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让人看了十分有感触的短篇文章?
最好是故事类型的,自述也可以,求求了
《堕》
作者:尸姐
第一章
凌晨三点,传来了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
原本反锁的卧室门,被缓缓推开。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我床边。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似乎在观察我有没有醒。
我一动也不动,假装还在睡梦中。
终于,人影缓缓掀开我身上盖的被子,躺到了我身旁。
对方身上传来淡淡的橘子香气,是我浴室常备的那款沐浴露味道。
我深呼吸,开口:“你哪来的我房间钥匙?”
枕边传来一声轻笑:“这里是我家,当然每个房间的钥匙都有。”
我想骂人。
一条修长的胳膊伸了过来,将我捞入怀中,声音极其慵懒:“阿姨,我好困,等睡醒再骂好不好?”
他叫莫槐,是我老公的亲儿子。
七年前,我二十八岁,嫁给了四十岁的莫氏企业总裁,莫沉。
莫沉早年丧偶,有个十二岁的拖油瓶儿子。
所有人都说,我一定是为了钱才嫁过去的。
确实。
虽然我很不情愿给小屁孩当后妈,但好在,孩他爹够有钱。
为了钱,忍忍也无妨。
婚后没多久,我的一位老同学闯到莫沉面前,将我的真面目一一拆穿揭露,并附上了无数证据。
“莫先生,尹望舒以前在学校就是个不检点的女混混,身心早就脏透了!她这些年钓过不少大老板,都没有上位成功,被人家玩完即弃!只有莫先生您大发善心,把这个垃圾捡回了家,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钱故意接近你的,您千万别被这个可怕的蛇蝎女骗了!”老同学正义凛然。
他带来的证据详细记录了我的各种丑恶嘴脸,让我连抵赖一下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我摘下婚戒,递向莫沉:“莫先生,您打算几号去办离婚?我随时都有空。”
莫沉接过那枚婚戒,动作温柔地,又戴回了我的无名指:“望舒,难道你以为,那些连外人都能查出来的东西,我会不知道吗?”
在老同学愕然的注视下,莫沉与我十指相扣,低头吻向我:“喜欢钱,并不是缺点。正好,我有的是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还有,记得改口叫老公。”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这位孩他爹,似乎还挺帅的。
以我睚眦必报的个性,本该狠狠报复一下那位多管闲事的老同学,可是很遗憾,我的婚姻生活实在太幸福了,幸福到,即便被人当面辱骂不检点,我也只想笑眯眯地给对方发个红包。
如同所有狗血言情剧般,我在莫沉的温柔中渐渐沦陷。
小时候家里穷,生病也是一种奢侈,因为需要花钱买药。
普通感冒倒还好,流几天鼻涕就会自动痊愈,如果发了烧,父母就会大骂我是赔钱货,拖到我因为高烧昏厥过去,才舍得去买药。
生病的人明明是我,心虚、忐忑、仿佛做错事般歉疚的人,也是我。
跟莫沉结婚后,每次生病,他都会把我抱在怀里,耐心地一勺一勺喂我喝药,像在哄小朋友般,柔声安慰:“望舒乖,老公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假装嫌药苦,拧起眉不肯吃,他便会凑过来亲亲我的唇,低笑:“这样有甜一点吗?”
俗气。
老套。
老男人的把戏。
但偏偏,我就爱这些把戏。
一年后,我怀孕了。
或许是激素影响,或许是内心本就脆弱,我一下子慌了神,害怕怀胎辛苦,害怕生产疼痛,害怕身材走样,害怕自己当不了一个好妈妈,整夜整夜地流眼泪。
尽管莫沉对那个孩子充满了期待,但他擦掉我脸上的泪,认真地说:“望舒,如果你实在不想生,那我们就不生了,我去请最好的医生给你做人流,保证不会让你留下任何后遗症。如果你永远都不想生,那我就去做结扎,怎么样?”
我紧紧抱住他,哭得更加大声:“我想生!我当然想生!老公,我一定要生下我们的孩子!”
我老公莫沉,是天下第一好男人。
好到,当危难来临时,总会第一时间挡在我身前。
怀孕六个月时,去医院做检查的路上,一辆失控卡车突然撞上了我们的车,莫沉迅速扑向我,替我挡下致命一击后,当场死亡。
他甚至连一句遗言也来不及说,身体被钢筋贯穿,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伤口涌出来,滴落到我身上。
莫沉,我的丈夫,我唯一的希望,全世界最爱我的男人,就那么死在了我面前。
我颤抖着低下头,看见自己腿间缓慢渗出了血。
如果老天爷真的存在,那它一定毫无怜悯之心。
不仅带走了莫沉,连他的孩子,也不肯留给我。
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就在出门前,莫沉还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笑着说宝宝在动来动去地跟他打招呼。
后来的无数个日夜,我脑中总是反反复复浮现这些问题——
为什么我们偏偏挑了那一天去医院?
为什么我们偏偏走了那个十字路口?
为什么,偏偏是我和莫沉?
没有为什么,不过是凑巧而已。
它还有另一种说法,那就是,命。
从小到大,父母常常骂我是条贱命。我偏不信,下定决心要过得比所有人都幸福,以此证明自己命很好。
在莫沉死去的那一刻,我终于,信了命。
这就是我的命。
我彻底地,认输了。
浑浑噩噩地住院,浑浑噩噩地办葬礼,浑浑噩噩地接受朋友慰问。
把莫沉的公司委托给他最信赖的老部下,安排好一切,终于有独处机会后,我拿出一把折叠刀,对着手腕毫不犹豫地划了下去。
幸福,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未曾拥有它的时候,觉得没有也无所谓,可如果得到之后又失去,便会在瞬间被剥夺所有希望。
曾经为了钱拼尽全力往上爬的我,如今白白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却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人一旦失去开心这个能力,灵魂便会迅速枯萎,凋谢,麻痹,烂掉。
唯一能让我感受到心脏跳动的,是刀尖划过肌肤之时。
就在我嫌刀口不够深,打算再来一刀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白皙瘦弱的阴郁少年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们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会儿。
少年淡淡地看了眼我血淋淋的手腕,开口:“阿姨,我饿了。”
他,就是莫槐。
第一次见到莫槐,是在我的婚礼上。
那天我忙着应付各路宾客,站得腿酸脚疼,好不容易抽出几分钟空隙,想溜去卫生间歇一会儿,却看见莫槐正倚靠在门口,指间夹着一根烟,懒洋洋地吞云吐雾。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少年,小小年纪便生得皓齿明眸,五官犹如精心雕琢出来的,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美,显然是遗传自他的母亲,眉眼间依稀有莫沉的影子,却又比莫沉多了一些阴郁和脆弱,有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皮肤异常的白,在烟雾缭绕中,仿若不是真人。
纵然我长得也不差,可还是在见到莫槐的那一刻被惊到了,情不自禁产生自我怀疑:我,真的能比得上莫沉的前妻吗?
莫沉经常提起这个儿子,夸他懂事,乖巧,聪明。
此时此刻,这位年仅十二岁的乖儿子竟然正在抽烟。
我下意识摆出后妈的威严:“你这个年纪,抽烟是不是早了点?”
看他的熟练程度,估计已经抽了不止一次。
莫槐波澜不惊地瞥了我一眼:“怎么,你要去找我爸告状吗?”
“那倒不会。”我伸手抢过他指间的烟,“不过,剩下的半根烟,归我了。”
我撩开碍事的头纱,把那根烟放进嘴里,无比享受地深吸了一口。
莫槐微微拧起眉:“我爸知道他的新娘会抽烟吗?”
我摇头:“本人在他面前可是一闻见烟味就会反胃的柔弱小白花。”
莫槐眼底终于有了起伏,用探究的目光上下审视我。
我冲他笑:“怎么,你要去找我老公告状吗?”
莫槐淡淡地别过头:“无聊。”
“以后就请多多指教啦,莫槐小朋友。”我向他表示友好。
“放心吧阿姨,我明天就去住校,不会留在家做电灯泡的。”莫槐一脸漠然,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阿姨。
在往后的很多年,他都将这么叫我。
从那天起,我正式成为了一个孩子的后妈。
我对莫沉前妻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在莫槐三岁时因病去世,莫沉当时忙于事业,无暇顾及年幼的莫槐,便把他扔给了保姆。为了防止莫槐对某个保姆产生依赖,导致不必要的纠葛,莫沉还会定期更换不同的保姆,只负责做饭打扫,其他事都让莫槐自己一个人完成,借此培养他的独立。
莫沉心中的儿子,从小就聪明安静,不任性,不淘气。
可是,在我看来,那孩子只是不愿做父亲的拖累罢了。
一个从小失去妈妈、靠自己跌跌撞撞长大的孩子,没有任性的资本。
为了给新婚的父亲腾地方,莫槐长期住校,连周末也不回家,自动消失在我们的视野。
春节的时候,若不是莫沉反复打电话催促,莫槐甚至都不打算回来。
除夕夜那天,我亲手包了一桌饺子,盛了一大碗端给莫槐,笑得慈祥又和善。
莫槐淡淡地咬了一口,头也不抬:“难吃。”
莫沉一拍桌子:“对你阿姨礼貌点!”
我温柔道:“没事啦老公,我下次争取做得好吃点。”
然后,趁莫沉不注意,我转过头,收起脸上的和善,恶狠狠地瞪向莫槐。
小兔崽子。
那可是老娘精心调出来的饺子馅,怎么可能难吃?
亏我之前还暗暗同情怜惜他,结果人家只把我当成恶毒后妈。
行,那我就恶毒给他看。
莫槐察觉到我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嘴角扯起挑衅的讥笑,我气不打一处来,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在我的白眼下,莫槐起身夹了块肉进我碗里,语气乖巧懂事:“阿姨,您太瘦了,多吃点肉。”
莫沉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才像话。”
我低头一看,碗里是一块硕大而又油腻的肥肉。
于是,从不吃肥肉的我,在莫家父子的友好注视下,硬生生吞下了那块肥肉。
莫槐扬起眉,笑得狡黠极了。
每逢假期,我就默默祈祷,希望这小子老老实实待在学校,千万不要回来气我。
如今,他还是回来了,在莫沉的葬礼之后。
许久没见,他个头又高了些,表情却还是一如既往那么冷淡。
没有表达对去世父亲的哀痛,也没有慰问正在割腕的后妈,只说了句,他饿了。
我简单包扎了下胳膊,用面包机烤了两片吐司,随手扔在餐桌上。
莫槐拉开椅子坐下,问:“有花生酱吗?”
屁事好多。
我再也忍不下去,瞪着他:“葬礼都办完了,亲爹都火化了,这个时候才回来,你还真是个大孝子呢。”
莫槐一脸平静:“奋不顾身为救娇妻而死,全然没考虑过自己还有个亲儿子,他也真是个好父亲呢。”
……
算了,跟个小孩置什么气。
转身,我从橱柜里拿出一罐花生酱,搁在他面前。
“谢谢。”莫槐往吐司上涂了点酱,斯斯文文地吃了起来。
吃完后,莫槐主动刷了盘子,擦干净手,平静地开口:“阿姨,严格来说,我们并不熟,您也还不到三十岁,肯定不会想要我这么个拖油瓶,所以,让我们把遗产分一下,然后就散伙,如何?”
很难相信,这小子才十三岁。
如果不看他那稚嫩的外表,我会以为自己正在跟某位七十岁长者对话。
也罢,没有发生激烈的争夺遗产大战,也没有破口大骂指责我害死了他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于是,我爽快地点头:“同意。”
在律师的陪同下,我们以极其和平的方式分完了遗产,各自选择了想要的。
莫槐全程都自己一个人处理事务,表现得极其成熟冷静。
张律师意味深长地感叹:“莫槐是我见过最悲惨的孩子,莫先生和他前妻都是孤儿,本就没什么其他亲人,现在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离世,最终只剩下莫槐一个人。小小年纪就要承受丧亲之痛,还有那么大的家业等着他接管,莫槐肯定会撑不住的,太可怜了,这种时候真的很需要有一个大人在旁边帮助他,照顾他。”
我点燃一根烟:“我也很惨,死了老公流了产,每天都要情不自禁往手臂上划几刀,指不定哪天就成功割腕自杀了,应该没什么闲心去带小孩。”
张律师默默闭了嘴。
工人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将我的行李从莫家陆续搬出。
在新房子里安顿好后,我突然发现漏拿了一个包。
价值八十万。
贵不贵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莫沉送给我的东西。
我连夜赶回莫家,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拿上包,准备走人的时候,发现莫槐的房门虚掩着。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门。
一秒钟。
就是那一秒钟的决定,改变了我往后整个人生的走向。
推开门后,我看见莫槐独自坐在床边,手心正捧着一大把白色药片。
显然,那是致死量。
他完全没了刚开始的冷静和淡然,头发乱七八糟地翘着,脸色苍白又憔悴,眼里布满渗人的血丝,眼周泛着浓重的黑,原本夺目的五官散去了全部光芒,只剩下麻木的死灰。尽管他穿着宽大的睡衣,却依然能看出四肢瘦到只剩下皮包骨,如同一个丧失了灵魂的残破木偶。
再怎么独立早熟,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莫槐缓缓抬头,冲我颓丧地笑:“阿姨,怎么办?我好像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我呆立原地,被他眼中刺骨的绝望镇住。
“从此以后,我考了满分,把成绩单拿给谁看呢?做了好事,有谁会夸奖我呢?孤身在外时,有谁会在家里等我呢?”他低喃着,音量一点点变弱。
可能因为人心在夜晚容易变得柔软。
可能因为他是莫沉留下的唯一血脉。
可能因为我也丢失了活下去的希望。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有啜泣声从我怀中传来。
压抑了许久的悲伤,终于在这一刻得以宣泄。
我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手腕却忽地被他攥住。
莫槐撩开我的衣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胳膊上的刀疤,掌心触上已经结痂的地方,用指腹细细摩挲着,轻声问:“要不要一起死?”
“什么?”我愣了愣。
“阿姨,”他眼角沾着泪,抬眸与我对视,“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死?”
这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孤独少年,非常认真地,在向我发出死亡邀请。
我在他幽深的注视下微怔,似是受了蛊惑般,情不自禁点头:“好。”
然后,我翻出一个便笺本,在书桌前坐下,一笔一划写下一段话——
经协商,尹望舒女士和莫槐先生决定在五年后携手自杀,具体死法届时由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后再决定,五年后如有人违约,守约方有权弄死违约方。
写上日期,签好名字,按下手印,我把笔递向莫槐:“轮到你了。”
莫槐表情复杂:“为什么是五年后?”
我严肃道:“因为你现在还只是个小屁孩,未成年不得饮酒,不得泡吧,同理,也不得自杀。我作为大人,总不能拉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一起死吧,会被大家喷死的。”
莫槐:“……”
我满怀憧憬:“五年后,你十八岁,我三十四岁,你成年了,可以自由选择生死,我也差不多活腻了。其实我从小就想在三十岁之前自杀,那样就不必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天衰老下去了。以后大家一提起我,就会用惋惜的语气感叹,那位尹小姐啊,死在了最年轻貌美的时候。不过,为了你,我可以把死亡日期稍微延后几年,放慢脚步等一下你,没关系,我有信心让自己在三十四岁时依然保持美貌。”
莫槐:“……”
我继续絮叨:“而且咱俩继承了这么多遗产,如果一分不花就死了,岂不是太亏?对得起你爸这些年的辛苦付出吗?我们要利用这五年的时间,好好挥霍,认真挥霍,大力挥霍,把你爸的钱花得一分不剩,然后就可以安安心心去死了。”
“知道了,我签。”莫槐懒得再听我絮叨,随手签上他的名字。
字还挺漂亮。
我撕下那张便笺纸,装入文件袋,郑重地放进书房保险箱。
“以后,你考了满分,就把成绩单拿回家给我看,你做了好事,我会长篇大论地夸赞你,你出了远门,有我在家等你。”我认真地说。
莫槐微微一怔。
“所以,在协议生效之前,我们约好了,不准自残,不准自杀,相依为命,不离不弃,怎么样?”我向莫槐伸出手。
他顿了顿,握住我的手,轻声说:“成交。”
那一年,我二十九岁,莫槐十三岁,我死了老公,他死了爹。
当一个不想活了的我,碰上另一个不想活了的他,反而莫名滋生出了想要暂时活下去的力量。
虽然我跟他压根不熟,但我们决定一起相依为命。
工人之前花了好几天时间将我的行李从莫家搬出去,又接着花了好几天时间搬回来。
然后,再也没搬走过。
莫槐不再住校,吃饭睡觉都在家里,正式成为我的拖油瓶。
我动容道:“放心,我一定会尽好后妈的责任,比如接送你上下学什么的。”
莫槐淡淡瞥着我:“不需要,我自己有腿。”
但我还是每天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站在众多学生家长中间朝他用力招手。
毕竟,我懒得做饭,又懒得打扫,更不会辅导作业,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去接他放学了。
一开始,莫槐总是面无表情地从我身旁走过去,假装不认识我。渐渐地,他开始习惯在人群中寻找我,有一次我偷偷躲了起来,发现他在搜寻无果后,脸上竟然有些许失落。
我得意洋洋地跳出来:“承认吧,你还是很需要我这个后妈的。”
莫槐眼底的不安立刻消失了,故作不耐烦地将书包甩进我怀里:“幼稚。”
从小到大,没有一刻把我放在眼里的亲生爹妈,一发现我变成了有钱寡妇,立刻拖家带口地前来投奔我。
莫槐冷冷道:“无所谓,让他们住进来吧,我可以搬出去,反正他们才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
我疑惑地瞪他:“发什么神经呢?”
然后,我按下对讲机,笑眯眯地通知保镖:“把那群老老小小扔出去,永远不要再让他们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对,是永远。”
莫槐眼中带着不解。
我冲他眨眨眼:“从此以后,我的家人,只有你一个。”
那一刻,盘绕在少年身上已久的忐忑、彷徨、无助,忽地消散了。
他与我四目相对,轻轻地,认真地,点了下头。
白天,家里有保姆打扫和做饭,到了晚上,偌大的房子里便只剩下我和莫槐。
走出阴影并没有那么简单。
有很长时间,每次我一闭上眼,就能看见满脸是血的莫沉。
偶尔,他怀中影影绰绰地,还会抱着一个死胎。
那是我们的孩子。
我试图靠近莫沉,身体却动弹不得。
我只能站在原地,远远望着他,问:“老公,宝宝长得像谁?把他抱过来给我看看。”
没有人回答我。
睁开眼,我看见莫槐正站在卧室门口。
瞄了眼床头的闹钟,现在是凌晨。
“我很困。”莫槐声音泛着沙哑,“但我怎么都睡不着。”
“需要阿姨给你讲睡前故事吗?”我随口开了个玩笑。
“可以试一下。”他点点头。
然后,他走到我床前,径直躺了下来。
……
所以人不能乱开玩笑。
我很想把他踹下去,警告他不要随随便便爬上异性的床,然而看到他脸上浓重的黑眼圈后,抬起的脚又默默收了回来。自从他爸去世后,他就一直在失眠。
算了,作为一个尽职的后妈,哄儿子睡个觉倒也没什么。
于是,我认认真真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一位拥有绝世容颜的美丽仙女下凡历劫,从小受尽父母同学的轻视和欺辱,有一天她毅然觉醒,心想老娘凭什么要受这帮愚蠢凡人的气,于是她凭着坚韧不拔的精神,一举混成了闻名全校的大姐大,带领一帮忠心耿耿的小弟,把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揍成了猪头……”
莫槐安静地听着,全程都没有插话。
“后来,仙女遇见了一位英俊的国王,成为了他的王后。”
当我讲到这一句时,发现莫槐已经睡着了,身体微微靠向我这一侧,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
原来睡前故事这么管用。
我轻轻叹了口气,替他盖好被子。
从那以后,莫槐经常大半夜飘进我卧室,带着令人不忍拒绝的憔悴倦容,幽幽躺到我床上,听我讲睡前故事。
我语重心长:“莫槐,你不是三岁小孩,连亲妈都不可能天天哄这么大的儿子睡觉,何况我只是个后妈,我们俩每天同床共枕是非常不合适的。”
莫槐垂下眸:“嗯,我亲妈在我三岁时就死了,确实不可能哄我睡觉。”
呵。
小兔崽子还挺会卖惨。
我皱眉:“你以前不是挺独立的吗?怎么现在连独自睡个觉都不行了?”
莫槐盯着我:“因为我以前没有可依赖的人,但现在不同,你承诺要跟我相依为命,还说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所以,我想试着依赖一下你。”
……
莫沉是一个很温柔的爱人,然而作为父亲,他对儿子非常严苛,不准懦弱,不准撒娇,不准依靠他人。
以至于,莫槐连依赖别人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一切皆有因果。
莫沉给了我无条件的宠爱,最终又为了救我而死,我永远都欠他的。而他未完成的事,我有义务替他完成。
让一个从未撒过娇的孩子,拥有任性的权力。
虽然我失去了一个孩子,但莫槐还在,他也是孩子。
或许,我应该试着,真心地,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所以,明知道莫槐的要求有多么不合常理,我还是默许他躺到了自己身旁。
我在心中唉声叹气。
莫槐掌心覆上我的手背,说:“你也可以依赖我的。”
我一愣:“啊?”
莫槐声音很轻:“我知道你也一直在失眠。”
整夜整夜睡不着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我盯着天花板:“好多人都说我是克夫命,说我克死了你爸,你不怪我吗?”
莫槐淡淡道:“按他们的说法,那我应该克全家吧,先克死了我妈,后克死了我爸。”
我拧眉:“胡说八道。”
莫槐点头:“所以,没必要把这种胡说八道放在心上。虽然我爸在生死关头挡在了你面前,但那是他自己做出来的选择,他本身就是一个会无条件保护妻子的男人,天性如此,不是你的责任,不必觉得愧疚。”
不可思议。
我竟然,被一个孩子安慰到了。
莫槐关了灯:“晚安,阿姨。”
我闭上眼,耳边是莫槐浅浅的呼吸声。
这一次,我没有再看见满脸是血的莫沉。
五年的时间,对我这种每天重复同样生活的闲人来说,不过转眼一瞬。
而莫槐,有俊美的长相,有优异的成绩,在学校自然大受欢迎,可惜性格太过孤僻,面对老师同学永远一副阴沉沉的冷漠脸,看上去非常不易接近,再热情的人最终都会被他吓退,我苦口婆心地劝他要多笑笑,他一脸无辜:“我经常冲你笑啊。”
我瞪他:“嘲笑不算。”
莫槐勾起唇,清澈的双眸中泛起点点笑意:“知道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冲我笑没用,去冲你的同学们笑,迷倒他们,征服他们,成为校园里最耀眼的那颗星!”
莫槐拧眉:“麻烦你正常点。”
……
有一次我在家看偶像剧,随口夸了句会弹琴的男主好帅,不久后,我以家长身份去看莫槐学校的文艺演出,目瞪口呆地看着莫槐上台坐到钢琴前,熟练而又优雅地弹了一曲卡农,温柔细腻的音乐从他修长的指间缓缓流出,暖色的灯光照在他的头顶,衬得他整个人如梦似幻。
一曲终了,台下的女学生们发出阵阵惊呼,莫槐转头望过来,目光一一扫过人群,最后停在了我身上,微微歪了下脑袋,扯起嘴角。
周围的惊呼声更热烈了。
我与他四目相对,愣了许久,完全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学会弹钢琴的。
第二天,我立刻给家里添置了一台价值七位数的钢琴,没事就往沙发上一躺,笑眯眯地指挥莫槐弹琴给我听,而他非常乖巧地,把我爱听的曲子都学了个遍。
日子一天天过,莫槐很快迎来了青春期,没等他开始叛逆,我自己先堕落上了。
除去吃饭睡觉,剩下时间便是在喝酒。
曾经立下要花光莫沉遗产的豪言壮志,却在外出旅了几次游后便偃旗息鼓。
因为无论去到多美的地方,我都会觉得,自己本该是和莫沉一起来的。
曾经感兴趣的东西,比如首饰,衣服,化妆品,全都变得索然无味。
毕竟,那个我想要打扮他看的人,已经永远不在了。
于是我只能把钱挥霍在各种昂贵的酒上,大家都说一醉解千愁,可我却只觉得苦。我偏不信邪,打算把全世界的酒都尝个遍,经常喝着喝着就栽倒在沙发上。
起初,莫槐会往我身上盖个毯子,把我没喝完的酒全部倒掉。
后来,莫槐会直接将我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卧室床上。
少年一天天长大,从个头只到我肩膀,到我必须仰起头才能直视他,从单薄瘦弱的小细胳膊,到手臂上隐隐显露出肌肉线条,从只能往我身上盖毯子,到可以轻松抱我回卧室。
五官也愈发精致,没有一丝长残的迹象,美好到,让我有些嫉妒。
青春期的孩子,每一天都在朝着更加鲜活的方向蓬勃生长。
而大人,日渐增长的只有脂肪,皱纹,压力,疲惫。
又一次被莫槐抱到床上后,我睁眼醒来:“我好像很久都没去接你放学了。”
莫槐低头看我:“嗯。”
我叹了口气:“我这样是不是很像酒鬼?”
莫槐面无表情:“你已经是了。”
我有点不甘:“可我明明一点都不喜欢喝酒,苦得要死,难以下咽,喝完还头疼欲裂的。”
莫槐探了下我额头的温度,确定我没有发烧后,沉声道:“那以后就别喝了。”
可能是酒劲上来了,我突然感到无比难过,哽咽道:“莫槐,你真的太可怜了,偏偏摊上我这么个没责任心的后妈,我明明答应了会照顾好你的,结果却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莫槐低叹,语气放柔:“你也有在照顾我,你每年都会记录我长了多高,每年都会认认真真帮我过生日,每年除夕都会包饺子给我吃,晚上会耐心地给我讲睡前故事,周末会带我去滑冰场和游乐园,定期往我衣橱里添置新衣裳,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出我的小情绪,想方设法逗我开心。你对我很好很好的,阿姨。”
我慢慢清醒过来:“说得也是,我其实挺尽职的。”
莫槐伸手揉了下我的头发:“所以,乖,别哭了。”
……乖?
这个语气,像在哄小姑娘。
可老娘明明是他的监护人。
仿佛是出窍已久的灵魂骤然回归般,我猛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该戒酒了。
莫槐即将满十八岁。
我照常为他筹备生日宴,思绪却飘到了我们五年前签订的那张协议上。
莫槐似乎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像个正常孩子一样,每天充满活力与朝气,再也不是那个会向人发出死亡邀请的颓丧少年。
这很好。
我原本就没打算和他一起死,那张协议只是为了暂时安抚他而已。
我打算的是,自己一个人去死。
第二章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尝试忘记莫沉,最终发现,不行,我忘不了。
一个人在家,我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莫沉的遗像,问:“老公,你说我自杀的时候要不要穿着婚纱?以新娘子的模样去见你,比较有仪式感。”
“你在做什么?”莫槐不知何时回了家,幽灵一样出现在我身后。
“在擦你爸。”我偷瞄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应该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
莫槐漫不经心地说:“有个同学非要来参加我下周的生日宴,拒都拒不了。”
我愣了一下,顿时有欣喜涌上心头。
五年了,莫槐从来没带同学回过家,每年说是办生日宴,其实全程只有我和莫槐两个人,仿若在参加什么鬼席。当同龄人放学后到处疯玩的时候,莫槐却雷打不动,每天准时回家,简直是史上最无趣高中生。我一度以为莫槐天生自闭,这辈子都交不到朋友。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呀?”我期待地问。
“女生。”
“热烈欢迎她进门!”我不禁鼓起了掌。
“你那么开心干嘛?只是普通同学而已。”莫槐似乎有点不悦。
“不用解释。”我拍拍他的肩,“放心,我很支持早恋的,你们现在正是最美好最无忧无虑的青春时代,可以尽情地为爱痴狂,就该大谈特谈恋爱才对!等以后步入社会成了大人,需要顾虑的因素就太多了。其实你这个年纪已经算谈得晚了,不像我当年初中就——”
我及时刹住车,差点把自己的过往情史抖了出来。
“初中就怎么了?”莫槐戏谑地追问。
“初中就是闻名全校的清纯校花了。”我撩了下头发。
“哦?不是混混大姐大吗?”莫槐面露微笑。
呃,原来这小子确实有在认真听我讲睡前故事。
莫槐生日那天,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女同学,眼睛大大的,留着齐耳短发,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
最重要的是,一见面她就握住我的手,笑容甜美:“姐姐好,你看上去好年轻好漂亮呀!如果你穿上校服跟我们一起去学校,门卫大叔一定不会拦的!”
我当即决定,要让莫槐娶了她。
开开心心吃完饭,送走可爱女同学后,我欣慰道:“多好的儿媳啊。”
莫槐警告我:“不要发疯,都说了我跟她只是普通同学。”
我恨铁不成钢:“你瞎了?人家女孩子分明在暗恋你!”
莫槐神色平静:“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今后我不会再跟她有任何多余的牵扯,以免让她产生错误的希望,给彼此都添麻烦。”
我的热情瞬间熄灭:“莫槐,你就是无数少女青春中都会遇见的那种男孩,帅气,迷人,却又狼心狗肺。”
莫槐勾起唇:“你在夸我迷人?”
我瞪着他:“重点是狼心狗肺!”
莫槐不以为然:“我只是不喜欢她而已,假如现在也有个人在暗恋你,难道你就会无条件跟对方在一起?”
我亮出无名指上的婚戒:“不好意思,本人是已婚妇女。”
莫槐冷冷提醒:“你老公已经死了五年了。”
我恼羞成怒:“死的也是你爹,不孝子!”
思来想去,我还是偷偷往莫槐书包里塞了几个安全套。虽然他看上去对恋爱毫无兴趣,但难保不是在长辈面前装矜持。他好歹也是个正值青春的俊美男高中生,追他的女孩一大把,万一哪天擦枪走火,害哪位小女生意外怀孕,那我只能砍了他给人家谢罪了,所以一定要提前做好预防。
结果被莫槐逮个正着。
我咳了咳:“呃,我就是想告诉你,早恋可以,但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
莫槐盯着我,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可是阿姨,我不知道该怎么用,您要不要也教教我?”
……
这小子显然在故意让我难堪,想看到我为此窘迫尴尬。
我偏不。
“好啊,我现在就可以教。”我走近他,拿起一个安全套,利落地撕开包装,“先这样——”
“突然想起我还有作业要写。”莫槐慌忙转身,耳朵迅速红透了。
呵,跟我斗。
老娘死都不怕,怕什么尴尬。
不久后,我打开电脑,正式开始写遗书,初步暂定为三千字。
该教给莫槐的东西,我差不多都教了。事实上,以莫槐的头脑,很多事根本不需要我瞎掺和。因此,遗书上的主要内容,是叮嘱他要好好活下去。
没有我的陪伴,也要好好活着。
刚写到一半,我就趴在电脑前睡了过去,简直比写论文还要耗神。
迷迷糊糊醒来后,发现莫槐正站在一旁,眼睛直直盯着电脑屏幕。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掩饰的必要了。
“这只是初稿。”我说。
“第一句就用错词了。”莫槐平静地开口。
我定睛一看,第一句话是:再见,莫槐。
“哪儿错了?”我问。
“再见这个词,是人们道别时希望能再一次相见的意思,你人都死了,跟我再什么见?”莫槐说。
“也可以是到了阴间再见的意思啊,凡人皆有一死,大家总有一天都会在阴间团聚。”我乐观道。
莫槐眼底渐渐泛起阴霾,我立刻怂了,默默把“再见”改成“拜拜”。
“你就那么想去见我爸?”莫槐声音很低。
“他和宝宝在等我。”我轻声说,“活着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吃到美味的食物时,做了一个美梦醒来时,被偶像剧情节逗笑时,一想到毫不犹豫挡在我身前的莫沉,笑容就会瞬间凝固在嘴角。
仿佛,我只要有一秒钟的开心,都是对莫沉巨大的背叛。
“好啊,那我跟你一起去。”莫槐语气随意,“当初我们本来就约好了要一起的,你干嘛丢下我?我可不打算违约。”
“不可以,莫槐。”我摇头,“当年你还那么小,突然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瞬间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一时想不开是很正常的,但随着时间推移,你已经慢慢走出来了。现在的你,脸上有了笑容,会被学校女生追求,还会照顾我这个大人。莫槐,你很聪明,很独立,适应能力很强,还这么有钱,未来一定会遇见很棒的爱人,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拥有无比幸福的人生。求你,好好活下去。”
莫槐抬手拨弄了下我额前的碎发,低声道:“不如我去找个废弃大楼,趁着夜晚,我们爬上天台看会儿星星,然后在天亮之前一起跳下去,怎么样?”
我彻底失去耐心:“你听不懂人话吗?非要死皮赖脸当个电灯泡?留点二人世界给我和我老公行不行!”
莫槐目光一寒,缓缓扯起嘴角,笑道:“你以为你就不是电灯泡?”
我皱眉:“什么意思?”
莫槐表情冰冷:“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彻底消失了,终结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阴间。就算真的存在,你凭什么认为我爸一定会在那边等你?阿姨,你是不是忘了,他还有个已逝前妻?”
我呆立原地。
突然之间,失了言语。
“尹望舒。”莫槐用极其温柔的语气念着我的名字。
“怎么了?”我怔愣地问。
“好巧,”莫槐嘴边带着残忍的微笑,“我妈的名字,叫林望舒。”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指尖冒出细细麻麻的汗。
整个世界都在剧烈摇晃。
有铺天盖地的阴霾朝我压下来。
我听见自己在用故作惬意的语气死撑:“那又怎么样?”
莫槐如同在宣判死刑般,平静而又笃定地回答:“这就是我爸娶你的理由。”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莫沉那天,当我介绍自己的名字时,他原本平静的瞳孔骤然泛起光芒,眼神温柔得仿佛可以融化一切。
我低下头装含羞,心想,老男人果然好骗,这么快就被我迷住了。
那之后,便是热烈的追求,无条件的宠溺,惊喜而又隆重的求婚。
从小精于算计的我,却没有一秒钟怀疑过莫沉对我的爱。
一直一直坚信着,他是真的爱我。
“我爸妈从小在孤儿院认识,相依相伴,没有一天分开过。我爸深爱我妈,在她得了绝症后,他不顾一切地要陪她一起死,我妈哭着哀求他,自杀者无法上天堂,如果他选择自杀,那他们永远也无法重聚,如果他好好活下去,她一定会在天堂耐心等待他。我爸悲痛万分地答应了。”
“我妈去世后,我爸很长时间都处于崩溃状态,如同行尸走肉般,只能没日没夜地沉浸在工作中,连年幼的儿子也没心思管了,多年都没有碰过任何女人。直到有一天,他娶回了又一个望舒。巧了,我妈死于二十八岁,而你嫁给我爸时,也是二十八岁。”
“其实,除了名字,你跟我妈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我妈温柔节俭,喜欢烹饪,喜欢种花,总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是我爸心中最完美的女人。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在我妈还活着的时候,多多陪伴她,宠着她。”
“所以,即便你成功自杀,恐怕也只会见到如胶似漆的我爸妈,他们应该懒得搭理你这个局外人。”
莫槐俯视着我,眼中满是怜悯。
——不可能,莫沉一定是真心爱我的。
我本该第一时间大声吼出这句话。
我本该激烈地反驳莫槐,跟他吵,跟他闹。
可我呆了许久,一个字也没有底气说出口。
望舒。望舒。
莫沉总喜欢一遍又一遍地,用动听的嗓音温柔唤着这两个字。
那般深情,饱含爱意。
原来,这个我以为全世界最爱我的男人,最爱的人并不是我。
起身,我拿起莫沉的遗像,用力地,摔在了地板上。
“你干什么?”莫槐攥住我的手。
“发个疯。”我微笑着,一脚踩上遗像。
“他对你并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莫槐显然还是向着他爸。
“一点?”我冷冷看着他,“谁他妈,稀罕一点?”
摘下那枚戴了好几年的婚戒,用力扔进垃圾桶。
翻箱倒柜找出我和莫沉的所有合照,一张接着一张撕碎。
撕到最后一张时,我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缓缓蹲下来,眼泪滴在了碎照片上。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
我抬起头,与莫槐四目相对,然后,一把推开他。
莫槐怔在原地,眼底满是无措。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莫槐,当年我之所以提出跟你相依为命,全都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以为他是真心爱我的,所以我也要爱他,回报他,照顾好他的儿子。如今我才知道他更爱他前妻,但无论如何,他确实为了救我而死,是我的恩人,而我也为他守了五年的寡,这件事我并不后悔。”
“在你父亲去世的这几年,无论你提出多么任性的要求,我都尽可能地满足你,迁就你,哪怕每一天都想死,也还是努力撑着做了五年的后妈,应该也算仁至义尽了。但现在,我已经没有义务再陪着你了。你已经是一个十八岁的成年人,完全有能力对自己负责,而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总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亡夫以及他儿子身上。”
“所以,从今天起,我们散伙吧。”
莫槐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他微微抬起手,似乎想要拉住我的衣角,我退后一步,躲过了他的触碰。
于是,他什么也没有说,木然地转过身,离开。
我瘫坐在地上,一个人发了许久的呆,遗像框里的莫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脸上还带着鞋印。
我冷笑:“看什么看?有意见吗?我脾气够好了,又没去刨你的坟,扬你的骨灰!”
莫沉眸中满是温柔。
这张遗像是我亲自为他挑的,因为看上去最英俊。
当时我还顺便也为自己挑了一张,想着未来我们葬在一起后,墓碑上的照片定要艳压全墓园。
我继续冷笑:“亏我还斥巨资给你买了个豪华双人墓,以为自己死了能够舒舒服服住进去,搞了半天,原来你更想和林望舒葬在一起。”
混蛋,渣男,大猪蹄子。
骂了半响,我伸手抚上他的脸,轻声问:“老公,那个时候,你毫不犹豫地扑过来挡在我面前,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想去见林望舒?”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我。
我从垃圾桶里翻出刚才扔掉的婚戒,将被撕碎的照片一一放回相簿。
最后,我捡起遗像,用衣袖轻轻擦掉上面的鞋印,说:“傻瓜,早点告诉我不就好了,也不至于跟她分开五年。也对,她去的是天堂,我要去的却是阴间,我们好像从来都不属于一个体系呢。好啦,改天我就挑个吉利日子,把你们俩葬到一起,让你和她在天堂也能做一对合法夫妻,不用谢。”
没关系。
像我这种人,被忽视,被抛弃,被厌恶,都是常态。
成为莫沉的新娘,被他呵护,宠爱,才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只是被当成替身而已,没什么好气的。
我已经算赚到了。
所以,没关系。
屋外忽然开始狂风暴雨。
莫槐那小子跑出去还没回来。
该不会正缺心眼地淋着雨吧?
我拿起一把伞,匆忙出门,走到楼下时,果然看见他正傻站在雨中,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嗯,果然是个缺心眼。
我走上前,将伞举到他头顶,板着脸:“你该不会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吧?”
莫槐垂眸看我:“那你有心软吗?”
我握紧伞,移开目光:“一点点吧。”
下一秒,他掌心贴上我的腰,将我用力攥入怀中。
我愣住,手中的伞直直坠落到地上。
莫槐抱紧我,将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哑声说:“撤回。”
“什么?”我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撤回你刚才说的话。”莫槐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只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才跟我相依为命,没有义务再陪着我,从今天起跟我散伙,以上,全部撤回。”
我沉默下来。
实不相瞒,我确实有散伙的意图,也不全然是在讲气话。
箍在我腰间的手越攥越紧,我快要喘不过气,只好开口:“撤回,我撤回。”
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小孩!
他没有松手,潮湿而又滚烫的身体紧贴着我,低声说:“我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走出来,不是因为我多么独立,而是因为你。你是我微笑的理由,坚强的理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换成谁都不行,我只要你。如果失去你,我会重新跌入深渊,再也爬不上来。”
少年睫毛上沾着水滴,不知是雨还是泪:“所以,永远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
原来,我这条贱命,也并不一无是处。
至少,面前这个少年,将我视作了他的全世界。
我拿出哄小朋友的语气:“好,永远,永永远远。”
莫槐真的像个小朋友般,伸手勾住我的小拇指,笑起来:“一百年不许变。”
幼稚鬼。
我叹了口气,一手捡起伞,一手牵住他,把他拽回了家。
当晚,我冲完澡出来,莫槐正坐在我床上,也刚洗完澡,头发乖顺地垂下来。
他拉起我的手,闻着我的手腕,低笑:“是橘子味。”
“喜欢的话,我明天给你的卫生间放一瓶同款沐浴露。”我说。
莫槐用指腹轻轻摩挲我的掌心:“我想来你这儿洗。”
我皱眉,抽回手,拍了下他的脑袋:“睡觉去!”
他定定地看着我,坐在床上没有动。
我猜到他不会回自己房间,叹气,默默上床睡觉。
莫槐也随之躺下,翻身抱了上来,将我紧紧裹进怀里。
“你还抱上瘾了?”我无奈。
“嗯。”他的呼吸洒在我脖颈,“怕你跑了。”
这几年,莫槐时常以听睡前故事为由,跟我睡同一张床。起初他年纪小,睡着的样子又安静乖巧,我便一直没当回事。可现在,他已经成年了。
十八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青葱的稚气,然而当我试图推开他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力气已经远远小于他了,被他那双修长的胳膊圈住后,我根本没有丝毫抵抗的余地。
我瞪着莫槐,想严肃训斥他几句,可他却已经睡着了。
不久后,我将莫沉和林望舒迁入了双人墓,这是他们的心愿,时隔五年才得以实现。
墓碑上是莫沉与林望舒昔日的婚纱照,两人依偎在一起,脸上满是柔情蜜意。
当年我和莫沉并没有拍婚纱照,他总说忙,直到举行完婚礼也没拍成,相簿里那些合照都是我从手机上打印出来的。
现在想想,莫沉应该是不愿跟林望舒之外的女人再拍一次婚纱照吧。
林望舒比我想象中更漂亮,一切用来形容美貌的词汇都可以套用在她身上,气质温婉,眼神清澈。她死于二十八岁,永远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年纪。
莫槐别别扭扭地站在墓前,一句话也不肯说。
亲妈在他三岁时就去世了,亲爸沉浸在悲痛中常年忽视他,在莫槐眼里,父母一直是向往却又触不可及的存在。
我清清嗓子,对着墓碑开口:“二位放心,我一定替你们好好看着莫槐,保证不会让他误入歧途!”
莫槐低下头,默默扯起嘴角。
离开的时候,他弯下腰,轻轻抚去墓碑上的一片落叶。
嗯,果然内心深处还是个爱着爸妈的乖宝宝。
我望向婚纱照上的莫沉,轻轻笑了一下。
老公,我想通了。
就算你最爱的人不是我,就算你只是我把当成替身,我也不后悔爱上你。
谁说爱情必须是双向的?我是有权单方面爱着你的,对不对?
可是老公,人总要往前看。
从此以后,想开心的时候,我就开心,想大笑的时候,我就大笑,你应该不会怪我的,对吧?
如果你敢怪我,那我就也怪你,反正我们俩谁也别想吵过谁。
当然,我知道,你一定是没空搭理我的。
老公。
老公。
莫先生,拜拜。
“走了,回家。”一旁的少年拉起我的手。
我任由他牵着,踩着地上的落叶,埋头跟在他后面。
无须抬头看路,莫槐去哪儿,我便跟去哪儿。
因为,我们拥有同一个归处。
自从那个雨天过后,莫槐似乎更加依赖我了。
经常若无其事地牵我的手,揉我的头发,以及,抱我。
尤其是睡觉的时候。
动作自然地就好像抱着我睡觉是一件无比正常的事。
每天我一睡醒,就会发现自己正被他用力箍在臂间。
哪怕我好几次故意往外挪,试图离他远点,也会被他长臂一伸,捞入怀中。
任何事情,如果在第一次发生时没能立刻阻止,那么之后会越来越难开口,直至一发不可收拾。
莫槐升入大学后,我暗暗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地送他去住校,满心期待着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幸福时光。
结果这小子在宿舍住了没多久就拖着行李回家了。
正穿着吊带裙对镜子搔首弄姿的我,愕然呆立原地。
每个人身体里都藏着不同的人格,与爱人在一起时是一个人格,与闺蜜在一起是一个人格,自己一个人独处又是一个人格。
而我一个人独处时,最喜欢拉上窗帘,调出蓝紫色的灯光,把音响开到最大,换上衣柜里最性感的那条裙子,手上摇着酒杯,随心所欲地跟着音乐乱扭。
这几年被迫跟一个孩子同居,实在把我压抑坏了,睡觉时连个吊带也不敢穿。
现在,我这个疯样子全被莫槐看见了。
他愣愣地注视着我,眼神扫遍我全身,眸中渐渐浮起笑意。
我强忍下跳楼的冲动,问:“你跑回家干嘛?说好住校的呢?”
莫槐靠近我,将我拉入怀中,下巴蹭了蹭我的颈窝,在我耳边低语:“我想你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跑回家,大学住校生活很值得体验的,错过这一次你会后悔一辈子!”我很着急,“莫槐,你不可以这么恋家,很没出息的!”
“嗯,我没出息。”莫槐掌心覆在我的肩带上,低眸凝视我,“阿姨,你现在这个打扮,很好看。”
脸颊忽地一烫。
我竟然,被一个小屁孩夸脸红了。
没出息的人,好像是我。
那之后,我不得不再次过起了跟莫槐同床共枕的日子。
作为大人,我当然知道这样非常不妥。为了避开他,我时而假装要追剧,直接睡在沙发上,时而趁他还没回家,早早溜进房间反锁上门。然而千算万算,没算到莫槐会有我房间钥匙,凌晨三点像鬼一样飘到我床上。
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纪薰诉苦。
纪薰是我最好的朋友,离婚好几年了,孩子被判给了前夫,每次聚会都是我听她大骂前夫,她听我思念亡夫,然后两人抱头痛哭。
如果说我是个没什么底线的败类,纪薰则属于截然相反的类型,看似脾气火爆,其实内心非常古板,离婚是她迄今为止干过的唯一大胆的事,还是男方甩的她。当年我贪图钱财嫁给莫沉,她骂了我三天三夜,婚礼当天不情不愿地换上伴娘服,全程都在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我。
果然,听完我的诉苦,纪薰又骂了起来:“你俩真是伤风败俗!道德沦丧!一个不知道怎么当妈,一个不知道怎么当儿子!做家长是不可以事事都顺着孩子的,否则只会把他惯成巨婴!下次他再敢爬上你的床,你直接一巴掌抡上去!”
一巴掌抡上去?
我盯着莫槐白皙的脸颊,掌心蠢蠢欲动。
然而我抬起胳膊,手腕却被他轻巧地握住。
莫槐拉着我的掌心贴到他脸上,勾起唇:“今晚讲什么睡前故事?”
这小子的脸,触感软软的,滑滑的。
我迅速抽回手:“莫槐,你已经是大学生了,也该成熟点了吧。”
莫槐倾身靠过来,压低声音:“你觉得我不够成熟?”
我讥笑道:“哪位成熟的大学生会天天抱着妈妈睡觉?还缠着妈妈讲睡前故事?”
莫槐直勾勾盯着我:“你又不是我妈。”
我心一凉:“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后妈也是妈!”
莫槐沉下脸,挪到了离我一米远的位置,语气淡漠:“知道了。”
他在生气。
难道是气我嘲讽他不成熟?
也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普遍都自尊心很强。
可他本来就是个幼稚鬼。
我作了什么孽,要这么如履薄冰地伺候一位敏感大少爷!
屋内的气氛降到冰点,我果断关灯,翻身睡觉。
累了,懒得哄。
半夜,睡得模模糊糊间,感觉背后有个胸膛贴了上来,我整个人都被束缚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隐隐有柔软的触感扫过我耳畔,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自我耳边响起:“尹望舒,我已经够成熟了。”
这个不孝子。
居然又直呼我大名。
我的神智并没有完全清醒,动了几下试图挣脱他,未果,因为实在太困,很快又沉沉睡去。
睡着之前,唇畔似乎也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第二天醒来时,莫槐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上学了。
困意消失后,大脑便开始活络起来。
我躺在床上没动,想到昨晚那个柔软的触感,手心有点发凉。
莫槐心情好了很多,弯腰凑过来,鼻尖几乎要贴上我的脸,柔声说:“我下午没课,会早点回来。”
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与他拉开距离:“快滚。”
莫槐毫不气恼,揉了下我的头发,低笑:“乖乖在家等我。”
我身形一僵,虽然正躺在被窝里,胳膊上却还是冒出了层层鸡皮疙瘩。
他刚才的举动,太过亲密了。
不,我们之间,从很早开始,就太过亲密了。
目送莫槐离开后,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我伸手摸着自己的唇,陷入沉思。
那个触感,会是吻吗?
可是,莫槐有什么理由去吻一个三十五岁的后妈?
是的,我三十五岁了。
很遗憾,我没能把生命结束在三十岁之前,像世间所有普通人一样,正在不可避免地一天天老去。
记得生日那天莫槐准备了一个巨大的蛋糕,很没情商地插上两根数字蜡烛,一根是三,一根是五,笑眯眯地祝我生日快乐,被我恶狠狠瞪过去,警告他以后再也不许给我生日。
三十五岁,似乎并没有快乐的理由。
每一天都是虚度。
就,还挺无聊的。
于是,我灵光一闪,决定去谈个恋爱。
守了这么多年寡,也是该给自己找点乐子了。
与其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不如打起精神去结识些新男人,把注意力从那小子身上移开。
纪薰泪如雨下:“很好!你终于决定重回情场了!放心,我一定认认真真帮你挑个好男人!”
她介绍的对象叫段锦书,是一位儒雅教师,我起个大早打扮得花枝招展,却被他带去了图书馆,站着听他讲了整整一天的古希腊神话研究,生生磨破了穿高跟鞋的脚。
我咬牙切齿地打电话给纪薰:“我知道,咱们是好姐妹,你发自内心认为我有文化有内涵,但是小薰,承认吧,我就是个浮躁又没耐心的废物,真的配不上段老师。”
纪薰恨铁不成钢:“人家段老师很喜欢你的,还夸你长得花颜月貌,倾国倾城!都把我听吐了!”
好复古的夸赞。
我点点头:“那他眼光还行。”
纪薰问:“所以,还打算继续见吗?”
我想了想,道:“容本废物考虑一下。”
晚上回到家,屋内没有开灯,莫槐独自坐在钢琴前,在黑暗中弹着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曲调透着丝丝幽冷。我随手开了灯,音乐声立刻停了,莫槐悠悠抬头,目光落到我脸上,眸中没有一丝情绪。
他细细打量着我身上的裙子,耳环,高跟鞋,淡淡地开口:“去哪儿了?”
我莫名有些心虚:“跟纪薰逛了一天街。”
莫槐没再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换好拖鞋,往沙发上一坐:“果然还是瘫在家里最舒服。”
莫槐起身走向我,忽地拧起眉,蹲下来,一把握住我的脚踝,低声问:“脚怎么破了?”
“站了太久。”我想把脚从莫槐手中抽回,无奈他握得太紧。
莫槐眸色更深,隐隐压抑着怒火,一句话也没有说,拿来酒精和棉签,单膝跪在地上,仔细地替我脚上的伤口消毒,贴上创口贴。
“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又不是要截肢。”我试图缓和气氛。
莫槐并没有松开我的脚踝,抬头望向我,开口:“期末学校有个舞会,每人都要带舞伴参加,你愿意陪我去吗?”
我果断摇头:“不去。”
莫槐愣了一下:“为什么?”
我不以为意:“一群大学生办的舞会,我这个老太婆去凑什么热闹?而且你们学校屁事好多,课上明白了吗?搞什么花里胡哨的舞会?演偶像剧呢?”
莫槐表情冷下来。
我惊觉自己刚才的态度像极了老古董家长,连忙找补:“舞伴肯定得邀请同龄女孩子呀,少男少女踩着青涩的舞步撞个满怀才有意思嘛,你们学校漂亮女生不是挺多的吗?”
“我只想邀请你。”莫槐声音低柔。
“莫槐。”我摇头叹气,“如果同学知道你邀请后妈做舞伴,会嘲笑你是妈宝的。”
“那就暂时放下后妈的身份。”莫槐起身靠近我,“只做我的女伴,好不好?”
他专注地凝视着我,眼底溢满依恋。
我避开他的目光,轻咳:“后妈就是后妈,怎么可能放得下?”
空气陷入沉默。
半响,莫槐淡声道:“那算了。”
我有些过意不去,伸手戳了下他冷冰冰的脸:“生气啦?”
莫槐盯着我:“嗯。”
我皱眉:“别这么小心眼。”
莫槐压低声音:“那你哄哄我。”
我一愣:“怎么哄?”
莫槐握住我的肩膀,将我缓缓按在了沙发,他的身体与我越贴越紧,直至整个人都压了上来,我心口一滞,躺在他身下一动也不敢动,手脚刹时变得僵硬无比。
生平第一次,我竟然对莫槐产生了忌惮。
他本该是跟我最亲密最熟悉的家人,我们曾经同床共枕了数个晚上,关系好到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然而此时此刻,我在怕他。
莫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张,把我拥进怀里,细声呢喃:“阿姨,让我抱一下就好。”
我默默松了口气,暗骂自己神经过敏。
想到自己三番两次胡乱揣测莫槐,我倍感心虚。作为老油条,我很多想法都会偏向成年人视角,而他只是个缺爱的孩子,某些看似越矩的行为,或许只是在跟长辈撒娇而已。
可他也抱太久了。
我推了下他:“差不多行了。”
莫槐抱得更紧了些:“还不够。”
心好累。
舞会那天,莫槐丝毫没有出门的打算,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花生酱吐司。
我忍不住问:“你不去舞会了?”
莫槐一脸平静:“没有舞伴,去不了。”
靠。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不用愧疚,不用愧疚。
尽管我在心里不停地推卸责任,双脚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步入衣帽间,换上珍藏已久的红丝绒礼服裙,将每根头发丝都精心打理一番,化上仿若要去参加时装周的红毯妆,喷上最贵的香水。
在莫槐愕然的注视下,我朝他优雅地抬手:“扶哀家去舞会。”
他表情微怔,握住我的手,缓缓翘起嘴角:“遵命。”
第三章
我就是,想证明给莫槐那些同学看。
莫槐并不孤僻,并不自闭,他是请得起舞伴的。
而且,他的舞伴还是个艳压群芳的超级大美人。
咳,这一点存疑,但我已经拼上全力打扮了。
莫槐带我去了市里最贵的一家高档酒店,舞池已经聚满了年轻人。
我有些吃惊:“你们学校疯了?把舞会开在五星级酒店?”
莫槐温柔笑着,牵起我的手,在众人的目光洗礼中,带领我踏入那个如梦似幻的舞会。
仿若童话世界成了真,让我可以短暂地,冒充一下仙女。
那一晚,我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成功艳压群芳,但所有人都在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我。
也是,全场只有我一个三十多岁的社会人士,其他全是大学生,人家能不好奇吗?
期间我去卫生间补了个妆,出来时瞧见莫槐正靠在露台上懒洋洋地抽烟,一副纨绔模样,身边还围了一群漂亮女孩。我悄悄溜了过去,借着窗纱的遮挡,想偷听他们在聊什么。
我以为莫槐终于开窍了,知道撩拨女孩子了,一时好奇想看个热闹。
然而,我听见一个女孩在问莫槐:“莫少爷,你办这个舞会就是为了尹小姐吧?”
……
原来舞会是莫槐办的?这得花了多少钱?
莫槐淡淡地点了下头:“嗯,她喜欢跳舞。”
竟然,真的是为了我。
那天我只不过是一个人在家跟着音乐乱扭而已,却被莫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然后,特意为我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舞会。
怪不得舞会上的音乐、甜点、饮品、场景布置等,每一处都恰巧符合我的喜好。
还真是,钱多烧得慌。
倒不如带我去一趟夜店,省事多了。
我一边暗暗抱怨着,一边又在心里升起慰藉。
无论如何,这小子还挺有孝心的。
“原来你偏爱熟女型的啊,怪不得大家追了你那么久一个都没成功,你跟这位尹小姐是怎么认识的?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亲过吗?睡过吗?快讲出来让我们死心!”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追问。
我头皮一麻。
虽然我很欣慰能有这么多女孩子喜欢莫槐,可这些丫头未免也太爱胡说八道。
“谁说我偏爱熟女型的?”莫槐微微拧眉。
我满意地松了口气,对,就该及时澄清,及时辟谣,严肃声明我们是无比纯洁的继母子关系。
“我只爱尹望舒一个人。”莫槐继续说。
心跳忽然停滞了几秒。
我试图从莫槐脸上寻找出开玩笑的痕迹,可他的表情平静而又认真,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既定事实。
女孩们一脸八卦:“原来莫少爷这么痴情啊,你们怎么认识的呀?”
莫槐慢悠悠地开口:“那年,我十二岁,她穿着婚纱,从我手上抢走了一根烟。”
他声音轻柔,可每句话,每个字,都像刀片一样刮开我的皮肤。
“从那时开始,我和她的命运,注定会长长久久地缠绕在一起,永不分离。”莫槐吐了口烟,眼神幽远。
“那么久?”女孩惊呼,“等等,婚纱?尹小姐该不会已婚了吧?她究竟是你什么人?”
莫槐垂眸,没再回答。
我僵硬地转身,逃离了露台。
原来,舞会上的人之所以都在好奇地打量我,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这场舞会是莫大少爷为他喜欢的人办的。
那之后,我的大脑短暂失去了思考能力,直到回家路上莫槐自然地牵起我,我才恍然回过神,如触电般猛地甩开他的手。
莫槐有些意外:“怎么了?”
我默默与他拉开距离:“都几岁了还手牵手。”
莫槐眼神暗下来,静默半响,低声问:“你讨厌刚才的舞会吗?”
“没有。”毕竟处处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布置的。
“那就好。”莫槐重新攥住我的手,力气大到让我挣脱不开。
纪薰说得对,是我惯坏了莫槐。
我根本不懂得如何当好一个后妈,明明早就察觉出不对劲,却一再否定自己的猜想,没有及时跟莫槐保持距离与分寸,放任他对我产生男女之情。
孩子对身边某个亲近的大人产生好感,是很普遍的现象。我小时候也曾暗恋过一位远房表舅,但随着年纪增长便意识到那根本不是爱慕之情,而是对温柔长辈的憧憬与崇拜,长大后回忆起来,只当是个童年趣事,一笑了之。
莫槐显然也是如此,他现在还太小,把对我的依赖错误理解成了爱情。将来某一天,当他遇见真正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孩后,就会意识到,曾经对我的感情有多幼稚。
一番深思过后,我慢慢冷静下来,停止了想把莫槐踹出家门的冲动。
当晚,我将莫槐拦在卧室外,故作轻松地说:“以后别一起睡了,让我享受一下独自霸占整张床的滋味。”
莫槐站在门口不动,低声问:“你生气了?”
不,我没生气。
我很清醒,很理智。
之前,是我太糊涂了。
从当年第一次纵容他跟我同床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
我不动声色:“别多想,我就是单纯喜欢一个人睡,况且你们男孩子应该也很需要属于自己的个人空间吧。”
莫槐直直盯着我:“我只需要你。”
我正视他:“莫槐,你已经长大了,该学着别那么依赖长辈了。”
莫槐眼底染上阴霾:“所以,我长大了,你就不要我了,是吗?”
谁不要他了?
这小子会做阅读理解吗?
我咬牙切齿,懒得再跟他废话,一把关上门,自顾自睡觉去。
反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心软!
第二天,我起床,洗漱,更衣,然后打开卧室门,发现莫槐正蹲在门口。
他脸色苍白,头发凌乱,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缓缓抬头看向我。
从昨晚到现在,整整一夜,他竟然一直守在我房间门口没离开过。
我心口一紧,想恶狠狠训斥他,鼻子却忍不住发酸:“疯子。”
莫槐抬起胳膊,轻轻拉住我的手,哑声问:“消气了吗,阿姨?”
那一刻,我由衷感受到,养孩子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心狠,是错。
心软,也是错。
我这颗心,究竟应该捏成什么形状才好?
我垂头丧气地找纪薰诉苦,被她扯着领子骂了两小时:“尹望舒,你做人还有底线吗?起初,他要进你房间睡,你默认了,后来,他要抱着你睡,你也默认了,如果未来有一天他要跟你做爱,你是不是也会默认?”
我后背冒出鸡皮疙瘩,怒道:“不可能!莫槐只是个孩子!”
纪薰冷笑:“少装纯,您当年可是初中就谈恋爱了,凭什么认为如今快要二十岁的莫槐只是个孩子?他懂的东西不一定比你少!再这样下去,你们俩的关系迟早会越界!那小子已经不正常了,你可不能也跟着发神经!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展开一段新恋情,趁早让莫槐断了念想!”
我拧眉:“跟谁?”
下一秒我就被纪薰推到了段锦书面前。
我尴尬地笑:“段先生,抱歉,其实我对你没……”
他打断我:“没事,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们慢慢来,以后约会地点都由你挑,保证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我无奈:“我丧过偶,有个继子,以后打算只谈恋爱,不会再结婚生子了。”
段:“没关系,能跟尹小姐长久地保持恋爱关系也是一种幸运。我不会勉强你立刻答应我,只求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先从普通朋友做起也好。”
我失笑:“我哪一点值得你追?”
段:“尹小姐天生丽质,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啊,原来是因为漂亮。
还以为他是被我的内在吸引了呢。
想了想,我好像也没什么值钱的内在。
我:“其实我卸妆后状态很差的,年纪大,人品也很差。”
段:“原来尹小姐不仅漂亮,还这么谦虚。”
算了,没辙。
“好的,那你追追看。”我点头。
“多谢,我会加油的。”他微笑。
礼貌,郑重,严肃,宛如在进行某项工作交接。晚上回到家,我坐在镜子前,用卸妆巾一一擦去脸上的粉底、遮瑕、眼影、口红。
天生丽质。
上了年纪后,如果不保养,不美容,不化妆,还有个屁的天生丽质。
以前简单打个底就能出门,青春与胶原蛋白,是世间最珍贵有效的化妆品。
如今却要在脸上堆叠一层又一层东西,遮住皱纹,遮住疲态,遮住不耐烦。
我扯了下嘴角,轻叹:“我还能漂亮几年呢?”
“不漂亮也没关系。”
身后突然传来莫槐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见他正倚靠在墙上,定定地注视着我,不知站了有多久。
“你的意思是我不漂亮?”我瞪他。
“当然漂亮。”莫槐眼神真挚,“只是,就算有一天不漂亮了,也没关系的。人是由性格、喜好、阅历等各种因素组成的,正因为有了这三十多年的经历,你才会成为今天的尹望舒。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岁,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所以,不必为了年龄与容貌而焦虑,即便脱离这副皮囊,即便到了八十岁,喜欢你的人,依然会喜欢你。”
前不久还疯里疯气地在我房间门口蹲了一夜,此刻却像模像样地扮起了成熟睿智。
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学生口中听到这些话,实在很没说服力。
他又没老过,哪里能体会到老去的滋味。
“小朋友,别天真了。”我嗤笑,“等我未来吃成两百斤,满身赘肉与皱纹,再去看那些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男人是什么反应。”
“我又不是在说他们。”莫槐声音变轻。
我愣了愣,忽然不敢再回话。
莫槐转移了话题:“我带了份烧烤回来,放在客厅,吃不吃?”
“废话。”我瞪他一眼,起身去客厅。
莫槐抿起唇,低下头偷笑。
这小子每天回家都会给我带各种小吃,说不定我真的会被他喂成两百斤。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我与段锦书始终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他在慢慢尝试着改变,从刚开始的让我在图书馆站一整天,到后来每次见面都会送上一束花。他依旧很爱跟我聊希腊神话,讲一大堆拗口的名字,什么乌拉诺斯、克洛诺斯、俄狄浦斯,为了跟上他的节奏,我连夜补了三部《雷神》,迷上了洛基,兴致勃勃找段锦书讨论,他默默提醒:“洛基是北欧神话里的。”
我:“……”
虽然我们看上去是如此不搭,但他从未放弃过追我。
纵然我再怎么铁石心肠,也情不自禁开始慢慢融化。
每次把段锦书送的花拿回家,我都会莫名心虚,躲躲闪闪生怕遭到莫槐盘问。
后来转念一想,我堂堂正正丧着偶,又不是在劈腿,怕他一个继子干什么?
又一次捧了束花回来后,我看见莫槐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玩手机,就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等我回家。
我没理他,自顾自将红玫瑰插进花瓶里,摆放在桌上,拍照发朋友圈。
莫槐终于开口:“你不会接受他的,对吧?”
“谁?”我一怔。
“姓段的。”莫槐语气平静。
“你怎么知道他姓段?”我头皮有点发麻。
我从未带段锦书回过家,也从未向莫槐提起过他。
“稍微查一下不就知道了。”莫槐惬意地笑。
“你派人跟踪我?”我声音发颤。
“很惊讶吗?”莫槐笑得灿烂无比,“从你踏入莫家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已经开始派人跟踪你了。毕竟是要做我后妈的女人,不把你彻头彻尾地调查清楚,我怎么能放心呢?怎么?不相信一个小孩子会有那么深的心机?多亏了父亲当年对我的无情教导,让我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很多事,只要有钱,什么样的人都能雇得到,什么样的事都能办得到。”
这一年莫槐表现得很正常,没什么过分的举止,也没有再为分开睡的事纠缠过。
我一直以为,他学乖了。
原来,他从未乖过。
“莫槐,你越界了。”我脊背发凉。
事到如今,我终于意识到,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有些事,有些感情,我必须去面对,否则只会酿出更深的恶果。
“越界?”莫槐一步步逼近我,“我又没杀了那个姓段的,越什么界了?”
“你还敢杀人!?”我想给他一巴掌,手腕却被他用力攥住。
莫槐顺势一拉,将我拽向他,低头凑近:“我一直在等段锦书主动放弃你,没想到他居然那么有毅力,真是令人厌烦。不过无所谓,反正你也不会接受他。”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仿佛随时会碰上我的唇。
我僵着背:“谁说我不会接受他?段锦书样样都好,还跟我年龄相仿,我凭什么不能接受他?”
莫槐沉下脸,一字一顿:“因为我不准。”
我忍不住讥笑:“莫槐,摆正你的位置,作为一个继子,你有什么权力限制我跟别人交往?不要因为我这些年处处惯着你,就忘了我是你的长辈!就算没有段锦书,也会有张三、李四,反正不会是你,决不可能是你!收起你的歪心思!就算我跑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上床,也轮不到你来管!”
此刻,所有伪装都被卸了下来。
我不必再假装不知道他的心意,他也不必再装成正常的继子。
莫槐呆在原地,错愕,惶恐,悲恸,万般情绪都从他眼中慢慢褪去,最终只剩下空洞。
然后,他微微勾起唇:“干嘛拆穿我呢,阿姨?明明都装了这么久了。”
我猛然一怔,瞬间明白过来。
以莫槐的性格,怎么会跟外人讲那么多私事?
那天在舞会,他分明知道我在偷听,才会故意暴露自己的心意。
他在有意试探我。
这一年里,我的忧虑,挣扎,逃避,都被他看在眼里。
现在想想,莫槐十八岁生日那年,带女同学回家参加生日宴,或许,也是一种试探。
试探我对他的态度,试探我对他的感情,带着心机,又带着孩子气的试探。
我刹时从头凉到脚,转身想走,却被他抵在墙上无法动弹。
莫槐冷笑着:“尹望舒,这些年被惯坏的人,难道只有我吗?当初我亲眼目睹你割腕,一时心生怜悯,所以才没去跟你争遗产。事实上,作为莫沉唯一的儿子,只要我稍微使点手段,就能让你一无所有地从莫家滚出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会瞬间化为泡影,比如司机,保姆,豪宅,以及花不完的钱。在这世上,你最喜爱的东西就是钱吧?既然如此,就得乖乖听话。”
“所以,不准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他撩起我耳边的头发,绕在手指上把玩,“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人在撕破脸时,第一反应总是挑出对方的把柄,肆无忌惮地进行嘲讽,攻击,威胁。短暂地遗忘了自己有多么在意对方,一门心思只想赢,不肯输。曾经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对方,不忍触碰对方的痛处,此刻却把那些痛处当成锋利的武器,互相戳进对方心口上。
所以,我不怪他。
小孩闹脾气而已。
我只是觉得难过。
这些年,我颓废过,堕落过,自暴自弃过,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有足够的经济支持下。因为拥有花不完的钱,所以我不需要操心生计,可以专注地思念莫沉,专注地伤心颓废,专注地酗着价值六七位数的酒,专注地躺在家里不出门不见人。
如果没有莫家的财产,那么我在伤心之余,还必须早起上班,打扫家务,通宵做报告。我甚至连自暴自弃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要忙着赚钱养活自己,只能在加完班的深夜,去便利店买一罐打折的啤酒。
原来,那些我已经享受惯了的、习以为常的东西,随时可能会被收回去。
一瞬间,我仿佛被扔进了没有尽头的黑洞,在偌大的宇宙中,孤身一人,无依无傍。
“哭什么?”莫槐脸上的阴霾散去了一些,语气放柔,“我也不会跟其他女人在一起的,就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一直到老,不让任何第三者过来打扰。”
不等我开口,莫槐的呼吸便贴了上来,用唇瓣温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泪,一只手箍住我的腰,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柔软的触感从眼尾扫到脸颊,然后,一点点朝我的嘴唇靠近。
我浑身一僵,憎恶地瞪向他:“莫槐,你敢!”
莫槐顿了顿,停下动作,眼神幽暗,没有说话。
我用力推开他,凛声道:“作为你父亲的配偶,我有权继承他留下来的遗产,每一分钱我都花得理所当然!我就是要花着莫家的钱出去睡一万个男人!你能奈我何?打算使什么手段让我净身出户?杀了我?派保镖把我丢进海里去?不妨试试看,反正我也不怕死。如果你做不到,那就不要妄想控制我,更不要碰我,刚才的举动,不准再有第二次!还有,你不必向我承诺不会跟别人在一起,我巴不得你滚去谈恋爱,把心思放在其他女人身上,少他妈来烦我!”
我只是稍微掉几滴眼泪而已,这小子居然就蹬鼻子上脸了。
哭归哭,老娘可不会因为被男人威胁一下就立马逆来顺受。
莫槐脸色发白,刚才的嚣张气焰霎时化为乌有,颤抖着攥紧了双手。
这一刻,我确信,他不会对我使手段,更不会让我滚出去。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莫家,最痛苦的人反而是他。他在用他根本办不到的事威胁我。
莫槐对我的感情,是不正常的,可又正是因为这份不正常的感情,给了我对抗他的底气。
只要他还在乎我,就一定不敢忤逆我。
果然,莫槐慢慢退后了几步,与我拉开距离。
“好啊。”他扯起嘴角,明明在笑,眼神却无比漠然,“不就是恋爱吗?我去谈。”
从那天起,原本从未恋爱过的莫家大少爷,一夜之间变成了知名花花公子。
几乎每个周末他都会带不同的女孩子回家,当着我的面,调情,嬉闹,接吻。有很多次,他怀中抱着香软的女孩,与对方唇舌交缠,目光却冷冷地落在我身上,似挑衅,似赌气。
我警告他:“我是让你恋爱,不是让你滥交。”
莫槐点了根烟,语气惬意:“大家你情我愿,各取所需,有何不可?每个女孩都深知我的脾性,依然选择主动贴上来,在一起的时候纵情享乐,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就好聚好散,不矫情,不纠缠,她们可比某些人直率多了。”
小畜生!
曾经的他,发现女同学暗恋自己后,便立刻与对方保持距离,不忍让她产生无谓的希望。如今的他,却对每一个追求自己的女孩,来者不拒。
少年总有一天会长大。
纯净的眼神,天真的依恋,幼稚的梦想,都会随着时间被一一打碎,再也无法修复回原来的模样。
只是,莫槐长大的方式,比我想象中更疯狂。
而这似乎是我的错。
纪薰劝我:“大姐,您就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说不定他只是暴露出了本性而已,毕竟世上哪个富二代不花心?莫槐也不能免俗!亏我当年还以为这小子懂事乖巧,想讨他做女婿来着,没想到他骨子里竟然是个极端恋母狂,现在又堕落成了花花公子!罢了罢了,随他去吧,你替他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殊不知人家左拥右抱爽得很!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你跟段锦书发展的怎么样了?”
确实。
最近被莫槐气的,跟段锦书联系都少了。
难得出来跟段锦书吃了顿饭,用完餐准备离开时,碰见了一个他的同事,对方调侃道:“段老师,什么时候交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段锦书温和地笑:“别误会,尹小姐还不是我女朋友。”
认识一年了,他从未给过我压力,没有紧追不舍地催我答复,也没有频繁地打电话发消息示好,始终保持着礼貌和分寸。
就像此刻,他也并没有选择默认同事的调侃,而是第一时间认真解释。
情不自禁地,我伸手挽住段锦书的胳膊,粲然一笑:“现在是了。”
段锦书微微一愣,侧头看着我,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于是,在莫沉去世七年后,我正式交了新男友。
今年清明,我估计会在给莫沉扫墓时忍不住笑出声,喜上眉梢地通知他:嗨,你在那边过得好吗?反正我过得不错,新男友是个风度翩翩的老师,学识渊博,儒雅随和,改天带他来会会你。
回到家,莫槐像往常一样,正抱着个女孩在沙发上温存,换作以前,我会狠狠瞪过去,今天我可没空搭理他,一进门就匆匆奔回卧室,躺在床上跟段锦书打了一晚上电话,直到他说出“晚安,女朋友”,我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
没想到,我这个年纪还能体验到做别人女朋友的滋味。
半夜,我在睡梦中醒来,发现一个人影正坐在我床边。
虽然身处黑暗中,仍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正紧紧落在我身上。
“又发什么疯?”我问。
“你接受他了,是吗?”他声音很低。
“你还在让人跟踪我?”我皱眉。
“不需要,看你回家时的表情就能猜到。”他自嘲地笑。
我沉默。
他掌心贴上我的脸,语气微颤:“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带女孩子回家气你的,其实我跟她们根本没发生过关系。你也别气我了,好不好?现在就发消息给姓段的,撤回跟他交往的事,好不好?”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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