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年前，巩俐土得掉渣

　　路遥的《人生》里，刘巧珍是陕北高家村的村花，外号“盖满川”。原著里路遥这么写：“刘巧珍看起来根本不像个农村姑娘。漂亮不必说，装束既不土气，也不俗气”“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俊俏又水灵的美人跃然纸上。

　　

　　谁知到了电视剧里，李沁饰演的巧珍就成了满脸漆黑，头顶炸毛，面黄肌瘦的柴火妞，比天天在地里挖野菜的王宝钏还王宝钏。笑起来一口明晃晃的烤瓷牙，一下子让人跳转到非洲电视台。看了只想喊救命，说好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呢？不土不俗的装束呢？

　　

　　要说李沁本来就是黑皮也能理解。问题是李沁是出了名的白，美妆博主分析冷白皮，都要把她抓出来做典型的那种。这得往她脸上涂了多少层黑粉才搞出这样的效果啊。

　　剧里她烫头的形象更吓人，看到的第一眼，忍不住想问问阿姨你多少天没洗头了。

　　

　　眼睛受到了伤害的网友们怒怼造型师，造型师陈敏被惹毛，连发了二十多条微博回敬网友，称巧珍的黑皮是在田间地头东奔西跑晒的：“不信把你们放在陕北山村里忙上两个月，再来我的微博谈谈你的感受，晒晒你的皮肤。”

　　

　　这其实恰恰反映了编剧没有在田间地头日晒风吹过。田间地头日晒风吹后的皮肤，一般会呈现出健康红润的质地（譬如《红高粱》里，巩俐饰演的九儿），而不该是剧里李沁这种营养不良的样子。

　　

　　要说是李沁瘦的锅，但章子怡也瘦，《我的父亲母亲》里演的村姑成了经典，水灵灵的仿佛花苞上的露水。反过头来看巧珍，觉得她像是被晒干的卷心菜叶子。

　　

　　李沁自己也不是没演过村妇。当年看《白鹿原》的时候，就觉得田小娥真美啊，就算穿着朴素的大花袄也掩饰不住身上那种天真的风情。因为她，连田小娥的悲剧都升华了几分。

　　

　　其实1984年拍的电影《人生》里的女演员吴玉芳，早就给巧珍这个角色打了个样。水灵漂亮，羞怯含蓄，妆容照抄或者表演照抄，都不会有啥大问题，偏偏造型师和演员都绕开了这个正确选项。

　　

　　看得出李沁为了这个角色也是豁出去了。丝毫不顾美女形象，扮黑，扮丑，扮大大咧咧。

　　特别努力地去表现巧珍质朴直率的性格，努力放大嗓门+摇头晃脑输出。

　　但只要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不对劲。“让我二姨夫给我修修车”这么一句简单的台词，也得全身上下一起使劲。

　　

　　一看到高加林就开启恋爱脑模式，眼睛里乱冒的星星都快把人砸晕了，摇头晃脑+嘴咧到牙花子的傻笑，怎么看演的都不是村花而是傻姑。

　　

　　理解李沁是极力想表现巧珍的纯朴天真，但天真淳朴不代表就要五官乱飞和弱智笑。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红高粱》里，黄轩饰演的张俊杰上学回来看望初恋九儿，周迅饰演的九儿听张俊杰夸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睁大眼睛，好奇地问“啥意思啊”？

　　张俊杰说自己不打算回去上学了，她惊喜地说“真的啊！”，

　　没有五官乱飞，丝毫不做作，村花的那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压根挡都挡不住。

　　要演出村花的“村”和“花”，就得抓住“村花”和城里姑娘不一样的东西。最大的“不一样”，不是黑丑，而是“不修饰”。如果说城里姑娘是美而自知，刻意扬长避短的美，村里姑娘就是去掉修饰，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更直接、明朗的原生态的美。

　　从外表上来讲，“不修饰”是对容貌不做过多的外部改善，穿衣服不华丽，不讲究。

　　周迅饰演的九儿，其实和传统的村姑形象不太一样。但她演的九儿依然成为了经典，我觉得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演的九儿很干净。少女时期，整个人好像没受过任何污染的清灵灵的小溪水。看着周迅的脸，完全能理解黄轩的台词“她们哪能和你比？”确实秒杀那些外面的妖艳贱货。

　　

　　巩俐版的九儿更贴近原著，高大丰腴，朴实倔强，又有蓬勃的生命力。巩俐当年素颜上阵，黑红的脸庞，身上的大花棉袄，像黑土地里长出的红高粱，有一种结实的，浑厚的力量感。这种地母般厚重又性感的魅力，只属于高密的黑土地里长出的野玫瑰九儿。

　　

　　后来《我的父亲母亲》里饰演村花“招娣”的章子怡，又是另外一种淳朴。

　　穿着厚厚的花棉袄棉裤，脖子上还扎着红围巾，系着绿头绳，但少女的单纯、热情、羞涩，让这种“土气”呈现出一种纯净的美感。当她奔跑在田间的时候，就像一头田野里的小花鹿。

　　

　　朴素的衣着和妆容和美其实并不冲突。要知道“村花”要突出的，不只是“村”，还有“花”。很大程度上，村花的美感，恰恰来自于那种不修饰带来的纯净的美感。造型师得努力找到演员身上那种原生态的美，忠实还原并放大出来，而不是把这种美刻意遮掩起来。

　　与其把李沁涂成黑皮，真不如大大方方让她露出原来的皮肤，反倒更有“天然去雕饰”的意味。

　　

　　外在的“不修饰”还包括演员的举动、口音要尽量做到还原。比如当年巩俐为了更贴近九儿，特意学了几个月挑水。后来在电影里呈现的挑水的镜头，非常有说服力。章子怡也在农民家里学了两个月的挖土豆，做农活。后来挑着水桶走路的时候，也是有模有样。

　　

　　演《山海情》的时候，热依扎在宁夏农村体验了几个月，无论是干农活的姿势，还是生孩子后对身体骨骼造成什么样的变化，她都下了苦功夫研究，最后在电视里呈现出来的，和当地农村妇女没什么两样。

　　所谓“还原”，最重要的意思是“不突兀”。表现她们干活是为了让这个人物更有说服力，而不是为了别的。反观《人生之路》里的李沁，除了一张黑脸之外，口音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虽然表现出风风火火的劲头，但干起活来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譬如下拖拉机的时候，总是一个大劈叉跳下来。舞蹈的功底是看出来了，但真正的农村人谁会这样下拖拉机？

　　以上还只是“看起来像”，“村花”们最核心的东西，就是骨子里的坚韧、踏实、肯吃苦。

　　她们没上过多少学，所以有一种“去文化感”。对于性格强悍，如九儿一样的村花来讲，体现为野，没规矩，有劲儿。

　　城里姑娘的“劲儿”，大多通过专业知识和冷静矜持的性格表现出来，是一种体面的规则感。农村姑娘的“劲儿”则一般是说干就干，视规则为无物的泼辣劲头。

　　《红高粱》里，巩俐饰演的九儿，出嫁的时候用脚尖勾起轿帘偷看轿夫，接手酒厂之后，对付不听话的人，直接抡起大棒，死命地打。

　　

　　对于性格没那么强悍的农村姑娘来讲，体现为不懂什么大道理，很少有很强的设计人生的能力，有点“听啥是啥”的憨，有点随波逐流。但真遇到沟沟坎坎的时候，往往展现出令人震撼的坚韧。

　　譬如《我的父亲母亲》里，章子怡饰演的“母亲”认死理的轴。“我父亲”被打成右派下放之后，章子怡饰演的母亲招娣，一连数年，不管下雨刮风，都会等在通往县城的路上等着爱人回家。换成城里姑娘，等不到就翻篇是自然的事，但对农村姑娘招娣来讲，她认定了，就是一生一世都认定了。

　　

　　《山海情》里，热依扎饰演的水花，因为一点微薄的彩礼，被父亲强行安排嫁给别人。她逃婚之后，在火车上遇到青梅竹马的德福，第一反应是像小猫一样把身体缩进角落，问“你不会是抓我回去结婚的吧？”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在别人心里有分量。

　　

　　当被迫接受命运，生了孩子，丈夫又意外残废之后，水花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担。看到她瘦弱的身子拖着残疾的丈夫、年幼的女儿和所有行李，走了7天7夜才到达目的地，那一刻我真的被震撼到流眼泪。

　　

　　还有《人世间》的郑娟，在周秉昆入狱之后，一个人撑起了两个家庭，包括一个无法自理的老人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相当于5个阿姨的工作量。这样繁重的生活，她一直撑了８年，直到周秉昆出狱。

　　换成别人，或者做不来，或者勉强做了也牢骚满腹。郑娟只不过轻描淡写地说：“有难处的人多了，别人能熬过去，我也能。”

　　

　　包括《人生》原著里的巧珍，内核其实也一样朴实又坚韧。高加林落榜之后，她毫无怨言地支持着他。等高加林振作起来，无情抛弃了她，她也没有自暴自弃，而是马上振作起来，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和城市姑娘比起来，她们的姿态是谦卑的，想得也很少。生活不管丢给她们什么，她们都默默接过来，从不抱怨；不管命运把她们打到什么样的谷底，她们都能咬紧牙关，凭韧劲触底反弹。

　　或许是因为她们得到的很少，所求也不多。对爱情，对人生，她们都有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这恰恰是现代人所缺少的一种世界观。我们感动于村花的故事，感动的不是她们开了金手指开挂的人生，恰恰是她们如何在苦难的人生中跋涉而过的智慧。

　　村花之所以能立住，靠的也不是她皮肤有多黑，靠的是那种城市里找不到的，野生的，踏实的，坚韧的，简单的姿态。好像所有苦难在她们这里，都不再是问题了。

　　那种土地一样的，谦卑又强大的气质，最令我动容。

　　到《人生之路》里，李沁皮肤再黑，再咋咋呼呼，也遮掩不住那种城里姑娘的内核。可能跟她学习昆曲有关。她的气质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都是很清冷，有种大家闺秀的感觉。出演《红楼梦》，虽然后来被嘲了，我还是觉得她的气质很适合演红楼梦，不过可能更适合演林黛玉，而不是薛宝钗。

　　她最突出的气质是柔弱且倔强。譬如《白鹿原》里演的田小娥，根本不用多讲话，在那样的剧情里，自然呈现出一种凄美，美好的东西被打碎的悲剧感。

　　

　　但这依然属于演员本人自带的气质。只要一演超纲题，李沁立刻hold不住。她饰演的其他一些活泼外放的角色，只能是努力地“演”出来，无一例外让我出戏。

　　《人生》里，她虽然也努力做着谦卑的姿态，也总让人觉得她这只不过是装傻逗你玩。等人家华丽转身，立马创业成功又继承了上海老洋房，成了身家过亿的白富美。好像前期的剧情都是给后边做的铺垫。

　　其他剧里的农村姑娘，基本上也脱不开这个模式。《心之所向》中，饰演农村姑娘的谭松韵，本质上还是一个城市女孩，在田间开拖拉机种田的时候，就像是城里人体验农村生活的摆拍。照我看，不过是把城市女孩的生存模式搬到农村，硬来一出先进青年拯救乡村的戏码。

　　

　　说到底，导演、编剧、演员，甚至造型师都已经脱离农村太久。真正想要演好村花，得真的把自己放下去，还原她们生活的场景，摸到她们性格形成的脉络，融入她们的命运，而不是仅仅拿出点扮丑，把脸抹黑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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