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父亲去世,爷爷奶奶把我带到16岁,母亲变身有钱人回家认我
十六岁那年,一个陌生的女人找上了门。
她一身珠光宝气,仿佛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豪门阔太。
奶奶佝偻的身子坐在门槛上,爷爷抽着旱烟不说话。
身后是家徒四壁的房子。
黄土院坝好像裂出一条沟壑,左边荣华富贵,右边穷困潦倒。
沟壑左边的那个女人对我说:“伊伊,跟妈妈走好吗?”
1
我看着那个那张和我有七分像的脸,却只觉得陌生。
我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两岁的时候。
那一年,我爸死了。
我不明白满屋白绫的意义,只是迈着刚刚学会走路的步子,满屋子找妈妈。
口齿不清的“妈妈”响遍整个房子,可是我找不到她。
爸爸躺在神龛下,一动不动,他身上还穿着下矿时候的衣服。
走累的我爬到爸爸身边,摸摸他的脸,他没理我。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就是死亡。
我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像往常一样趴在他身上,和他一起睡觉,感觉到冷的时候,我就往他怀里钻。
可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紧我。
我睡醒了,他还在睡。
后来,奶奶把我背到背上。
我在她的背上,看着爸爸被人换了衣服,被人装进黑漆漆的木盒子里面,看着木盒子被盖上盖子。
木盒子被人抬到山上,被人放进坑里,又填上土,垒起小山坡。
我以为他还会回来,可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屋子里一声一声的“爸爸”和“妈妈”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再长大一点儿,我知道了什么叫死亡,也知道爸爸死了,可妈妈始终是个迷。
后来,从邻居的嘴里得知,妈妈在得知爸爸死了以后,立刻收拾行李就跑了。
爸爸下矿遇塌方,第五天找到人的时候,已经只有一具尸体了。
妈妈等了五天,等来爸爸的死讯,立刻就跑了,连葬礼也没有参加。
她不要爸爸了,也不要我了。
我成了没爸没妈的孩子。
2
小时候老师教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我一边唱一边哭。
老师问我哭什么。
我说我没有妈妈。
老师立刻对全班小朋友说:陈伊同学没有妈妈,大家以后要多多照顾她。
“陈伊没有妈妈”这句话就伴随了我小学六年。
大家因为我没有妈妈,确实对我很“照顾”。
去食堂吃饭,只要是我坐过的饭桌,不会再有人坐它。
我的同桌永远空缺。
因为没有人和我做同桌,而我又是矮个子,被单独拎出来坐在讲桌旁边。
我碰过的扫帚,被单独放在一旁,贴上我的名字。
发书本发作业的时候,总是先将我的那一份留出来。
收作业的时候,无论课代表离我有多远,永远都要第一个过来收我的。
有一次,我还没有写完,让语文课代表等一下。
“陈伊同学,老师让我们多照顾你,你怎么能不完成作业让我等你呢,你不先交作业,那其他同学就没办法交作业,做人可不能这么自私。”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我交作业了,别人才能交作业:“你可以先收其他同学的作业。”
再后来,我就变成了最后一个交作业的人。
无论她走过我身边多少次,我递出过作业本多少次,她都没有接,除非其他同学的作业已经收齐。
次数多了,我不想自讨没趣,把作业放在桌角,便不再管其他。
因为我没有给她递作业,她就再也不收我的作业。
只能我自己跑到语文老师办公室去交。
“陈伊同学,怎么每次你都迟交作业。”
“老师,不是我迟交,是课代表不收我的作业。”
语文老师在课上训斥了课代表。
可我的处境并没有变好,她不仅不收我的作业,还联合其他课代表,不准他们收我的作业。
老师们问起来,我实话实话。
可他们同气连枝:“老师,不是我不收作业,我让同学们把作业传给我,陈伊同学没有传,所以才漏了她的作业。”
她撒谎了,她没有说过传作业这件事,可是那又怎么样,没有人帮我证明她在撒谎。
后来,每次收作业,我都自己拿过去亲手交给各位课代表。
可是他们说:“谁让你拿过来的,你这样乱交作业我怎么整理。”
她没有给出一个解决方案,我只能按“传作业”这个说法去做。
可是我们组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我的作业和他们的作业本放在一起,没有人愿意传我的作业。
没办法,我的作业只能我亲自去办公室交的。
班主任知道后,在班里批评了他们,她说:陈伊同学没有妈妈,大家不要歧视她。
后来,没有人再拒传我的作业,但是我的作业本开始经常丢失。
我在厕所里、水田上、水沟、河流等地方见到过那些丢失的作业本。
它们会出现在任何地方,就是不会出现在老师的办公桌上。
我没有钱买多余的作业本,只能在书上空白的地方密密麻麻地完成那些作业。
在老师下班之前,去办公室找他们批改。
可是都这样了,他们也没有放过我。
“陈伊,你怎么在书上写作业呀,是没有钱买作业本吗,让你妈妈帮你买作业本啊!哦,我忘了,你没有妈妈。哈哈哈”
“陈伊没有妈妈,哈哈哈,陈伊没有妈妈……”
3
“我妈妈说,你不是没有妈妈,你妈妈跑了,不要你了。”
“我妈妈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你就是没妈的孩子,你就像根草。”
“我妈妈说,草是贱命,你像草,你也是贱命。”
“陈伊是贱命,陈伊是贱命。”
他们围着我,七嘴八舌,明明是甜美的声音,吐出的却是恶言恶语。
我推开了离我最近的那个人。
“我不是贱命,你才是贱命,你们才是贱命!”
小拳头砸在那人的脸上。
围观的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帮忙,反而后退,唯恐殃及自己。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陈伊打人了,陈伊打人了!”
闻声而来的老师,分开了我们。
那人的家长来学校,扬言要学校给交代。
“默默妈妈,是默默先出口伤人的。”
“那又怎么样,她把我儿子打成这样,她还有理了,你们老师怎么能包庇这种坏学生。儿子和这种坏小孩一起上学我不放心,你们把这个孩子开除了,不然我就去教育局告你们。”
老师到底年轻,没有应对泼妇的经验,她问我:“陈伊,你家长呢?这件事情,得你家长一起来协商解决才行。”
我也没见过泼妇,怕给老师和爷爷奶奶惹麻烦,哭了:“老师,你开除我吧!”
老师摸摸我的头,到底是可怜我。
“默默妈妈,义务教育不允许学校随便开除学生,您就算是告到教育局,我们也不可能开除陈伊。”
泼妇却不依不饶,闹来闹去改了口,说要我赔钱,两万。
九几年的两万,不是一个小数目。
我已经会算术了,我数过我奶奶的钱包,连一百块钱都没有,哪里拿得出两万。
把我们全家都卖了,我们也出不起这个钱。我哭得更大声了:“老师,你还是开除我吧!”
老师擦了擦我的眼泪。
“默默妈妈,两万块钱是普通人家好几年的生活费了,您这是勒索,要坐牢的。”
农村妇女不懂法,听到要坐牢,那泼妇慌了,却仍然不死心:
“你们不开除她,又不赔钱,我也可以去告你们,让你们学校办不下去!”
边上的老师没忍住插嘴:“我们这学校是国家办了,关不了。”
那泼妇一下子没了话。
最后,以我赔医药费收场。
是老师垫付的医药费,我六年级的时候才还完。
几百块钱的医药费,愁白了我爷爷奶奶的头发。
后来,我受了欺负就再也不会动手了。
只会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幻想着妈妈会回来,像那个默默的妈妈一样,在我受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
可是,她走得太早,我毫无记忆,连做梦都梦不到她。
4
“伊伊,我是妈妈啊,你不记得妈妈了吗?”
女人伸出手想要触碰我。
我往后一退,她的手落了空。
她眼里的落寞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也镜子里面看见过无数次落寞的自己。
我曾经幻想着,她会在田埂上、灶台边、被窝里、教室前、学校门口……任何一个我想她的地方出现。
我希望她大声地告诉那些人,她是我的妈妈,她没有不要我,她不许别人欺负我。
可是,幻想终归是幻想,那些恶毒的语言一次一次砸向我的时候,我始终只有自己。
“我没有妈妈。你认错人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中带着颤抖,再多说一句,兴许会带上哭腔。
那天晚上,我梦里的女人第一次有了正脸。
她对那些欺负我的人说:“不准欺负我家伊伊!”
醒来的时候,枕头已经湿了。
我觉得我就像个哈巴狗,扔两块骨头就能对人摇尾巴,太贱了。
——
农村没有秘密,这事跟风一样就跑出去了。
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碰到了一群八卦的女人。
“陈伊,你妈真回来啦?听说是开着大奔回来的,她现在可发达了,你也从山鸡变凤凰了?”
我一桶水呼过去,浇了她一身:“啧,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吧,见水过来也不躲着点,赶紧回家换衣服去吧,都能瞧见里头穿啥了。”
长舌妇骂骂咧咧地走了。老远了还能听见她不堪入耳的骂声。
我这人记仇。
我无父无母,没人护着,这村子里的人,没几个把我当人看,谁都能训上两句,谁都能以我的长辈自居。
刚才那位,尤其不要脸。
我十四岁的时候,她就带着人上我家说亲。
她对我奶奶说:“陈二婶,陈伊也长大了,能嫁人了,这小丫头片子读什么书,老老实实嫁人才是本分。这户人家也是不错的,就比陈伊大个五岁,长得好,家世好,人也好,陈伊嫁过去肯定过得好。”
我奶奶拒绝了她的提议。
我那时候在学校,放假回家的时候,我奶奶跟我说了这事,让我看见这个女人避开。
这女人瞧着我奶奶那边说不通,直接舞到我面前,抓着我就问:
“陈伊啊,有男朋友了吗?婶给你介绍,这人可好了,一般人我还不介绍给她呢,婶就是看你不错,把这好的留给你。”
我放下挑水的担子,看着她:“我喜欢你老公,要不你让给我?”
她骂了我一年的不要脸。
我见她一次就问她一次:“你和你老公离婚了吗?我不当三,但是急着给你儿子当妈。”
这女人不要脸,她老公却是个憨厚的,这事传开以后,他们一家除了她,见了我都绕道走。
长舌妇走了,八卦的心却没有停。
“陈伊,你妈这跑了以后,嫁得真不错,瞧着她那一身得好几万吧!你以后可就能享福了!”
我眼皮也不抬:“你这么羡慕,要不你也跑出去勾搭几个,让他们帮你养你那废物老公。”
那女人急了:“陈伊,你这个死蹄子,跟你妈一样不要脸!”
我还是没忍住,把她踹到水里去了。
我小时候可没少受这个女人“关照”。
不是诬陷我偷东西,就是嘲讽我没父母,还到处造谣我是个灾星,克死爹,逼走妈。
那些小孩听了,见了我就说:“陈伊是灾星,克死了她爸,还逼走了她妈,她妈不带她走,就是因为她是个灾星。”
就因为这个,我不仅在学校没朋友,在村子里也没有朋友。
所有人都视我为不祥。
“不准和陈伊玩,听到没有,小心给咱家带来霉运。”
即使后来长大了,知道这些都是谣言,也没有人愿意和我走近。
我问奶奶:“爸爸是我克死的吗?”
奶奶找那女人吵了一天假,把她家给砸了。
小老太太冲着那些看热闹的人警告:“谁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们家都给砸了。”
那个明明已经有些佝偻的小老太太,那天硬是把腰给挺直了,看起来凶神恶煞又威风凛凛。
我给奶奶擦药酒,问:“为什么妈妈不要我了?”
奶奶没有再气势汹汹地去找人吵架,我听到的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不要我了,她走得那样干脆果断,毫无预兆,留我一人在原地,承受一切流言蜚语。
5
大奔连着几天停在我家门口。
村子里那些好事的,奔走相告。
田野里回荡着全村都能听见的声音:“陈二爷,陈伊她妈又来啦!”
我爷爷奶奶心好,听到她又来了,总是停了手里的活,回家给她开门,放她进屋里等我。
她带来了很多东西,虽然都被我丢出去了,却仍然不知疲倦地送。
她送的那些东西,我都没见过,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说不动心,那是假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要努力多少年,才能给爷爷奶奶买得起这些东西。
我在这个抛弃我的女人面前,坚挺着我那所剩无几的骨气。
一个人给你一块钱,你可能毫不在意,可是如果她捧着十万块钱递给你呢?
我害怕自己在她面前露出一丝羡慕或神往。
如果我就这样折腰,是对我过去十几年的背叛。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辞了爷爷奶奶,进城务工去了。
我中考考得不错,收我的高中为我减免了一些学费,但并不是完全不用花钱,一个月光吃饭就三百块,可仅仅三百我家里也拿不出来,想要念书,我得自己挣学费。
我还没成年,偏远小县城,并没有那么恪守规矩,人活一条命,规矩总不能断了人的活路。
我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工作,因为是未成年,工资被压价,别人拿两千,我只有一千五。
我没得选,碰壁了很多家,有总比没有好。
在工厂干了一个半月,我拿着两千七百五十块钱,交了学费,开始念高中。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我没有父母,没有可以给我支撑的人。爷爷奶奶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早出晚归搞农耕,勉强能让我们一家不至于饿死而已。
所以,我从小就摒弃了攀比之心,毫不掩饰我的贫穷与寒酸,可悲的自尊心在我身上没有半点影子。
我可以无视同学和老师异样的目光,穿着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洗干净的衣服。袜子破洞,鞋子开胶,买不起洗发水和沐浴露,洗澡洗头都用洗衣粉,为了节约洗衣粉,我的头发比有些男生的头发还短,没钱不敢去理发店,放假回家的时候,爷爷用小剃刀帮我剃成光头。
我也想像别的女生那样,留长长的头发,扎好看的马尾,戴好看的发夹。
但是,我知道,我不配。那是别人的生活,不是我的。
我的人生,只有两个字,活着。
留长头发,意味着以后洗头要费更多洗衣粉,要花钱买发圈,要花钱买梳子。
漂亮的发夹买回来,我就要饿两天肚子。
孰轻孰重,我清清楚楚。
所以,我一直在女生中是个让人避而远之的存在,当然,也不可能融入男生。
所以当某个星期一,主席台上的校长说“感谢高一一班陈伊同学的母亲,为我们学校捐赠了一座图书馆”,同班级里同学转头或侧目看向我的时候,我如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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