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冰》一小步，谍战的局面豁然开朗

　　2023年4月17日刊?|?总第3208期

　　谍战剧在中国电视剧中一直是显赫的存在。它既是一种题材，通常讲发生在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特情战线的斗争故事。也是一种类型，设套解套、斗智斗勇，能极大地激发观众的智力快感。

　　

　　谍战剧长盛不衰，首先因为中国革命史是一片富饶的土地。比如说抗日战争时期，日、伪、顽和中共之间的四角角力关系，构成了情报战的巨大想象空间。再比如国共相争时期，钱壮飞、熊向晖等地下工作者的传奇经历，亦构成了演绎谍战故事的绝佳素材。

　　再有就是谍战英雄往往面临着忠孝不能两全、忠爱不能两全、忠义不能两全的艰难抉择。他们要么不能暴露身份，忍看朋辈成新鬼。要么为了国家的利益，不得不承受亲人的指摘和拔枪相向。实际上，没有任何一种类型剧比谍战剧更虐心。

　　故事够复杂，情感够浓郁，决定了谍战剧常拍常新。而在今年4月，省级卫视一下播了两部谍战剧：《无间》和《薄冰》。两部剧都打破了谍战的固有套路，在人物关系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呈现了谍战剧掘进的新方向和新成果。今天，重点说说《薄冰》突破了什么，又夯实了什么。

　　

　　01

　　在2004年到2014年的谍战剧黄金十年中，《暗算》《潜伏》《黎明之前》《悬崖》《风筝》是杰出的代表。可以说，谍战剧的基本范式是它们确立的，传统路线的谍战剧很难超越其高度。

　　后来，国剧发展进入互联网趣味主导的阶段，“偶像+谍战”一度成为这一类型的标准操作。但由于偶像派的表演能力匮乏，谍战的套路也未能突破，这一时期的剧目总体成色一般。创作者意识到，偶像派也要选有表演能力的偶像派，谍战的内容更是要做大刀阔斧的变更。

　　

　　到2021年《叛逆者》出现，这两个问题基本得到了解决。首先是朱一龙具备演绎复杂内心的能力，更关键的是内容升级了。

　　在经典谍战剧时代，男主人公一出场就是成熟的特工，剧情的推进就是他们书写英雄史的过程。前面说过的五部剧，只有《潜伏》里的余则成是弃暗投明的，这事两集就解决了。而《叛逆者》写的是小白军统特工在战斗中修炼技能，修正信仰加入共产党的过程，具备了人物成长的弧光。

　　

　　《薄冰》从大的轨迹上来说，也是军统特工陈浅（彭冠英?饰）得到我党拯救、引领，逐渐踏上正确革命道路的故事。但这部剧有一个新颖的设定：陈浅冒名顶替打入了日本特务机构梅机关，斗争环境加倍凶险。

　　过往的谍战剧，中共特工要么潜伏在汪伪政府的军事和情报机构中，要么潜伏在中统、军统（包括后来的保密局）的要害部门里。但我们的特工很难直接潜伏在日本人的特务机关里，因为语言不相通，职位也上不去，难以发挥重要作用。

　　

　　但这一次，陈浅碰巧有留学日本的经历，又抓获了他十分了解的日特浅井。浅井身负特殊使命，还没有去上海的梅机关报到就在重庆被抓。胆大心细的陈浅毅然接受了深入虎穴的任务。接下来自然是步步有难，险象环生，他机智灵活，得道多助，总能化险为夷。

　　听起来有些荒诞不经，但其实可以找到相似的历史原型。“中国间谍”夏文运就是其中的一位。

　　夏文运是辽宁大连人，上世纪20年代赴日本广岛留学，后又考入京都帝国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夏文运后就职于日军参谋部第二课，担任课长和知鹰二的翻译。他曾经受命策反李宗仁将军，结果反被李宗仁策反，成为潜伏在日军中枢的国军眼线。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夏文运多方搜集日军情报，用当时设在上海法租界的秘密电台发出。尤其是在台儿庄战役期间，他提供了关于日军动向的关键情报，李宗仁据此作出针对性部署，歼敌一万多人，取得抗战以来最大的胜利。更加令人赞叹的是，夏文运审时度势，逃过了日本人的追捕，又得贵人相助，摆脱了国民党的冤狱，在日本定居得以善终。

　　有这样的史事在，《薄冰》的创作就有了坚实的依据，摆脱了历史虚无的嫌疑。当然，电视剧不可能对历史照猫画虎，依凭历史展开想象必不可少。实际上，《薄冰》是在原有谍战剧的轨迹上，向外迈了一小步。

　　之所以说是一小步，是因为这一步还有试探性质，情节编织很大程度上还是传统模式（甄别、掩护、夺宝）。不过这一小步迈出去，人物关系变了，相处方式变了，可动用的资源也变了——局面豁然开朗。

　　02

　　《薄冰》刚开场就是一段刺杀戏。全剧的戏眼“铀矿石”第一集就抛出了，负责寻找铀矿石的日本人仁科富熊在戏院被刺杀。刺杀他的军统特工代号“吕布”，真名陈浅。

　　

　　有意思的是，中共上海地下党负责人代号“麻雀”，真名陈深。陈浅，陈深，谁兄谁弟不问可知，谁引导谁一目了然。可以说，这部剧开篇就用埋梗的方式，交代了男主人公转化蜕变的剧情脉络。

　　陈浅被叛徒出卖，身陷囹圄。在地下党的帮助下，死里逃生，回转重庆军统总部。随之，他看到了国民党内部的贪腐堕落和勾心斗角，也看到了真正革命者的舍身取义和坚定信仰。于是，他主动转向，成为了地下党打入敌人内部的一把尖刀。

　　这个过程展现得合情合理，而这个转身也完全可以想象。一部谍战剧真正抓住观众的心，还是要靠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形处建奇功。故事讲好了，传奇落地。故事讲不好，英雄飘浮。

　　这部剧的编剧海飞正是谍战剧的行家里手。他在之前的《代号》《旗袍》《麻雀》《惊蛰》等剧中，练就了布设天罗地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各种技法。到了《薄冰》里，依然是信手拈来，撒豆成兵。

　　海飞的诸多谍战技巧中，有一门“当众作弊”大法。主人公往往是在缺失关键信息的情况下就去执行任务了，而已然占得先机的敌人给他布下了口袋阵。主人公的伙伴掌握了关键信息后，需要在重兵包围之下向他传递信息。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这一目标呢？

　　钱胖子（王远达?饰）向陈浅传递“三月三日发电报”的信息，是通过当着敌人闲扯“王母娘娘蟠桃会（三月三）”实现的。而王母娘娘和蟠桃会的事，他们在之前的日常交流中提及过。

　　

　　陈浅向顾曼丽（董洁?饰）传递“有人跟踪”的信息，是通过一幅黑猫盯着女人的油画实现的。而他们之前在舞会上，曾提及“在赛珍珠的《大地》里，黑猫就是跟踪者”...

　　诸多看似漫不经心的对白，都在紧要处发挥了关键作用。这见出了谍战剧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娴熟技法。也见出了特工人员无闲篇，处处有心方可保命的生存状态。

　　1943年的上海，是十里洋场销金窟，剧组搭建的米高梅舞厅凸显了纸醉金迷的末日气息。同时，上海也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之地。剧组改造了横店日本街的一处院落，作为梅机关特务头子井田（富大龙 饰）的公馆。又改造了一座民国风格的大厦，作为汪伪政府的政保大楼。

　　

　　

　　1943年的陈浅，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些制作上用心的营建，确保了剧中人活动在可信的舞台上，给观众以进入故事的便利通道，沉浸观看的戏剧氛围。

　　03

　　在一部剧中，主角和配角承担的任务是不同的。主角是故事的发动机，配角是故事的催化剂。主角负责艺术表现的创新突破，配角负责人情世故的严丝合缝。

　　

　　陈浅每次执行任务都是摧城拔寨的主攻手。陈浅跟过往的谍战剧主角比，智力值、武力值、心理素质一如既往出类拔萃，这且不说。他在人设上往前进了一小步就是更加风流倜傥。

　　过往的主人公，因为地下党的身份已明，出入花丛就只能是虚与委蛇，正人君子才是本色。这个陈浅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军统的人，又假扮一个日本的登徒子，他在语言和行为上就更放得开。

　　一般情况下，让男主人公与三个美女发生情感纠葛，就免不了“杰克苏”的批评。而陈浅对余春羊（陈钰琪?饰）、吴若男（陈小纭 饰）、顾曼丽语言轻薄、动作唐突，却披了一层保护色。在保护色之下，又有欢喜冤家、芳心暗许、彼此赏识诸多相处模式，自然多出了看点和韵味。

　　

　　彭冠英曾在《阳光之下》里演过表面光鲜企业家，实则变态大魔头的人物，二极转化丝滑自如。他擅长这种色调丰富、内外悬殊的角色，这次在陈浅和浅井的切换中，仍然游刃有余。

　　到目前为止，已然牺牲的地下党飞天（顾曼丽）也显出了一些不同。她当然是坚贞不屈，慨然就义，痛斥了汉奸的怯懦和日酋的虚伪。她同时也在临刑前向人间释放了最大的善意，让人觉得悲凉莫名，又莫名温暖。

　　

　　在最后一场审讯中，海飞再度施展“公然作弊”法。飞天说陈浅的迷惑行为是欲盖弥彰，说二宫和渡边漏洞百出，把自己人和敌人混为一谈，也就开脱了陈浅。这是掩护同志，正常操作。

　　她说汪伪人员周左（孙之鸿?饰）是自己的“助手”，又话锋一转说了周左被利用的种种细节。先说自己的表舅、汪伪人员万江海（高玉庆 饰）是获取情报的重要来源，又话锋一转说了自己背着他偷情报的种种细节。井田相信铁杆汉奸万局长，也就便相信了周队长。

　　

　　这场戏，凸显了飞天的智慧，也照见了她的悲悯。周左虽然大节有亏，但毕竟对她情根深种，多有照拂，所以给了出路。表舅虽然执迷不悟，见死不救，她也没有赶尽杀绝。法不外乎人情，电视剧又岂能背离基本的人伦情感？

　　周左和大宝（宋家腾?饰）就是一对活宝。他们乱世求生，干着令人不齿的工作，其实内心有愧，经常消极怠工。他们还有一份人间清醒，经常点评人心向背。正因为周左有一份不肯糟践英雄的良知，他定然会在后面走上反正之路。

　　

　　再看看重庆方面。关处长（王劲松?饰）是典型的失去信仰的搂钱的耙子。他对业务毫不上心，得过且过，但知道忍让和使用脾气不好但有本事的人。他的主要精力花在巧取豪夺和左右平衡上，这样的官油子和贪腐者就是国民党败亡的根由。

　　将军女儿吴若男要证明自己是凭本事吃饭的花木兰，凤凰男谢冬天（高瀚宇?饰）要证明自己是能干大事的党国栋梁，这些心理也抓得很准。而吴越在不多的几次出场中，就演活了孤高自傲的审讯高手邱映霞。

　　

　　总之，在谍战剧兴起的第二个十年中，《薄冰》凭着有所创新的题材选择和主角人设，在谍战剧的百花园中彰显了价值。凭着熟练的情节桥段吸引了观众的眼球，凭着练达的人情世故获取了观众的共鸣。它突破了谍战的窠臼，又夯实了谍战的基本盘。

　　【文/李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