稳步实现。

  “未来,通过科技进步和农业生产经营科学化,如果一个农户用10亩地一年能纯挣20万元,那农民就可以扬眉吐气了。到那时,农民不是一般人想当就当的,得考试、得实习,不能让你浪费了宝贵的土地。”邓兴旺说:“我估计,在我有生之年,可以看见它实现。”(大众日报客户端记者 杨学莹 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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