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深锁春光一院愁》童话里的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 暧昧的双性取向

　　导演道格拉斯·塞克Douglas Sirk(右二)将他丰富的文化传授给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1955)中的主要演员：简·怀曼Jane Wyman(左二)、洛克·赫德森Rock Hudson(左一)及阿格妮丝·摩尔海德Agnes Moorehead(右一)

　　故事中情操高洁的主人公总是受压于道德恶劣的不公平的社会环境。

　　道格拉斯·塞克的13部好莱坞电影多数在商业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同时也让不少大明星在好莱坞重新大红大紫，比如劳伦·巴考尔Lauren Bacall(1924-2014)、简·怀曼Jane Wyman(1917-2007)、洛克·赫德森Rock Hudson(1925-1985)。

　　20世纪50年代的批评家称这些电影是“琐碎的”“装模作样的”，将它们等同于“催泪剧”“女性苦情戏”。

　　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1955)剧照，简·怀曼Jane Wyman(右)和阿格妮丝·摩尔海德Agnes Moorehead(左)

　　然而到了20世纪70年代，批评家通过重新审视道格拉斯·塞克的作品，发展出对于类型片的一种高度自觉的学术尊重。批评家开始意识到20世纪50年代情节剧事实上对主流意识形态具有强烈的颠覆意味。

　　道格拉斯·塞克1954年的《天荒地老不了情Magnificent Obsession》和1955年的《深锁春光一院愁/天堂所允许的一切/春闺情愁All That Heaven Allows》在这方面是杰出的代表作，它们全都具有20世纪50年代类型片对阶级、性别、种族的高度敏感和巧妙的隐喻技巧。

　　电影《天荒地老不了情Magnificent Obsession》(1954)美国标准收藏The Criterion Collection DVD版封套，这也是简·怀曼Jane Wyman和洛克·赫德森Rock Hudson首次合作

　　道格拉斯·塞克的电影片名被翻译过来都那么古典和诗意，比如《深锁春光一院愁》、《苦雨恋春风/春风秋雨/写在风中Written on the Wind》(1956)、《天荒地老不了情》，这与道格拉斯·塞克电影的内容和美学特质有关，道格拉斯·塞克擅长拍摄家庭剧、爱情剧。

　　这位伟大导演杰出的艺术才华曾一度被人忽视，与奥斯卡电影节更是无缘，当人们开始发现他电影的艺术性时，他却已淡出影坛。

　　道格拉斯·塞克的拥趸者不乏大师，如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Rainer Werner Fassbinder(1945-1982)、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佩德罗·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 Tarantino等人。

　　道格拉斯·塞克的作品多为娱乐爱情文艺片，以抒情和描写音乐气氛见长。他曾经说过：“事物是辨证发展的。高雅艺术和垃圾艺术之间仅一步之遥，那些偏执的垃圾艺术便十分具有接近高雅艺术的特质。”

　　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1955)剧照

　　1955年的《深锁春光一院愁》就属于一种被当时评论界忽视的好莱坞类型片种，该片种的设想受众便是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深闺怨妇”。

　　时过境迁，现如今该电影被公认为最接近道格拉斯·塞克那种辨证式艺术理念的作品，是他个人生涯中的一部代表作。

　　德国导演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的《恐惧吞噬灵魂/恐惧蚀人生Angst essen Seele auf》(1974)就是《深锁春光一院愁》翻拍版本。

　　电影《恐惧吞噬灵魂/恐惧蚀人生Angst essen Seele auf》(1974)德国版海报，这一对异国老少恋更冷酷更真实

　　《深锁春光一院愁》讲述了一个优雅高贵的寡妇丽尓(简·怀曼饰演)喜欢上了年轻帅气的园丁荣(洛克·赫德森饰演)，身份的差异使得这份爱阻碍重重，先是受到上流社会圈的排挤，然后是子女的反对，为了孩子，丽尓放弃了这份爱，可是最后发现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自私自利完全不顾虑她的感受，觉悟后的丽尓终于与自己心爱的人走到了一起。

　　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1955)剧照

　　影片无疑反映了阶级和身份不同所带来的爱情鸿沟是如此之深，作为好莱坞的情节剧，首先男女主人公是完美的，丽尓虽然是一个有着两个年成年孩子的母亲，可是她依然漂亮优雅，洛克·赫德森饰演的年轻园丁荣不仅具有俊朗的外表，而且热情、自由，敢于担当。他们的爱虽然有阻碍，但依然是浪漫的。

　　《恐惧吞噬灵魂》则有很大的不同，女主人公是一个清洁工，年老色衰，男友是一个外籍工人，在有着强烈的民族优越感的德国，外籍工人简直不是人。

　　电影《恐惧吞噬灵魂/恐惧蚀人生Angst essen Seele auf》(1974)剧照

　　两个人的结合注定要受到周围冷酷的社会环境的压制，邻居与儿女都会因为利益的问题而对他们态度大变，因此他们的爱情不仅不浪漫，反而异常悲苦，子女的自私还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冷酷。这是两部影片风格上最大的不同。

　　《深锁春光一院愁》被看作最能代表道格拉斯·塞克风格的作品，色彩极其讲究，在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洒在金黄色的树叶上，在丽尓家漂亮的花园里，两个人互生好感。很美的一幕。

　　而园丁荣居住地地方更美，漫山遍野的树木，溪水淙淙，加上一个小木屋，简直是童话的世界。冬景也很美，一只美丽的小鹿为这个故事增添了更强的童话气息。

　　影片用光极有层次感，戏剧式用光又完全不同于好莱坞，而有点像德国表现主义，室内拍摄常常有几个光区，而每个光区的色彩反差比较大，除了营造一种浓浓的抒情氛围外，也是在提醒观众，这并不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而是童话故事。

　　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1955)剧照，洛克·赫德森Rock Hudson

　　在冬日的小木屋，室外是纷飞的大雪，冷光，室内是温暖的色彩，两人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一只小鹿匆匆从窗前跃过，至纯至美的一幕。道格拉斯·塞克偏爱这样的场景，《地老天荒不了情》也有这样场景。

　　电影开始段落，丽尓正在梳妆台前为参加Stoningham的社交晚宴打扮，桌边的花瓶中插着早些时候园丁荣赠她的树枝，以此表明在先前段落便体现出来的丽尓被唤醒的情欲。

　　在一个精心设计的镜头中，孩子在镜中出场，并继而横亘在母亲和花瓶间，随着摄影机的后拉，丽尓向后朝她的孩子们走去。

　　此一镜便暗示了丽尓即将在影片接下来部分中必须面对的两难境地，此亦即道格拉斯·塞克的典型风格。影片中的镜子、屏风等具有象征色彩，通过镜头语言来描写人物的关系与暗示人物的心理。

　　在表现两个阶级的不同时，通过两场舞会来展现，人物的虚伪与真诚，质朴与奢华，当然也创造出了影片的内在节奏。

　　影片立意明确，表现人生观、价值观与爱情的矛盾冲突。首先是阶层矛盾。上流人士与下等平民共存于世，看似和谐发展，却各自形成生活圈，他们之间的关系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差别。

　　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1955)剧照

　　这个观念从奴隶社会就已形成，随着社会发展，它也随之发展得更加坚固。当然，个别人士对它是藐视的，他们无法改变，只好通过文学、戏剧、电影等艺术形式表达自己的观点。

　　影片中众人反对他俩的婚姻主要原因便来源于此。其二是伦理矛盾。年长女士爱上年轻男士在世人看来是有悖伦理的。这条定律无论中国还是其他国家，或多或少都存在着。当然，它并没有上一种矛盾更加尖锐、强烈，人们能给予更多的包容，但仍会不自觉的产生异样眼光。

　　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1955)剧照，简·怀曼Jane Wyman和洛克·赫德森Rock Hudson

　　这是道格拉斯·塞克在其多舛生涯最终转折点的标志性作品。因有往年的《天老地荒不了情》成功在先，所以环球公司便给了他足够的资金和自由度使其能更好地将其成熟的风格发挥极致。

　　《深锁春光一院愁》包含所有道格拉斯·塞克式作品的特征：光、影、色、镜头角度，加之那些招牌性的用以分割画框的镜子运用。

　　在制片厂时期，好莱坞创造的配色方案突然出现了大量的电饱和(和分色)，以至于到了今天都没有任何先进的数字技术能够复制这种配色方案。

　　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1955)剧照版海报

　　在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中，道格拉斯·塞克和他伟大的摄影指导拉塞尔·麦蒂Russell Metty(1906-1978)(合作成就了1950年代情景剧的类型范例)用彩色胶片如糖果般的鲜艳画面，为身处郊区的寡妇主角丽尓铸造了一座监狱。

　　当时，环球公司对于将简·怀曼和洛克·赫德森这对搭档置身于这个老妇少男版的爱情故事中心存顾虑。简·怀曼已经过了鼎盛时期，新近与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1911-2004,后成为美国第40任总统)的离异，加之担心自己的未来职业生涯将在那些肥皂剧中度过，因此她十分乐意与洛克·赫德森合作。

　　简·怀曼Jane Wyman的前夫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第40任总统(1981年-1988年，第49、50届总统)

　　简·怀曼与洛克·赫德森在银幕上的对手戏火花四射，堪称“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在人物复杂内心世界拿捏和掌控上，几乎已无可挑剔。

　　一段简单的男欢女爱，因为社会身份、地位、年龄、传统道德观的束缚，变得聚散无常。富庶寡妇爱上年轻园丁，无论是在思想保守半个世纪前的美国小镇，还是物欲横流、观念自由开放的现代社会，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1955)剧照，简·怀曼Jane Wyman和洛克·赫德森Rock Hudson

　　时代观念变迁，但事实上对当事人内心的影响和打击却恒久不变。道格拉斯·塞克用浓烈的色彩与章节式的叙事手法，将小镇传统保守、却又充满虚伪低俗的中产阶级社交圈批判得体无完肤，在电视、Internet尚未来临的年代，大型、小型的聚会几乎成为人们最好的娱乐方式，也让流言蜚语比任何年代都更具有杀伤力。

　　简·怀曼爱上洛克·赫德森，虽然比不上杨过与小龙女的惊世骇俗，但已足够令小镇哗然，连表面开明的女儿和儿子都极力反对。

　　简·怀曼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爱情与社会认可的拔河，从来就不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道格拉斯·塞克通过对光影的运用，将寡妇心态的变幻莫测、情绪的大起大落一一展现在荧光幕里。

　　两人在洛克·赫德森木屋相聚的一场戏，简·怀曼碍于道德观的压力与束缚，甜蜜的恋爱感迅速被冰冷的痛苦所取代，从温馨晕黄的炉火中转身进入黑暗，侧光在她身上投射出一条明暗分界线，象征着她内心的痛苦。

　　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1955)剧照，简·怀曼Jane Wyman和洛克·赫德森Rock Hudson

　　而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洛克·赫德森在剧中的角色，似乎更多是被简·怀曼牵着在走，他对这段感情犹豫不决，不如简·怀曼果断。道格拉斯·塞克通过光影来诠释他一贯的无形暴力与悲剧感，难怪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也为他折服。

　　电影的结尾，洛克·赫德森从堕崖后的昏迷中苏醒，紧握终于为爱不顾一切简·怀曼的双手，远不如让简·怀曼守候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醒来的洛克·赫德森会更意味深长，也令那种无奈和无常感加速蔓延。

　　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1955)剧照

　　不过即使道格拉斯·塞克有如此的勇气，最终也会被好莱坞商业至上的剪刀手糟蹋，换上千篇一律的Happy Ending。

　　当时好莱坞为了与电视争夺江山，开始发展新艺综合体和彩色技术，电影开始以色情为卖点进行反攻。迫于压力，海斯法典不得不略微放宽限制并作适量修正，而这些都发生在道格拉斯·塞克的《苦雨恋春风》发行的时候。

　　由于《深锁春光一院愁》在市场上的票房并不是很理想，投资人和制片人要求道格拉斯·塞克在《苦雨恋春风》中多放一些性的内容，吸引那些男性观众重新回到影院。

　　电影《苦雨恋春风/春风秋雨/写在风中Written on the Wind》(1956)剧照

　　《苦雨恋春风》在1956年时展现的这些性内容比之今日那些露骨的性场面有过之而无不及。随后报刊便刊登出如是标题：“《苦雨恋春风》是迄今为止最为率真的电影。”

　　对于“作者论者”和“结构主义者”而言，道格拉斯·塞克大师级的电影语言运用使其超越了好莱坞的片场体制；“女性主义者”们因其电影中的女性主角(地位突出)，以及富于情欲、私人化场景和家庭空间的剧情，称其为“生活片导演”。他的作品风格为各国电影界模仿。

　　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1955)剧照，简·怀曼Jane Wyman和洛克·赫德森Rock Hudson

　　远在法国的《电影手册》评论员们将道格拉斯·塞克的作品肯定为一种新的美学标准。他们高度评价“电影化的语言高于缜密的情节，明星的象征性高于其复杂的角色性格，通过场面调度传达的意义高于剧本的文学品质。”

　　今天的批评家在道格拉斯·塞克的御用男主角洛克·赫德森身上读解出了一种蕴涵双性取向和含混的暧昧情绪的远胜于表象的隐性文本。虽然《深锁春光一院愁》表面上是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这个“团圆”交织着更多的是“道格拉斯·塞克式讽喻”的表征性笔触。

　　电影《深锁春光一院愁/天堂所允许的一切/春闺情愁All That Heaven Allows》(1955)美国DVD版封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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