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丨如何与一部海外艺术电影相遇？

　　《稍微想起一些》今天在国内院线全面上映，将继《花束版的恋爱》之后再次掀起日本文艺爱情片的潮流。近两年，像这样的海外艺术佳作引进越来越多，艺术片影迷市场非常活跃，国内五花八门的影展常常是一票难求。

　　对于好莱坞六大电影公司的引进与分账模式，想必不少资深影迷都能讲得头头是道。但一部海外艺术电影如何进入中国，如何与观众相遇？其中的来龙去脉，大多数人却都不熟悉。

　　我们特别请来《稍微想起一些》的引进方和观映像的创始人白凌雁女士，分享她作为艺术电影资深“买手”的丰富经验和有趣经历。

　　

　　白凌雁（左一）与《北斗七星》的导演菲利普·加瑞尔、主演路易·加瑞尔在今年柏林电影节

　　环球银幕专访

　　和观映像创始人白凌雁

　　和观映像成立于2016年，主营版权引进业务，推介来自戛纳、柏林等国际电影节的最新佳作多达两百余部，同时致力于国内文艺电影和纪录片的国际发行，始终追逐经典，发掘小众，关注女性，寻求多元。近两年和观引进的艺术佳作有《稍微想起一些》、《公主的品格》、《坏孩子们》、《惠子，凝视》，以及刚在柏林电影节获最佳导演奖的《北斗七星》。

　　

　　Q：中国观众只能通过电影节看到国外艺术片新作吗？

　　A：其实并不只是这样，除了电影节，还有很多其他方式。这些年来，我们慢慢摸索出一种模式。首先，我们会去柏林、戛纳等各大国际电影节去买片，看买来的电影比较适合哪个国内的电影节，完成它在中国的首秀。之后会根据反馈去走下一步。

　　比如说我们发行的《稍微想起一些》，它在日本也不是一个大制作。但在去年的北影节首映时，观众很喜欢。后来金鸡国际影展、丝绸之路电影节都有放映，反响依然不错。观众基础给了我们信心，就找到国内其他合作方，想一起把它推上院线，现在已经定档四月。

　　《稍微想起一些》4月14日今天已上映

　　按照最初的计划，它是要跟《惠子，凝视》一起直接走流媒体的，合同都已经差不多了，现在能上院线，可以说很意外。结束院线放映后，《稍微想起一些》会进入流媒体平台，也可能会和电视台合作，或者做一些活动展映，还是有很多分发渠道的。

　　一部电影以如何的方式发行，得看观众的反应和期待。有的片子我们觉得偏影迷向，不太适合做院线，那就可能直接走流媒体了。

　　《稍微想起一些》

　　Q：作为买家，如何发现一部你最想要的电影？

　　A：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门道，我们一直在深耕海外电影发行领域 ，紧跟国际动向，也积累了一定的人脉。

　　比如《公主的品格》（又名《胸衣》），导演玛丽·克罗伊策和主演维琪·克里普斯2016年拍的《我们曾经很酷》就是和观发行的，有了上次的合作基础，这一次我们在剧本阶段就已经介入，很早就拿下了《公主的品格》的发行权。维琪·克里普斯这个演员我们很喜欢，我们今年在柏林又买了她的新作《英格博格·巴赫曼：沙漠之旅》。

　　《公主的品格》

　　再比如《稍微想起一些》，松居大悟这个导演也在我们的跟踪名单里。我们知道他推出了这样一部新作，就马上去找它的国际发行商，了解什么时候能开放销售权，在什么市场里能买到，什么时候能得到观看链接。这已经成为一种固定流程了。好的导演和演员，总会给人一些信心嘛。

　　也有一些是跑市场的意外发现。去年凭《阿尔卡拉斯》拿下柏林金熊奖的导演卡拉·西蒙，她的上一部作品《九三年夏天》最初就无人知晓。

　　《九三年夏天》西班牙版海报

　　这部片是我们2017年在柏林电影节买的。过程很偶然，我坐巴士时看到街头有它的大海报，马上被那个小女孩儿的面孔吸引了，然后就去交易市场看了预告片。片方表示还可以看全片，我说不用看了，看预告片就能确定是我们想要的。

　　当时《九三年夏天》的导演并不知名，在欧洲也没什么名气，我们就把这部影片送到第一届平遥国际电影节进行中国首映，效果很好，大家很喜欢。接下来，这个女导演越来越出名，去年拿了金熊奖，今年还是柏林评委之一。

　　所以说，如何去发现一部好电影，我觉得当然要靠专业知识的沉淀，比如对电影的一种理解，对艺术的一种热爱，或者说对生活的一种直觉。这个东西是综合性的。

　　《九三年夏天》

　　Q：只要喜欢就一定会买下吗？

　　A：有时候你作为从业者看好一部电影，但观众未必喜欢。有时候观众喜欢，但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其实并不那么好。这时候就要谈到某种平衡，在电影本身和观众之间的选择上需要达到一种平衡。这种平衡的拿捏也需要日积月累。

　　不是谁买下一部电影，一下子就成功了。当然也有这种案例，比如说像有同行做《何以为家》。当时我们在戛纳的所有的人，都觉得《何以为家》是黎巴嫩电影，不可能适合中国市场的，没想到在中国有那么大的反响。

　　这很难说，它像一种玄学，有偶然性，肯定也有必然性。怎样去发现？需要一直去探索。大导演的片子也不一定就好，就像是枝裕和在《小偷家族》之后的那部《真相》，我们已经提前看了剧本，都觉得不是那么是枝裕和。对吧，你也不能迷恋大导演，也不能迷恋演员。

　　所以还是要本着一种对电影最初的那种情感，它在讲什么样的故事，制作机构和主创团队，靠不靠得住。其实有很多维度。

　　《何以为家》中国版海报

　　Q：作为国际发行商，每年要跑多少电影节？

　　A：我两周前刚从柏林回来，柏林是欧洲三大电影节每年最早的，肯定要去，全世界的人都在这儿。本周五要去西班牙的马拉加电影节，属于对方邀请。西班牙官方会集结国内的制作方和发行商，再邀请全世界的资深买家，举行一个聚会。

　　我昨天也收到了乌迪内的远东电影节的邀请，三年也没去了，都是参加线上。乌迪内之后马上就是戛纳，六月还有伦敦放映（London Screening），跟马拉加性质一样。七月是德国官方组织的德国电影行业放映（German Films Industry Film Screenings），每年会在不同的城市举行。

　　八月的洛加诺也邀请过我，考虑到九月份我们还会参加多伦多和威尼斯，所以一直没去。十月份就是釜山和东京。以前市场好的时候，我们都是兵分两路，之后再会合去参加十一月的美国电影交易市场（American Film Market）。

　　我们跑电影节主要不为看片，而是去参加交易市场。香港每年三月也有一个很大的交易市场（香港影视娱乐博览），内地的电影节真正具备国际市场功能的还不多，还有待发展。

　　

　　从2020年起，和观云影院的“戛纳夏夜 解暑人生”线上影展已经连续举办三年

　　Q：为什么片方都要去电影节的市场？

　　A：是为了赶一个最好的售卖期。一部电影往往都在电影节首映，得到第一波反馈，或者是获了什么奖，这个时候海外版权最好卖。然后是在本国上映之前，如果等已在本国映完，甚至又上了流媒体，基本上就很难卖出了。

　　在国际上，电影都是有这样一个窗口期的。为什么大家都要跑到专门的电影市场去卖片？这是很有学问的。当然，有时候老片也很好卖，比如去年北影节放的《绿洲》，数字修复4K版，技术上有提升，有新的价值，重新再看。

　　我们也代理了维斯康蒂的《洛可兄弟》的版权，为什么？中国观众对老片就是有一种有执念啊。像李沧东1999年的《薄荷糖》，去年在北京就放了七场，场场爆满。

　　《绿洲》

　　Q：对于艺术电影，我们的放映空间是否还不够？

　　A：为什么北影节、上影节那么一票难求，黄牛炒成那样，为什么呀？好的艺术片一年就放两场三场，这么多影迷就等着电影节，才能去大银幕看。比如说《公主的品格》，如果有一家独立的艺术院线 ，不用发很多，二三十块的银幕规模也就够了。

　　欧洲、日本的艺术院线也大概是这个规模，张艺谋的《一个都不能少》在日本上映时就是三十块银幕，他们的机制很成熟。为了推动艺术电影市场的发展，中国还是需要有一个独立的艺术院线。

　　

　　张艺谋《一个都不能少》日本版海报

　　Q：外国艺术电影引进来，中国的艺术电影是否也应该走出去？

　　A：那是一定的。上世纪末，中国电影曾在世界上各大电影节赢得了许多荣誉，但也带来了一定的刻板印象。

　　其实有许多展现当代中国都市生活的优秀作品，比如《爱情神话》，我们就代理了它的海外版权，也在世界各大电影节力推，希望有更多人看到。《米花之味》《春潮》《学区房72小时》的海外发行也是我们。这些优秀的艺术电影不仅属于中国，也属于全世界的观众。

　　《爱情神话》在香港的交易市场

　　专访摘选自《环球银幕》4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