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茶,可煮时光,可消万事,可寄一心
闲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一天到了尽头,天色越来越凝重,脚步却是越来越轻盈了。接下来的时光,终于是完整地属于我自己了。
我特别喜欢春天的傍晚。那种说不出的,也不必说的爱和依赖,让人沉沦。此时,霞光还未隐退呢。
天边泛出红晕,浓的浓,淡的淡。一朵云靠近了,那云也变作桃花色的了,烘着晚天,一副深情不移的光景,预示着明天的好天气。
天地间,渐渐变得昏暗。这朦胧与暧昧中,涌动着说不出的气息,好像是惆怅,又好像是欢喜,好像是深爱,又好像是淡然。不可捉摸,不可细说。
微微的风,送来了这城市的味道,有些呛人。
来来去去,是春夏与秋冬,浮浮沉沉,是红尘半生。春天虽已晚,但幽幽的花香,不知从何处飘过来,若有若无地撩拨着人,好像在说,跟我来。
所有的花开,都瞒不过风,都是时光里的一场,满含爱意的酝酿与准备。而所有的花落,也瞒不过风,它轻轻来过,花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像当初绽放时一样用力。
春天的黄昏。我这个闲人。偌大的城市,面前却只是区区一室。推开窗,将薄暮霞光请进来,将晚风请进来,将外面远远近近的市井之声请进来。我便又觉得,天大地大,都装了进来。
这一刻,真好。我觉得既热闹,却又幽独,世界很大,但却可以与我亲密无间。东边天边,已经浮现一钩浅白的月,像梨花的白,被风吹着,寻一处宁静的天宇,俯瞰烟火人间。
它笑了起来,既有好奇,更满含慈悲,为尘世的悲与欢,爱与恋。
我煮起茶来。这活计,最好打发时光,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光。一小撮茶叶,是去年的茶。
新茶还未得,一罐旧茶,包装还新新的,但过了年,便觉得,里里外外沾染上了时光的凉意。它也不再是未谙世事的年纪。
曾经,它在春雨里抽出嫩芽,展开新绿,点染着春光如许。它亲吻过采茶女的纤纤素手,把春意送到了千家万户。
我得了茶,得了那些春光。沸腾的茶汤里,有无数的旧时光,它渐渐晕开碧色,像时光回映机,把我的记忆,带到了从前,再现着那时的青绿山水,轻烟淡雾。那是一个鲜嫩滴水的春天。
去年春,茶在山野,在烟雨里做着与红尘无关的清梦。到了我的手上,也给我带来了几分欢喜。
今年春,茶已是旧茶,是它送走了时光,然而时光也让它沾染上了凉意。时光能侵蚀所有的东西,只有时光自己,永远以旧换新,明亮又活泼,好像青春总不散场,眼里永远盛着热情。
哪怕隔着重重的烟火,隔着琐碎的日子,哪怕被遗忘在密闭的空间里。这一罐茶,依然不能独善其身,超脱于时光之外。
煮起茶来,今来的春天,和去年的春天,就这样相撞了。茶烟袅袅升起,只是弹指之间,却又像隔着许许多多的东西。
水开了,茶汤咕噜咕噜地响着,好像是遇到聊得来的人,相谈甚欢,就把从前的,现在的事,一股脑儿地搬出来,絮絮地讲,慢慢地说,大有知音之感。
我们想让它停下来的,是时光,世间从不停留的,却也是时间。
暮色渐渐地浓了,那天边的霞光,被云层吞掉了,白日光阴,也被世界吞掉了。晚风似乎更分明了,趁着昏暗,溜进了窗户,开玩笑似的把火苗吹得斜斜。怎禁得住?
我赶紧闭上了窗户,外面更加模糊了,也更安静了。听得茶汤的沸腾之声,像唱着歌儿,像说不完的闲话,听着听着,就上了瘾,莫名地依恋。
虽然是去岁的茶,但茶色鲜亮碧清,像一江春水漾动,生机无限。茶的清香与绿色里,凝聚着一个温情款款的春天,不张扬,却侵入心底。
老话说,柴米油盐酱醋茶,茶也是千百年来,人们的生活必需。穷人富人,茶前饭后,这就是生活。
对于文人墨客来说,茶里有诗心,茶里有惮意。对于寻常人来说,茶是永远不过时的饮料。
许多日子,在茶香里过去了,许多的话,也和茶汤一起翻滚着。无数人的人生,浮浮沉沉,亦如煮茶。煮着煮着,就忘记了时辰,就一直煮下去吧,今日事,明日事,没完没了。
茶可伴日月,也可消万事。朝朝暮暮,春夏秋冬,一盏茶,好好坏坏,悲欢离合,日子便这么过下去了。
生活是百千滋味,现实多扰。但被清茶一洗,却又有了悠远淡然的意思,好像得了几许道骨仙风。
茶让人心静,心清,自然,也就减了欲求,少了浮躁。浮华之人,不屑于茶的清淡,懂得人间有味是清欢的人,不是生来如此,而是在生活与人生中,渐渐悟出的道理。
没有谁的人生,能一帆风顺,没有谁的日子,可以心想事成。煮茶饮茶,是一种自我的慰藉,也是适时的放松。
把那些不如意,不喜欢的东西,都煮碎了,过滤了,丢掉了。把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人与事,也都丢掉了。
一壶以煮茶,双脚走过半生。还有一颗凡心,试着悟出这人生的一点点道理。过得好不好,都不太在意了。
就听那“汩汩”声,一声声都透着细密的欢喜,像花朵炸裂了,热情拥抱这并不完美的世界。
只有思念,是再多的时光,也去不了的,是再烈的火,也烧不化的。看着茶叶在水中起起落落,就算隔着一整年,甚至数年,它依然会绽放出,那年春天的模样。
一个人的心里,装有故人和往事,又怎会随着新生的日月被一笔勾销?起浮间,总有坚持,悲欢里,难忘旧事。
见花开,那故人,便在花间,笑意莞然;见春水,那春水,便似他眼眸,清澈而多情;对着清晨,他便是朝阳;到了黄昏,他便是树梢的月。
眼前无他,但眼前无一物,不是他。
煮茶,心在一壶茶里,清香四散,如何遮掩得住?那是思念的香气,它历经岁月,反而更加浓郁,绵长。
熄火,开灯,慢慢品茶。听着外面风声,觉得时光里的温柔和暖意,像极了那时他的笑容,足够余生回味。
这一壶茶,放进了日月,放进了时光,放进了我的生活。煮了很久,窗外春晚,一地白月光。
流水送春归,茶香伴平生。唯有思念,经历时光洗礼,那么温柔,却那么固执,不肯消散。
人生几何,万事可消,将思念藏于心中,将心寄于茶中。一心,一茶,一人,一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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