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三十二回:阳光下的罪恶

栏目:热点资讯  时间:2023-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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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观音菩萨如果不劝唐僧取经,西游记没了,林冲的娘子如果不去庙里还愿,逼上梁山没了,潘金莲如果没有去挑竹帘,金瓶梅完了。

  那些猝然而至的事件,大多数构不成个人的命运故事。唐僧不想取经,观音菩萨也拿他没办法。一阵风来,吹落了竹竿,并不意味着一对男女就必然约会。如果没有西门庆的主动进取,再三再四的回头,没有潘金莲不忍收回的注视,潘金莲的命运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奇遇”。但奇遇不是故事,大多人的奇遇如同牛郎在地里等待织女,书生在庙里等待狐狸,只是精神的偷懒,停留在幻想阶段,缺乏把奇遇转化为故事的持续行动。我们大多数人,就像李娇儿一样,是所谓的“死人”。进到西门庆家里,就沉默了。生动如孟玉楼,没有潘金莲在侧,也就沉寂下去了。

  西门庆和潘金莲都是有故事的人。他们跳出了日常生活的安排,摆脱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习惯,把自己的命运置于巨大的冲突之中,人生时刻处于紧张状态。

  金瓶梅中最让人不安的不是西门庆,而是潘金莲。

  二、

  从第三十回西门庆生子加官开始,西门庆变得平庸了。

  这是成功带来的平庸。

  三十回之前,西门庆合谋毒杀武大,偷娶潘金莲,抢夺孟玉楼,厮混李瓶儿,约会宋蕙莲;遭遇武松追杀,从二楼跳到人家茅坑;亲家陈洪倒台,吓得关门闭户,生活中事故不断。

  三十回之后,西门庆的故事变得没有想象力了。他变成了一个爱家的人,看见自己的孩子欣喜不已,没事就往李瓶儿房子跑;他的社会交往,变成一个官僚的日常活动,吃吃喝喝,迎来送往,生意也一帆风顺。他的情场,尽管也出现了王六儿、林太太这样的女人,越发呈现出动物的本能,没有了生命的激情,只是胡僧的春药在催动。

  我们在前三十回里,看他把人家的梅花千方百计的夺来,又是请人喝茶,又是假装咳嗽,又是翻墙又是钻山洞,可是此后,他的故事何曾有过这样的曲折?他对女人的追逐,是任何一个官僚或者所谓成功男人都会有的企图。曾经,他留恋妓女李桂姐,为了李桂姐置潘金莲于不顾,争风吃醋打砸丽春院,现在,他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怎么可能干这些事情?

  他变成了一个坏时代的坏男人。但是却坏地不再出格。

  第六十九回,他批评招宣府的公子王三官:人家倒运,偏生这样不肖子弟出来。你家祖父何等根基,又做招宣,你现在又入武学,放着那正经事儿不干,家中丢着花枝般媳妇儿不去理论,白日黑夜只跟着这伙光棍在妓院里嫖弄。今年不上二十岁,年级小小儿的,一点儿也不成器!

  吴月娘道:我的哥啊,你老鸦笑话猪黑,灯台不照自己。你自己是个成器的?你自己把井水都搅得浑浑的,你还要管别人!

  几句说的西门庆不言语了。

  我们惊讶地发现,西门庆这个混账竟然有了正确的价值观,开始做好人好事,以正确的价值观在引导人。这样的西门庆还能有怎样的故事?

  三、

  终其一生,潘金莲都让人紧张不安。潘金莲的每一次举动,都让人惶恐骇怕!

  第十九回,潘金莲扑蝶。不防陈敬济悄悄在她背后戏说道:“五娘,你不会扑蝴蝶儿,等我替你扑。这蝴蝶儿忽上忽下心不定,有些走滚。”那金莲扭回粉颈,斜瞅了他一眼,骂道:“贼短命,人听着,你待死也!我晓得你也不要命了。”那敬济笑嘻嘻扑近他身来,搂他亲嘴。被妇人顺手只一推,把小伙儿推了一跤。却不想玉楼在玩花楼远远瞧见,叫道:“五姐,你走这里来,我和你说话。”金莲方才撇了敬济,上楼去了。

  丈母娘偷女婿,是一种极为紧张的伦理关系。潘金莲挑战的是人类最不能容忍的伦理安排。

  第七十六回,西门庆处理一起案件:也是丈母养女婿的。那女婿不上二十多岁,后来丈母娘死了,娶了个后丈母周氏,不上一年,把丈人死了。这周氏年小,守不得,就与这女婿暗暗通奸,后来被使女传于两邻,才告了官。今日取了供招,都一日送过去了。这一到东平府,奸妻之母,系缌麻之亲,两个都是绞罪。

  潘金莲道:“要着我,把学舌的奴才打的烂糟糟的,问他个死罪也不多。你穿青衣抱黑柱,一句话就把主子弄了。”

  西门庆道:“也被我把那奴才狠狠拶了几拶子。为你这奴才,一时小节不完,丧了两个人性命。”

  月娘道:“大不正则小不敬。母狗不掉尾,公狗不上身。还是那个女人心邪,若是那正气的,谁敢犯她!”

  这个案件是潘金莲和陈敬济的故事再现。不过,西门庆显然被潘金莲误导了,这个花花太岁俨然成为维护社会秩序的卫道士,但却不由自主站在了潘金莲一边,替潘金莲和陈敬济辩护起来。幸亏吴月娘及时纠偏,调校了伦理导向。

  潘金莲和陈敬济的交往让人胆颤心惊。他们的关系注定是一种只能在地下维护的秘密行动,这种行动一直到曹禺的《雷雨》,都让人感到惊恐难受,伴随着狂风暴雨。

  潘金莲的让人不安,还在于她带有一种难以预测的、病态的嫉妒心和报复欲,我们和她相处的每一刻,都很难想象她下面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事。

  自从李瓶儿生了孩子,西门庆常在李瓶儿房里宿歇,潘金莲常怀嫉妒之心,每蓄不平之意。她听见李瓶儿房中孩子啼哭,便走进来问道:“他怎么这般哭?”奶妈如意说道:“娘往后边去了。哥哥寻娘,拼命哭。”潘金莲笑嘻嘻的向前戏弄孩子,说道:“你这多少时初生的小人芽儿,就知道你妈妈。等我抱到后边寻你妈妈去!”奶妈如意急忙说道:“五娘休抱哥哥,只怕一时撒了尿在五娘身上。”金莲道:“怪臭肉,怕怎的!我拿衬布托着他,不妨事。”一面接过官哥来抱在怀里,一直往后去了。走到仪门首,一迳把那孩儿举的高高的。不想吴月娘正在上房穿廊下,看着家人媳妇定添换菜碟儿,那潘金莲笑嘻嘻看孩子说道:“‘大妈妈,你做什么哩?’你说:‘小大官儿来寻俺妈妈来。”

  这平静的叙述,让人额头冒汗。看见她把孩子高高举起,我一直担心她失手,如果没有吴月娘看见,我猜想她一定会失手。

  李瓶儿生子之后,潘金莲开始从情欲的渴求,走向了变态报复。她的故事变得更加极端和残酷。

  四、

  李桂姐替吴月娘做了一双鞋,买了一盒果馅饼儿,两只鸭子,一大副膀蹄,两瓶酒,一大早赶到西门庆家里,拜吴月娘做了干娘。

  应伯爵这个老江湖一眼就看穿了,他替吴银儿出主意:她见你大爹做了官,又掌着刑名,一者惧怕他势要,二者恐怕他去丽春院少了。假借着认个干女儿,今后好多往来。我教你个法儿,她认大娘做干女,你到明日也买些礼来,却认六娘做干女儿。你和你六娘都还是过世你花爹一条路上的人,各进其道就是了。我说的是不是?你也不消恼她。

  这是一笔混账。李桂姐曾经是西门庆包养的粉头,如今相好变成了干爹。吴银儿曾经是花子虚的相好,也没少和西门庆往来,如今李瓶儿又变作吴银儿的干娘,伦理的混乱显示的是整个社会的道德失序。

  似乎,这种交往和潘金莲陈敬济的交往一样,都属于辈分乱窜。但是西门庆和李桂姐、吴银儿的交往,是嫖客和妓女之间的勾连,是可以公开化的不伦关系。吴月娘和李桂姐、李瓶儿和吴银儿之间的关系,虽然荒唐,但是都被社会默许。

  这种荒唐之所以能公开,还是因为李桂姐、吴银儿乃是妓女,就像此后的张二官娶身体沉重的李娇儿、李衙内死活看上高龄孟玉楼、周守备偏爱使气的庞春梅,虽然有今人难以理解的道德混乱,在当日还都被世俗社会所接受。道德感极强的清代的批评家文龙,就对李桂姐拜吴月娘做干娘表示理解。早年的香港,我们也经常听到干爹和干女儿的暧昧故事。

  这大概属于阳光下的罪恶。它虽然不道德,却已成为流俗。

  五、

  李桂姐让人想到宋蕙莲。

  她坐在月娘炕上,和玉箫两个剥果仁儿、装果盒。吴银儿三个在下边杌子上。那桂姐一径抖搜精神,一会儿叫:“玉箫姐,累你,有茶倒一瓯子来我吃。”一会儿又叫:“小玉姐,你有水盛些来,我洗个手。”那小玉真个拿锡盆舀了水,与她洗手。吴银儿众人都看的睁睁地,不敢言语。桂姐又道:“银姐,你三个拿乐器来唱个曲儿与娘听。我先唱过了。”

  当年宋蕙莲被西门庆宠幸,家里来客,丫环都在上面斟酒。宋蕙莲却坐在穿廊下一张椅子上,口里嗑瓜子儿。上边呼唤要酒,她便扬声叫:“来安儿,画童儿,上边要热酒,快趱酒上来!贼囚根子,一个也没在这里伺候,都不知往跑哪里去了!”小厮走来说道:“嫂子,谁往哪里去来?平白就吆喝教爹骂我。”蕙莲道:“上头要酒,谁教你不伺候?关我甚事!不骂你骂谁?”画童儿道:“这地上干干净净的,嫂子嗑下恁一地瓜子皮,爹看见又骂了。”蕙莲道:“贼囚根子!什么打紧,便当你不扫,丢着,另教个小厮扫。等他问我,只说得一声。”画童儿道:“哎呦,嫂子,将就些罢了,怎么和我操气起来了!”于是取了笤帚来,替她扫瓜子皮儿。

  妓女和嫖客都是对人类道德的极限测试。人们之所以敢于痛骂妓女趋炎附势,轻薄无情,乃是认为自己比他们要高尚多了。其实,又能多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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