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教父》：浅谈今敏的现实主义

　　如果看过今敏动画作品的大家，一定对《未部的麻衣》、《红辣椒》等一些列运用了大量心理学方面知识的作品记忆犹新。对于我而言，今敏的动画作品无疑是游走在现实和幻想的边缘。主角总是在梦境中来回穿梭，而且作品多以看不懂到底在讲什么而闻名。从他从事漫画事业开始，他的画稿就已经具有了某种电影性。回顾他的作品，总是在矛盾、梦幻、现实中游离，但从来没有脱离人性的主题。

　　东京教父》是他2003年的作品，可以算得上是他过渡时期的作品，这部作品摒弃了梦幻重返现实，将他的关注点放于底层人的身上。往往我们在底层人群的身上反而能看到神性。这部作品和以往的都有所不同，讲述了三个流浪汉在圣诞夜捡到一名婴儿，帮婴儿找到亲生父母的故事。 在寻找的过程中，巧妙地将三个人的过往置于叙事中。 动画结束时，流浪汉不仅为弃婴找到了亲生父母，也为自己完成了人生的洗礼。这次在日本东京发生的故事，是今敏现实主义的一次尝试。

　　教父，其原始意义是，在婴儿或幼儿受洗礼时，赐以教名，并保证承担其宗教教育的人。而《东京教父》中的教父，不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是生活在社会最最底层的流浪汉们:哈娜、金、美由纪。这种冲突似乎符合今敏一贯的叙事风格:在纷繁复杂的城市中体现人性的矛盾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爱和希望。

　　叙事主线中体现的现实主义

　　克拉考尔说:“影片是对日常生活中的奇 迹性的发现。”摄影机似乎是一架放大镜，它可以将触 角延伸到日常人们不关注的领域，让观影者看过影片之 后才会意识到，原来还有这么一群人以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生存着。不同于实拍电影，动画电影的最小单位是 单帧画稿，而非镜头。动画电影通过将单帧画稿组接成 为一个个镜头也同实拍电影一样，将其对准了生活在底层的人们。这是这部电影的现实主义和主要基调。

　　这部动画以弃婴清子的出现及寻找清子父母的过程为叙事主线，牵扯出了作者表达的主题:以家庭为社会细胞反映出来的诸多问题，引发了一系列的思考。

　　为何家会伤人？

　　家庭经济职能是家庭作为社会重要的组成细胞所发挥的主要职能之一。从今敏用画笔描绘出流浪汉形象那一刻起，这部动画中家庭的经济职能便有所缺失了。经济的发展使家庭的经济职能主要体现在消费职能上。在动画中，东京街人来人往，大家怀中怀抱着的婴儿和哈娜怀中的清子有着强烈的对比，物质条件的缺失并没有让他们在精神上有任何缺憾。不管是在大雪中帮黑帮大佬推车，还是在天台接住清子的纵身一跃，亦或是哈娜追忆自己在人妖酒吧的点点滴滴，家庭经济职能所造成的缺失并没有影响他们成为一个良善的人。从整体上看，今敏的重点不在于物质而在于精神。

　　家庭，安息之所。然而，生活节奏的加速和生活压力的增大，很多人在谈及家庭的时候，没有享受到家庭所带来的保障的感觉。流浪汉，无家可归的群体，他们享受不到家庭所带来的安居生息的感觉，当然这并非天意而是人为。哈娜，作为影片中大胆表现的人妖形象，他的特征就意味着在现有的东方价值观之下，他无法享受到家庭带来的保障感。金，赌博的危机和他的家庭成为最直接的受害者。美由纪，一位叛逆少女的出走原因就是因为父女之间的不相理解，在当时出走的美由纪心中，家庭已然无法给她安全感。在这里，是家庭保障职能的缺失。

　　家庭的教育职能在社会教育中占有特殊的地位和作用，家庭的教育是任何教育组织所不可替代的。而由美纪更是在本应该在接受教育的年纪和哈娜还有金在东京流浪，过着无法享受应有的教育的生活。通过叙事的展开，美由纪的身世也公开给我们，一位警察的女儿，因为家中的猫被父母无故送走，愤怒之下刺伤了父亲，故离家出走。在传统的东方伦理学的概念中，父亲是作为“长 者”的地位出现在一个家庭中，父权是不可逾越的。 受这种思想的影响，当今社会依旧传承着父系社会的传统，父亲依旧是一家之主。（还是大有改观）可是，高速的生活节奏使家庭成员的沟通愈发减少，加之叛逆的年龄接受新的“平等” 的思想，使父权的地位动摇，当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家庭的教育职能便开始缩水。忙碌的父亲不知道“天使”在女儿心中的重要与女儿特别喜爱“天使”的心理达成一对矛盾，两者之间没有达到一种和谐地教育与被教育的方式，于是，冲突凸显，美由纪离开家庭。

　　从家庭出发，今敏探讨的是家庭经济，保障还有教育职能缺失所衍生的一系列问题。往常，今敏的动画作品中总是通过对主角梦境的描述来升华整部作品的主题，而这次，从家庭这个切入口出发，所有的叙事围绕着家庭展开，在这样清晰的叙事线下，我们慢慢也感知到，家，永远是现实下无法逾越的一条沟壑。

　　细节差异所体现的现实主义

　　流浪汉，这个生活在城市中最最底层的群体，当他们的生活方式与喧嚣的城市形成对比之后，就成了敏锐的艺术家乐于表现的题材。被艺术家们所关注的差异不单单包括高楼大厦与贫民区的差异，更加让艺术家们有表现欲望的是，城市人群人性的虚空与流浪汉群体人性的细腻、朴质的差异。

　　从整个叙事文本看，影片中的人物存在着生活上的差异性，三个主人公并不是生来就是流浪汉的:哈娜曾经是某人妖酒吧的头牌、金曾经是红极一时的赛车手、美由纪只是一个善良却有些叛逆的少女。 今敏试图将这种今非昔比的对照潜移默化地放入三人寻找弃婴清子父母的叙事主线中，这不仅使影片有戏剧性的表现，更使影片的叙事及人物形象更加饱满。

　　动画刚开始，从高楼大厦到贫民窟的下移镜头不仅交代了剧中人物的生存环境，更重要的是交代了生活环境的差异，这种镜头语言被电影艺术家广泛运用，依旧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影片片头部分的字幕大多出现在马路、霓虹灯和汽车上，这些元素都是城市的代表，而四位主角从它们身边走过，从这种不相干的“在路上” 的行为看，显然，他们的生活与城市生活是不相容的。 金和女儿相认时的窗外，现代性建筑与贫民窟的强烈对比，一列火车从两者的分界线中驶过。火车在影片中不仅是一种交通工具，而是一种生活差异的象征。主角们在人挤人的地铁上，内心善良地想着寻找弃婴清子的父母时，周围的人是麻木地摆弄手机以及嫌恶地捂住鼻子以表示他们对主角们排斥。这是现实生活的写照，正是由于这种“现实”使这个叙事画面具有讽刺的意味。

　　而其中最重要的差异是人性的差异。谈及人性的差异，首先概括影片中 三位主人公性格的同一性:不被社会的认可和善良。阿 花是一位同性恋者，影片中毫不掩饰地将这位男性刻画 到极具女性特征，除了相貌之外还有渴望当妈妈的心。金是一位因嗜赌而抛弃家庭的人。美由纪，一个与父亲发生争执离家出走的少女。影片作者越是强调他们三人不被社会认可的同一性，就越突显三位的善良以及讽刺城市人的麻木和无情。五名少年以“新年打扫”的理由欺侮手无寸铁的金 和将要离开人世的老年人，作者将五名少年的恶劣行迹与正在喂奶的非洲女性交叉剪辑，用冷静的方式表达了人性的极度缺失;说起医生这个职业，应该是“救死扶伤”的高尚形象，而影片中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却是另外 一种形象，当金说出自己生活困难之后，他冷漠地说了 一句:“我只是一名医生我能努力治愈疾病，而生活方式是你自己的事情。”这两种近乎惨绝人寰的城市人的态度与生活在底层的善良的哈娜、金、美由纪的性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我认为这也是日本民族中矛盾性和同一性的差异的一种体现。这里的同一性指的是日本人在审美意识、信仰力、自然观等方面的同一性。在日本的动画作品中经常会出现樱花、残月、白雪等符合日本人审美意识的景物，在信仰力方面日本人坚信面对困难只要坚持就能胜利。而日本民族文化矛盾的一面是由于特殊的自然环境引起的。我们已经知道日本是一个自然灾害频发的国家，火山海啸、地震、台风灾害频发，而且地形狭长，矿产资源匮乏，这样的自然环境在造就日本人坚强、奋发、坚韧不拔的个性的同时，又造成日本人性格中阴暗、自卑的一面。

　　《东京教父》中哈娜表面上看起来热爱生活、乐观开朗，但是在质朴的外表之下是一颗孤寂、渴望温暖的心；金表面是一个吊儿郎当、不求上进的失败者，但是在苍老憔悴的外表之下，是一颗认真负责、有责任感的男子汉；美由纪在观众看来是一个处于叛逆期的孩子，但是凶悍的外表下是一颗渴望被爱的心。这里人物性格的差异也通过今敏的叙事手法不断被凸显。

　　从色彩中感悟今敏的现实主义

　　从色调角度纵观今敏的动画电影作品不难发现，不管从人物造型设计还是从环境设计，《东京教父》的艺术风格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随着剧情的发展，该片的色调也随之发生变化， 当主人公金与女儿相认时，今敏摈弃了影片整体灰暗的风格改用淡粉色的暖色调更强调了当时主人公的心理境遇。当金、哈娜、美由纪三人追赶抢走孩子的佐治子时， 随着追赶的逐渐激烈，影片的色调也从深沉的灰暗色转为可以带给人亢奋、愤怒的红色。当动画接近尾声并且到达一种道德高潮也就是孩子的父母打算让金和哈娜为孩子的教父时，色调变为以白色为主的明亮色调。

　　“只有在单独的局部好象是整体的一个必要的部分的地方，才谈得上有机体的接合方式，而且只有在被紧密联系在整体中的组成部分仍然被感到是一种独立地起作用的部分的地方，自由与独立的观念才有意义。”色调的变化在该剧中得以反映，然而也只有当剧中人物所处的心理境遇和活动范围发生变化时，这种色调的变化才有意义。粉红色的暖色调，象征着初生的温和的阳光都是在整体的关系中获得审美意义。

　　在日本， 日本人在古时代常常以白色作为美、纯 洁光明的象征。 在今敏的动画作品中，白色饰演着重要的角色。在这部动画作品中的最后，左治子在天台想要抱着被偷的婴儿清子同归于尽的时候，美由纪及时抓住了她，最后是哈娜纵身一跃接住了掉落的清子，而随之而来的大风，让大楼的广告和哈娜还有清子一同稳稳落地。而哈娜的身旁，开始闪耀起白色的微光，把哈娜塑造成为了”天使“的形象。

　　而其中圣诞节的夜晚，背景色灰暗单调，四处的白雪皑皑十分跳眼，与灰冷的钢筋水泥相对应，这恰是哈娜、金、美由纪这些流浪汉眼里的日本东京。现实的东京社会充斥着隔阂与冷酷，饥寒交迫使得他们眼中的东京失去了色彩，凸显出隐藏在主人公内心深处人生的失意，以及对现实世界的失望和消极。而这些都是通过今敏的色彩美学展现给我们的。

　　我想《东京教父》是一部普适性的，能让大家都通俗易懂的动画作品。而什么样的动画作品才是好的？我认为所涵盖的情感话题越丰富，所反映的问题就越现实。今敏的动画，他选材的范围广，涉及许多社会敏感话题，暴力、 色情、悬疑、人性的贪婪、人与人之间的猜忌和不信任都成为他抒发感情的方面。他的作品可以在宗教、大经济时代的背景下展开，抛弃一切虚伪和不真实，现代社会暴露的问题就这样暴晒在阳光下。但是这一切没有成为他宣传作品的噱头，他的本意仅仅是为人类创造一个可以哭、可以笑展现人类真实自我的世界。

　　参考

　　《镜头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