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 深读｜行行复行行，此身犹在青山中

　　在森崎书店的日子（节选）

　　作者：八木泽里志

　　译者：李盈春

　　我们在店里坐了很久，直到夜深后才离开，和舅舅溜达着往回走。夜风已尽是秋的气息，凉飕飕地拂过脸颊。

　　舅舅后来点了一瓶啤酒，看样子已经喝醉了，脚步踉跄地走在我前面，嘴里念叨着“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啊”。

　　仔细想想，上一次像这样和舅舅一起漫步，已经是儿时的事了。那时我们俩经常打着探险的名义，手拉着手在外祖父家附近晃荡一整天。是什么那么有意思呢？让我乐得叽叽喳喳，又蹦又跳的。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性格又很内向，舅舅对我来说就像个温柔的大哥哥，跟他见面让我开心得不得了。

　　怔怔地回想着这些事，更多的往事在脑海中鲜明地浮现。在舅舅那四叠半大的杂乱房间里，他蹩脚地弹着吉他，我们一起唱甲壳虫乐队的歌，也曾着迷地看手冢治虫、石森章太郎的漫画。想着想着，对走在前面的舅舅不禁涌起了几分当时的亲近感。

　　“对了，舅舅。”我朝着那不甚可靠的背影开口道。

　　“什么事？”舅舅回头望着我，那双眸一如少年。

　　“在我这样的年纪，舅舅在做什么呢？”

　　“这个嘛，一门心思在看书吧。”

　　“就只是这样？”我微感失望，“那跟现在也没多大变化嘛……”

　　“还有就是旅行。”

　　“旅行？”

　　“没错，就是在国内努力打工存钱，然后背上背包，游历世界各国。我去过泰国、老挝、越南、印度、尼泊尔，也纵穿过一次欧洲。”

　　想不到舅舅是如此富有行动力的人，我吃了一惊。

　　“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就没有想过像一般人那样去工作吗？”

　　“是哦……”或许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舅舅交抱起双臂，缓缓说道，“简单来说，我想亲眼观察这个纷繁的世界，从而发现自己多种多样的可能性。我希望体验的不是其他任何人的人生，而是自己独有的人生。”

　　为了尝试自己的可能性而远走异国，最后却成了一家旧书店的老板，这不是有点矛盾吗？我不由得纳闷地侧着头。

　　不过，舅舅刚才说的那番话，和我小时候对他的印象截然不同。如今已长大成人的我，多少有点理解舅舅的心情。

　　不受任何束缚，完全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和感受来生活，这也是我大学时代梦想的事，只是我绝无付诸行动的勇气。舅舅之所以可以过得如此自由奔放，秘密或许正在于此。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羡慕他。

　　“总之，二十来岁的时候我一直这样无所事事地闲晃，为此没少惹得我老爸发火。后来老爸病倒去世，我就继承了这家店。”

　　“你后悔过吗？”

　　“怎么会。”舅舅笑着说，“没有比这更适合我的职业了。对一个热爱读书的人来说，这条街的环境是独一无二的。能够在这里经营一家书店，让我感到很骄傲，对老爸、爷爷感谢还来不及呢。”

　　“是吗，这可真好啊，舅舅。”

　　“怎么说？”舅舅一脸茫然。

　　“因为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且以此为生啊。”

　　“也没有啦。一开始我是相当抵触的，毕竟年轻时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会继承老爸的旧书店。直到现在，内心也还是很困惑。不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认清的，或许要花上一生的光阴才能逐渐明白。”

　　“那我……这样子什么都不做，是在浪费时间吧……”

　　舅舅凝视着我，温柔地微笑。“我不这么看。人生嘛，有时候试着停下来也是很重要的，就当是人生这场漫长旅途中的短暂休息。这里是码头，你这条船只是暂时在这里下锚停泊，等休息好了，再次扬帆出发就是了。”

　　“说得倒好听，那我睡个觉你还抱怨个没完呢！”我恶狠狠地说。

　　舅舅哈哈大笑起来。“人就是这样一种充满矛盾的生物呀。”我也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句话用来形容他，真是一点都没错。

　　“所以舅舅通过旅行、读书，学到了很多事？”

　　“是啊。不过，不管去过什么地方，读过多少本书，也还是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依然一无所知、一无所获？人生就是如此，迷茫和困惑无时不在，与生活相始终。山头火不是有一首俳句吗？‘行行复行行，此身犹在青山中。’说的就是这回事了。”

　　内容简介：每个人都想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这个世界，从中寻找不同的可能性。我在森崎书店的日子，是从夏初到翌年的初春。这期间，我住在书店二楼的一个空房间里，每天过着埋在书堆里的生活。房间光线不好，又很狭窄，再加上旧书的霉味挥之不去，总有种阴暗潮湿的感觉。然而直到今天，我从未忘怀过在那里度过的时光。那个地方开启了我真正的人生，如果没有那段日子，我此后的人生必然过得没滋没味，单调且寂寞。这就是森崎书店于我的意义。

　　作者简介：八木泽里志1977年生于千叶县，日本大学艺术学系毕业。2009年以《在森崎书店的日子》荣获第三届千代田文学奖首奖。该作品并被拍成电影，于2010年10月上映。

　　原标题：《夜 · 深读｜行行复行行，此身犹在青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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