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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堂的大门是虚掩的

  作者:洛嘉(洛入文)  更新时间:2016-09-09 22:08  来源:乌有之乡  责任编辑:晨钟

  天 堂 的 大 门 是 虚 掩 的

  -----致诺贝尔和平奖和文学奖的评委

  作者   洛    嘉

  前言

  古今中外的仁人志士,为了人类的和平和幸福,汲汲以求甚至是牺牲,无时不令人肃然起敬。在他们辉煌的成就中笔者发现了许多缺陷,而且认为,正是这些缺陷的存在,人类至今在私有制的魔圈里痛苦艰难地鬼打墙,因此斗胆用小说的方式阐释了“人类的苦难和破坏自然的根源都在自私,自私来自私有制。”这一逻辑,尤其想到了一套实现共产主义的新方法。期望每个人(含富人权贵)读完它,都明白自己或后代已经是私有制的受害者,甚至有沦为男盗女娼或遭受死伤的可能,都明白人人有工作、贫富差距小、又富又闲、健康有尊严的共产主义天堂不难进——只要有百分之四十的人读了它。更期待收到抛砖引玉的功效。

  读拙作,敬请读全,切莫盲人摸象;二十个小时就能读完,每天最多读半小时

  第    一    章

  一

  温讷买的新房子,卫生间的地漏太高,一洗澡,水就往外流,中途不得不停下来扫水;阴面墙顶渗漏。给物业反映了三年,两次维修都不见效,白花了三千多块钱。后来再反映,就理都不理,还说不交物业费,就起诉。院里有人说弱势群体打官司赢的可能性不大,即使赢了也未必解决问题;还有人说,如果人家雇个黑道上的人来收拾你一顿,你白吃亏。温讷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本来为这事够烦的,如果再认真,果然挨了打,甚至打坏了就更糟了,还连累老婆孩子。于是就忍辱苟安地凑合着。

  有一天,他蹲在马桶上,突然想到搞个用水少的洗澡发明。没多久,灵感来了。当天就买来东西,实验----改进----再实验----再改进,折腾了十几次,五六天,终于达到了理想的状态-----只用斤半水、0?3度电就可以洗完澡。在使用过程中还有了意外的收获,比如,不用浴霸、不受环境限制(在零下10°C以上的室内外都能使用)、操作比传统的更简单、加一点相关的药物治病比传统的药浴还好、根据相关资料得知,这种方法刚好达到杀死并排出毛囊内的螨虫的条件。

  温讷的亲戚来电话说,他的孩子在市第三医院三楼眼科检查眼睛,麻烦照料一下。到了医院,人声鼎沸,一楼的大厅里、过道上,人密密匝匝,似潮如涌。除了个别成年人无不戴着眼镜。挤到楼梯口,天哪!楼梯上也一样。电话打了四次才接通,小眼镜挂断电话来短信说,准备要出来。

  小眼镜的伙伴有四个。和他们走出大楼,第一次体会到安静原来是这么可贵。

  吃完饭,眼镜们说,下午只配镜,而且很快,没必要跟着一起受罪。

  车上补课放学的学生,叽叽喳喳,有说有笑,各个聪明伶俐。温讷忽然留意到,他们几乎都是眼镜。于是就想:高科技、高深的生理学、精密仪器和设备,在预防近视方面应用了很多,但还是没解决问题,看来,研究的方向不对,用什么都不可靠;如果方向对了,恐怕极简单的办法和极普通的材料也能管用。就像自己用几分钱的药治了痛风病、不花钱就治了风湿性关节炎一样。这样一想,胆子就大了起来,霎时脑子里敞亮了许多。为此差点坐过站。

  一到家,就买了些馒头、榨菜,烧了水,开始不分昼夜地想呀,画呀。曾经有过的和没有过的十几种方案都想了,试了,都不理想,直到第三天凌晨四点,想到了一个好方案,经过几次的改进,效果特别理想:不但能纠正不良的坐姿,能预防近视,而且成本不到两元、操作时间只要两秒、正常使用寿命最短四年、重量不到五克。完成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望窗外,晨光熹微。打开窗户,深呼吸、伸胳膊、扩胸,然后炒了一碟菜,饱餐了一顿,就钻进被窝补起觉来。

  中午一点左右,爬起来洗把脸,糊弄完肚子,感觉浑身的关节像是生锈了一般发硬、酸困。活动了几下,拿起毛笔、字帖和水桶去广场练字、换环境、换空气。

  就在练字的时候,听见在自己家的方向响起了消防警报。只见那里浓烟滚滚,直冲天空。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忘关天然气了?电烙铁没拔下来?赶紧倒了水,提桶回家。走到半道上,看见是新村的公用房着火了,据说里面的九十多口棺材烧着了,从报警到消防队赶到足有半个多小时。

  到家了,他的心还跳,手还抖。练字,手不听使唤;看书,看不进去。满脑子是电影电视里的警报、火焰、浓烟和浑身是火的人。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搞一个自动灭火的装置:一着火,它就自动喷水,事后只更换个别的装置就行了。他在纸上涂涂画画,在屋子的各个角落转来转去,一会儿拴个砖头,一会儿接个皮筋……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天一夜,实验终于成功了。糊弄完肚子就蒙头大睡。

  朋友看了他的发明说:“你的这个成本主要是一点管子,并且可以重复利用,其他的不到三五元。也不依赖电这类外在的能量,反应又快又准。如果再有个报警器该多好。”温讷一听马上开始琢磨:在平衡器的末端搞一个触发连锁装置,和语音报警器连接,这样就准确地报出着火的具体地点。想到这里,一下子爬起来,才知道这是在做梦。赶紧按梦里的构思画出了草图。睡前总觉得有点不尽如人意却想不起来的那点终于找到了!他兴奋得再也睡不着,这会保护多少生命和财产,还有多少古建筑啊!炒了一碗洋芋片,吃饱喝足后又提着水桶去广场练字,一路上兴奋得很想像小孩一样连蹦带跳地走一阵。不由自主地小声唱起京剧《金缕曲》中《谁能尽自由》那段:“谁不愿与世事正取直求,谁又肯丧廉耻随波逐流,谁甘心蒙羞辱装猪扮狗,谁情愿自卑自贱把那气节丢……”

  在广场树荫下的黑瓷砖上练了一个多小时的字,有点困了,坐下来休息,回想这些发明中还有没有再需要改进的地方。突然一阵摇晃,不好!地震了。人们有的找孩子,有的拿东西,有的准备回家。温讷本想也回家,但一想,再等等,反正家里除了电视以外,没有什么值钱的,这里更安全。兄弟姐妹老婆孩子父母怎么样?想到这里,找手机,没带!如果他们联系不上,会急坏的。转念一想,急就急吧,这时候要冷静,否则会酿成大祸。现在除了广场,哪儿都不安全,不是三十多层的高楼,就是砖砌盖板房,楼距又窄,躲都没地方躲。

  突然从刚刚闪过的“盖板房”上想到了现有和在建房屋的缺陷,继而联想到了弱化地震损失的方式:将地震横波能量传递给房屋引起的动能和势能最小化,既能延长倒塌的时间,又能最大限度地减小倒塌造成的次生破坏。想到这里,赶紧用毛笔蘸了水,在地面上画了起来。在几次的余震下经过几次的修改,理论上基本成熟了。实验怎么做?哪里有场地?买砖建房的钱从哪里来?怎么模拟地震和测算震级?——不急,办法肯定会有的,如果想到了,肯定会特别简单。趁现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把它再完善一下,在地上又画了起来。一个小孩好奇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笔杆。温讷灵光一现:“哦,有了!模拟地震的办法有了。剩下的就是房子了。”直起腰来,看见一个老头手里攥着牛九牌,由此想到了麻将:对!用废旧的麻将模拟,就可以在阳台上做实验了。

  在回家的路上看见有不少房子开了缝,人们拿着东西往开阔处避难。这些房子和温讷的房子都是六年前交工的。听说,裂缝最大的小区的房产商前年赌完了六个亿,撇下七个小老婆和五个孩子失踪了。温讷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自己的小区,见房子都完好无损。

  十几个未接来电。温讷赶紧给他们打电话,除父母以外,妻子、孩子、姐妹、朋友的嗔怪中夹杂着焦虑、关爱和喜悦。他告诉大家,后面也许还有大地震,不要凑到一块,免得损失更大,另外交代了一些防范措施。

  打完电话,垫了肚子后,风风火火地到垃圾箱里找废旧麻将、弹簧之类的东西。找了好长时间,一无所获,只好到小区门口的麻将馆问了新麻将的价格,避开城管和清洁工贴了收购广告。

  不久,有人来电话要他到乐苑小区门口收购麻将。到那儿,看见人们忙着搬东西,一个中年男子提着两盒麻将。温讷一问价格,和新的差不多。和他讨价还价时被一个抱着被子的老太太听见了,她想:你赌钱输了四十多万,还赌,麻将桌上经常赖账吵架,两幅破麻将还想卖个新价格。问了温讷要废麻将的用处后说:“你干的是大善事,我送你两幅,不要钱。”说罢给女儿打电话,让她多找几副废麻将过来。那男子仗着人高马大,对温讷恶狠狠地说:“你到底要不要?!你不要,写这个广告干什么?!”温讷有些发怵,但又很生气:“你的太贵,我不要。”男子耍起横来:“那你是耍人的吗?”老人乜了他一眼:“怎么了?人家的广告又不是给你一个人贴的,哪个便宜要哪个,你管得着吗?!咋啦,你要强卖?!”

  “跟你没关系,你少插嘴!”

  “怎么没关系?你给人家强卖就是欺负人家,更是欺负我、侮辱我!”

  出出进进的人一见两人提高了嗓门,好多人来围观。那男子知道老太太在小区里德高望重,她的儿子女婿也身强力壮,都是说话做事让人信服的主儿,自己远不是他们的对手,就悻悻离开,把两箱麻将狠狠地砸进了垃圾箱。老人的女儿用塑料袋提来了麻将,老人说,如果不够明后天再找。温讷连连称谢。

  经过多次的实验比较,果然和设想大致一样,只要主体材料的抗拉抗屈服的强度与震级、建筑物的性能相匹配,绝对没问题。

  由此,温讷又想到了防火防震的藏人藏物的柜子,里面存放金银首饰、存折、现金、U盘之类的小而贵重的物品,再备点苹果这类的,一发生火灾或地震,往里一钻,就不会出现踩踏现象。地震后,救援人员可以大胆地按顺序装载废墟,发现此柜即可择取出来,比生命探测仪、雷达之类的高科技要管用。

  温讷在电视上看见青海海西的铁路、公路沿线的某些地段有大量的沙漠,于是就在花盆里、山头上实验旱地植树技术,结果比滴管技术要节约一半的水,并且不需要引水工程。

  玉树的老同事来电话说,受灭鼠药等影响,好多食腐动物频临灭绝,他最近在和喇嘛买牛肉上山喂小秃鹫。温讷知道那个山崖,很危险,很难爬。当天晚上,他辗转难眠,同事和喇嘛攀岩的画面频繁浮现。不一会儿,灵感又来了:搞一个老鼠不能发出警戒信号的永不过时的物理连续捕鼠器,对天敌无害,既能保护食腐动物,还能保护草原植被。跳起来又画又做……。到郊区的平房、仓库实验了两次,人家不耐烦了,就到百里外的妹妹家实验,改进。接着根据草原的特点加装了一小块磁铁,又到郊区的山上做实验,效果非常显著。

  洁身健身器、护理搬运器、防近视的纸、自动擦拭的无尘黑板、无尘黑板擦、快速练字和兴趣提高法、节约70%多的时间和水的厨具、防热服、更舒适更好看却省料的衣服、透气不瘙痒不影响血液流通即可收小腹的内裤等等二十多项发明成熟后,又想到了栏杆擦洗机、建筑装潢系列机器、玉米等高杆作物收割掘根机、空气清洁机等七八样机器,苦于没有资金等问题就搁置了。

  三年里,除了腊月和正月被老婆强制停工以外,几乎没休息一天,花了不少钱,捡了不少破烂,遭受了不少的白眼和狗的攻击,不知伤了多少次手、脏了多少次阳台……。自从搞发明开始,妻子就埋怨,拿他没辙,回了娘家,直到他的热潮过了才来。

  搞了这么多,得不到推广应用不是可惜吗?经过多方打听,最后找到了知识产权局。申请知识产权每项需要三千多,先申请四项,等转让掉了再申请其他的。一万多,不是小数目,惴惴不安地和妻子商量,妻子一听气得打哆嗦:“你的这个和赌博有啥两样?自己赔钱不说,还要什么申请费!能卖多少钱的事我一点也不抱希望,只想着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想遭人家的白眼,不想提心吊胆。”

  两口子虽说是双职工,可是,将近两套房子的钱给了温讷的父母和弟弟姐妹,到现在没去旅游过,没穿过几件像样的衣服,没戴过首饰,没用过像样的化妆品,还听说不少人说他俩一个比一个抠门,更成了爱赌又缺德的人士的笑料。为此,他俩慢慢地不合群了。

  温讷看着妻子噙着泪,一声不吭地坐着,手互相搓着,也许是身上手上麻了。温讷自己伤心或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他拉过妻子的手一边揉搓,一边强忍住堵在胸腔里的气团和鼻腔里的酸楚安慰道:“不申请了,就当我没说过。”

  第二天中午,妻子取出一万四千元,交给了温讷:“你办去吧,宁愿后悔也别留下遗憾。不过,对它我没抱任何希望。”

  温讷知道,折子上最多再剩个一千元:“不办了,老人们病也多,动不动要做手术住院,连押金都不够。”

  “到时候我去借。”说着就拉着温讷去了知识产权局。

  温讷再也不考虑发明的事了,只是等消息。

  二

  凌晨五点半,温讷和三年前一样,一睁开眼就在被窝里看书直到七点起床,走到窗前,向外看看有没有下雨,有没有刮风,再伸个懒腰,深深地吸一口气,长长地呼出来。然后洗一下手去烧水,再扫地洗漱。事完了,水也开了。吃了两个鸡蛋和一个馒头,背上球拍,提上水桶去了广场。

  和球友们说说笑笑地扣、调、挫、挑地打上半个小时的羽毛球,出了一身汗,再提着水桶到不远处的黑瓷砖上,伴着太极拳的音乐节奏侧、勒、衄、磔地写上半个小时的字。如此反复两三次,也就到了九点多十点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回味着和球友们的玩笑:“温老师,你可爱的额头和脸蛋,让蚊子咬坏了呗。有八九个小唇印。”

  “都是女蚊子吧!”

  “哈哈哈哈哈……”

  男男女女的又是围观又是笑。

  “我睡觉比较死,等到疼的时候一把打上去,把它没打着,倒是把自己打醒了。一晚上让它搞美了。”

  “它们爱你没商量。”

  “就是,它吸饱以后,边飞边唱,什么‘你问我爱你有多深’,什么‘眼眼代表我的心’,我打开灯,它在天花板上向我招手:‘你上来呀,你追我呀!’”

  “什么眼眼?说清楚。”

  “它吸血的时候钻的那个洞洞。”

  “你这个文人骚客,在蚊子圈里都骚出名了吧?”最活泼的李芹女球友问道。

  温讷明知道公蚊子不咬人,但是为了应急,回敬道。“你在男蚊子界的口碑更好啊,前几天不也是桃花点点的吗!别人咬一口你不答应,蚊子怎么咬你都开心,还整天独自傻笑呢!”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

  刚进小区门口,正要出门的张老师说:“温老师的日子过得幸福啊。打羽毛球,练字,无忧无虑。”

  “大家都一样呗,都是在打发时间。”温讷有点美滋滋地应答道。

  “哎,人家是有福之人,哪像我们,甭说把腿跑成麻杆,就是跑断了也与享福没缘啊!”紧跟在后面的郭师傅感叹说。

  温讷听了这话,心里陡然凉了半截,安慰道:“我们在雾霾、毒食品和接二连三的车祸面前是平等的。”

  郭师傅十几年前下岗了,拿着买断工龄的钱开饭馆,连装潢钱没出来就关了;买了个二手农用车贩菜,被另一个农用车撞翻了……。折腾来折腾去,没折腾出个名堂,加上物价的上涨和母亲的住院、治病、离世,四五年就把钱折腾光了。快六十了,儿女大学毕业了没个固定的工作,四口人没日没夜地东奔西跑,攒了点钱,借了点债,勉强买了这套房子。这几年又忙着还债,两个孩子早到了成家的年龄……

  温讷一进家门,妻子说,她娘家亲戚来电话,儿子要结婚买首饰,麻烦他俩到金店看看金价和首饰的样子。吃了早饭,两人上街了。

  公交车没到站就停了下来,有人猜测前面出车祸了,有的说到了上下班的高峰期,七八里路得走半小时。原来是被几个城管踏翻了的三轮车挡住了路,苹果滚落一地,被汽车碾碎,女小贩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女儿呀,你妈没本事,看来你读不完大学了。”车上的人纷纷骂城管狗仗人势,欺压百姓。温讷小声地给老婆说:“小贩和城管都是受害者。小贩没摊位,没办法才出来走街串巷;城管不管也不行,要不然食品卫生、市容市貌、交通堵塞、偷税漏税等等问题对谁都有影响。”

  “城管就是一群法盲土匪。”紧挨着温讷的一个女乘客打抱不平道。

  她丈夫说:“自古至今,尸位素餐、蝇营狗苟、卖国求荣、贪腐的官员、制毒的知识分子,哪个不懂道理不懂法,哪个不是高学历,好多还是国家的决策人物,工资一个比一个高,待遇一个比一个好。这些都是合法的罪犯,只是骗术高明罢了。社会风气就是他们带坏的!小商小贩们为了生存不得不走街串巷,城管文明执法很难见效,野蛮执法可以暂时有效,要不然没办法交差。”

  “再好了好了,不就是把你父母弟弟的房子强拆了嘛。就那个破房子给人卖也不值五万,人家政府给了他八万,那点地给了二十七万。现在进城住上楼房了,用那几万做个生意比种地不好吗?”

  “这个你又不懂了!那个房子是刚盖出来的,是现浇的,能抗八九级地震,还那么大呢。城里的房子啥质量,才多大?城里的生意谁想做就能做的吗?一千米长的早市,只能摆五百个摊位,能容纳一万个摊位吗?供与求还有个比例!还‘从头再来’呢。”

  “农村房子的升值空间和城里的能比吗?”

  “那是升价不是升值,价格是人抬上去的。”

  “别丢人现眼了,全世界的人都把城里当黄金,就你一个人聪明!”

  “那个小卖部一年就挣五六万,他一辈子挣多少咧,他孩子以后也没工作咋办?有那十几亩地,至少不至于饿肚子。是私有化,就该像私有制国家的宪法说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买卖就该双方自愿。是公有制,就该给人家解决工作或者土地……”

  “好了,好了,不跟你这个猪脑子说话了。”

  她的丈夫还想说,城里的房子升到几百万,升的钱又没打到存折上,所以它升多少也是白搭。被她打断了,堵死了。

  温讷认为那男的说得在理,还想到,这些房款里有政府、房地产商、测绘、办证和房地产交易管理所等等人员都参与分羹。

  快到站了,温讷夫妇走到车门口,有两个人议论他们小区的碰瓷老人:“他不碰瓷没办法生活了,孩子们各顾各,即使轮流养,不是儿媳妇在他的面前摔碟子拌碗、指桑骂槐,就是女婿瞪一眼瞅一下。在陌生人面前丢人比自家人面前光彩一点。”

  “他也知道开车的人都比他的子女富一些。”

  “快被车撞上的时候多紧张只有他自己知道。蚂蚁都怕死呢!”

  还有人说,他有个同学是几千万的煤老板,得了急病,去医院的途中因堵车耽误了。

  到站了,温讷他俩下了车。没走几步,碰见了他的方同事,没说两句,方同事又犯恶了:“你咋不在市中心买房子?”

  温讷本想实说,没钱。但怕他占便宜:“哭穷有用吗?”于是换了说法:“这里新开发,干净整齐,道路、楼距都宽敞,……”温讷打算还要说,除衣服外,其他的在小区门口都有,进市中心只要几毛钱,退休后有的是时间等等,结果被同事嘴角一咧,野蛮地打断了:“切!按你的说法,有钱人都挤市中心,是傻瓜吗?”紧接着又问:“你退休后闲坐吗?当个搬运工之类的也行啊?”

  “享受!”温讷没好气地说。

  “切!享受?你怎么个‘享受’法,说来听听。”

  “给你说不清楚。我给你发短信。”温讷说着转身和妻子走了。

  “我听说你们学校复杂,原来有这种人。”

  “这样的有七八个。没知识但跟领导关系好,不退休也不上班。这二十多年来,连一句话的便宜也想占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从来不考虑无端地得罪人有什么好处。”

  “这种人总觉得别人瞧不起他,所以来个先发制人,让人怕他,也找点平衡。他知道你不影响他的工资,也不会跟他争吵、打架。”

  “现在好多人活着没底气,全靠虚荣撑着。”

  在金店里,温讷给方同事发短信:“《钗头凤.退休感怀》游丝过,杨花落,碧茗春色悠然啜。如酥土,香熏骨,河边薄衫、纤柳垂顾,抚,抚,抚。名虽没,薪虽薄,冗烦颇少颐和夥。舒筋骨,羊毫舞,时而逢友、几杯及肚,馥,馥,馥。《如梦令》手谈涂鸦诵书,倏忽已是日暮。夜来会挚友,把酒谈及趣处,捧腹,捧腹,惹出两眼泪珠。”

  方同事来短信:“切!就你的傻样,还有朋友?”

  “朋友不多,只两个,都是有德有才的莫逆之交。”温讷回复完就拉黑了。

  妻子看了笑道:“嗨嗨,在这种心境下也能填这类词,我孤陋寡闻了。有些直白,留给读者再创作的空间太小,特别是格调太低,贵族气太浓,表现的是外表和言谈举止考究的小男人、小女人的闲情逸致。没有你以前的那些好。作为急就章还是不错的。”

  “像毛主席一样能开天辟地又顶天立地的伟丈夫的气魄谁也没有。就这个对焚琴煮鹤之徒而言已经是对牛弹琴了。”

  由这话温讷想起近几十年来畅销的连西方人都不啻的宣传性泛滥的、虚荣的、戏谑生理缺陷的、强化私有财奴意识的等等纵欲类文学作品,单单它的艺术水平与古典诗文、现代名作相比,几乎没有文学味可言。他们就是利用当今人们工作忙、节奏快、压力大、想放纵、懒于思考和文学鉴赏能力衰竭的弱点骗钱,同时把人引向堕落和涣散,让人丧失团结、奉献、向上、见义勇为等品质,长期下去,用不着外国的侵略,国民自己就成了自私、野蛮的洋奴了。

  老婆回娘家帮忙去了,温讷一连几天看书写字有些看累了,想到外面换个环境和空气。小区门口几个人树下歇凉,招呼温讷坐下。大家东一句西一句地谈论见闻,诸如政府卖地发财啦,房地产开发商捞钱啦,文物炒作和鉴定啦,马路又被挖啦,大夫故意让你多来几趟、多买药、多做检查、收红包啦,堵车、车祸多的原因是马路太窄啦等等。类似的事温讷也见过听过也经历过,也被伤害过多次,但不插言,只是静静地听。

  “温老师,你招点学生,办个书法班,还能挣点钱。”

  温讷想起刚退休的那年办作文辅导班的事,收钱的时候,有两个家长说教得不好学费还高——其实比在校大学生收的还低,学生都说温老师的批改比他们写的多,三篇作文的收效比学校的两年大。温讷不想为两个钱吵架就停办了。

  “给学生教,我就没时间练。一谈到钱,矛盾就难免,为那两个钱生气不值。再说,书法只有娱乐价值。”

  牛仔裤突然想到牧区说:“牧区就是海拔高,医疗、教育的条件差,要不然还是那里好。专家说,牧区的牛羊吃三千多种天然草,营养齐全,没有污染。”

  温讷想起和同事们凑的那段话:“牧区的牛羊吃的是冬虫夏草,喝的是雪山圣水,拉的是十全大补丸,尿的是太太口服液。”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八十年代我去过那里,那里的人们特别纯朴厚道,热情好客。”范老师用羡慕的语气回忆着。

  “现在也不行了,争来斗去,赌博卖淫,偷抢赖骗,样样齐全。有的年轻人赌博,把牛羊输得精光。”温讷遗憾地感慨道。

  “他们咋变成那样的了?我每次见你就想,牧区还是一片净土呢。”

  温讷根据自己的见闻总结道:“是外来的人教坏的。从八、九十年代开始,外来挖虫草、放牧、招女婿、盖房子、做生意的有些人,偷偷地把人家的牛羊卖掉、偷珊瑚和金银首饰、尤其是假钱害得人家倾家荡产,还骂他们是傻瓜。一部分藏民开始从善良、单纯、好客的极端走向了多疑、冷酷、欺诈的另一端。”

  “现在的人们为了钱和色都疯了,几千年的伦理常纲快丧失殆尽了。”

  小刘插言道:“网上有些大知识分子大专家才荒唐才坏呢!他们说不应该歧视妓女,她们是社会的净化器,解决了好多人的性饥渴问题。卖淫应该是一种正当的职业,人家的身体人家做主,政府不应该干预。赞同的人居然很多。

  “有人就骂,你不但不同情这些受辱的妇女,还让包括她们在内的所有人麻木,为资本主义铺路,让她们心安理得地受老鸨和收保护费的那些人的剥削,受那些变态狂、报复狂的虐待,你咋不鼓励你家的女人当这个‘净化器’,解决变态狂、报复狂的性饥渴呢?!如果共同富裕了,一夫一妻,一家人开开心心团团圆圆地过日子,谁还会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连封建时代都不提倡卖淫,你这个衣冠禽兽!骂你禽兽是对禽兽的侮辱!也有人说,妓女是私有制市场经济下政府无法解决就业和贫富悬殊而造成的畸形人群,她们和好多因为找不到工作和收入太低而犯罪的人一样,都是这种制度的牺牲品。她们充当了缓解私有制引发的矛盾甚至动乱的润滑剂,她们可怜、悲惨,但是比资本家、官僚和你这样的走狗文人要干净,要高贵!

  “知识分子‘精英’说,中国的房价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与幼女开房不叫强奸,应该算猥亵、赶走侵略者就是赶走外来的先进文明、打倒剥削阶级就是消灭民族精英、推翻剥削制度就是推翻人类有价值的制度、商业是最能创造财富的行业、贫富差距应该更大,让穷人更多,否则他们不干活、农民的孩子不应该上大学、穷人就不该娶妻生子、毛泽东时代是共产共妻…….哎,不说了,不说了,这样的骗子太多太多了。”

  “网上的都是假的,国家发布的新闻才是真的。你们年轻人没吃过苦,没受过罪,身在福中不知福,坐到一起胡说八道。”站在一旁很久的肖老头教训道。

  “叔,你是过来人,我请教一下,袁春焕是谁?基尼系数是什么?生产效率和成本、价格的关系是什么?‘大三线’建设是从哪一年到哪一年的?投资了多少?建了多少工厂?有啥意义?”一个路过买东西的六零后问道。

  “把日子过好就行了,管那些干啥?”

  “老人家,没有大三线、学大寨这些,就没有你吃的饭!我没有你年龄大,但是那时候的事,知道的比你多,比你全,比你深。你家年人均收入最少二十万吧?都有美国绿卡,而且在美国有几个亿的资产吧?子孙万代的工作都安排好了吧?看了《中国家庭财富调查报告》再来讨论。”

  “钱没存在外国银行的人都是受了骗的人。崇拜和爱护奸商、资本家、贪官、明星、骗子和黑社会的往往是为虎作伥的人。在他们眼里,加减乘除是数学,解析几何微积分就不是数学了。”牛仔裤说着瞪了肖老汉一眼,接着说:“大三线建设的投资按现在的黄金价折算是不小的数目,主要是靠人工完成,这还是苏美逼出来的。以前的工程投资没有吃回扣、偷工减料之类的现象。”接着想不让肖老汉插嘴,就聊起高深的国际问题:“联合国的公道在哪里?大国制造和升级核武器,挑衅侮辱小国弱国,干涉别国,联合国视而不见,弱小国搞个自卫武器就说违反国际法了。

  “当时中国搞核武器、重工业,国际上反对说,会影响世界和平,国内的汉奸们以老百姓生活太苦为由也阻挠。毛主席顶住压力搞成了,世界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平稳状态,中国老百姓才有了几十年的和平。要不然像中东一样早被整垮了,世界更加动荡不定。”

  温讷平时就认为骂毛主席的人客观上的确起到了亲痛仇快的作用,每次遇到骂毛主席的人,一怕惹麻烦,二为人微言轻而自卑,三怕理由不太充分而木讷,遭人欺辱。于是听之任之。

  肖老头见自己的年龄和经历,在这些年轻人面前不但不管用而且还自讨没趣。想起自己一千过点的退休工资,想起女儿被国企的领导欺负和刁难得没办法转到了又累工资又低还不知道能干到哪一天的小私企,想起孩子们说过大老板、大贪官们的资产和生活,想起一个老“知青”被一个六零后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的事:“你一个天津老工人的后代,过了几年‘知青’生活就骂毛主席。国民党时期连四亿人都养不活,不少的工人农民一辈子打光棍,有个孩子也是当‘三毛’的命。就你这水平,在解放前连孔乙己都不如。你用毛主席时代的艰苦骂毛主席,不就是想证明你是纯感性动物吗?你们这一代有苦劳也有功劳,我们理解,我们尊重,但是你的这两句话把你自己打到几折了。你父母生那么多孩子,毛主席得到什么好处了?”想到这儿脸红了,假装着打电话的样子走了。

  八字胡对牛仔裤他俩的话题不感兴趣,问道:“温老师,现在玉树的藏獒还多吗?”

  “怎么了,你也想贩狗?”温讷笑着问。

  “现在的藏獒比我还金贵,还买呢?藏獒把玉树的GDP提高了不少。”

  “GDP中的卖狗、房地产、卖矿、卖半成品、旅游、娱乐、旅店、饭馆等等这些收入都是骗人的‘鸡的屁’。两个馒头一角钱,经过几次周转涨成一块钱,它的价值还是一样,不可能填饱十个人的肚子。再说住房吧,晚上不亮灯的房子大都是多余的!好地都盖了房子,粮食靠进口,哪天人家一抬价或者故意刁难你,要啥你得给啥,你总不能啃房子吧?矿是国土的心肝肺肾,是不可再生的!卖矿和半成品,就让国土成了残废。商贸区、运河这些借给外国一百年,收回来时仍然可以有效的。文化娱乐充其量就是精神产品。好的还能让人健康、和谐,而坏的让人颓废、消沉、挥霍、自私、恶毒、卑鄙。商业无非就是物物交换,把物质的价值利用得更充分一些,那也是运输业的功劳。所以只有工农业和养殖业创造的成品才是真正的GDP。”牛仔裤又扯到宏观问题上了。

  “你说的这些是大危机。我单单说往内地卖藏獒的事,这对这个物种和藏文化就是一个摧残。”温讷想降低敏感程度:“藏獒是在青藏高原这个特定的环境中,经过长期的优胜劣汰,自然选择下来的,它的几乎所有的特征最适合这个严寒缺氧空旷的环境。把它换到截然相反的环境中,根据用进废退的原理,它的绒毛、心肺、视力、野性、大胆、对主人的专一,还有好多我们不知道的特征,都要退化。对当地藏民的精神世界来说也是灾难,他们与人为善,淡泊财物,追求清静。你们发现了没有,藏民的歌曲,都是欢快舒畅充满阳光的,有和谐融洽的人情味。经过财富观念的腐蚀,连他们最反对最不可思议的卖狗卖淫都有了。包括他们的语言在内的一切文化都受到了冲击。

  “人一看重利,肮脏和痛苦就来了,人与人的关系必然要紧张了。”

  “挖虫草对植被破坏严重吧?”八字胡问。

  “能不严重吗?虫草好的地方,几乎是一拃一个坑。一下雨,翻起来的土好多流失了。”

  “虫草真的有那么强的药效吗?”

  “现在的人有点钱,专吃稀缺的给人看。一边胡吃海喝地招病,一边用稀有药物来治病,糟蹋身子糟蹋药。如果有个专家说,小孩的睾丸能延年益寿,他们恨不得每天杀三五个孩子。”小刘生气地说。

  “嗯,很有可能!”八字胡笑着点头应和。“没病吃补药,就像给新衣服打补丁一样。”

  范老师问温讷:“那里狼、雪豹这些不多吧?”

  “自从分了草山后,网围栏封了大型野生动物的路,很少看到了。听说上面的和外地的官们最喜欢吃野生动物了,州县官员就是带这些找他们办事。”

  “温老师,知识分子应该是社会良知的代表,像鲁迅、叶圣陶一样,替真理说话,为文明说话。你们写点东西,把这些弊端反映出来。”郭师傅说。

  “这辈子没指望了。一,我没那个水平。二,读者少了。现在的人们都忙着挣钱和花钱,即使看也看些娱乐的或感官刺激的。越是好作品,读者就越少,对读者的阅读能力要求也越高。三,我的文章没人看。人家一看作者是无名小辈,就不想浪费时间。四、我没钱。听说出书要自己掏钱自己销,卖不掉就是赔本和制造垃圾。五,没价值的文章我不想写。只是艺术地罗列现象,找不到弊病的根源和解决的办法的文学作品,古今中外多的是,除了暂时抚慰和宣泄以外,没什么价值。”

  “解放前,识字的人少,写书的人更少,听书看戏的人多,写出来的文章还有市场;毛老爷子那个时代,只要审查通过了就出版,作者不掏钱,大家也抢着看。这种出版的程序如果操作好了的确皆大欢喜。那时候因言获罪、言论不自由是几个原因造成的,一是审查太过敏了。二是还是好多知识分子自己惹的祸,不联系国情和国际形势,只知道没吃好、没穿好,只看局部和眼前,传播自私、纵欲的思想,受了蛊惑的人瞎起哄受牵连。第三,就毛主席的文章也没有几个人用心读的,道听途说,所以有了过激的言行。”郭师傅感叹道。

  小刘道:“文化市场化了,自由了,只要政治上没风险,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可以发了,经济市场化了,人人当资本家了,有钱的什么都能生产,没钱的可以卖力、卖血、卖器官、卖淫了。”

  范老师说:“中小学生偷看的巴掌大的书,好多是淫秽的,感官刺激的描写让大人们看了都胸胀脸红,孩子们能集中精力学习吗?!现在的许多获奖作品,语言还可以,但是内容是邪恶的,我叫它是包装精美的毒品。”

  “提高修养就像往上坡拉车,在特别费劲快失去信心的时候,政府应该帮一把。”

  “现在的好多‘理’是似是而非的,大部分人丧失了辨别能力了。温老师,你认为什么‘理’是真理?”

  “我认为,符合绝大多数人的长远利益的理就是真理。但是绝大多数人……”

  三

  温讷的手机响了,是专利局打来的,说是专利证书下来了。温讷顿时心花怒放,飘飘欲仙了。成功了,可以转让了!跳起来,给大家一说“再见”,就直奔公交车站。一路上傻傻地抱着后门跟前的铁杆想着专利证书的样子,甚至还幻想到和生产商签订转让合同的情景……。

  交了年费之类的钱,拿到了证书,如获至宝似地反复端详上面金光闪闪的徽章和烫金字,圆了他几十年来的梦:如果有那么一天,能搞出一两件解放体力劳动的发明,要比当庸庸碌碌毫无建树的大官、富翁有价值,现在这几个一转让掉,用这些钱再申请其它的。

  一上车,肚子咕噜地一响,低糖病发作了,眼前发黄、脑子发蒙、身上冒汗、声音发颤、腿子发软。好在这儿是终点站的上一站,还有好多空座。晕晕乎乎地到后面的一个座上坐下来就装着睡觉——担心身边来个老病残孕的,不让不好意思,让了实在站不下去。尽管趴着,但总觉得身边有个老病残孕,脑后有十几双期待、鄙视的眼神盯着他。坚持坚持再坚持!漫长艰难的一个多小时,比睡午觉过头了,梦见自己被卡在闷热憋气的水泥管里无力进退的还难受!终于到站了!一下车,眼睛就直瞅着附近的面食馆奋力迈步,每走一步汗就往外流。好不容易等到叫他的号了,卯足了劲,抖抖索索地端上碗,走了两步,门口有个小伙儿朝里喊:“城管来了!”买饭的小伙撒腿就跑,一撞温讷,碗“噹”地掉地上烂了。小伙回头说了句“对不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饿得实在不行了,等吃了再扫吧?”

  老板娘认识温讷,见他的虚汗,有气无力,说:“我自己扫,你赶紧吃。”

  温讷付了饭钱和碗钱后发现不够再买一碗的,就买了三个馒头,踉踉跄跄地回家,抖抖索索地打开单元门,顾不上装钥匙,一把抓住楼梯的铁栏杆,冰凉不但降了温,擦掉了手心的汗,还传递了一股清凉的力量。一阶一阶地爬,钥匙甩来甩去,还时不时地碰到栏杆上响一下。他现在实在顾不上斯文了。到了门口,一手扶门框,一手努力对准锁孔开门。一进门,手也不洗,抓起馒头就咬,得救了的感觉太真切了。

  第二天早上,他的鸡蛋也完了,就拌了一碗没有酥油的炒面凑合上了。这样吃,胃不到三个小时就要泛酸,但他坚信,这不会要了他的命。吃过之后,看书写字,再不敢出去了。

  九点十分,电话响了,是北京的区号:“你是温讷温工吧?我是国家知识产权局直属的中国专利信息交易中心。你的防近视驼背的专利被广东一家投资商看中了,委托我们跟你联系洽谈。你打算定在什么价位上?”

  温讷想起所有的发明成本说:“五万。”

  “啊!哈哈,你搞清楚,这是专利,最少也得几百万呢。你想,投资商在每个人身上赚一块,十亿人赚多少?你要的少了,我们的收入也就少了。你多加点。”

  “那你定吧。”

  “三百万吧。我们的工作人员跟他们去谈,顺延四个工作日后给你答复怎么样?”

  “好!好!好!你们看着办。谢谢!”

  挂了电话后,温讷激动得转来转去,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妻子,让她高兴高兴。号码刚拨完,突然想到,还是等她来了再说,她给人家帮忙,听到这个消息后注意力不集中,影响干活。

  看书看不进去,写字又静不下心,打开电视看戏也看不进去。坐立不安时门铃响了,是外面一个小区的牟师傅,他来写挽联。温讷倒了水,边裁纸边聊天。死者是他表弟,是大老板,叫人绑了票,老婆把四十万送过去了,按绑匪留的字条找了一天半,在一个池塘边发现了尸体。目前还不知道是黑社会干的还是民工干的。听说把矿上的家当全卖了也顶不了民工的工资,别说银行和私人的贷款了。钱就是催命符!以前亲戚朋友们向他借点钱,借不出来,现在他死了,花圈还要去送。

  温讷把从自己和别人的经历中总结出来的“求人丢尊严”改了一下,劝道:“求人难,被求的也为难。做生意的一阵有钱,一阵缺钱。”牟师傅还说,他住院时听人说,一个老板的儿子突然变得不说话了,口袋里装着一个字条,上面写着:拿一百万来,就给你解药方子。如果报警,后果自负。

  老牟走后,温讷胃里的酸水泛了上来,赶紧爬到马桶上吐,鼻子里也流着,眼泪也淌着,食管里好像有个板子在刮着一样疼痛,咽喉和鼻腔处像是弄破了又撒了盐一样难受。一面拍着胸口吐着,一面为转让的事兴奋着。好在他又想到了写转让合同。

  是第一次写这样的合同,面对的内容又多又新,忙了两天。这两天他就买了一棵大白菜,顿顿吃它。

  门铃响了,老婆回来了!温讷像小孩看妈妈从包里掏梦寐以求的玩具一样狂喜。

  开了门有冲下去的想法,又克制住了:她并没有说下来拿东西之类的话。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越觉得上来的速度太慢。把拳头紧紧一握,告诫自己,要镇静、沉着,不能失态!不能失态!干脆看电视,刚打开电视,听脚步声只剩一层了,和往常一样走了出去。一见面就失控了,喜笑颜开,噔噔噔地下去了,接过妻子的提包。妻子诧异地看着他,他从妻子的眼神中知道自己还是失态了。

  他的赧红,几十年难得一见。妻子笑了。

  妻子一进来关上门就问:“瞧你那样子,遇到什么事了?”

  “专利证书下来了,要专利的人也来电话了。”

  “往外别乱跑。工资下来了买个电脑,你上上网,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要专利的这个真假还不知道呢,是真的就在家门口签约,不要到外地去。一旦像传销一样把你控制起来就完了。”

  温讷一听,头皮发麻。也很兴奋,终于有电脑了。

  电脑买来了。刚联网,手机响了,是那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号码。

  “温工你好!我们跟商家谈好了,你的专利转让费是税后二百三十万,合同我们用传真发给你,如果你满意就签名。请你现在就把传真号发过来。”

  温讷赶紧到门口打印店把传真号发过去了,没多久,传真来了,公司简介、公章、转让合同、相关法律条文等等一应俱全,比他自己琢磨的要理想多了。

  两人逐字逐句看,在不起眼的地方发现有一条:预付4800元的服务费。

  妻子说,这是不是骗人的,试一下就知道了。你让他扣去四千八,四万八也行,剩下的寄过来。第三天,来电话了,温讷按妻子说的问了,那面果然不答应,还准备要骂,温讷一声“骗子!”就挂了。

  以后的日子里每天有几个骗钱和推销产品的电话,不接吧,担心是真的,一接又是骗子。当月的电话费就高达二百多。妻子说,换号!我们的工资又饿不死咱俩,干吗受这份罪?

  “我多挣点钱是为了给你雇好多保姆,给你按摩、做饭、擦地,把你左一个姐,右一个姐地伺候,也给社会减轻点就业压力。”温讷说着狡黠地看了看老婆。

  “我不要!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我担心你的身体。家庭幸福就知足了。”

  温讷知道她是担心转让专利的事会让他心力交瘁,却故意歪曲道:“我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是柳下惠第二,难道你不知道?我的身体好不好,你最清楚了。”

  老婆红了脸微嗔道:“嘴夹严!越说越不正经了。”

  她知道他是外松内紧的人,刻薄虚荣的女人再漂亮也不要!这是她结婚前听说的他的择偶要求。婚后常听他说,做人要对得起良心,还说过,饿了、病了,只有老婆才管你。近十年来,听说几个年轻漂亮的下岗工人、没工作的大学生找他献媚捞点好处都无功而返。

  第二天换了号码,回来琢磨电脑,上了QQ。再东瞧瞧西看看,感叹道,网络就是丰富多彩,海量的信息和闪电的速度,让人目不暇接。看京剧、听余丽拿的《梁祝》、古琴曲……随兴在上面发表了两首诗词。吃了晚饭,和妻子出去散步,走到一家工厂门口忽然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明天找厂家商谈。

  晚上一直神秘兮兮地琢磨着明天怎么和老板商谈,准备什么……老婆见他像丢了魂似的,肯定又在想他的那些折磨自己的破专利:“你走火入魔了,这个世道上你这种‘壮指头’、‘文明人’发财的几率比中福利彩票的还低。你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要不然你又找着上当。”

  妻子经常用“壮指头”和“文明人”打趣他,前者是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是人们背后用来嘲弄温讷的呆相傻样的,可在她眼里,他是猪八戒喝磨刀水——有内锈(秀),尽管一直没排上用场,但是给家庭增添了不少的乐趣:给孩子教的简单又有效的写作方法、已知条件的充分利用法、图表解题法、又快又有乐趣的练字法……就是洗洋芋也是先洗再削皮,又快又卫生。总之,好多事一到他这里就要换个方法。经常让她和她的朋友想起来就笑的是,二十年前,她的朋友两口子打架,她打不过就生气,天长日久,憋出病来了,日益憔悴。温讷支招:“‘打老婆算什么本事,有种就在床上来。’他肯定为你的行为惊诧,接着就是双方化怒为喜,说要就要,让他累到求饶为止。一,这才是夫妻生活的本真。二、以后他动手时想起来又笑又怕。三、和谐的夫妻生活是健康长寿、养颜防老、快乐和善的良方。”她的朋友依此而行,果然有效,还屡试不爽。后者是温讷一直用文明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尽量不跟人争也不跟人斗,受点窝囊气也大度地笑纳,总能找到宽容的理由;在细节上也是:带手绢有点落伍,用纸擦汗会浪费木材,制造垃圾,污染环境,还有致白血病的荧光剂,就把两个口罩洗干净,轮换着用;把擦过鼻涕、吐过痰的纸包裹一下装在口袋,直到找到垃圾桶;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三四站路要步行,说是给别人留点空间、节省点燃料、少排点废气;从不浪费粮食,说:“钱丢了或者买贵了,人家也会用掉的,没有浪费,而粮食这些的浪费就是浪费。”……

  温讷还保密不说,老婆就挠他的痒痒,直到说出来为止。他一说出来,老婆就反对:你不是擅长交际的人,虽然不丢钱,却会遭人家的冷遇。温讷执意要去试试,也许会碰上认识和氏璧的人,老婆无奈地默许了,但也告诉他要注意的几点。

  第二天,温讷找了好几个厂家,都被门卫轻蔑的眼神和口气拒绝入内:“我们的老板忙得没工夫见人。”“我们的老板出国了。”“我们老板的电话是随便给人的吗?真是的!”

  还有的在温讷没走远就说:“傻乎乎地,还想见老板?真是的!什么样的鸟都有!”

  “哼,就那个鸟样还搞发明?!那些大学教授、专家们早傻死了吧?”

  ……

  温讷原想跟他们理论理论:大部分发明和创意出自非专业人员,大商人未必是经济学家,好演员未必是科班出身的……;书读得多不一定有学问,关键在于读好书,会读书,会思考;有人读书根本读不进去,多数人读进去却出不来,有人读书只抓住细枝末节而不得根本,有人读书只学坏的,有人读书能进去还能出来且能抓住根本甚至超越……但害怕连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家野蛮地赶走,比孔乙己还可怜,也就忍气吞声地走了。

  疲惫不堪的温讷到家了,失望地趴到电脑前上网,极力想忘掉这一切屈辱。忽然,灵光一闪,找找专利转让的网站。不久就搜出来了好几个网站,自己也注册登录了,打开一看,要技术和卖技术的都很多,并且是明码标价的,欣喜若狂地发了自己的广告信息。然后到处点着看着,突然看到新闻上常出现的“微博”二字,接着又进了微博:

  仗义执言:再多再好的一锅饭也禁不住一只老鼠的糟蹋。我正思考怎么防鼠的办法。飞机虽好,未必人人能造;《红楼梦》是文学之首,未必人人爱不释手。圣人和庸人哪个多?君子言义,小人言利。是谁把人引上了逐利的邪道?||@净化人类:共产主义好,为什么除了穷朝鲜其他国家都把它当破鞋扔了?||@谁让良知萎缩了:你如果不是婊子养的就到田间地头、工地上看看。||@净化人类:贫穷的都是懒人。

  孤愤:昨天我们老板又教育职工说,希望每个员工把文明和教养不仅落实到生活中,更要体现在工作中,因为爱岗敬业就是利人利己,就是为公司多创造财富,就是给国家多纳税,就是爱国爱民的行为。当时我就醉了:你做假账、全家移民,还谈爱国爱民!

  冷眼:谴责和悼念的人如果在现场,有几个不和肇事者、漠视的路人一样?以趋利避害为主流意识的环境下,还会出现n个“小悦悦”。||@我要一双慧眼:车祸多出自超载、超速、疲劳驾驶和车辆不检修等原因,为了钱,人们疯了。||@玉壶冰心:没有拾荒阿姨,小悦悦还被碾压几次、冷漠的路人还不止十八人。“仓廪实而知礼节”未必是真理。小悦悦,人间太脏、太冷,不要留恋!

  除魔心切:在只讲外貌和财富而不讲道德和价值的社会里,穷人(七八千万以下)和相貌平平的人如同罪人,成了侮辱戏谑的对象||@我行我素:自己被人玩烂了扔了,还把老实男人当垃圾捡,还房啊车的!老实的男人是好人!婊子无情,你就是找上个好男人也一旦看见个油腔滑调的帅哥又想入非非,又糟蹋好男人了||@玫瑰天使:哎,高富帅的男人靠不住了,还是找个老实的凑合着过,总比没有强。

  仗义执言:孙悟空之前,金箍棒在其他神仙眼里是难看的废铁。有价值的人或物大都如此。

  温讷联想到,没有徐悲鸿,齐白石和他的艺术将会是什么命运?毛主席上井冈山时谁把他当伟人了?还有……

  寻真:“人口过多造成了就业困难和贫困”是伪命题。解放前四亿人,还有大量的失业者和冻馁死亡的;美国是全球最大的优势资源和财富输入国,也有失业、贫穷和犯罪的;七十年代的中国粮食亩产比现在低,人口多,也很少有犯罪的。||@打狗棒法:你是祸国殃民的人渣!把工人农民创造的财富拿到美国挥霍,完了再来捞。把娘的奶吃干了还嫌她的乳房难看!没有国内华人,你在外国人的眼里连他家的狗都不如!||@净化人类:人类不和谐的原因是劣质人太多,主要是华人(外籍华人除外),尤其是少数民族。应该灭了他们!!!

  清源:文体明星和科学家相比,谁的粉丝多?不过你陶醉在愚昧中也是很幸福的——万劫不复的奴隶!||@踩毛粪:脑残!走公有制的国家有几个?||@剑做铧:“公知”、“精英”拿着美国的钱,传播西方自由化思想,造谣、污蔑毛主席、共产党和中国革命。前天,两个水军没有领到报酬,在微博上叫骂。

  温讷想起他们村的潘地主在世时常说:“没有毛主席,我们潘家就绝后了,更别说让后代念书了。”曾经大半个潘家沟乡是他家的。由于伤寒病和奸人的构陷引发的官司,家道中落,从此两代人没读书。到了他这一代,只剩下弟弟他俩,弟弟在坏人的教唆下,吸毒、赌博,家产几乎罄尽,被迫分家。守着那点祖上的余晖勉强度日时,又赶上一场大病,正打算卖家卖老婆的时候,解放军来了,军医免费治好了他的病。后来尽管财产被“共产风”刮走了大半,自己被批斗了多年,但是性命和家庭保全了,孩子读书比旧社会容易多了,弟弟的恶习改了,也成家立业了,人丁兴旺了。温讷也因此认为,没有毛主席也就没有他的今天,祖上多少代没出过读书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仗义执言:你这个非傻即坏或贱的东西,用大帽子吓我?违背《十六条》的就是你这号人。我的私有制毒害论拆穿了你的人性论、血统论和宿命论,撕下了你假毛粉的画皮。||@学舌小鸟:你在侮辱工农。

  踏雪寻梅:你的姐妹或女儿被老板糟蹋后踹出来,你会说这样的话吗?被玩的女人不是出于无奈,就是麻木得忘了尊严,正如久居茅厕不觉其臭了。没有集体化时代积累的财富、修的道路和造的车,老板靠驮队马帮发财?||@自由斗士:老板玩女人是人家有钱,有本事。被玩的女人也愿意。改革开放就是好!

  仗义执言:重复文革就是阻碍共产主义事业,就是又让坏人钻空子和愚人一起搞破坏。文革的目的就是让人们清楚:不要对想剥削的人心存幻想!||@学舌小鸟:文革是完全正确的!

  清源:为了逐利,有些教授、科研人员和医生辞职卖服装、开饭馆、贩菜,科研冷落多了。气死孟母的节奏!||@打狗棒法:侏儒逻辑!公有制计划经济不发展吗?有钱了不知道旅游吗?你家男人吃万家饭(乞丐),女人当万人妇(娼妓),认识的人更多!||@自由斗士:对毛粉的脑残程度我无语了!没有私有化市场经济,你只能认识你村的人。

  怒其不争:没有毛时代的水库、水渠、改良田、北大荒、新疆建设兵团、“大三线”等等这些,连五亿人都养不活还养十几亿呢!现在用的良种、化纤、塑料、化肥还是那时候研发的。两千年里,神佛给你修了什么?拜神的有几个不是为了私利?把张钦礼等人被冤枉、判刑、整死,原来是神佛的旨意啊!兰考人民永远不会忘记的!吃奶骂娘的东西!历史成了任凭尔等小丑涂抹的破布了,还公正呢!||@毛魔是人类的公贼:毛魔头为了把自己推上神坛,滑天下之大稽地打倒了神佛。历史是公正的,现在的人们请回了神佛,诅咒着毛魔和毛粪!你们的末日到了!

  微博原来这么乱啊。不过在这里发布专利信息,广告效果可能好。刚发了两条,就被好几个网民骂得狗血喷头:美国的带路党: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中,你不宣传多党制、普选制、普世价值,不和美国一道救人民,还发广告?是婊子养的吧?“隔岸犹唱后庭花”。接着有一大群鼓掌、狂笑和捶地之类的图案。温讷想,没必要理会这类张口就骂的无德之人。

  温讷退出微博时看见一条广告:“‘黄金有价玉无价’、‘玉有君子德,君子爱佩之’。 玉有养颜排毒之功效,玉资源越来越少,升值空间越来越大。”后面有销售网址和几幅精美的翡翠玉照片。温讷笑了笑,想:玉只有观赏价值,虽有君子之德,但是古代佩带它的人大都是为了炫耀财富、身份和地位,君子未必佩之。古代的开采、运输、加工的工具落后,所以昂贵,佩戴的人极其稀少,在贫穷落后的一个县里找不到几个人。现在不同了,人工合成的比天然的还好看,连合成者都难辨真假,不毁容中毒就好了;人人都有了,买给谁?赚钱的只有制玉、贩玉的人,并且是在炒作的高峰期以前;如果真有那么珍贵,而且能升值,谁愿卖?

  第三天,刚打开电脑,QQ上有人要求加入,是买专利的。温讷又兴奋了。把技术的有益效果做了介绍,并且保证技术成熟和司法机关备案。在讨价还价期间,买方多次问原理、要求看样品,温讷感觉他很有觊觎核心技术的嫌疑。降到五万,他还不要。六七个小时了,妻子担心他的身体,过来一看聊天内容,就把对方拉黑了:“你看不出来啊?这是明显套你的核心内容的。”说罢吃了饭,又去散步。

  以后这样的来了好几个,都拉黑了。第五天,又来了一个,他保证不探核心内容,只想知道有益效果和技术成熟程度,介绍完之后又开始了漫长的讨价还价,最后到了两万八,他接受了。温讷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可是对方又问,你自己怎么不开发?温讷讲了自己不擅长管人、身体不好、没有资金等原由。那人又问该技术的加工难度,温讷说,特别简单,正常人都会加工,只是熟练程度和精度不同而已。

  “你的这个科技含量太低了!前途不大。”

  “要看价值,不能看科技含量。比如,目前市场上有的捕鼠器科技含量特别高,但还是不能连续捕捉,被老鼠识破了也就没用了。阿拉伯数字、五线谱、字母、螺丝和弹簧之类的干脆没有科技含量啊。”

  “对不起,不要了。太简单了,别人容易模仿。我连一个县的市场没打开,假冒伪劣遍布全国了,我不想三天两头跟这个那个的打官司,打赢了也要不上钱。和法院的那帮子人交道打怕了。”

  这两句话犹如巨大的魔爪,把温讷轻轻地揪起来,扔进了万丈深的冰窟窿里——这二十多项发明的价值尽管很高,但是防伪造水平都几乎为零!用尽了全力回复了“再见”二字就倒在了床上。

  过了好长时间,温讷想到妻子前几天的劝慰,精神又振作起来了。

  四

  温讷的妻子看天气预报的时候,见了北方山上的雪,想起了给公婆买的冬装,要温讷第二天去老家,并且叮嘱:“老人的要求能答应的就答应,不能答应的想办法好好说,别直截了当的。如果惹人家生气了,你有一万个理由也没用。”温讷嘴上答应,但心里想:他们现在已经养成了依赖,不给钱就不高兴,就找茬,但我也不能把给吸毒人送毒品当关爱。一工作,就把好多人的帐欠了,要钱的、借钱的、找你办事的,只要你没满足他的要求就是你的错。哎,每次回家,头都大了。还有那个大发班车,挤死人了,只挣钱,不修理,听说出了几次事,出租车又太贵,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这次运气怎么样?就把鞋带和一截绳子装进兜里。

  坐了一夜的班车,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乡村客运站。车上已经挤得满满的,正在犯难的时候,碰到了同村的在县城工作的两口子,他俩也回家,一起拼了出租车。

  “温老师,村子里要修庙请雨,全村的都捐款,工作人至少要捐两千,你打算捐多少?”

  “修学校,救人命,我毫不犹豫地捐,修庙请雨之类的事,我一分也不捐。包产到户后,把刚修通的几十多公里的水渠开成田地了,刚埋好的塑料水管子挖出来割断拿回家了,把钢管截断做炉子了。毁了水渠水库靠神鬼,愚昧透顶了。”

  “我也不想捐,但是大家都捐了,个别人不捐,大家会骂咧,老人们为难。”

  “我反正不捐。”

  他们三人都想着一是不该捐,二是捐款的一部分被那些料理事的人贪墨了,三是集体的那么多树、刚刚建成的几个集体小企业都卖完了,还有……但是谁也不想说出来。

  温讷想起刚包产到户的那几年,为了争水和地界,大家动不动拌嘴打架。八二年,自己不但没浇上水,还差点被人家剁了一铁锹,回家后被父母骂,村子的人笑话:这个本事以后怎么活人啊!谁给你当媳妇?好在第二年就考上了大学。

  一路上,他们和司机聊着光棍汉的事:毛主席时代未庄的单身汉只有百分之二,也就是哑巴和智障;现在到了百分之四十。有些干脆一女几嫁骗彩礼,离了婚的有些女人不顾父母的反对开发自身资源,当二奶……慢慢地,越来越多,互相也不笑话了,也无所谓了。

  下车时听见有人说,买一箱奶子去张双喜家,他儿子来了,让人家打坏了,躺在家里。温讷一听心理陡然一阵酸痛,该去看看人家了。

  张双喜是温讷从小学到高一的同学,又是班长。连老师遇到难题都找他探讨,谁请教他,他都耐心地讲解。人们偷偷地议论:张家的祖坟好,又要出人才了。七五年,他母亲得癌症走了。包产到户那一年,大块大块的地都分割成小块了,生产队的只用了两年的大型拖拉机、播种机、收割机不用了,又用上了驴驮、牛犁和镰刀。好多学生与时俱进地纷纷辍学搞家庭养殖、搞副业。这一年冬,张双喜的父亲赶着骡子上山打柴,在回来的路上被柴驮子挤下山崖,摔断了脊椎,张双喜也只好辍学务农,供帮弟弟妹妹读书。睡了两年的父亲撒手人寰了,繁重的农活和给父亲看病欠的债务让他实在无力支撑了,强忍着泪让弟弟也辍学了。弟兄俩一个在家务农、淘金,一个在外打工,三年后,还了债,买了手扶拖拉机、脱谷机,娶了媳妇,生了娃。谁求他帮忙他就到,谁借他的拖拉机、自行车、脱谷机,他都给。不久,请了庄邻,给弟弟盖了房,娶了媳妇,分了家。再过了两年,拖拉机、脱谷机彻底地坏了,附近的金子完了。种完庄稼就外出打工,妯娌俩锄草看孩子。到年终,为了不耽误孩子和侄子,给弟弟说明情况后,和弟弟凑钱开了小百货铺。一边开铺子,一边干自己和弟弟的农活,照顾孩子和侄子,辅导作业。弟弟在外扛化工袋子,弟媳妇给民工做饭,直到妯娌俩都生了娃。

  过了半年,贷了两万元贷款养长毛兔。第二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信誓旦旦地要来收兔毛的老板不见踪影,发家致富的梦空了,而贷款压在了他的心上。

  从八一年开始,偷猪、牵羊、问路要咨询费、抢钱、骗人、欠账不还、强卖强买、老板不给工人发工资、赌博……五花八门的都出来了。一九八四年十月,妻子擅自花了四百元,给娘家父母和自家买了五件皮夹克,还有几瓶夹克油,指望高档暖和地过个冬天。可是,没到半个冬天,贩子口口声声说的羊皮夹克又冷又硬又闷气,过年前就折断了。好在村子里上当受骗的人很多,谁也没笑话谁。十二月,养了一年多的猪也被偷了。他为了扩大店铺的规模,过春节只称了二十斤肉。腊月二十七的晚上,一个戴着只露出眼睛的毛线帽子的人进来,提着一瓶酒,买了一包烟,趁张双喜找钱的时候把石灰打进了张双喜的眼睛,接着“砰”地一声,又把酒瓶子砸了下去,张双喜倒了。酒瓶里装的是水。那人关了门,熄了灯,卷走了四千元钱。

  半小时后人们发现了,送到乡卫生院。好在有个从上海下乡来一直没走的大夫把病情控制住了,没有恶化。人活了,但一只眼睛不行了。妻子见状,撇下孩子,跟着一个老光棍跑了。读初二的妹妹说要进城去饭馆端盘子洗碗,减轻哥哥的负担。张双喜多次劝说无效,就咬咬牙,扇了妹妹一个耳光:“你能洗几年碗?洗碗机一出来,还有你挣的钱?前几年,好多学生娃退学淘金、搞副业,富了几个?富了多久?伤了多少?”妹妹这才抹着眼泪上学了。

  八六年,温讷一参加工作,割了几斤肉,带了三十元钱,去看他。

  这年,他妹妹考上了县师范,节假日打零工,卖点小商品,够自己的学费等开销。

  他弟弟得了矽肺病,不能干体力活了,经营小卖铺。他把儿子留给弟弟看管,女儿放到了岳父家,自己外出打工,一连几年没回家。房子烂了,倒了,弟弟来信征求意见:祖上遗留下来的庄邻帮忙盖房子的习俗现在没有了,谁家都是雇人,他自己不能干重活,打算把铺子转让了翻修。张双喜回信说:现在是节衣缩食,扩大铺子的时候。货要杂,规模要大,不能断了后劲,更不能转让了。你和我都有病,现在种庄稼的成本越来越高,国家进口粮食,物价也不断上涨,单靠庄稼生活,越来越难,以后要靠铺子贴补。如果老天开恩,不再出事,铺子扩大到再不能扩大的时候,我开铺子,你买车跑运输,挣了钱还贷款。至于房子,它不会增加收入,只是住着舒服撑个面子罢了。对我们而言,只要能藏头就行。等儿女大了,再盖不迟。砖头别送人,也别借人。以前送人,人家说你好,现在背后笑话你,占便宜的人就更多了,还会得罪人。动不动伸手的人,好不到哪里去,这些人迟早要成仇人,对他越好,结的仇也就越深。所以,为了少惹人,就少跟这类人靠近。多想点办法把赊出去的账收回来。种菜种粮不要随大流,各样都种点,但是大家种的多的你尽量少种。你千万不能劳累过度,要不然,我弟兄两个还有孩子们全完了。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们别挂念。九百元钱,连同这封信一起寄了。代我向庄里的人问好。

  妹妹工作了,成家了,可是丈夫赌博,欠了私债又输公款,撇下妻儿逃得杳无音讯。妹妹七八年里,带孩子、还私债,举步维艰。

  又过了几年,弟弟的肺病花光了店铺里的所有钱,还欠了债,最后还是年轻轻地离开了人世。一年后,弟媳妇带着孩子到张家坟上烧了纸,磕了头,大哭了一场,回到家,留下大儿子和房子,带着小儿子抹着泪,背井离乡改嫁了。张双喜让儿子张尚甫辍学,和自己打工供帮女儿和侄子。

  快到年关时,村干部领着乡长和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搞“两节”送温暖工作,把张双喜一家叫全,让他们站在一袋面后面,教张双喜对着摄像机说:“感谢党和政府对我们的关心,以后要好好劳动,绝不偷懒!”

  张双喜一气之下说:“把面拉走,不稀罕!我们哪天没劳动?!哪天偷懒了?!饿死也不吃这样的救济粮!”

  村长、乡长也急了:“你不识好歹!‘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你有种就别拖我们党和政府的腿。记住,你还欠着我们的贷款呢!”说罢,袖子一甩走了。

  第二年,有个贷了款廉价买了乡镇集体企业的企业家,要搞慈善活动,也请了电视台记者找贫困户。到了未庄,一打听最贫困的是张双喜就冷笑道:“他穷死活该!”

  在好多年里,附近几个乡的好多人,把“张双喜”当作死要面子活受罪、又傻又穷、没本事脾气大的人的代名词了。大家也议论:现在看来张家坟上人才出够了、命里多少就多少……

  张尚甫在工地上人缘好,又勤快,也遇到了好老板,让他开货车。不久,老板家中有变,卖了厂子,把车便宜处理给了他。新老板的厂子又被政府征用开发盖房了,张尚甫找到了新活。两年后,娶了媳妇,小孩刚一岁,媳妇卷上钱跟外地的老板跑了。过了一年多才知道那老板不但有妻室,而且根本不是老板。她哭哭啼啼地来了,张尚甫不让进家门:“我光棍打得起,王八当不起!我原谅你,过一阵子,你狗改不了吃屎,再见一个骗子,魏桂花、姜香香一样又卷钱跑了。”庄邻和亲戚怎么劝他,他都不肯原谅:“我什么气都能受,就是不受欺负我爸和戴绿帽子的气。”两年没回家,换了新车。好景不长,又被人打了。

  好多人劝张双喜算算卦,请个风水先生,都被他拒绝了。他想:那么多皇帝、达官贵人和富商,哪个请不起算卦先生,还不是没把权力财富子孙万代地传下来嘛。

  温讷带了两瓶酒,提了一箱子奶子,去了张双喜家。

  张尚甫躺在床上,头上包着白纱布,套着网套。一见温讷进来,赶紧想爬起来,被温讷马上劝住。温讷放好东西后,见他想伸手去拿枕头边两元钱的大前门香烟,但动作迟疑。温讷虽然很少抽烟,但是自己熟练地取了一根点上,坐在了床边。张尚甫给父亲拨通了电话,被父亲挂断了。

  “我爸马上就来。”

  温讷问过病情,问庄稼的收成,张尚甫说,现在种田不合算,没有打工的一半好。说话间,张双喜带着孙子来了。读书时候的帅哥,周正的脸形,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谁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现在那只伤残了的眼睛深深地陷入了眼眶,不忍正视,另一只眼睛早已黯淡无光,只是本能地转动着。粗糙的黑黢黢的皮肤,被颧骨顶得高高的,干瘪瘪的脸颊上几道长长的褶子,随着木讷的语言在一伸一缩。孙子咬着手指头,看着温讷,怯生生地往后躲,温讷掏出三百元钱塞到他的小口袋里。张双喜打算要出门,温讷知道他要去买肉,就立马拉住了。他笨拙迟缓地洗着、切着茄子,一边诉说儿子受伤的原因。

  开始时,一车沙子的运费是三十。到了去年五月份,又来了八九辆,有个司机偷偷地降到了二十五,几天后大家都降了。今年又来了六辆,有七八个人商量,赔本降到二十块,把其他人挤走后再抬价。眼看大家要操家伙打架,张尚甫出面调停:这个地方的房子盖得差不多了,你们今年可以赔本降价,明年一过,这里就没活干了,最后吃亏的是谁?还不如大家团结一心,把价格抬到三十,人人有份,轮流拉……话还没说完,有几个跳出来就吵,不让他说话,还骂得很难听,接着两面打起来了。他去拉架,结果那面的人说就是他在捣鬼,打得他头破血流,昏迷不醒,还把车也砸了。他在医院里躺了六天,危险期一过就来了。

  “那面出了多少医疗费?”

  张尚甫看父亲没有及时接上温讷的问话,回答道:“他们也是刚买上车,好多钱还是借的。活不好找,都是着急了干的傻事呗。”

  “车呢?没事吧?”

  “没顾上,不知道砸成什么样了。”

  这时从大门进来了两个蹭饭的,是庄上出了名的野狗,有点钱就吃喝嫖赌,老婆一有不满,他就拳脚恶语并用,村里人说他俩的老婆每年把清明节、劳动节、光棍节、儿童节、愚人节要重复过N次。他俩的老婆实在忍无可忍,都离家出走了,迄今也有八九年了。好多人不让他俩进家门,他俩只好找张双喜这样的拉不下脸说不出狠话的人家。温讷也早听说了,想赶紧把酒塞进床底下,但是觉得不妥,得看张双喜的态度,心理盘算起怎么不让他俩喝到酒的办法,看了病人的头,主意有了。他俩一进来就坐下说:“贵客来了呗,老张也没买两瓶招待招待?”

  “我不喝酒,有痛风病。”温讷赶紧说。

  张双喜原想他家不会来要紧的客人,温讷是最看得起他的人,不想让温讷喝劣质的酒,可是,好酒买不起,即使买来了,也会惹温讷生气,打算就喝温讷带来的酒,谁知来了这两个野狗。他俩喝了之后还会到外面去造谣,谁谁谁拿来的是假酒,怎么怎么难喝了……

  “吆喝,你的小兜兜里钱多呗,快给你温爷爷买酒去。”

  小孩用手护住口袋,往后退了两步。

  “钱拿来,你拿到外面去会丢掉的,这是你温爷爷给你买书包、本子用的。”张尚甫伸出手来要了孩子的钱。

  赵野狗的眼睛随着孩子跟过去,看到了床头跟前的酒,胸有成竹地说:“老同学拿来的酒就成了你家的酒呗,拿过来好好招待老同学。”

  “这是我让病人泡药疗伤的。我认识一个大夫,跌打损伤的病治得好,让他开点药,托班车司机带来。”温讷把想到的话及时地端了出来。

  “你妈的把子,老子要酒是给你喝的吗?”赵野狗心里骂着,瞪了温讷一眼。又马上想到了一个坏点子:“温老师,最近哪个明星比较火?”

  “不知道,我只关心科学家,不关心明星和商人。”

  “你这个知识分子连我们都不如呗,不关心明星,能关心国家大事吗?他们给国家和人民创造了多少财富你知道吗?人家的一双旧鞋在拍卖市场上能值几十万,一只小狗小猫在媒体上报道一次,媒体就有几千万的收入,媒体又给国家多交多少税?你我一样的十亿人给国家做的贡献还不如人家的小猫小狗呢!”

  温讷嘿嘿一笑说:“财富是工人农民和科学家创造的。生产不发展,商艺都空谈。”

  “你在胡扯,他们不创造财富,几十个亿上百个亿的钱从哪里来的?”李野狗轻蔑地瞪了温讷一眼。

  温讷准备要说:“工农科学家好比是下地干活的,明星商人和官员就好比是厨房里舀饭的。”张双喜赶紧把话题转移了:“今年你俩的收成好吗?”

  “今年的洋芋价格好,但是我没种,全乡种了的没几家。种白菜甘蓝的人很多,但是价格又太低。过几天再没人来收就要填沟了。这七八年,运气不顺,你种啥啥价塌,你不种的偏偏好。”

  温讷原想用架桥现象和瓶颈流现象解释一下市场经济的特点,提一点规避盲目从众的建议,但想到一旦解释不透,被他们笑话:你懂的这么多,你咋不去当官,难道那些当官的不如你?

  张双喜为了把话扯得远一点,久一点,又问道:“你女儿在饭馆里挣的好吧?”

  “现在又去一家宾馆了。前面的那个饭馆老板不知道在哪里受了点气,他把气撒到我女儿的身上,我女儿也不是吃素的,表面上不生气,还哄老板开心,背地里给抢着付钱又要面子的顾客多算钱。——这些人知道吃了点亏也不会在人前面精打细算。她还找借口不让顾客坐包间、冷淡顾客,顾客越来越少了。多半年以后,老板才反应过来,准备要训斥,我女儿就甩手走了。”

  “你女儿的那个德行,走哪害哪儿。前面把一家物业公司和几百户业主害苦了,跑掉了。还好意思说。”张双喜和儿子心里骂道。

  “李叔叔的副业好吧?”张尚甫问。

  “今年找活的时候难一点,要工钱的时候运气好,永平县城建局的出纳是我表弟的舅子媳妇。”

  李野狗一炫耀完鬼主意就来了:“温哥,你的学生家长当官的多呗,给我们包点活怎么样?”

  “你太抬举我了!我一个退休老师到哪里找活去?人家认什么你不知道吗。再说现在包工程,首先要承包人自己掏钱垫付,工程到了一半或者完工验收了政府才拨款,人家大老板不但有钱,而且是轻车熟路,干这一行的老手。”

  两个野狗异口同声地说:“那你混得不行呗。”

  这句话一冒出来,温讷本想发火,又立马克制住了:好鞋不踏臭屎,没必要争市井之气。

  “话不能那么说,人各有长处,县长不一定书教得好。温老师是完全靠自己的本事吃饭的人,从来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求人,尤其是不求当官的。”张双喜既是圆场,又是给温讷解围。

  “我吃药的时间到了,要走了。”温讷借口要走,张双喜也没强留。

  温讷回到家,把包里的东西掏出来,准备班车一来就走,临走时再向父母告别,免得又出什么状况。东西刚掏完,他弟弟来了。一见温讷就想起前几天的打算,本来喝得半醉,却装出特别醉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嬉皮笑脸地打招呼,狠狠地捏住温讷的手,暗示温讷,你不答应我的要求,就让你有好果子吃:“哥哥,现在这个车太跟不上形势的需要了,我要换个大车,给我借八万。你的门路比我广,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谁让我是你弟弟呢?”

  说着更使劲地捏温讷,意思是赶紧答应,我没耐心听你推拖的理由或借口。

  弟弟的奸诈阴险,他领教过的多了,并且花样翻新,防不胜防,苦不堪言。唯一的办法就是跑:“你先放开手,把我捏疼了。我去趟厕所,回来再聊。你一见面就提钱,不合适吧?”

  “你弟弟我是文盲,粗人,直脾气,不会拐弯抹角,你别放到心上,你如果放到心上,就是小肚鸡肠,小心眼!哈哈哈哈。”说着放开了温讷。

  温讷起来活动着手,向厕所走去。

  弟弟盯着他的背影,冷笑着想:别以为你是知识分子,我是文盲,我玩你还是一套接一套的。

  温讷走到厕所门口,想,如果出大门,他会追出来的,他会连开玩笑代糟蹋,故意把你整伤了,达到目的了再给你说对不起……。赶紧要跑!

  一见背篓,赶紧拿过来扣到墙根,踩上去,翻墙跑了,顺着河滩、树林跑了。边跑边想:“我差不多给了你们两套楼房的钱,你嫖风、赌博,三天两头在饭馆里醉生梦死。我连个书柜买不起,书都装到纸箱子了。这个病,那个住院的,那次不靠我?人们在背后笑话我抠门,当面奚落我寒碜,连学生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的穿着。你每次都说借,每次是有借无还,现在改成抢了。两位老人,也不讲理,张口闭口地在弟弟妹妹前面说供帮我念书把家念穷了。从记事的那天起,就干着力所能及的活,节假日淘金、搞副业,直到大学毕业;再说,那时候上学最多交两三块书本费。上大学的时候学校发的没吃完,换成东西带回家……

  弟弟等了半天,不见回来,走到厕所跟前一见背篓,知道跑了。就狗东西长畜生短地骂着回屋,一进去,就抓起杯子往地上砸,接着一脚踏翻了茶几。

  “当哥哥的心眼这么小,就为张口借钱生气地走了,把这个畜生白供帮了,书念成白眼狼了。以后有本事别回家!到时候我要看看,你用哪个驴脸来进这个家门。”母亲害怕儿子又摔东西,就帮他解气。

  温讷走着想着这几十年来的各种心酸与苦难,回想起有次淘金拉车时,脚下一滑,差点被装满沙子的车拉下山崖的一幕;回想起为了多挣钱,夜晚一个人在深山里给大家守淘金工具,狼群扒拉草屋的时候,他一会儿用砸尖的钢筋捅,一会儿用小炮仗吓的情景。回想砍柴时两次不慎坠下悬崖……

  走到了第三个村庄,听见远处班车长长的喇叭声,才停下来。

  秋风萧萧,荒草瑟瑟。惨白冰冷的斜阳像呆滞的眼睛,只有在落山的那一刻才竭尽全力发出微弱的一丝忧伤和无奈的眷恋;树上仅存的那几片被虫子噬咬得斑斑点点的黄叶,恋恋不舍地和树枝分手后摇摇晃晃地飘摇坠落,不是掉在冰凉的淖泥上,就是落在刺骨的污水中;冥色一层紧似一层地叠压下来,连每根草芥旁边的那点余光都被挤压,吞蚀,一秒钟的呼吸、一瞬间的回眸,都成了奢望;墙根、树根,不是废弃的塑料袋就是破裤子烂内衣;大片大片的田地,杂草丛生。这些土地和一路上看见的一样,多年没种,再过俩月,又是被村童烧得黑黑的。荒芜肃杀的田野,破败的院落,冷清的巷陌,萧索的断垣颓屋,漠然的树木,都绝望地等待黑暗的吞没。蓦地,一阵阴冷的恶风卷来污浊的尘土,裹挟着污秽的纸片、塑料和黑树叶呼啸而来,温讷赶紧和那些麻木而快乐的人们一起挤进了车里。

  车里人已经满了,他上去时,刚好有人挤到后面去了,给他腾出来了那个折叠的单人座。他掏出绳子和鞋带,把自己和底座、靠背绑到一起。车上的人们像看怪物一样看他,有的窃笑,有的鄙视,能拿捏住分寸的干脆大胆地嘲弄:“死的时间不到,你想死也死不了,阳寿够了,你怕死也没用。阎王爷叫你三更走,你就挨不到五更。”

  “哈哈哈哈……”

  “你说的千真万确!人算不如天算,还不如不算!”

  温讷平时练就的定力这时候又发挥效力了:无知!按你们的逻辑,一切靠老天爷就行了,要医院、大夫干什么?!管他呢,我的老婆孩子还等我活着回去呢!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我也懒得理会!若无其事地望着窗外。

  “交警不管超员吗?”有人问司机。

  “省上、中央的指示下来了他们就给我们打招呼,那时候谁再不听话,就罚了。”

  过了两个村庄,又塞了六七个人。十个座位的车,塞了二十三个人。

  “查得太勤、管得太严了,司机、运管、交警就挣不了多少。”

  司机背台词一样立马纠正:“查得太勤、管得太严了,你们至少一半人就不能坐车了。”

  “保险公司好,昨天我们娃娃说,网上新闻报道,山西有个老人出车祸死了,保险公司赔了二十四万。这个老人临死还给后代挣了这么多钱,残疾人、老人们的这个死法最值了。”三角眼说这话的时候想着自己的父母也这样死掉多好。

  “一家人同时死了,赔多少钱也没用了。”抱小孩的女人准备还要说,“最好是少出事。”被三角眼打断了:“只能说这一家子都是短命鬼加穷鬼转世的。”

  “昨天我娃娃说,网上新闻里有个保姆把九个月大的小孩扇了七八个耳光,这个女人肯定要遭报应,这辈子不遭,下辈子她九个月的时候也遭人扇。”山羊胡子忌讳坐车说车祸,用他厚实的年纪解释社会现象。

  “这个小孩上辈子也扇了人家吧?”抱小孩的妇女猜测着,想起哥哥曾经说的话:“以后不给信神佛的人帮忙了。王智英差点叫牛顶死,我冒死救了他,他却说是平时上香敬佛的回报。”

  温讷明知道他们说的都不对,但不敢撩拨众怒,另外还想着自己过来的日子:一顿饭养一个恩人,千顿饭养一个仇人,果然不假,亲人也不例外。哎,童年的四季里都有诗一样故事的故乡,如今……不想了不想了,越想越气。何不填一首词打发时间呢?于是选定了《临江仙》这个词牌,就默默地填了起来:千年污埃残阳外,更留秋木呜咽。枯荣轮转又一年。昏鸦聒噪,衰叶水中寒。名利亲情多幻象,只把方寸熬煎。无言环顾寂寥天。零圭断璧,天外似能全。

  填完后,打算再润色一番,“砰”地一声和一颠,脑子里“嗡”地一响,就短路了一样一片空白。

  第   二    章

  一

  完了,彻底地完了!死定了。尻子发困发松,像第一次被荡秋千的高手带到了高空再下落时的感觉。加速度地跌落,脑浆向上挤压,疼痛难忍,心脏从体内要分离出来似地难受,耳边的轰轰声越来越大,身上好像冰块在一层层地加厚,一阵紧似一阵地僵硬、冰冷。今天是死定了,自己死不足惜,但还有父母妻儿,责任还没尽完;他们不知道我的死讯,会盼、会想、会找的。不全信鬼神的温讷,这时渴望它能真实地存在,渴望灵魂尽快从躯壳中逃逸出去,飘向父母妻儿的梦里,让他们早点断了这份念想和企盼……。不知过了多久,温讷觉得身上的冰化了,感觉前所未有的轻盈、柔软、美妙,而且正迎着和风,腾云驾雾,不久就软绵绵地着陆了。睁开眼一看,自己站在橘黄色的似草非草,似布非布的东西上。不是自己的东西从来不捡也不让孩子捡,甚至看也不看,他认为一则是不义之财,二则失者大概知道丢失的位置,三则怕惹麻烦。往周围一看,能见度比牧区还要高。满眼是绿草、野花和树木,十几里外的山间,氤氲缭绕,山顶上的几朵白云,准备要登天远行。离开青山、白云,单看蓝天,蓝得出奇,是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纯粹最养眼的蓝,不到一会儿功夫,疑似看着平静又深不见底的大海,并且产生了可怕的幻觉:自己将要坠下去,被吞没,然后不见一丝的踪影。被眩晕和恐惧惊醒的他,马上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近处,花和叶子嫰亮得冒着灵气,恰似学步的女儿举着双手颤巍巍地笑盈盈地向他跑来将要叫“爸爸”的情景,花瓣和叶子上反射着的阳光和七彩光芒,在微风中轻轻地颤动。被刚才的惊吓所郁结的气团,这时候也似乎升到了胸口,他长长地呼出体外,再深深地吸一口气。这一口气呀,清香凉爽!再来了一次深呼吸,鼻腔里、脑子里、以致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甚至肠胃的每个褶皱里、浑身的每个毛孔里都被冲了一下,带走了许多污浊。清亮明丽的鸟鸣声穿过层层树叶,穿过耳朵,直落心窝。不远处过来两只野兔,一前一后,望望温讷,又低头吃草,时不时地警觉地注意着周围。

  “我这是在哪儿?是梦里吗?”温讷捏捏自己的手,知道自己真实地存在着。只要活着就好,暂且饱览一番这人间仙境再回不迟。

  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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