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潮·教师节专送」何琛｜成为师傅

　　我是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我的很多学生在教师节几乎都喜欢跟我说意思相同的一句话：“何老师，您就是我人生中的一束光。”我心里高兴，很想告诉他们我能成为他们的光，是因为我的生命里也有那么一束光始终指引着我。▲作者（右一）和师傅颜老师（左二）。遇见我刚参加工作时就被学校安排直接带初二年级。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面对青春叛逆期的初二学生，那一年的跌跌撞撞可想而知。然而学校却对我无比信任，让我继续带初三。怎么办？因为初二一年的不平顺，让曾经意气风发的我对三尺讲台有了畏惧感，更不要说心里还有若干个为什么没有解决。我该如何面对孩子们关键的初三？那一年的九月我陷入了一种莫大的惶恐中。去听老教师的课是最好的学习途径。于是，学校的王牌语文老师——颜老师成了我的救命稻草。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我至今记忆犹新。我怯生生地走到她身后，轻轻地唤了声“颜老师”。“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颜老师开口，一脸笑，嘴角两个酒窝漾出的光让我有点儿迷眩。我红着脸吞吞吐吐说出想去听她的课的请求。“颜老师的课堂都是开放的，你不知道啊？小何。”一阵爽朗的笑，一旁的年级主任回答了我。“学校老教师的课堂都是开放的，为的就是方便年轻人学习。”年级主任继续说。“谢谢主任，谢谢颜老师，那我一会儿就来听第四节课。”这次我的声音高了八度，透着的雀跃和欢喜整个办公室都能感受到。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到颜老师上课的教室去蹭课听。下课了，再忙，她都要问我一句：“有什么问题没有？”就这样，我有了一个非官方认证的师傅。赛课颜老师带着我顺利走完初三的那一年，她成了我们初中语文组的教研组长。她做组长的第一次考验就是要指导我参加全市的赛课活动。我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不仅抽到大家都怕面对的文言文，还是长篇的《醉翁亭记》。我迅速进入准备阶段，连夜备好课，第二天，吊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接受全组老师的检验。如果那天你从教室外经过，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堂多么激情磅礴的好课，整堂课学生被我带着走，学生一齐回答问题的声音让教室上方的吊灯都微微颤动。下课后，我兴冲冲走到颜老师面前，准备接受表扬。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半晌的不语。我才意识到情况或许不太美妙，高昂着的脑袋耷拉了下来。终于，颜老师开口了：“你是什么老师？”这一问，我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是教语文的，语文课的主体就是语文。你带着学生分析文本没有？教材都不读，空谈什么人生真理。”颜老师有点儿生气。这时候其他老师也表达了意见，告诉我即使赛课，也不能光整花里胡哨的形式，不朗读课文、不分析课文是没有语文味的课堂。我的脸红了。等教室里只剩我和颜老师的时候，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翻开书，她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给我细抠要领。走出教室，天已经擦黑，一阵风吹过来，她打了一个寒噤。“今天听你的课，我从头冷到尾，明天听我得裹件棉袄。”她半开玩笑地对我说，我的脸还在发烫。第二天颜老师果然穿了棉袄，好在按照她的指导，我的课像模像样多了。课后，她又留下来给我抠细节。于是，我又把这堂课对着她讲了三遍，每一遍，除了对内容的字斟句酌，她还给我计时，甚至写上我口头禅“啊”的次数。到了晚上，我已经精疲力竭了，她还让我自己对着镜子再讲一遍。终于轮到我上场了。正式比赛那天，第一次在陌生学校给一群陌生孩子上课，还要面对一屋子的听课老师，我紧张得手心冒汗。站上台，我一眼就看见左手边角落朝我点头的颜老师，内心逐渐安定下来。过程顺利精彩，下课铃响，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看见她是第一个站起来的，即使她长得并不高大，但是我知道第一声掌声是她——我的师傅给我的。总结会上校长说，好师傅就一定会有好徒弟，一等奖是水到渠成。这时，我终于看到她笑了，不知道她是因为听到校长夸赞笑，还是因为正式收了我这个徒弟而笑。鞭策比赛带来的荣光让我一度忘乎所以。我收获了更多的掌声和夸赞，更是凭此非常顺利地破格评上高级职称，志得意满就是30岁的我的状态。有一天颜老师走进办公室，径直来到我面前，给了我一份教委组织的“教学大比武”文件。我明白她是准备让我去参加，进一步提升业务能力，继续在教学路上高歌猛进。她期待的回答并没有出现。听我东拼西凑絮叨的困难，她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出了办公室，只是那份文件在她出门的时候不再被高高扬起。看到她摇了一下头，我的心突然很重很重地坠下去。那次参赛的年轻老师在师傅的辅导下依然获得了非常好的成绩。全组一起庆祝的时候，师傅总结：忘掉过去，继往开来。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像极了她的目光，拐个弯都射向我。当我有心重整旗鼓时，却迎来了我最兵荒马乱的日子。怀孕、生子，当班主任时候还要辗转带多病的孩子在各大医院穿梭。身边一茬一茬的年轻人在不断茁壮生长，而我就像一块半荒芜的土地，看不到什么希望。重新让我燃起希望的竟然还是师傅。当我又重回正轨，在老校区工作的师傅来到了我工作的新校区。久不见面的师徒见面没有传说中的激动拥抱，半天相对无言。“你有什么打算？”还是师傅开门见山打破平静。我一愣，“管好年级，上好课。”我随即说道。彼时，我已经在做年级主任，管着20个班。“只是这样？”师傅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有些凛冽。这次我不知道如何接她的话。沉默，一分钟。“两条腿都要走稳，走好。”师傅看着我说。“教学和管理都要同时做，压力有点儿大。”我回答时都没敢抬头。“压力大才有挑战，你可以的。”师傅边说，边拍了拍我的肩。循着她的鼓励，我终于和她四目相对。我看到她眼睛里的期许，和很多年前一样，我重重点了点头。学期伊始，我接下了在全市上开学第一课的任务。然而，任务的艰巨是我没有想到的。一来我不能提前和学生见面；二来确定什么教学内容让人左右为难；三来准备时间只有一天。踌躇满志的我立马变成了一根行走的苦瓜，我习惯性地向师傅求助。劈头盖脸，师傅一阵好训。批评我课还没开始设计就示弱，不淡定。冷静下来思考，我选择“不忘初心 不惧将来”这个切入点来设计作文课。一稿到深夜成形，我条件反射发给一向早睡的师傅。没想到一会儿师傅就回复：框架可以更清晰。一会儿又来一条：你是最好的！本来我已经疲惫不堪，看到鼓励后像打了鸡血，熬夜把课程重新整理了一遍。伸懒腰上床时候，我才发现距离出发去上课已经不到四小时。但是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我依然精神抖擞，我始终记着师傅的叮嘱：一个老师不管在何种境地下都应该保持着风度。我从容不迫，娓娓道来。渐渐地几个人在回应我，渐渐地一群人在和我互动。长时间地鼓掌，所有人站起来为我鼓掌。我有点儿手足无措，恍惚间回到了多年前的赛场。这一次，师傅没有在现场，我却仿佛看到她的眼睛，听到她对我说：“稳重，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很长的这一段路，师傅一直带我奔跑。和师傅同行的路程，走得很是艰苦，但是总在一段路的尽头看到香气四溢的鲜花对我微笑。有一天，一个学校请我去给新老师做培训。我在琢磨标题内容的时候，心里藏着很多年的愿望一下子蹦出来：成为师傅！“成为师傅”既是自我勉励，又是对年轻人的期许。更重要的是，“成为师傅”是对我亲爱的师傅最好的回报。（作者系重庆南开中学语文特级教师）举报/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