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张爱玲《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葛薇龙与乔琪乔的爱情?
你认为乔琪和葛薇龙在这段感情中分别是怎样的心理呢? 葛薇龙和乔琪之间有爱情吗? 你认为他们的结合是出于怎样的现实或情感原因呢?
先说结论:
葛薇龙爱乔琪,也爱这虚浮的纸醉金迷。她选择和乔琪结婚,一半是为了继续留在上层阶级交际圈,一半是因为深爱乔琪。
乔琪不爱薇龙,娶她只因为薇龙能给他弄钱,同时也不干涉他在外面的灯红酒绿。但他渣得明明白白,也从来没骗过薇龙。
葛薇龙是很清醒的人,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做的事会导致什么后果,她心里门儿清。
故事一开始她去姑妈家看到那一柜子簇新的衣服,就明白姑妈只把自己当拉客的雏儿使。
从来没有半点亲情,只有利用。
她知道姑妈不会强迫自己和老男人们睡,以处女之身出去交际,看得见却吃不着,才最叫人心痒。
故作矜持,待价而沽,色鬼们纷纷被勾得登门来寻人,追求得愈发热烈。再从中选取最拔尖的几个,移交给姑妈推杯换盏,不消多时,一个个地也就和姑妈入了港。
这就是她们每天在半山别墅影影绰绰的园会,附庸风雅的琴声里干的勾当。
所以她的原计划就是利益交换——她给姑妈弄人,姑妈给她弄钱交学费。
等把书念完,她就回上海找份工作,然后嫁作人妇,归入原先平凡的生活。
但她没想到两件事:
1. 她卑微又固执地爱上了乔琪。
2. 她已经迷恋上了香港的声色犬马,不甘心毕业后当一个庸碌清贫的教书匠,也不甘心做一个嫁入平凡人家,最后埋没于家务琐事,粉白黛绿的姿容被那似水流年洗褪了色的小妇人。
从她恋爱脑发作,被乔琪哄得失了身的那一夜开始,她的原计划就注定化为泡影。
以下引自原文:
薇龙微微一笑道:姑妈,我同乔琪,早完了。
梁太太道:你觉得这件事太没有希望?那是因为你对他的态度,根本从起头就不对。你太直爽了。他拿稳了你心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敢那么随随便便的,不把你当桩事看待。你应当匀出些时候来,跟别人亲近亲近,使他心里老是疑疑惑惑的,他不希罕你,希罕你的人多着呢!
薇龙见她远兜远转,原来仍旧是在那里替司徒协做说客,忍不住,差一些噗嗤一笑,她觉得她糊涂的地方就多了,可是糊涂到这个地步,似乎还不至于。
她上了乔琪的当,再去上了司徒协的当,乔琪因此就会看得起她么?
她一失身,就再也不能在交际圈里居高价,一个轻易就被浪子沾了身的小姐,谁还会稀罕地上赶着呢?
姑妈兜兜转转,车轱辘话来回说,不过就是暗暗逼她下海,乔琪睡得,那其他老爷怎么就睡不得了?
薇龙没了雏儿的利用价值,又不愿下海,自然只能放下学业,回上海投奔爹娘。
但乔琪此时又百般讨好,送花写信,千哄万哄地拖着她的心,不肯放她走。
薇龙果然犹豫了。
她看得再透也终归是个感性不敌理性的痴情种子。
不然在得知乔琪不能继承家业,又不成材,只会挥霍,四处留情之后,她就该继续冷淡,不允许自己爱上他,更不该把身子给了他。
以下是她病中的心理挣扎:
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有心挨延着……说着容易,回去做一个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思想简单了。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的适当的出路。她自然还是结婚的好。
那么,一个新的生命,就是一个新的男子……一个新的男子?可是她为了乔琪,已经完全丧失了自信心,她不能够应付任何人。乔琪一天不爱她,她一天在他的势力下。她明明知道乔琪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浪子,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他引起的她不可理喻的蛮暴的热情。
说大白话就是:
她不愿意过苦日子了,想通过自己的美貌变现,嫁个有钱人。
但以她的家世和手段,葛薇龙如果想保住现在拥有的一切:数之不清的礼服裙,觥筹交错的舞会,保养妥帖的皮肤,她只能:
1. 做小伏低去给有钱人填房
2. 留香港做陪睡的交际花
想要得到跨阶级的生活,就必须放弃部分情绪价值。又要足够爱,又要钱到位,这完全属于痴心妄想。
做妾必须安分守已,专心伏侍一人。
直挺挺地捱到当家的死了分遗产,再来考虑自己的情感需求。
交际花可以在弄钱的同时养喜欢的小白脸。 就像姑妈一样,曲意逢迎司徒协是为了赚到银钱,百般勾引卢兆麟是为了填补空虚。
葛薇龙还是深爱乔琪。
都是违背本心爬上别人的床谋生活,至少嫁给乔琪可以获得须臾的快乐。
毕竟他英俊又梯己,轻易就能让薇龙丧失一切理智,心底升起百般柔情。
沦为高级娼妓,替丈夫弄钱,替姑妈弄人又如何?
至少在湾仔区逛庙会的年三十晚,她是真正称意且甘心的。
乔琪笑道:你也用不着我来编谎给你听。你自己会哄自己。总有一天,你不得不承认我是多么可鄙的一个人。那时候,你也要懊悔你为我牺牲了这许多!一气,就把我杀了,也说不定!我简直害怕!
薇龙笑道: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葛薇龙是典型的知道了那么多道理还是过不好这一生。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爱多情浪子乔琪,也无法战胜欲望放弃本不属于自己的纸醉金迷。
心里亮堂如明镜,步子却不受控地往泥潭里迈。
所以她只好自己哄自己,假装是个糊涂人,假装看不清这一切。
人生的幸福在于自洽。
如果葛薇龙没心没肺就是块交际花的料,也爱这光影声色的浮华。那她的结局算不得悲剧。
可就像她姑妈说的(全篇唯一一句人话):
梁太太又道:你别以为一个人长的有几分姿色,会讲两句场面上的话,又会唱两句英文歌,就有人情情愿愿的大把的送钱给你花。我同你是自家人,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这个人呀,脸又嫩,心又软,脾气又大,又没有决断,而且一来就动了真感情,根本不是这一流的人材。
葛薇龙心底里供奉的是真感情,交际花说放下就放下,只走肾不走心那一套她真的学不来。
所以她注定要在自我麻痹,自我哄骗中求得内心的片刻安宁。
再在几个骗不过去的醒转时分,体会自己选的路如梦魇般带来的心如刀绞,郁惔百结。
———————以下是个人感想——————
在《第一炉香》的那个时代,出身平凡的女性只能靠出卖自己(情妇也好,做妾也好)实现阶级跃迁。
葛薇龙就算是知名大学毕业,也仅能谋一个月入五六十的教职,还要受修女的气。
换现在的社会,葛薇龙这等品貌才华,毕业后自己也能活得风生水起,哪还看得上乔琪乔?
葛薇龙只有嫁得好这一个选项,而我们不同,干得好也可以给自己想要的生活。
感谢时代,给了我们选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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