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跳动的火苗

栏目：热点资讯时间：2023-05-04

　　作者：曹晓渔

　　编者注：曹岚同志，1924年11月生，江苏丰县人。战争年代，长期战斗在淮安，他为开辟与巩固淮安革命根据地，曾作出重大之贡献。抗战前期，他从新四军三师转入地方工作，不畏艰险，率领武工队深入敌后，抗击日寇，与外线武装协同作战，迅速打开淮淮涟三角地区局面，使淮海、盐阜两大根据地联成一片。解放战争开始，蒋军以重兵对淮安东部泾口地区进行扫荡清剿，我方坚持失利，他临危受命，到泾口区担任实职，与泾口区其他负责同志共同组织实施王桥歼灭战、陈河两次奔袭战、车东伏击战以及泾口追击战，重创蒋军及其还乡团队。

　　本文作者为曹岚同志的女儿，现为北京新四军研究会军部分会副秘书长。

　　1946年12月16日，涟水阻击战后，参战主力部队奉调鲁南，蒋介石乘我苏皖北部解放区兵力空虚之机，大举“围剿”、“扫荡”，叫嚣在3个月内，肃清这一地区共产党的武装。

　　仅仅四天，淮安的任桥、苏嘴、顺河、钦工、马厂、车桥等10多个集镇就失守，许多较大的村庄也有敌人驻扎。蒋军烧杀抢掠，强抓壮丁，抓捕共产党员、干部、联防队员和土改积极分子，同时成立反动政权，征粮逼税，妄图彻底消灭革命的武装力量。他们还到处造谣说八路军、新四军都快被消灭了，淮安的共产党快完了，一时间淮安地区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

　　面对突发情况，很多党员干部和联防队员，为保存实力暂时撤退到较安全的地区，一部分来不及转移的干部和联防队员也躲藏起来不敢露面，广大群众也忧心忡忡，急切盼望党的领导和武装力量打回淮安，挽回迅速恶化的局面。

　　在这个关键时刻，新上任的县委书记王一香同志，找来我父亲，请他迅速组织一支精干的武装小分队，深入了解敌情，重点打击还乡团和保安队的反动气焰，稳定人心。

　　他严肃地对我父亲说，你是老部队(注：我父亲原是八路军115师685团南下支援新四军的。成立新军部时，编为新四军3师7旅19团，1941年8月转为武装工作大队)调到淮安工作的，而且又在钦工、宋集、马厂对敌斗争前线同敌人多次作战，有丰富的斗争经验。考虑到你不但有勇有谋，还有宣传工作经验(当时父亲任淮安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我准备把警卫连的两个排交给你，由你带队深人到蒋军占领区穿插活动，主要任务是宣传群众，稳定人心。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条件下，遇有良机，可以打击一下还乡团，杀杀他们的嚣张气焰。相信你一定能够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父亲听到县委领导交给的任务，明知任务艰险，困难很多，但想到敌占区人民正在受难，急切盼望我们的党和军队去解救他们，便毫不犹豫地向王一香同志保证:“我没有意见，服从组织安排，坚决完成任务！”

　　王一香同志又说:“你们要机智勇敢，既要注意隐蔽，又要考虑公开活动。隐蔽是为了掩护自己，保存实力；公开活动是为了向群众宣传，稳定人心，震慑敌人。我预祝你们成功，凯旋归来，相信那时候一定会有一个新的局面！”

　　此时，担任警卫连连长的李克甫同志，正是父亲在抗日战争中担任钦工区区委书记、武工队副大队长时，该区李码乡的中队长。他曾与日伪军和土匪武装多次较量，作战非常勇敢且有战斗经验。父亲很高兴又与过去的战友一起作战，李连长也很兴奋。晚饭后，父亲向部队作了简短的动员，要求部队发扬勇敢战斗、不怕牺牲的光荣传统，坚决服从命令听指挥，严格执行群众纪律。

　　12月21日晚上8时，部队开始行动。

　　数九寒冬，天寒地冻，这支饱含着阶级仇恨的年轻小分队，顶着刺骨的寒风出发了。部队从顺河集东边的小新庄，一直向南走。沿路除了零星的枪声和犬吠，只有战士们踩着冰碴行军的“咔咔”声。行军中，战士们从顺河集、大孙庄、茭陵一线的夜空看到映天通红的火光，知道那是蒋军和还乡团在纵火焚烧群众的草堆、家具和房屋，想到群众在受苦，大家无不恨得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

　　由于到处是敌人，父亲率领着这支小分队，边走边侦察敌情。每过一个村庄，总要在村子外边稍停，摸清有没有敌人驻扎，再决定是否进村或是穿村而过，有时干脆避开村子走野地或田埂。

　　经过一夜的行军，到22日凌晨4时左右，部队已经到达目的地——汴塘区贺坝村。父亲在1944一1945年曾在汴塘区担任过区委书记，对这一带非常熟悉。

　　他们照例先埋伏在村外，观察村里的动静，再派一两个人进了村头，叫开群众的家门打探情况，得知村里没有敌人驻扎，部队才迅速进村。他们通过驻地群众，找来未撤退的干部贺益忠、谭凤来等人，询问当地的敌情。干部们说:“汴塘地区的还乡团有40多人，白天四处为非作歹，夜间集中住在汴塘区委会和区署的房子里。明天正好大杜集逢集，这帮家伙一定会闯到集上来敲诈勒索，强征捐税。”

　　根据这一情况，父亲和连长李克甫研究决定，就在大杜集打一场伏击战，或可抓到一两个还乡团的人，杀杀他们的威风。借此也可向群众做宣传，扩大我军的影响，鼓舞群众同还乡团斗争的信心和勇气。

　　第2天拂晓前，部队就早早地进入阵地隐蔽起来，张网待兔。上午8时左右，赶集的人群从四面八方赶来。半小时后，还乡团也耀武扬威地来了，就在快进入我们的埋伏圈时，敌人突然迟疑起来，放慢了速度。似乎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关键的时刻，年轻的战士沉不住气，见敌人不上钩，干脆放了枪，闻听枪响，敌人惊恐万分，掉头就狂奔。

　　此战虽说末能击杀敌人，但那声枪响也宣告共产党部队又回来了，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群众迅速向我们的部队靠拢过来，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问寒问暖，倾倒苦水。

　　他们说:“曹教导员，可把你们盼回来了！还乡团说你们不是逃了就是被消灭了。”

　　父亲大声地回应说：“老乡们，我和陈连长不是跟大家见面了吗，你们说国民党反动派散布的八路军和新四军已经快被消灭光了，淮安已没有共产党了，是真还是假啊？”

　　百姓齐声回答：“假的！真是鬼话连篇。”

　　父亲对大家说：“目前我们的主力部队北上同国民党军主力作战，很快就会打回来。淮安地区党组织还在，地方部队就在你们身边，任务就是打击敌人，保护你们，请大家放心！”

　　父亲讲完话后，群众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他们说:“曹教导员你们回来了，还乡团就不敢耍威风了。有你们在，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希望你们把这些乌龟王八蛋一扫光！”

　　接着父亲又交代谭凤来等同志说:“你们要组织群众，机智灵活地与敌人作坚决的斗争，我们就在离你们不远的地方，有什么情况多通气。”半小时后，父亲和李克甫同志就告别群众，率领队伍转移到大杜集西北五六里的两个小村庄隐蔽起来，休息吃饭，准备夜间进行新的行动。

　　我小部队在大杜集集市袭击了敌人，把他们吓得够呛，白天不敢单独出来骚扰百姓，夜晚集中在一起站岗防范，拔田倒租和起捐收税都停了下来，为非作歹的事确实有所收敛。

　　我部队白天驻扎的这两个村子的群众基础好，听说部队要住在庄子上，大家兴高采烈地热情接待。有的把自己睡的床让出来，有的给战士们打草铺，有的赶紧烧饭炒菜炖豆腐，有的甚至把自家舍不得吃的鸡蛋拿出来慰劳战士们。群众纷纷说:“你们吃苦受累出生入死，还不是为我们老百姓，看到你们来了，我们就安心了。”还有的说:“还乡团做尽坏事，希望你们早点把他们消灭掉。”

　　趁此机会，父亲又向群众宣传革命形势，稳定人心。群众听了都喜形于色。部队在村边各个路口都放了岗哨，人员只准进不准出，严密封锁消息。部队休整好以后，就在村子里静静地等待天黑。晚饭后，天渐渐黑下来。这时，战士们个个精神抖擞，整装待发。部队离开庄子前，父亲和李连长分别到各家各户道谢告别，感谢乡亲们的支持。乡亲们看到部队要走，依依不舍地说:“希望你们常来，更希望你们多打胜仗，早日消灭反动派。”

　　晚上7时，当夜幕笼罩大地，星星亮起来的时候，部队就出发了。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同志们浑然不顾。部队以最快的速度前进。夜里11时，部队赶到一个叫南北涧的村庄。

　　父亲指示李连长让部队先隐蔽休息，再派人进庄叫开一户人家的门询问敌情。群众说:“反动派的军队白天在这里，晚上已走了，但还乡团的队伍还没有走，有50多人，集中在前庄一个大院子里。”父亲同李连长研究了一下，觉得双方力量相当，不可能迅速解决战斗，一旦暴露目标，在敌人心脏地区很难脱身，于是决定绕过村庄。父亲临走时对这户群众说，你明天可以告诉乡亲们，昨天夜里有许多部队路过我们庄上，让还乡团老实点儿，不准干坏事，否则就要惩治他们。另外，也请告诉乡亲们，淮安的共产党和我们的部队依然还在当地活动，我们的主力部队也很快就会回来，反动派的统治是不会长久的，请大家宽心。

　　部队离开南北涧，像一支离弦的箭，向北快速前进。23日凌晨4时，已抵达季桥东北角的大小湾子，进入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庄子。

　　从群众那里了解到，顺河集和季桥都有蒋军驻扎，本地的还乡团白天回来干坏事，晚上不敢在家住，都集中住在季桥。村里的干部和联防队员，已躲出去个把星期没回家了。群众们纷纷说，看到你们来我们太高兴了！这些天我们都被反动派和还乡团坑苦了，反动派的军队像土匪一样，见到什么都抢，粮食啊、鸡呀、猪呀、鸭呀，都被他们抢光杀光。还乡团虽是本地人，也像豺狼一样，拔田倒租，敲诈勒索，无恶不作。真希望我们的大部队早点打回来，把这些坏蛋全部消灭掉！

　　听到群众对我们部队的殷切期望，父亲就跟乡亲们说:“我们的人民解放军不断打胜仗，已经消灭了将近60万蒋介石的军队，虽然暂时离开淮安，但他们一定会打回来的，你们这里的干部和联防队员也会很快回来的！”群众听了都很受鼓舞。我父亲又向群众打听因来不及撤退至今不知下落的县委组织部部长张美瑶同志，可惜没有打听到。这时天快亮了，部队抓紧吃饭休息，等待夜间出去开展工作。

　　这支革命的小部队，经过2天2夜的活动，先后在大杜集、南北涧、大小湾等村庄亮了相，很快广大群众都知道这支部队已插入蒋军占领区，深受鼓舞。而敌人却闻风丧胆，派出兵力四处追査，妄图扑灭这支跳动的火苗。由于广大群众的保密掩护，父亲他们安然无恙。

　　23日晚7时，父亲和李克甫连长又率领小分队，向水清方向活动，而后又到仇桥一带。这一带尚无蒋军驻扎，只有还乡团的骚扰，情况稍微缓和一些。部队找了一个小庄子驻扎下来。群众看见我们的部队来了，立刻情绪髙涨，热情接待。父亲抓紧时机向老乡们宣传了人民解放军在东北、华北、山东战场的胜利形势和淮安县委领导的指示精神。

　　他说，自全面内战以来，国民党反动派的正规军已经被我军歼灭几十个旅了。人民解放军越战越强，人数也越战越多。我军到处都得到老百姓的拥护，这就叫做“得道者多助”︖中国只有打败了国民党反动派，人民才能有太平日子过，才能重建我们美好的家园。反动派这次“扫荡”，时间不会太长，蒋军一走，还乡团只有逃进淮安城。情况一旦好转，我们各地的干部和联防队员也会迅速回来，同大家一道坚持原地斗争！

　　群众们听了都感动说，这样大冷的天，你们没有忘了我们，给我们送来真实的消息，真感谢你们，我们再也不会相信谣言，不会上敌人的当了。

　　驻地的群众，有的在为部队煮饭，有的赶忙打草铺，也有的在腾床，大家都很高兴，好似家里来了亲戚一样，令人十分感动。部队事务人员也忙着到各家各户结算所用粮草，开具粮草票，以待将来部队再征粮时，凭此抵算粮草账。父亲和李克甫同志安排好战士们以后，自己才去休息。

　　天又晚了，父亲和李连长研究决定，今天部队向西北方向挺进。天一黑部队就出发了。夜里3时许(24日凌晨3时)，部队来到了钦工与马厂之间的陈圩子。

　　陈圩子是有100多户人家的东西大庄子，前后3层，离马厂只有三四里，离钦工也只有6里。钦工和马厂都有蒋军驻扎。敌“地头蛇”贾凤昂与他的保安队，还驻扎在离此不远的西孙庄。陈圩子每天都有一群魔鬼川流不息，一会儿还乡团来征粮索费，一会儿又有蒋军从这儿路过。父亲和李连长曾在这一带工作过，对庄子上的情况熟悉，也了解基本群众可靠，就命令部队埋伏在后庄。尽管敌人白天在前庄活动，情况十分险恶，但在这种险恶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走漏一丝一毫的风声。群众都冒着杀头的危险，掩护我们这支革命武装，可见人民军队和老百姓的鱼水深情。

　　我父亲相信群众，依靠群众，镇定自若，仍然与群众交谈，及时把外面的消息告诉大家;群众对待部队像亲人一样，照样认真做好部队的掩护工作，安排好吃住等大事。敌人做梦都没有想到，在他们密密麻麻的眼皮底下，一支几十人的武装小分队，竟安然无事地度过了一个紧张的白天。

　　夜幕降临后，小分队准备出发时，群众对部队难舍难分的情景又一次出现。为了完成县委交给的任务，部队还是要继续转移，只好与老乡们依依惜别。由于这一地带是敌人的纵深地区，他们控制着公路交通，部队只能穿小路，走田埂，遇到较大村庄就绕道而行。夜间12时左右，部队赶到席桥东南的潘圩、长流庄一带，辗转了几个村落。事有凑巧，在那儿正好与县委组织部部长张美瑶同志相遇，父亲真是喜出望外。

　　经询问，原来张美瑶同志带领的七八个干部和联防队员在席桥和城东工作时，因情况突变未来得及撤出。他们只好白天埋伏，夜间活动。县民兵总队长颜景詹同志亦带领六七个联防队员，潜伏在钦工、马厂周围，昼伏夜出，骚扰蒋军，打击还乡团，使敌人惶恐不安。

　　同志们意外相见，都乐得哈哈大笑，互相拍打着肩膀，手舞足蹈。兴奋之余，父亲把县委领导的指示向张美瑶同志作了传达，并把他们这几天活动的地区和情况向张美瑶同志作了汇报。

　　在两股武装会合后，部队又在席桥和季桥之间穿插了2天。父亲和张美瑶同志原先商量寻找战机打一大仗的想法，后来因情况发生变化未能实现。

　　27、28日两天，反动派的军队纷纷由东向西撤退，大路上车马络绎不绝，就是小路上也有敌人经过，他们一路吵吵嚷嚷，胡乱鸣枪壮胆，每经过村庄就抢东西，抓壮丁，闹得鸡飞狗跳。群众怨声载道，许多中青年男子出来跑反。武装小分队白天大小庄子都不能进，只好饿着肚子藏在东流庄北面的芦苇荡里，或埋伏在草堆里。

　　一直到28日晚上，小分队听出四周没有什么响动了，估计敌人不在村里，才开进村子找到群众，得知任桥、苏嘴、顺河、季桥、茭陵等地的蒋军全部都撤走了。我淮安县广大解放区的情况立即好转，各区、乡东撤的干部和联防队员都陆续回到原地区。张美瑶同志、我父亲和李克甫同志共同研究决定，马上向东转移，去找县委书记王一香同志汇报情况，研究下一步的斗争方案。

　　当晚，他们夜行40多里路，在复兴镇附近找到王一香书记。汇报了小分队8个昼夜的活动经过。

　　王一香听完汇报后，非常高兴，他表扬了全体参战的战士，说:“你们在最危险最艰苦的情况下，带着部队和联防队，在蒋军占领区腹地迂回斗争，宣传形势，稳定人心，还打了一个小伏击战。战役虽不大，但是起到了鼓舞群众、威慑敌人的作用，对还乡团来说也是一个严厉的警告！"

　　"你们就像一支跳动的火苗，在一片白色恐怖的情况下，活动在老百姓中间，在广大人民的心中燃烧起了革命必胜的信心，播下了红色的种子，作用很大，影响很好！”

　　“本次行动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你们自己和这支部队也经受了严峻的考验，这对党、对你们自己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我将在党的会议上，号召全县广大党员、干部向你们学习。现在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在后方休息两天吧。”

　　他的讲话引起了一阵欢笑声和热烈的掌声。

　　作品原创：曹晓渔编辑：纪树青本号刊登时文字略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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