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电影《香水》的主题浅析

　　       看罢电影《香水》，感触颇多。这是一部关于气味，人性，天才，宿命，爱欲以及人的存在感的电影。

　　    影片从一开始就引人入胜，影片主人公出生法国，他是研制香水的天才，却因为残忍到极致的行径臭名昭著。开篇倒叙的是主人公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被捕并被宣判死刑时群情激愤的场景。同时，贯穿整部影片的冷静而富于哲思的旁白含蓄地将神秘的主人公带到观众面前。既引起悬念，引发观者的兴趣，又是与电影结尾的对比和呼应，将结尾高潮处的效果衬托到了极致。

　　    电影将开始时的场景设定在巴黎这个当今的香水之都，是有一定用意的。在片中，因为人口多，也因为人们对气味的忽视，当时的巴黎是个处于恶臭中的恶心的城市。塑造和展示这样一个由气味构成的肮脏世界，事实上将主人公——一个对气味极度敏感和痴迷的人的出现变成了一种必须，关乎责任和使命感。格雷诺耶出生于巴黎气味最难闻的地方——鱼市，带着他识别这个世界的唯一标签——气味来到。从他出生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从没有给过他一丝一毫的关怀和爱意。他存活着，但始终不受欢迎，不被在意。

　　    但格雷诺耶是非凡的，甚至是超人的。他细菌般强盛的生命力让他在出生伊始就用大声啼哭唤起了人们对它的注意，然而与此同时，他也直接导致了自己母亲的死亡。接下来，接二连三，与格雷诺耶有所交集又离开他的人都离奇死去，收养他的贾亚尔太太，皮鞋店的老板，教他做香水的师傅……似乎他身上总是带着死亡的黑色气息，他阴郁的表情和毫无生气的眼神总让人觉得担忧恐惧。这是关于宿命的隐喻；也可理解为这些人的死亡是作者的一种价值取向上的倾向，他认为这些人由于灵魂的低贱，他们的生存没有价值。而最终的结局，格雷诺耶自己的自我毁灭——他死于自己出生的地方；不留痕迹地来到，不留痕迹地消失。唯一不同的是，他来到世界的时候是无人关心和注意的，而他离开的时候却带着众人对他达到极致的爱慕。这似乎就是格雷诺耶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了，他拼尽全力不顾一切想得到的，哪里是一小瓶完美的香水呢，让他疯狂的，并非权威和力量，也并不仅仅是单纯的气味，而是来自人内心的爱意和认可，他需要被认可存在过，需要他从未得到过的真正的爱慕和在意。然而对于他自己来说，他离开的时候不是满足，而是绝望。真正的爱慕不该由不理性的欲望控制，他最终都没有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气味是贯穿在电影中，表达得极为传神的一个线索。的确，气味是人与人关系间极为重要的一环，是感情的隐性补充。它虽然常常为人们所忽视，但它的确真实而坚定地存在着。从前一小段影片中看，格雷诺耶似乎是和气味最为亲近的人，嗅觉是他最敏锐的感官，对香味的追求是他存活的意义所在，这是他感知和接触这个世界的特有方式，有些奇异，但并未达到变态的程度。起初接触这个世界是，他并不介意闻到的是什么气味，也并不区分所谓的好味道和坏味道。他对这个世界的气味充满好奇和喜爱，但作为一个人，他从内心深处是贪婪的，他渴望占有所有气味，这渴望的原因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生理构造让他屈服于自己的本性。

　　    然而一切就在那一刻改变了，那天，随老板走出鞋铺的格雷诺耶第一次闻到了香水的味道。气味将它引至香水店的窗前，他入迷地吸气，久久凝视小小的香水瓶子，他陷入了一种忘我地享受境界。我猜测，香水中也许含有某种性引诱素，以至于那气味让人觉得非常幸福以至沉迷其中，显然，这样一种气味是格雷诺耶从未闻到过的，这一刻可以作为他人生的转折点。从这一刻起，他的气味人生不再是毫无目标的大爱，而成为了一种有强烈目的性和功利性的对理想香味或者说幸福感的追求。

　　    就在这时，片中出现了格雷诺耶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一个卖杏女孩。她身上所散发的美丽的气味让格雷诺耶发了狂，他紧紧跟随着那个女孩，在他跟随的过程中，他看到了那个女孩的美丽以及她美好的言行，事实上，也就是在跟随的过程中，格雷诺耶已经深深地爱上了那个女孩。我们可以看到，他几乎从没有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并且，在影片中他极少表现出的情绪波动，都或多或少与这个女孩有关。这一刻，他追赶的不仅是气味，更是自己的爱和幸福。令他着迷的其实也不仅是女孩的气味，还有女孩的容貌和性的吸引力，只是他自己浑然不觉。

　　    格雷诺耶，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几乎完全依赖于嗅觉，对于人身处社会的规则和伦理几乎一概不知，这种生存状态在天才身上是可能发生的，执着单纯，因为专注于某些事，必然会忽视其他所有。事实上，它具备了成功人士应具有的品质。因此，影片的人物设计虽然初看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却因其内在的合理性渐渐为人接受和理解。他是独特的，甚至有些孤僻和古怪，但他和常人一样，需要爱和被爱，但很不幸，由于童年过度的爱的缺失，他根本无法寻找到正确的爱的表达方式，于是，当第一次对爱充满了渴望的时候，他用一种过度的爱扼杀了爱的来临。

　　    卖杏女孩的死亡是一个意外，但这次爱的品味，足以令主人公对爱的滋味刻骨铭心，紧接其后的都可看作是一个寻爱的过程。然而，不懂怎样去爱的人想要寻找寻找爱的感觉，只能是通过一种畸型的方式寻求。其实在误杀卖杏女孩之后，他是悔恨的，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他无法挽回从死人身上渐渐流逝的香气，更无法挽回自己还没有真正开始的爱情。但对于香味的痴迷让他第一次与女人有了亲密的接触。他褪去了女孩的衣服，细细闻嗅她身体的所有部位。可香味还是不可阻止地流失了。这一刻开始，格雷诺耶全新的目标是保留香味。而事实上，他所竭尽全力去追寻的，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安慰方式。他在失去以后，徒劳地寻找着不失去的方法。爱畸变成了超越欲望的占有欲。

　　    一次偶然的机会（对他来说也许是蓄谋已久）让格雷诺耶进入了包迪尼的香水店，格雷诺耶的天赋让包迪尼极为震惊遂使他答应收其为徒。由于极为出色的天赋加上他所经历的一次短暂的“爱情”体验，格雷诺耶调制的香水让包迪尼生意兴隆，而他自己也称此机会学到了制作香水和提取香味的方法。在这期间，包迪尼所讲述的关于完美香水配料的传说在格雷诺耶心中也可下了深深的烙印，这间接导致了他日后执著地杀害了美丽可爱又无辜的罗拉等人。这一段中，影片中出现的香水的名字——“爱与灵”似乎也带有某种暗示的意味。事实上，人们制造香水的根本目的，就是博得异性的好感，在香水中传达爱意。香水在影片中是爱这一抽象情感的具体化。

　　    在香水店里工作的日子，格雷诺耶一刻也不曾忘记那个卖杏女孩和她身上的醉人气息，他想通过得到存留香味的方法来赎罪，以弥补自己的过失。然而，他的心在偏执的追求中渐渐扭曲了。为了追求完美的香味，格雷诺耶不竭余力，不择手段。影片中在得知并非所有的香味都可以提取之后，格雷诺耶已经死过一次，这也是作者对主人公宿命安排的一种暗示。他为了香味而生，失去香味便会死亡。

　　    当得知除了蒸馏法，用油脂离析法也可将香味存留时，他顽强的生命力又一次证明奇迹是存在的。前往格拉斯的路途充满了希望。途中，格雷诺耶找到一个几乎是没有气味的地方，这处地方又是一处隐喻，代表了那些少量相对安稳清净没有被世俗的丑恶与肮脏所污染的地方，其神圣之处在于它类似一个禁欲的场所，因为空无一物，没有欲望的诱惑，所以可以让人的内心得到安宁，得以修正和反思自身。正是形形色色的人和形形色色的欲望把这个原本清净的世界弄的污浊不堪，也正是这一切让人烦忧和迷失。然而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又是另一种迷失，没有目标的生命虽然安稳，确是无趣的。格雷诺耶在沉浸自我世界的时候发现了自我的辉煌，这时候，是在不受外物影响情况下，他的第一次自我意识的觉醒。而之后的一个梦醒来后，他发现自己是没有气味的。在他的思想里，只要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就一定有气味，换言之，一件事物如果没有气味，那么它就不存在。当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气味时，他绝望了。没有气味，他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于是对自己存在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他变得极度渴求自身存在感，他需要气味来确认，他在这个世界上很重要，并且，独一无二。人在世界上的追求，或伟大或渺小，无非为了证明自己存在过。影片中所说的气味是人的精髓，实际上这里的气味是指世间的人性与爱。主人公被形容为没有气味，事实上也暗示了他是个不懂得爱，人格残缺的人。

　　    美丽的罗拉在电影的后半段出现了，她似乎是卖杏女孩的再生，无论是美丽的外表还是善良的心灵，都深深打动了格雷诺耶。然而此时的格雷诺耶在失去最爱的人以后已经不再有激情去爱，他觉得爱是无法把握的，就像香味会流失一样，无形的爱不能带给人安全感和存在感，因此，他变得更加痴迷于香水的制造。他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棍棒，而是一点点地接近自己的猎物，以超人的冷静和周全一步步抵达目标。在格雷诺耶坚定不移的决心面前，伟大的父爱也变得那样不堪一击。爱到极致，便带来死亡。

　　    第一次所做实验的失败并没有削减格雷诺耶萃取香味的决心，在成功征服妓女的小狗之后，他明白，自己离成功已经很近了。他接着用相同的，粗暴而残忍的手段杀死了十几名少女。这些少女，都有着鲜活的生命和美好的容颜。为什么选取少女？因为少女是洁净的，美好的，可看作是未被世俗的肮脏所玷污的事物代表。在这之中，罗丝又是最美好的事物的象征。十三这个不吉利的数字恰恰注定了这些少女的悲剧性命运。她们被提炼成精油，做成了香水的前调，中调，后调，以及最后一种特殊元素。然而，是否仅仅凭此，我们就可以得出“格雷诺耶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这样的结论呢？对于人物的界定问题，我认为很有必要进行思考。格雷诺耶是个怎样的人呢？恶魔？白痴？天才？诚然，在正常人的角度看，这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他制成香水的疯狂欲望，让所谓的伦理道德在他的身上统统失效，他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并非全然不清醒，他只是不在意而已。他唯一在意的，是他愿意用生命换得的完美香水。他愿意为了香水而死，所以他不在意让更多的人为了他神圣的香水而奉献生命。一个完全无视伦理的人，是不需要也不能够被拯救的。然而谁能否认他在香水研制上的非凡贡献和取得的巨大成功呢？他承担了创造的使命，创造了最伟大的香水，将爱伴随香气带到了巴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为了目的执着到底，为了灵魂的完整可以抛弃肉体。他只是有一种与常人迥然不同的价值体系。说到底，他还是个悲剧人物。他直到最后才明白，人性中的爱欲才是最为自私和残忍的。因此，即使影片中他做出了以常理来看不能为人所接受的事情，我们还是在心里默认了他的行为。

　　    杀害少女的细节表明，格雷诺耶在无意之间似乎做了一回禁欲主义者，他作为一个男人，没有对他所杀害的任何一个女性做出猥亵的事情。这样的原因，也是他为了保存香水的纯净。然而戏剧化的是，最后合成的香水，能够引发人们最为强烈的爱欲。事实上，这两者并不矛盾。香水中所包含的爱和欲更多集中在精神层面，一个人的外在也许因为受到规范变为是可约束的，但人的精神世界却无法永远对自己隐藏。香水的作用只是诱发了人最真实的本性，将人不加修饰的爱慕和欲望突出强化。

　　    刑场上的一段无疑是整部电影的高潮。不顾一切得到的香水，在这一刻释放出强大的威力。香水唤起了人们心中的无理智的强烈爱慕和崇拜，全广场上人们欢爱的场景将故事的想象力和感染力发挥到了极致，就连痛恨着格雷诺耶的罗拉的父亲也拜倒在他的面前。

　　    是什么让人们出离了伦理的束缚？是无止境的欲望。

　　    电影到了这里，格雷诺耶已成为了一个被神话的人物。因为没有人再有能力控制他，他所拥有的香水的力量，足以让他掌控全世界。他将何去何从，无疑成为观众兴趣的焦点。

　　    影片在此时出现了一组在我看来极为重要的镜头。格雷诺耶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卖杏女孩。只是这次出现的不再是对那段不堪往事的回忆，而是他所臆想的画面。多次出现的女孩切杏的画面很明显的成为一种探索性爱的标志。而那些幻觉中的画面也正直接表明格雷诺耶从没有忘记那个卖杏女孩，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深爱的人一直都没变。格雷诺耶忽然间明白，在他误杀了那个自己深爱的女孩以后，其他所有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他拥有再多的香水也无法追回已经逝去的爱，香水并不能够让他得到一份真正可拥有的爱。站在刑场的中央，他流下两行清澈的泪水。只是他在影片中的唯一一次流泪。从这一刻开始，他对生命已经绝望。可以让他在人世间所向无敌的香水，却无法让他像凡人一样爱和被爱，而这，恰恰是他最为看重的。也许他一开始忽视了，但站在刑场中央的那一刻，他大彻大悟了。所以他想：去他的香水，去他的世界。但他也许一直没能醒悟，他对卖杏女孩的迷恋，是对真实肉体的爱恋，而不仅仅是抽象成香味的畸形的迷恋。

　　    格雷诺耶选择死亡的方式也是独特的。他在自己出生的地方死去，如同一个轮回搬无声无息，充满不真实感。他把香水全部洒到自己身上，在他自己预料之中的，他被疯狂的人们包围、撕扯，最终被吃得一干二净。很明显，影片表现出由欲望引发的爱是无理性的，盲目的，不加节制的。人类最原始的爱慕实际源自自身的想象与渴望，是一种索取和占有，只是为了满足自身需求的一种本能。所有人都可以用爱的借口掩饰自己的自私和残忍。人们在干某件自认为是纯粹出于爱的事情的时候，常常感到幸福，丝毫不能感觉自己所做的事有多么残忍，格雷诺耶作为人中的一员，只是跟所有人一样罢了。从人类本能上来讲，人们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生。事实上，这样一个人们眼中的杀人狂魔，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渴望爱和被爱。它的本质并不残忍，是在遭受到深刻的创伤之后，在这样一个扭曲的社会中产生了变异。他是恶的，如同所有人一样。

　　    主人公在影片中经历了一个寻找香味，寻找自身存在，寻找爱情的过程，最终，他通过死亡完成了自己的回归。至于那种完美的香水，一种可以勾起所有人真诚爱慕的液体，并不存在。想要留住的香气，其实只是想留住当今人们心中所缺失的幸福和爱的感觉。但幸福一旦失去，就很难再挽回了。香水作为爱和幸福的具体化象征，永远无法代替真正意义上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